小厮们不敢不应,七手八脚的把孟豫章绑在凳子上,毛竹板子稀里哗啦的打起来。孟豫章此刻真恨!败完他娘的私房也就罢了,横竖她娘也无甚嫁妆,不然那样的品格儿,何必嫁到孟家来?只怨京城厚嫁成风,不得已才嫁与武将。所有私房,皆是婚后攒的。说白了也是孟家钱财,不留一分与他,也只好安慰自己道:好男不吃分家田。然林贞还未过门,就为了财物视亲子为仇敌,便是林贞嫁了,也与公爹无关!此刻他才知为何当日拼死要娶林贞了,还当多少是为了他好,顺道沾点儿便宜,谁料竟是打着独吞的主意!这等畜生竟也配为人父!羞煞人也!

孟二老爷见儿子满脸憎恶,想起平日里他那不阴不阳的神色,更恼了。抢过板子恶狠狠的打起来!孟豫章正恼着父亲,也是硬气,死死咬着袖子,凭他再痛也半声不吭。

孟二老爷头两下打的还略有些心疼,见孟豫章倔强,把那丝父子之情抛到天边,反而想:若这畜生死了,林家那丫头还不凭他拿捏?当日那一库房的箱笼,都是自己的!最妙乃儿媳嫁妆,分家都不算在公产内,竟是他一人独吞。想到此处,两眼放了绿光,兴奋的一阵怪笑!至于绝后?哈哈!孟家有的是子孙过继!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如此一想,下手开始毫不留情。

孟豫章趴在凳子上,剧痛从尾椎传来,一下比一下更重。忽又一板子,直接敲在了他的背心。心下一凉,这是起了杀心!绝望之情涌上心头,满脑子都是:我爹要杀我!我爹要杀我!我爹竟为了钱财杀我!眼泪从眼眶中飚出,内中乾坤已想的分明,贞娘…贞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毛竹板子如雨点般落下,孟豫章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抓着凳子的手已泛白,不可以哭!不可以求饶!死也不跟这畜生求饶!你若敢动贞娘,变鬼也不放过你!!!

世人都是长眼睛的,毛竹板子虽然不同衙门里的灌了水银的木板,然哪家当爹的打儿子,也不会往背心打!一个不好便打死了!见孟二老爷面露凶光,又想起平日里父子不合,吓的魂飞魄散。去报太夫人的人还未回来,余者如无头苍蝇一般,逮谁都说。

林贞在内院还万事不知,正和乐的同三小姐下棋作耍,双福忽如炮弹一般冲进来喊道:“姐姐,外头四处都在嚷孟二老爷、孟二老爷要打死姐夫!”

林贞刷的一下站起来:“什么?”

“姐姐快着些,孟二老爷绑了姐夫,叫打死呢!姐夫都没声儿了!都不只是死是活!”双福忍不住哭起来,万一孟豫章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贞如坠冰窟,一家之主死亡是哪样的结局,再没人比她更清楚。

“姐姐!”

双福一声呼唤,把林贞惊醒。利落的爬上凳子,从墙上取下弓箭抓在手里,便往前院飞奔!若不经王家事,她不会信父子相残。然后王家大舅二舅,对玉娘何其狠毒,再想想史上那几个惨死于生父手中的太子,心跳的更快了!!

且不说孟豫章的为人,只要他不在了,她林贞就是个死字!这不是救人,而是救己!林贞第一次痛恨公府为何这么宽…这么宽…孟豫章你给我挺住啊!

林贞此时是生死时速,把体能发挥到了极致。赶到孟二老爷院门前,只听内里板子响,却不闻孟豫章一丝声音,气的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大喝一声:“住手!”

孟二老爷顿了顿,看是林贞,冷笑一声,又重重的拍了一板子,大有我便是打了,你又如何之态!

太夫人一行人也从隔壁赶来,一把年纪,跳下马车时险些摔着!老人家看得远处看不到近处,远远看着孟豫章一身血迹,差点晕了过去。

林贞见孟二老爷还打,怒中心中来!抄起弓箭瞄准孟二老爷的发髻便射了一箭。箭风带着孟二老爷往后狠狠一跌!林贞连续补了七八箭,皆射在其贴身衣袖上,把孟二老爷钉死在地!

林贞眼角余光瞧见双福气喘吁吁的赶来,干净利落的道:“出去,找大夫!”

双福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林贞仿若豹子,踩着优雅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至孟二老爷更前。搭起弓,用箭瞄准孟二老爷的脸,声音如同寒冰一般:“杀了他,好截我钱财?”说着冷笑一声:“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夫无子,杀了你,不过一个死字!你要不要试试?”

孟二老爷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林贞环视一圈,见到门外噤若寒蝉的女眷,一字一句的说:“他若死了,我要你承平公府满门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一力降十会,神马狗屁勾心斗角,神马狗屁暗中算计

都没有实力来的牛逼

林贞一役,夫家团灭!孤女又咋样?打死你Y的,咱们一块儿完蛋如何?我死一个你死满门,我赚!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_→,一盘散沙的承平公府,战斗力弱爆了

林贞以前不斗是因为没必要,惹到她了,呵呵呵

第65章 混乱

犹是太夫人等见过大场面之人,听到此言,都不由打了个寒战。孟二老爷僵硬的扭头看着一旁一动不动的儿子瑟瑟发抖,忽然裆下一热,竟是屎尿并作,口吐白沫晕了,霎时满院恶臭难闻。

太夫人等人无一人敢动,整个院子笼罩着一片肃杀!

那厢双福去请大夫,奔至大门,也不知谁的马,抢过来策马而去。同林贞一样,经历了林俊之死,她的危机意识达到了顶峰。自家小姐都要没命了,也顾不上会不会踩踏行人,只管扯开嗓门喊让路,一路往医馆冲。扑到医馆,恰是熟人,乃替林贞治病的陈太医。双福带着抖着声音道:“陈太医,救命!”

陈太医惊了一下:“你们小姐怎么了?”

双福哭道:“姐夫叫人打的没声儿了,不知是死是活,求太医去看看。”

陈太医忙拿起药箱,见门外有一高头大马,怔住了。

双福道:“我会骑,我带着太医。”

救人要紧,陈太医狼狈的爬上马背坐好,双福已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道:“委屈太医低着点头,我要看前面。”

陈太医索性抱着马脖子,双福一扬马鞭往承平公府奔去。

此刻林贞的人已到现场,四喜杨妈妈并张建富夫妇,团团围住林贞。太夫人冷静下来,见林贞也未与她们对峙,只管盯着孟豫章的动静,便先把杂念抛却,忙吩咐左右:“去请太医!”仆妇们吃了林贞一吓,还未缓过神,几乎是脚打着颤儿连滚带爬的往外走。林贞的箭法,刚才都见识到了。她说要灭满门,就必灭得了。便是报了官,且不论脸面问题,只怕她一旦觉察,咻咻几箭,先杀了你再说!哪怕事后抓了她判个凌迟之罪,自家却早去见了阎王。何况她还是为夫报仇,名声比被她杀的人还好。她杀的人是仗势欺凌失怙之恶人,她倒要被人唤一声女中好汉!恁不划算些。故太夫人以下,皆不敢轻举妄动。

双福骑马来回,比太夫人派的人快上几倍。那人还在街上走,双福已飞驰到承平公府,也不在门前下马,拿着马鞭胁迫看门的小厮打开大门直冲到孟二老爷院内。陈太医被颠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也是他最有医德,顾不上自己,先去瞧病人。绑着孟豫章的绳子早被松开,只不敢随意挪动。陈太医走近跟前一探脉,轻吁一声:“还有气!”

太夫人一个琅跄,几位小姐齐齐摔倒。众人心里忙念了无数声佛,彼此看了看,皆有劫后余生之感。陈太医指挥道:“快,就着这个凳子,抬回屋里。”

杨妈妈问林贞:“哪去?”

林贞眼皮都不抬:“回他屋里!”

杨妈妈乃昔日名妓,彼时风俗,没有名妓不会踢气球的,人虽老底子却在,体能颇好。同张婶子二人一人抬了一头,稳稳当当的走了。太夫人看了一眼院中,叹道:“使人把你孟二老爷扶上床,也请个大夫。”好不好,都是自家儿子,都口吐白沫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此刻,在外胡混的男丁们才陆续奔来。太夫人又一阵后怕!幸亏没事,若方才有事,这…承平公府还不得断子绝孙!若林贞再狠一点,一把大火点着,连住在左近的旁支都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女人太厉害了!怎生就招惹来这等罗刹!忽见地上的血迹,又一阵心酸,若没有这个罗刹,孙儿也没了。罢罢!只做不知,明日还一样待她便是!再凶悍,总归护的是自家孙儿,还计较个甚,得了便宜就莫去卖乖了吧!

孟豫章伤得不轻,解开衣裳,整个后背都血肉模糊。陈太医看得不忍:“动家法来,何苦下这等重手!”

张婶子略古板些,对林贞道:“姐姐还是避一避吧,还未成亲哩。”

林贞道:“既是我丈夫,有甚好避。我又不做那朝廷表彰贞洁烈妇!”

张婶子也不好再劝,只得住嘴。

太夫人恰好抬脚进来听到此言,刚想说一句不合规矩,又惧林贞发疯,硬是吞回肚里。

陈太医看了一回,又扎了针,忙的一身汗才道:“看伤口,乃毛竹板子所致。竹板轻巧,便是十分用力也难伤及脏腑,又年轻,与性命还是无碍的。只预备晚间发起高热,怕有不好,还请夜间值守之人警醒些,老生且开了方子来。”

杨妈妈忙问:“可有残疾?”

陈太医摇头道:“方才看了倒不像有,待公子醒了才好做决断。”

众人皆知,凡百行医之人,皆不爱断言,听到他如此这般一说,都放下心来。

陈太医与林贞也算故人了。当年治好林贞,林俊只当他做救命恩人一般,每年上京送礼,都不忘他家一份。行医之人心最慈,看着林贞就觉其一生坎坷,临行不由叹了口气。虽不知公府□□,也知林小姐被人算计了,又不好劝的太直白,只得道:“小姐这里乱得很,回头我使人送药来吧。小姐休多想,公子年轻,有甚养不好的呢?只是我老朽之人多话罢了。”

林贞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太医两次救命之恩,小女铭记于心。肝脑涂地,不敢不报。”

陈太医忙避开:“原是我等本分,说甚报不报。若要报来,只付清诊金便是报了。”

林贞又两个镯子道:“身上无现钱,两个镯子,不成敬意。”

陈太医道:“何须这么多?”

“太医只管收下,多的寄在你那处,若有贫苦之人吃不起药便从这上头来,算是我行善积福吧。若是不够了,或是此处、或是我妈妈那处,使人来取便是。”

陈太医对林贞作了一揖道:“如此,老生替百姓谢小姐一谢了。”

林贞也避开:“太医有本分,我等亦有本分,何以言谢?”

陈太医一笑,揣了镯子,又与太夫人等人拜别后,爽快的走了。

不等陈太医送药来,太夫人请的太医也到了。承平公府毕竟比林贞体面些,请的太医更厉害,看了一回又问了一回,索性在屋里等着陈太医送药来,他要调整一下方子。

后头到此时已是安稳了大半,前头却还是无头苍蝇一般。孟二老爷被生生吓晕,醒来便说不得话。太医一瞧,竟是中风!太夫人听闻,头一跳一跳的痛,带着一行女眷又奔前头,抓着太医只管问:“救不救的活?”

那太医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太夫人半晌才听明白——性命无碍,只是以后难免歪嘴斜眼,恐行动不便。太夫人一日之内子残孙伤,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二太太拿着帕子擦泪,哭的却不是丈夫。孟豫章说来是她儿子,休说是不是亲的,只要有名分,孟豫章必得养她的老,还得维持面上的孝敬。林贞待她十分尊敬,平素很是和气;孟豫章虽说冷着些,究竟也不曾做过混账事,不至于守着金山银山不从手里漏着些来。如今叫孟二老爷一顿狠捶,激得林贞发狂,日后她靠哪个来?心里急的恨不能跺上几脚。好容易把太夫人送回上房,立刻告假:“老太太,媳妇去看看哥儿。”赶紧着,去表白表白立场!你们都是有嫁妆的财主,我还老无所依哩!

太夫人见儿媳都快哭出来了,先怔了一下,心道:平素竟冤枉了她,再不想她如此惦记老四的!一时心里好过了些许:“一齐去吧。”

大太太道:“老太太,走了一日,还是先歇歇,媳妇去看看也就罢了。”

太夫人摇头道:“我如何放得下心?”还是执意要去看孙子。

众人无法,只得侍奉着太夫人到孟豫章屋里来。太夫人一手养大的孩子,焉能不疼。看到孟豫章青白的脸色,背上一块好皮肉都无,又想起儿子来,两处并作一处,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小四儿啊!你们可摘了的心肝啊!要我怎么活,老天你收了我去吧!”

太夫人一哭,二太太也跟着哭的泣涕横流,太夫人有得是儿孙,她就一个独生子。打成这样,残废了她靠哪一去!她还不同林贞,她连钱都没有!太夫人占了床头,她只好拉着林贞的手哭,头发也乱了、妆也花了,一丝体面都无。这是真伤心绝望,比亲娘也不差。

林贞先前憋的一口气此刻才散了,咬着嘴唇,不愿在生人跟前做狼狈样,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此时得空,难免想孟豫章的好——善良、正直,还替她尽孝,一个古代男人,做到这一步,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广宁日常所见的男人们对妻子的态度,连给孟豫章提鞋都不配。虽相处不多,亦有些呆闷,可难得他一份真情。那夜送书来,一心一意的表白;那日清晨一曲《凤求凰》,林贞捂着脸,心里翻滚的难受:为何对我好的人,一个一个的遭受无妄之灾,真是我命中带煞么?

太夫人今日过的五味繁杂,年纪大了,最受不得这个。见孙儿血肉模糊,真伤了心,哭的尤其难过,一时没稳住,咕咚一声往后倒了下去。众人又一阵惊慌,乱作一团。大奶奶几乎扯着嗓子大喝了几声,才把场面压了下去。一面吩咐人请大夫,一面又叫人拿春凳来抬太夫人,还不忘对林贞道:“四婶,对不住,二老爷也病了,实在忙不开来。四叔这里我顾不上了。有事你只管打发人来叫我。”

林贞点头道:“知道了,大嫂去忙,我这里只有一条,烦大嫂告诉门上,我的人要自由出入。”

大奶奶胡乱的点点头:“该的。”说完提着裙子跑了。

二太太左右为难,还是大太太当机立断:“一面是婆婆,一面是儿子。世上当娘的谁放的下儿子?婆婆那处自有我,你陪着哥儿吧!”大太太也不坏,人家的一根独苗,不让人照看也忒狠心了。一时想起孟二老爷,恨得牙痒痒,虎毒不食子,那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收拾不了你了!不再撺掇着公爷打你一顿,都对不起今日受的惊!

人走了大半,屋里安静下来。二太太守了半个时辰,忍不住问:“怎底还不醒来?药呢?”

林贞回道:“老太太请的太医调了方子,正熬着。所幸毛竹板子轻巧,未曾伤及内脏,不然神仙也难救。”

二太太抹着眼泪道:“自嫁了那浑人,就不曾过一日安生日子,临老了还这样!”看了林贞一眼,满面羞红的道,“闻的盆景不知卖了谁,缎子倒还在,我使人替你搬来。”

林贞一愣:“什么盆景缎子?”

“你不知道?”

林贞看着双福,双福也一脸茫然。

二太太深吸一口气,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还道:“路上报信的小厮说的,竟无人告诉你一声儿?”

林贞听到“八千两”,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败家子!禽兽般的败家子!这承平公府竟开到了今日,祖宗的荫庇也太盛了些!

二太太看着林贞脸上清白交错,有些惧怕,懦懦的说:“我、我叫人赎回来。”

林贞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道:“那人不会肯的!他捡着大便宜了!”便宜到林俊都快气活了!

“那、那怎么办?”

林贞扫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孟豫章,又无力了,哪还有空顾那个呢?眼前活着,谁知道中途会不会有事?不等他活蹦乱跳也松懈不下来,只得道:“请侯爷说道说道,看人肯不肯吧。若是商户,必不敢得罪。若是谁家权贵,恐不好撕破脸儿。”内里却只得自嘲:三万八千两,买个好男人,也算值了。却又想起父母一番心血,只觉胸口堵的气都喘不上了。

爹爹…爹爹…

第66章 赔罪

天色渐暗,今日的晚饭上下无一人吃的有滋味。孟豫章还在昏睡,林贞实不好多留,对着晴光等丫头千叮万嘱,又许诺许多好处才回房。

林贞一夜也不曾睡得安稳,次日早起,见镜中照出一张神色萎靡的脸,对着双福道:“沏杯茶来。”

双福等人亦睡的不好,杨妈妈与张婶子两位有了年纪的,脸色更是难看。匆匆吃了早饭,林贞又要去看孟豫章。

杨妈妈道:“姐姐且住。”

“何事。”

杨妈妈叹道:“姐姐坐下来,听我分说一回。昨日之事是姐姐做急了些。”

四喜怒道:“甚急不急的,姐夫叫打死了,才不急哩!”

双福也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礼,独生儿子往死里打!!”

杨妈妈皱眉道:“你也说独生儿子不舍得打,昨日之事,说到外头有几人会信?竟是要议论姐姐泼辣的人还多些。我们关着门说的话,孟二老爷是混账,然毕竟是公公,姐姐吓得他中风,此刻老太太叫唬住了,日后岂有不清算的?”

四喜道:“那你道如何?”

杨妈妈扭头对林贞苦口婆心的道:“我知姐姐不岔,只是孝大如天,看在姐夫的份上吧。”

林贞昨日一时冲动,也是在广宁时被吓坏了,才做出那等疯狂模样。如今细想一回,亦是后怕。此时不比后世,若在二十一世纪实在过不下去,她有得是家产,只怕比大多数人还滋润百倍。可如今却是个坑人的世道,若无男人依靠,连街头的乞丐都恨不能来踩上一脚。孟二老爷与她而言,是伤夫之仇;然她与孟豫章而言,岂非杀父之仇!想起孟豫章那端方的性子,也心中无措。

“事已至此,只得先糊弄过眼前。”杨妈妈道,“日后切莫冲动了。”

“眼前如何?”

杨妈妈顿了顿:“我想了一夜,也无甚好计。若按我等,便是唱作俱佳,然姐姐做来却不尊重了。”说着摇头道,“怪道世家最怕内耗,如此竟是死结。”

张婶子道:“依大户人家的规矩,公公病了,媳妇虽不好侍奉跟前,也要打发人问一声儿,送些东西。不若堂堂正正的送包药材,当做揭过此页。依我说,府里的人,谁也不想纠缠此事。说到底,孟二老爷自抢自家,宗法也是不容的。”

双福叹道:“好似我们做错似的。”

林贞倒是豁达:“家务事哪有对错?送药便送药,横竖那人参肉桂白放着也霉坏了。都散出去,指望着一世都不吃那个呢。你们先去打听打听,若你姐夫醒了,我便去给老太太磕头赔罪;若是他没醒,我必还要扭上一扭的。在内院,他是夫主,我投不好胎,做了女儿身要服他的管,怨不得旁人。其它人等无非是你敬我、我敬你罢了。休想叫我服了哪一个!”

杨妈妈听到这话,唬的脸都白了:“我的好姐姐,那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那是你婆婆太婆婆,孝大如天哩!你平素万般和气,如今怎底张狂起来。”

林贞与她千年鸿沟,自知说不通,索性不再多言,只道:“先去收拾几包药。老太太那里一份,孟二老爷那里一份。索性人情做到底,其余人等,看有甚压惊的药,一处一份送了,当做我赔礼。”

四喜嘟着嘴道:“他们赔礼还差不多!”

杨妈妈喝道:“哪来没规矩的丫头,教唆着主子正道不走,偏往歪道走哩!”又对林贞道:“姐姐,凭甚事,只管按着道理走,旁人便揪不出错。一时委屈换长久平安,值当的。先前姐姐那样处处不落才好哩。”

林贞点点头:“杨妈妈你放心,人情世故我懂。昨日是忧夫之心,一时冲动;今日是孝敬长辈,子女本份。凡事休咄咄逼人,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杨妈妈道:“正是这话。再与姐姐说一条儿,休与外人说去。为人处世,顶好叫人又爱又怕——爱你便护着你,怕你便不敢欺你;再不济也要又敬又爱;最不好是又怕又恨,到了这一步,不知何时他便要狗急跳墙。广宁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舅爷家但凡不做那么绝,娘何必与亲生母亲兄弟反目成仇?”

林贞受教:“做人还是公道持平的好。”

杨妈妈听到这句,忍不住笑了:“还是读书人说的话儿好听。”

林贞无奈的道:“方才我那话,你们休传扬。咱自家说自家话,对外人必要冠冕堂皇才是。”

双福暗自叹服,四喜却似懂非懂,索性也不想,开门走到院内,找了一个丫头去问孟豫章的情形,折回来服侍林贞甄选药材。

不多时,那小丫头回来报:“回小姐话,四爷昨日半夜醒了。烧得有些厉害,熬了太医开的药,方才退烧又睡了。荷衣姐姐叫问小姐好,说待四爷好了,再来与小姐磕头。”

杨妈妈又头痛起来,什么时候了,还耍这种心眼子,这府里的丫头哟!

林贞自幼旁听林俊的妻妾叫板,荷衣的话何曾听不出来?忍不住一笑,待要说甚,又闭嘴不言。凭你也配跟我叫板?见丫头婆子们神色各异,微微一笑:“何必同她弄些小巧?且瞧我的!”说完,竟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