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的绿树被雨水洗得油亮干净。迎春藤新抽嫩叶,在寒风中绽开了数朵娇嫩的小黄花。院落恬静自然,并无埋伏。
杀死谭诚的诱惑让林一川双手有点发痒。然而他收拢了五指,紧捏成拳,将这种疯狂的念头死死压回了心底。
自东厂看中扬州林家的产业后,两方这一年里打了数次交道。林一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权倾朝野掌控东厂的大太监。
林一川最早接触的是死在凝花楼的朴银鹰。名列十二飞鹰大档头的朴银鹰给了林一川极深的印象:稳重,谨慎,一丝不苟。
接待薛公公的宴席中,朴银鹰并不入席,仅以茶代酒。巡视各处布置不见丝毫懈怠。完全推翻了林一川对东厂中人只会巧取豪夺暴戾贪婪的看法。
紧随而至的梁信鸥心思细腻,狡猾如狐。在林园之中只以言语为剑,半是提点半是威胁,逼得林一川宰杀了两尾镇宅龙鱼。事后,林一川还不得不承认,林家养的龙鱼就是养了个灭族的祸端。
林一川见过并交过手的第三位飞鹰大档头是李玉隼。扬州总督府里他劈下那一道如鹰隼般锐利的刀芒让林一川印像深刻。他甚至没有把握单独对上李玉隼时能够全身而退。
这三位东厂大档头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都能独当一面。而他们都忠心于谭诚。
窥其一斑而见全豹。
哪怕,谭诚离他仅有三步。林一川也不敢贸然动手。更何况,这里是东厂。杀谭诚,必以命换之。林一川还舍不得自己的性命。
谭诚终于转过了身。林一川的装扮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的眼神没有从林一川脸上移开半分:“杀气一现而隐。你恨东厂。恨不得杀了咱家。”
容色清癯,若非略高的眉弓下极有神的眼神,谭诚更像一个斯文书生。他的语气舒缓,并没有给人丝毫压迫感。然而林一川分明感觉到谭诚的目光直刺他的内心,窥视着他的真实意思。一层冷汗从他后背沁了出来。冷风吹过,林一川险些打个了寒战。
第255章 应约而来(二)
“有点。还不至于恨到那个地步。”林一川很满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镇定。
“哈哈!”谭诚大笑。
笑声比常人怪异。竟让人听不出他的笑是真心的愉悦,还是别的心情。林一川心想,大概是因为身体残缺的缘故。太监的笑声都带着丝丝阴寒之气。
“起点决定了一个人的见识与风度。”谭诚说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一川不太明白,保持着沉默。
“养移气,居移体。甭说扬州知府,就算是江浙总督见着你也是客客气气。是以面对咱家,你亦能平常待之。难得。”
颇有几分高处不胜寒,连平常对话之人都无的感慨。
林一川仔细一想,处在谭诚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那一人羽翼未丰。朝中重臣公卿心中再恨,面上也只能客气。下面的人战战兢兢。能和谭诚自然说话的人确实找不出几个来。身体残缺,心如常人。谭诚当然也会寂寞。他心思微动,或许自己还能充当填补这么个角色。
说话间,谭诚已收回观园中风景的目光,转身步入了内堂。林一川跟了过去。
“坐吧。”
谭诚平和的态度超出了林一川的想象。他没有惶恐,极自然地坐在了下首。
小太监奉了热茶过来。谭诚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道:“咱家记得去年你爹已经应允投靠东厂,为何又反悔?”
“一川年轻。血热。并非反悔,实乃不忿。”
生于豪富之家,经商有天分,上天太过娇宠。因为年轻热血易冲动。是以不忿东厂高高在上的姿态,攀上锦衣卫想反抗。
林家总要在朝中找点靠山。东厂锦衣卫对林家来说都一样。厌恶东厂,锦衣卫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个解释谭诚接受了。
“咱家不记得,与你有约。年轻人,胆子很大。”
“我迫不得己自请出族,放弃了继承权。如果无用,东厂就不会一路跟随,盯着我不放了。一川思忖着,督主应另有期许,所以应约而来。”
不卑不亢。明明是已到穷途末路,仍然高昂着头。谭诚觉得林一川真的很有意思。他打量了片刻:“咱家为何对你竟有一见如故之感?”
几乎没有人像林一川,初次见面就能和他随意聊天。他对林一川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这让谭诚分外诧异。
林一川机敏的答道:“许是在下与督主有缘。”
这个回答再次逗笑了谭诚。
“阿弈是我的义子。你打了他。我这个当爹的,总不好不护短。你给个说法?”
如果说任由处置,就失了风骨。如果不认错,谭诚明白表示要护着自己的干儿子。林一川沉默了会道:“再来一回,我照打不误。”
哐当!
谭诚手中的茶盏扔到林一川脚下,摔得粉碎。
就像是记号,四名番子执刀冲了进来,立在门口虎视眈眈。只等谭诚一声令下,就要拿了林一川。
“年轻,热血。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有时侯坏了事,想要悔改已无机会。”没有看到林一川的慌乱之色,谭诚挥了挥手。番子无声退下。
等小太监躬着身进来收拾干净,谭诚想了想道:“你向阿弈磕个头赔礼,这事就揭过去了。”
林一川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有本事,我让他打回来。”
谭诚缓缓说道:“我让你跪,你也不肯吗?”
迎着谭诚的目光,林一川再次摇头。
谭诚眼瞳微缩,眸子里寒意闪烁。
“您不缺使唤的狗。”
很有意思的年轻人。谭诚没有说话。空气就此凝固。
林一川浑身毛孔都收缩起来。他感觉到了危险与杀意。
人的直觉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没有缘由。但他就是感觉到了,这一刻,谭诚想杀他。
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不在谭诚面前流露怯意。但林一川知道,他已经在谭诚的注视中紧张得心扑通狂跳。
就在林一川差点绷不住的时侯,谭诚开口道:“没有林家基业支撑。你不过只是个有经商天份的人才。天下人才何其之多,心甘情愿做咱家的狗。咱家为何要用你?”
他一开口,紧绷的空气慢慢松弛了。林一川似在思考如何回答,暗暗地调整着,直到他确信自己一开口不会让谭诚看出破绽,这才回道:“不是每个人才的爹都是林家大老爷。”
谭诚哈哈大笑。
笑声透过门帘传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的梁信鸥愕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天并未放晴,雨下得更密。这样的天气,能让督主展颜大笑,林一川当真是个人才。
内堂中,谭诚正笑看着林一川:“看来你真的给林二老爷留了个空壳子。”
林一川拂了拂衣袍,沉水缎的质感极好,毫无一丝褶子:“就算是空壳,那也是金子打的。”
林家的南北十六家商行,无数的店铺田庄。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了。
谭诚笑问道:“为何还要装出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林一川老实回道:“树大招风。没有靠山,无疑是一个小孩抱着块金砖,谁都能抢走。可不也没瞒过督主?您若信了,也不会让东厂的人一直盯着我。老实说,这三个月来,在下实在受够了。有钱不能花的滋味,不如没钱。”
费尽心思逃了。没逃脱。所以转回东厂衙门,认输,投诚!
如果把林二老爷现在掌控的财富喻为一层空壳。那么林一川手中的财富就令人咋舌了。皇帝不差饿兵。东厂也要养人养狗。谭诚当然需要钱。
似乎林一川所有的行为都合符常理。他没有道理拒之门外。
“既然知道你身藏巨富。进了东厂由不得你不吐出来。咱家不需要和你谈条件。”
“钱是死的。有人会经营,才能钱生钱,利滚利。”林一川早料到了这种可能,左右看了看,拎起了茶壶走到了谭诚面前,稳稳地续着茶水,“好比这碗茶,总有饮尽的时侯。总要有人细心侍侯着往里续水。”
他把茶壶轻轻搁在旁边,端起了这盏茶,掀袍跪在了谭诚面前。
重新续入热水的茶盏冒着热汽。林一川的手稳稳举着茶,不高不矮,正是谭诚伸手可拿的位置。
谭诚没有言语,透过缥缈的水雾看着他。
他仿若才发现林一川有着极其俊秀的眉眼。想起京中女子对许玉堂和谭弈的评语。谭诚想到了俊美温润的年轻皇帝。似乎他看到了另一个能与肩的美男子。
这一沉思显然时间过长。好在林一川习武,手中的茶盏仍然端得稳当。只是茶水渐渐地凉了。林一川的心也沉了下去。谭诚仍然不会接受他?
手中蓦然一轻。谭诚取走了茶盏,浅啜了一口。
林一川没有料到,竟有些发愣。他的反应消除了谭诚的些许疑心,眼里的冷漠化开了:“怎么还愣着?”
“一川叩见督主。”林一川深吸口气,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掌心贴地,以额触地,行了认主的大礼。
“阿弈是咱家的义子。相当于你半个主子。此时咱家让你跪他致歉,你可跪得?”谭诚老话重提。
林一川抬头挺直了腰,依然倔强:“任他打骂,绝不还手。属下……只跪督主!”
数息之后,谭诚爆发出今天的第三次大笑:“起来吧。”
林一川微松了口气,算是过了最难的头一关。
雨不知不觉停了。大风将堆积在京城上空的阴云悉数吹散,天空有了几分舒朗的模样。
梁信鸥听着里面的笑声,望着突变的天色,生出些许唏嘘感叹。自朴银鹰死后,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就少了一位。看来,今天又凑齐了。
第256章 早朝风云
宫城仿佛也被春天的雷雨影响,并不平静。早朝时分,年轻的皇帝毫无预警的突然下了一道圣旨:此次采选,一后数妃皆从五品以下家世的采女中出。五品以上人家的采女全部遣返归家。即日起昭告全国。
朝野震动。
散朝之后,胡牧山走出大殿,瞥见许德昭沉着脸站在汉白玉栏杆,一看就是在侯着自己。他拂了拂袍角,含笑走了过去:“承恩公。”
听着这声承恩公,许德昭就觉得自己成了上门的赘婿,憋屈得紧。
皇帝突然下达的旨意自然受到百官劝阻。年轻的皇帝心意已决,态度温和如初。面对出班进进谏反对的官员,无涯体贴而幽默:“众卿都想把女儿嫁与朕,实乃一片忠心。然,朕却不舍众卿辞官。让朕坐在这空空的大殿之中真成了寡人。”
官员们被皇帝说糊涂了。什么时侯有着中女儿进宫,就得辞官的说法?
不等官员们想好如何奏对。皇帝继续说道:“朕读史书,历朝历代都有外戚权大,祸乱朝纲之事。如众卿爱朕,愿送女入宫。相信也能体恤朕的苦衷,上表辞官避嫌。”
想让女儿进宫为后为妃,皇帝也不反对。为避免外戚干政,就请辞官避嫌吧。
皇帝占了先机。先用话堵死了官员们的进谏。谁好意思这时侯站出来对皇帝说,我家女儿要做嫔妃,我还要当个有实权的外戚?
朝堂上正站着最有权的外戚,礼部尚书,承恩公许德昭。他被百官的目光刺得老脸火辣辣的,心头恼意顿生。许德昭抬头望向高坐金殿之上的皇帝。舅甥俩的目光在空中无形相遇。皇帝幽深的目光让许德昭瞬间恍然大悟。
前些天皇帝的软弱退步不过是麻痹他罢了。想好了应对然后才在今天早朝时突然下旨。当时自己有多么得意。今天皇帝就有多么满意。如果不是在这早朝大殿之上,许德昭真想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一声:“装得好一副乖巧模样!”
无涯并没有和许德昭以目光为刀剑,拼个高低。他是皇帝,他的目光当然要比许德昭看的人更多,看得更远。他很快就将目光转向大殿之上的朝臣,甚是为难地说道:“礼部呈上来的名册之中,内阁学士家的千金有三位,六部尚书侍郎家的千金有七位。地方州府总督家的闺秀也有十来个。勋贵家的姑娘也有七八个。而朕这后宫的主位不过一后八妃九嫔。位份有高低,朕手中这碗水无论如何也端不平,更不愿意看到众爱卿伤了和气。因此有此旨意。”
官员们被说得一愣。这么多勋贵高官家的闺秀,如何排位?后宫主位是有数的。凭什么你家闺女册封八妃九嫔,我的女儿就只能当个美人才人对你曲膝?老夫的官位还比你高,难不成将来还要因为女儿的位份低了就对你低三下四?低品阶的官员细细思量也暗暗叫苦。如果皇帝存心打乱朝中秩序,册立自己的闺女为妃,上司的女儿为嫔。明明位份更高,却要因为自己这个做爹的品阶低了,对人曲膝不成?
将百官众态收入眼中,无涯放松了姿态,戏谑道:“将来朕的后宫佳丽们争风吃醋打将起来。诸位爱卿因拳拳爱女之心吵闹着让朕雨露均分。后宫不安,前朝不宁。叫朕还能躲到哪里去?”
态度异常鲜明:你们能够不理会朕的家事,朕就接纳你们的女儿进宫为妃。
前朝与后宫向来息息相关。谁敢应承下皇帝的要求?
百官无言以对。
许德昭突然发现明明门下中书六部三司都有自己人,他却无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站出来把册立之事揽上身。立谁为后,册谁为妃嫔,终究有个位份高低的问题。得罪了人,就等于让政敌白拣便宜。当初恨不得皇帝的后宫都是自己人的闺女。现在却恨报上去的人名太多了。所以,他再恼火,也只能忿忿地闭嘴。
胡牧山这位内阁首辅大人又一次发挥了墙头草的精神,像一只连接木器的楔子,准确地大殿安静的瞬间出列,带头表明了内阁的态度。瀚林院又有几个老不死的清流紧随而出,三呼陛下英明。终让皇帝得了逞。
许德昭恨皇帝对自己虚与委蛇,更恨的人是胡牧山。他已经想明白了。若无胡牧山在背后撑着,皇帝不见得会有直接下旨的底气。
想当初胡牧山在自己面前如何低声下气,口呼大人。许德昭不羞辱他一番,着实气不过。是以退朝之后,他特意在殿前等着。
此时胡牧山口呼承恩公,明显是用早朝的事讥讽于他。
许德昭阴阴地盯着胡牧山道:“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胡首辅好本事!”
“没本事也做不得帝师,当不了首辅啊。”胡牧山感叹道。
他怎么以前不知道胡牧山脸皮这样厚?许德昭听着他自吹就来气。不是他与谭诚相争,能把这个首辅的位子争来给胡牧山?原以为风吹墙头草,两边倒。没想到胡牧山最终倒向的竟然是年轻的皇帝。
“首辅大人可看仔细了,想要再站上墙头观风向可就难了!”
胡牧山微笑道:“墙头那点土也就够长出一丛狗尾巴草。胡某不才,还指望在脚下这方沃土中长高一点壮实一点。”
许德昭讥讽道:“莫要事到临头才发现,你所选择的地方不过只有一层浮土,扎不下根。到头来无处容身。”
胡牧山呀了声道:“听承恩公这么一讲,本官甚是惶恐。看来只能努力四处挖点土,免得枯死了。”
四处能挖什么土?这是明告诉自己要撬他的墙角抢他的地盘!许德昭恨极:“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哪家没有闺女参加采选。胡首辅得罪的可不是老夫一个人!”
望着许德昭气咻咻离开的背影,胡牧山摇了摇头,喃喃说道:“选谁不选谁,都要得罪人。不如通通不入选。皇上这招甚是高明啊。”
怼上胡牧山,他的厚脸皮让许德昭一拳落了空。与谭诚的相会,更令许德昭愤怒。
依然是那条空寂无人的窄巷。依然是在初春时节。只不过下轿走过来的谭诚身边还跟了个俊朗挺拔的年轻人。
许德昭微微蹙眉。他与谭诚交谈时,从来没有东厂的人能踏近三丈之内。包括谭诚宠爱的义子谭弈。
跟随在谭诚身边走近的年轻男子让许德昭很不高兴。他很讨厌对方的眼神。他的瞳色似比寻常人更深,幽幽望不到底。仿佛最近在哪儿见过,竟有一丝熟悉感。
“生意上的事,咱家是外行。”谭诚的话打断了许德昭的思绪。他朝林一川说道,“咱家新收了名大档头。将来与承恩公府的生意往来都交给林一川打理了。”
林一川上前半步,抬臂揖首,态度恭敬又不见谦卑:“一川见过大人。”
与谭诚的生意……许德昭的眼神闪了闪,对林一川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只是并无更多了解。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林一川再次向谭诚抱拳行礼:“属下告退。”
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过多打量许德昭,利索地转身退回到了数丈开外,站在了谭诚的轿子旁静静地站着。
许德昭瞥了眼谭诚:“你放心?”
“让你放心的朴银鹰死了,咱家就放心了。”谭诚淡淡说道。
许德昭被呛得无言以对。
朴银鹰最早是许德昭的人,为处理两人之间的生意与往来,进东厂做了大档头。因一颗金珍珠被谭诚发现他暗中成了皇帝的人。借了珍珑之手将他除去。
许德昭不想再提朴银鹰,将今天的怒意发作了出来:“督主眼瞧着皇上任意妄为在朝堂上不发一词,难不成你甘心将来的后宫妃嫔中没有自己人?你可别忘了,太监能依附的只有这座皇宫。”
谭诚背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当面被骂太监是无根之人,对谭诚来说,就是最大的羞辱。哪怕怒极,谭诚的养气工夫也没让显露分毫情绪。他的语气依旧淡然:“去年咱家就说过。雏鹰已经迫不及待想飞上蓝天。可惜承恩公自视太高,把鹰当成了鸡。如今又得一个胡牧山助他肋下生风。可见承恩公的眼力远不如当年。”
这是去年二月两人在巷中相会时谭诚的提醒。许德昭自认为是皇帝的亲舅舅,在朝中早已架空了皇帝。不仅没有想办法折断皇帝的双翅,反而想借其之势和谭诚争权。
提起胡牧山投向皇帝,许德昭又一阵恼怒:“你就说如今怎么办吧?”
谭诚尖声笑了起来:“咱家虽然讨了一个妃两个嫔。也没指望着送去的人皇上会宠爱。如今落了空,咱家也没觉得可惜。只是承恩公喜欢把鸡蛋摆在一个篮子里。难怪会如此心浮气躁。”
许德昭眼瞳收缩。这么说谭诚并非全荐的高官之女。
“说起来咱家是无根之人,不懂男女情爱很正常。承恩公妻妾成群,怎不懂男人的心思?”谭诚自嘲的话中含着无尽的讥讽,“硬塞给皇上的,再美也失了趣味。何况明知是你我所荐,皇上会宠幸吗?荐了阮侍郎的千金做皇后拉拢于他。等他心疼女儿独守空闺时,究竟会谢承恩公举荐有力不是恨你将他的独女推进火坑?再等到他因女儿为后,做不成兵部尚书,仕途之路断绝,亲家兴许就成了仇敌。咱们这位皇上聪明得很,知道如何以后宫控制朝堂。不过,宫里头还有一位太后娘娘。咱家言尽于此,告辞。”
许德昭在无人的巷子里站了许久。回府之后便称病,将选秀的一并事务悉数扔给了礼部侍郎。放任不管。
第257章 十八佳丽
在这场皇帝与众臣的博弈中,唯一得利的人是许太后。她绝不希望皇后出身名门,成为后宫之主。她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年纪。静居慈安宫,和心如死水的老太妃们一样跪着菩萨,念着佛经度过余生,那该多么寂寞。
雨过天晴。御花园的花争先恐后结蕾绽放。心情大好的许太后下了懿旨,在园中办了赏春宴。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赏春宴赏的不是御花园的春色,而是借机让年轻的皇帝赏一赏由太后终选定下的十八位佳丽。
宫人们的态度无比谦卑,好奇地猜测着,这些出身不高的采女谁会鱼跃龙门,成为未来的皇后。
出生不高的采女中,仍然有自己人。许太后在心里默想着兄长许德昭递来的名单,目光从姑娘们脸上掠过,落在右边末桌的一位姑娘身上。
自从听无涯提过之后,许太后就上了心。她暗中嘱人远赴邱明堂老家探访,没想到真找到了邱明堂的妻儿。邱田氏在三年前过世。守孝三年,耽搁了邱莹的婚事。许太后将十八岁的邱莹接到了京城,直到今天才让她入园赴宴。
邱明堂死后,邱莹随母亲回了老家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河南。她也根本不认得皇帝。无涯究竟打哪儿喜欢上这位姑娘的?许太后万分疑惑。
难道是出于对杜之仙尊崇,想替过世的杜之仙补偿邱明堂一案的心思?不论如何,心疼儿子的许太后也不想违了儿子的心意。后宫多一位妃子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是,以邱莹的姿质委实配不上皇后之位。就算自己能轻易掌控她,这样的皇后也难以服众。许太后想,等皇帝见到邱莹后,她要好好和他谈一谈了。
春宴上,姑娘们坐得端庄,以最淑女的姿态欣赏着歌舞。各自心头另有一番思量。
彭采玉坐在最末一桌下首,与邱莹同桌。面对这一席繁华,她如坠梦中。
圣旨筛下那些高官之女时,彭采玉幸运地赢了一半的对手。又因陈瀚方那位礼部学生的暗中动作,她又幸运的成了能入园赴春宴的十八位佳丽之一。
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回到老家依附族人生活。只想着进宫哪怕留下来做个宫女,也比嫁个农汉强。如今却在采女们羡慕的目光中走进了御花园,与太后太妃们坐在一起。能得到一个哪怕最低的位份,一跃成为宫里的贵人。
恍惚的时间太久,又有歌舞助兴,彭采玉竟然没听到皇帝到来的声音。直到衣袖被邱莹轻轻扯了扯,她才回过神来。
猛然一抬头,她看到了一张谪仙般的脸。他是……皇上?一股血直涌上面颊,彭采玉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行完礼的。
无涯摆了摆手,示意姑娘们免礼,让歌舞继续。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彭采玉一眼。末座的那位姑娘红着脸低头坐着,分明就是一张极陌生的脸。他心里一阵黯然。
采女中并无邱明堂之女。无涯自嘲地想,他怎么仍然还抱着一丝幻想?
“皇儿。”许太后偏过脸,示意他看邱莹,低声笑道:“邱家的那个女孩邱莹,母后给你接来了。”
无涯大吃一惊,险些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