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扬帆启航。雁行真的扔下他们走了?燕声抱着包袱急得蹲在了地:“少爷!早晓得你不脱那件衣裳嘛,好歹也能当个几十两银子!”

“出息!”不提衣裳还好,提起衣裳,林一川想着穿的是燕声的旧衣浑身不自在。他都忍了,燕声还敢嘲笑他?林一川寒着脸骂道,“你家少爷那叫有骨气!你呢?林一鸣激你几句话,凭白把积蓄白扔了。你怎么这么蠢啊?蹲这儿丢人现眼做什么?起来!”

“我,我……”燕声嘴笨被骂得回不了嘴,哭丧着脸站起身道,“少爷,咱们没钱坐船,去哪儿啊?”

林一川朝码头来往的人群扫了一眼道:“没船坐走路。靠自己的脚走到京城不用花钱。走吧!”

“走到京城?”燕声瞪圆了眼睛,见林一川朝官道的方向走去,赶紧抱紧包袱跟了过去,绞尽脑汁想办法,“少爷,要不我悄悄回去和老宅的人借点钱……”

“少给我丢人!”

主仆二人灰溜溜地走了。码头数双眼睛将这一幕看在了眼底。

京城这个年关过得异常平静。无涯派禁卫军抄没三十万两库银的雷霆之举像被寒风卷动的大雪,末了无声无息地落下。

“一拳头揍在了棉花。”无涯望着案头已被整理过再递来的奏折神情黯然。

以为拿到了许德昭的把柄,能给他沉重一击。让他的手从朝政缩一点回去。甚至让胡牧山浮出水面站在自己身边。然而却被许德昭轻松化解,还摆出一副忠君为国的姿态……

“可恨!”无涯一拳揍在案桌。

此时回想,许德昭和谭诚那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神色,简直是明明白白地讥讽嘲笑。他真的斗不过他们,拿不回皇权?

天空积攒着铅灰色的层云。沉重地压在皇宫之。檐下新悬出的大红灯笼也丝毫化解不开他心头的阴霾。

亲舅舅狂妄奸诈,谭诚滑不溜手。这两人的阴影压在无涯心头,让他时刻都想将这片阴影撕碎。然而此时,他找不到出手的时机。

风依然冷洌。却将枝头的老皮吹裂,露出属于春天的新芽。

开春之后的阳春三月,各地的秀女该进宫。他已行过冠礼,一国之君,后宫不能空虚。穆家班消失了。穆澜踪影全无。选透之时,他若找不回穆澜。他又该以什么理由推却立后纳妃?

无涯烦躁地起身,出了御书房。

春来赶紧跟,见皇帝顶着寒风站在丹陛之,赶紧抱起大氅给他穿。

“叫秦刚。”无涯自己结好带子,吩咐了声。

春来愣了愣,这是打算出宫?他不敢多问,叫了个小太监去禁军叫秦刚,跟着无涯往宫外走去。

马车在天香楼外停了停,春来几次欲开口相劝,又咽了回去。皇帝故地重游,这是想冰月姑娘了。可惜那位冰月姑娘无福,不肯留在宫里。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何地……

沉浸在与穆澜在天香楼的缱绻回忆,无涯心里分外失落。他恨不得回到那时,永永远远互不揭穿身份。

可惜不能。

东厂查到的穆家班班主是先陈皇后的亲妹妹陈丹沐。她化名穆胭脂,成立了刺客组织珍珑。不仅杀了东厂数人,同时还指使金瓜武士陈良击毁河堤致水淹一县。而陈良更是被已逝的大儒杜之仙收留,做了他十年的哑仆。

百年大族,昔日与朝堂的牵连千丝万缕。陈家虽然式微,未必没有人在暗支持珍珑。

一个杜之仙,朝便有门生无数。

难道陈皇后难产真与母后有关?无涯脑浮现出母后温柔的面容,下意识地否认了这个想法。当年父皇尚在世,母后仅是贵妃。陈氏一族在朝为官者众。许家不过是一门新贵。反过来说陈皇后打压母后,无涯还能相信。他实在想不明白母后如何能在宫不知不觉害得陈后难产。

母后昔日身边的女官梅红,牵出了灵光寺老妪与苏沐被杀案。锦衣卫丁铃查到山西于家寨,寨子便被大火焚尽。是谁在杀人灭口?梅红死了十几年,她又能藏有什么秘密?

无涯隐隐感觉到模糊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时却怎么也猜不到真相。

马车再次前行。

“主子,到了。”

无涯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对面穆家面馆已经被东厂查封。

经过一冬雨雪,封条的纸沾满了污渍,凄惨无地粘在门。或是因为天冷,又或是这座宅院被查封显得不祥。穆家曾经居住的这条街巷空寂无人。围墙有几只麻雀不怕寒冷叽喳叫着跳来跳去。

无涯有些怔忡:“穆家班的人一个都没抓到?”

先皇后的亲妹妹组建了刺客组织珍珑。忠于陈家的金瓜武士陈良锤开了河堤,致水淹山阳县。起因却是许德昭和谭诚卖了个破绽。穆胭脂了当。以为凭借捅出了库银调包案,能借皇帝之手除掉许德昭和谭诚。

为了复仇,穆胭脂敢毁坏河堤,不择手段。还有什么事情她不敢做?

许德昭这手库银调包案虽然没有将珍珑一打尽,但却让无涯对珍珑生出了忌惮之心。

穆胭脂的珍珑究竟是怎样的一盘棋?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无涯想,自己或许是这盘棋里穆胭脂也想吃掉的子。

他是皇帝。

他还没有立后没有皇嗣。他一人的安危关乎江山社稷。珍珑和穆胭脂必须铲除掉。

唯一令无涯宽心的是,穆澜只是穆胭脂的养女。他绝不相信穆澜会听令穆胭脂,成为珍珑的刺客杀手。

秦刚知道是在问自己,赶紧答道:“锦衣卫也在暗追查。穆胭脂应该早有防备。东厂海捕书未下之前,有人盯着。但去年秋突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东厂的眼线第二天被发现死在城外十里坡。”

他停顿了下又道:“那时侯穆澜还在扬州。穆胭脂估计连她也瞒着。”

无涯暗想,算她还有点良心。穆澜是邱明堂之女,不过是被穆胭脂抱养来的。身边有个女儿,扮寡妇行走江湖不易引人瞩目。穆胭脂对穆澜不过是利用罢了。

离三月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无涯心里唯一希望的是看到穆澜出现在秀女之。穆澜选择做回邱家女,她才真正和穆胭脂再无关系。

因为知晓穆澜的身世,他强令谭诚收回了对穆澜的通缉,把穆澜与穆家班割裂开来。如今穆澜消失不见踪影。无涯又有点担心。毕竟穆胭脂养大了她,生恩哪及养恩。如果穆澜为报养恩,坚持和穆胭脂共进退,他怎样才能保护她,让她从珍珑一案全身而退?

第244章 三十里坡

离京城三十里地的山坡立着座废弃的破庙。庙很小。两扇庙门早被附近村民拆走了,露出光溜溜的门洞。坡后山高林深,有野兽出没。自从庙里最后一个道人离开后,除了猎户偶尔经过在这里歇息,连乞丐都不肯借宿。多走三十里进京城了,何必留在这里,讨个饭都只能问山里的野兽肯不肯。

这处地方叫三十里坡。山坡下却不荒凉,开着一间客栈,一间饭馆,一间茶寮。每月逢十,周围的百姓会来三十里坡赶集。这是进京城前最后的歇脚处。

林一川和燕声走到三十里坡时,正逢集市散去。他们经过尚算热闹的客栈与饭馆,在茶寮客人们好的注视下踏了山道。

“哎,公子,那山的庙早荒废了!”有客人好心地喊了一嗓子。

燕生背着包袱回头:“谢您呐!我们正是去庙里投宿的!”

客人们恍然大悟。这二位兜底光呢。很快对消失在山道的主仆二人失去了兴趣,继续交流着佐茶的八卦。这么多茶客聚在一起,下一次得是十天后了。

茶寮建在山道旁,客人们口沫横飞。风将笑声吹送而来,夹杂着一句:“没货才是正常。林家南北十六家商行的老东家死了,少东家竟然是抱来的嗣子,自请出了族。商行掌柜们没了主心骨,大年初一竟然没有放鞭炮开业。京城的物价都生生涨了两成呢。”

燕声高兴极了:“二老爷定会愁得揪光了胡子!”

林一川停了停脚步,嘴角微微翘了翘,眼睛盯着树间灌木丛跳跃鸣叫的麻雀问道:“晚饭吃什么?”

燕声顿时蔫了,嘟囔道:“还能有什么?烤麻雀嘛。”

天色渐沉,林一川和燕声躲在破庙的墙角升火。

一阵寒风突然从洞开的庙门直吹进来。

草灰飞扬。

燕声急于护着火堆,吸了一鼻子灰,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灰黑色的草灰洒在林一川身。他皱眉拍打了两下。青布袄被手掌擦出了几道黑色的灰痕。他愣了愣,揭起一片衣襟看了又看。脱了薄袄去外头溪水里清洗干净还是视而不见?林一川盯着这几道黑色的灰迹认真思考着。

这件青布薄袄还是在扬州时从燕声包袱里拿的。两人的荷包脸还干净,餐风露宿,根本没有余钱置办新衣。一路这件袄子已经洗过很多回了。染的靛青已经洗脱了色,布料洗得轻薄如纸,再洗估计有些地方要露棉花了。燕声不会缝补,林一川更不会。难不成他还要穿补丁衣裳?在灰痕和补丁衣裳之间艰难选了半天,林一川喃喃说道:“也不是很脏……”

燕声埋着头往火堆里添着柴,小声说道:“少爷不是还有二两银子?几百能买件粗布新衣了。肉烧饼也五钱一个,不买衣裳买烧饼吃也行啊。”

林一川大怒:“一路你念经似的掂记着我的二两碎银。以前怎没看出来你这般贪嘴?你家少爷的定情信物,你好意思花吗?”

大概这两个月同甘共苦,燕声的胆子大了不少,竟然学会了和自家少爷抬扛:“少爷,算你喜欢男人,穆公子也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男女不分的蠢货!林一川双手往袄袖里一插,踢了他一脚道:“你懂个屁!别把麻雀烤糊了!”

燕声往旁边缩了缩,也不敢还手,气呼呼地嘟囔:“少爷怎地不自己烤?”

林一川理直气壮说道:“你最多烤糊。我会烤成焦炭。你晚饭不想吃了?”

少爷怎么说话都有道理。自己说不过他。燕声认命地将两串洗剥好的麻雀架在了火堆。不多会儿,一股肉香弥漫开来。

偷眼瞥着自家少爷坐在石头,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袄,抄着手闭着眼睛陶醉在烤麻雀肉香的模样,燕声突然浑身不得劲。他的少爷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穿四百两一件精绣锦衣,处处讲究爱洁如命的少爷了。一股酸楚在心里搅腾着,燕声脱口而出:“小的打死都不信,少爷您会穿旧衣裳,住破庙。连连蟑螂都不怕了!”

“少爷我怕过蟑螂?不过是讨厌这种丑陋的脏虫子罢了。”林一川傲慢地说着,仿佛还坐在自家那张整块精雕紫檀木嵌云石的八仙桌旁,“菜!”

燕声正想将烤好的麻雀递给他,眼尖地看到一只蟑螂从墙角破席子下面钻了出来,爬向林一川:“少爷,你脚边有只蟑螂……”

他眼前影子闪了闪,林一川嗖地离地跃起,落在了他身边。

燕声吓了一跳,随手拔出了长剑,警觉地朝庙外看去。

“踩死不行了,你的剑是用来砍蟑螂的?”林一川骂了他一句,睃了眼烤得黑呼呼的麻雀,没了胃口,“我出去溜哒溜哒,看看能不能遇到只昏了头的野兔。”

踩死……用剑砍蟑螂……

燕声盯着自己手的剑半晌没回过神。林一川溜哒着离开破庙老半天了,燕声才反应过来。他走过去大脚板啪地将那只探着胡须四处乱爬的蟑螂踩死:“还说不怕呢。都怕得用轻功跳起来了,嘁!”

移开脚,看着蟑螂内脏破裂凄惨无的残尸,燕声的眼泪都快淌出来了。他的少爷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啊?明知道少爷爱洁,自己还说蟑螂去恶心他。燕声自责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他看了眼凌乱的破庙,跑到庙门口折了几根松枝扎成了扫帚,趁着林一川还没回来认真地打扫起来。

扫着扫着,燕声又想起了雁行。如果雁行还在,他一定不会让少爷穿旧衣住破庙。望着那两串烤得黑呼呼的麻雀,燕声难受极了:“我真没用。烤串麻雀都烤不好。”

一个东西撞了撞他的背。

“谁?”燕声警觉地回头。

庙门口伸进来一根长长的树枝,面挂着个布包。布包被他撞得晃晃悠悠,热气和香气从里面透了出来。

燕声瞪圆了眼睛,朝着庙外喝道:“什么人?”

第245章 尾巴

庙外的人探出了头。火堆的光慢慢移到他脸,雁行的笑涡刺痛了燕声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以为自己看错了。

雁行笑咪咪地进来,从树枝取下布包冲燕声招手:“饿了吧?赶紧趁热吃。”

布包打开,里面有五个开口大烧饼。烤得黄黄的壳撒满了芝麻。里面塞满了酱红色的卤肉。

燕声的口水涌了出来,咕噜一口咽回了嘴里。他盯着雁行,没有吭声。

雁行穿着件碧水青的缎面窄袖长袍,被一条精绣着大雁的腰带束着,格外精神。领口缀着一圈出锋的黑貂毛,清秀的五官多了几分贵气。

燕声突然想起少爷身那件洗得都快露棉花的青布旧袄。对如此强烈,强烈地让他愤怒。

雁行仿佛没看出燕声情绪的变化,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下打量着燕声戏谑地说道:“天掉馅饼,不相信是吧?快点吃!”

燕声的眼睛越来越红,突然冲过去一拳揍了过去:“你还来做什么?”

这一拳带着燕声近来所有的愤怒与委屈。他早后悔没在扬州码头揍雁行了。这般无情无义之人,该打!

对付雁行,燕声极有信心。他脑子不过雁行灵光,砂钵大的拳头总雁行硬。

“啪!”的一声轻响。燕声呆住了。

砂钵大的拳头被一只清秀的手掌轻轻抵住。曾被燕声嘲笑像长得女人般秀气的手掌轻轻松松拍在他的拳头,像拍蚊子一般轻松。燕声瞪大了眼睛,大喝出声,拳头往外疾送。

雁行掌心往外吐劲。一股大力从拳头传来,推得燕声蹭蹭后退了两步。

他瞪着雁行,脑子又快转不过来了。少爷身边两个小厮,素来分工明确。自己负责护卫。雁行打听消息替少爷跑腿做事。他不是轻功好一点点脑子好用一点点么?他怎么会……

“好哇,你和东厂是一伙的!装得功夫差潜伏在我家少爷身边害他!”燕声愤怒地大叫起来。

雁行无语望天:“不是没和你打过架,认定我功夫一定你差?燕声,人笨少动脑子胡思乱想。趁热吃东西吧。”

“对,我是个傻子!”燕声气得直捶打自己的胸口,“你滚!老子不稀罕吃你的东西!”

雁行欲言又止。好一阵才叹了口气:“这个糊麻雀好吃吧?”

“滚!”

雁行没有生气。他将布包包好,走得干脆利落。

燕声越想越生气,跑到门口对雁行的背影大大地啐了口唾沫骂道:“我和少爷死都不会吃你送的东西!没银子我们照样走到京城了!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敢跑来看笑话!雁行我跟你义绝!还有啊,你身的衣裳是少爷给你买的!你还好意思穿?真不要脸!”

雁行充耳不闻,头也没回消失在树林里。

燕声怔怔地在破庙门口站了好一阵,转过头又看到那两串烤得黑呼呼的麻雀。雁行递过来的肉馅蟹壳黄芝麻烧饼的香气仿佛还没有散,他后悔了:“他送的东西怎么都该吃!活该吃穷了他!我真是个傻子!”说着心里又阵阵失落,“他怎么我功夫好呢?少爷定也被他骗了!”

天色渐暗,燕声倚着庙门望眼欲穿。林子边缘有了声响,燕声大喜过望奔了出去:“少爷!”

林一川拖着猎物笑容满面地朝他走来:“燕声,看我打到什么了?”

燕声仔细一看,快活地跳了起来:“少爷,你太厉害了!”

他围着死去的黑熊转了好几圈,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熊皮没有损毁,定能卖一大笔钱。熊胆熊掌都是好东西。少爷,咱们进京城有钱住店了!呀,还有个蜂巢,晚能吃蜜汁熊肉了!”

燕声的喜悦让林一川大笑起来。他看着燕声剥着熊皮,心里有了主意:“要不咱们在这山里再打两天猎,多攒点银子再进京?”

“不用啊。少爷回了国子监,吃住全免。卖了这头熊,够我在外头花销很长时间了。京城好找活,饿不着我。少爷可不能耽搁了学业。”看到这头熊,燕声早把雁行来过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少爷现在已经不是扬州首富林家的大公子了。唯一的路是回国子监读书。将来入仕为官,还能为自己奔个前程。燕生越想越开心,似乎已经看到自家少爷做了大官,衣锦回乡吓瘫二老爷和林家族人的场景了。

离开扬州来京城,燕生一直以为他是要回国子监。国子监课程四年,林一川并不打算耗费时间在国子监里。

他突然想起最初被梁信鸥逼得宰了龙鱼后,其实是父亲拐弯末角激他去捐了监生。那时侯,是杜之仙出手给爹续了两年命。知道时日无多,老父亲想让他进京寻亲了吧?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定要去寻亲生父母呢?

“林二老爷勾结东厂。我若回了国子监会被谭弈和林一鸣整死。京城机会多,你家少爷找机会做生意东山再起也不错。你说呢?”

“对哦,少爷将来一定会挣很多很多银子,气死林一鸣去。”燕生转念想着这样也不错,高兴得哈哈大笑。

逗得林一川忍俊不禁。他笑着朝山下望去。

山脚下的茶寮白天被树林遮挡看不见。夜色里灯光在黑峻峻的山格外醒目。

一路行来,两人身后的尾巴没有断过。他自请出族,林二老爷也许放心了。但是东厂的人并没有放松过对他们的监视。

毕竟舍得下万贯家财的人太少。

林一川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过这种穷困潦倒的日子。想来,林二老爷也没料到。东厂的人还会盯到几时呢?

山脚下的茶寮已经打烊。小二好最后一块门板,提着灯了楼。

掌柜正站在二楼窗户旁,朝破庙的方向望去。树林遮住了庙里的火光,连庙顶的飞檐都与夜色树林融在了一处。他眼里生出几分忧色来。

听到小二楼的脚步声,掌柜没有回头:“山没有人?”

他问的是自己人。

小二将灯放在桌,躬身答道:“这山只有野兽,本无人烟。林一川主仆武艺都不弱,放钉子太容易被他发现。”

“我们岂不是很难发现他是否翻过那座山消失?”掌柜的回过头,阴狠地说道,“算被他发现又如何?盯丢了人会是什么结果?”

小二顿时吓出一身汗来,转身走:“属下这让人山。”

“回来。先把信送回去。”掌柜拿出今天的记录交给了小二。

第246章 多疑

“一路都是破庙栖身,农家借宿,林打尖。 林大公子吃的苦头不少啊。”谭诚笑了笑。

梁信鸥继续禀道:“前些天他们主仆二人运气不错。打到了一头黑熊。大概能卖三四十两银子。那山的野物倒也丰盛,看两人的意思是想多打点野味,攒些银子再进城。”

“那座山咱家记得离猎场不远吧?”

那座山离皇家猎场足足有几百里地。梁信鸥迅速明白了谭诚的意思,“都是同一条山脉,应该是猎场的野兽跑了过去。”

谭诚没有继续探讨林一川主仆打猎攒钱的事,他轻描谈写地说道:“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林一川自请出族,仍然是林大老爷的儿子。餐风露宿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梁信鸥毕竟是武夫,没听明白。一旁的谭弈却清楚这句话出自《论语》,眼神闪了闪道:“林一川当初告假回扬州照顾重病的林大老爷。如今林大老爷死了,他在孝期自然不能回国子监读书。”

林一川来京城,是为了回国子监读书的。督主要断了他这条路。梁信鸥恍然大悟:“属下这去办。”

等梁信鸥走后,谭弈这才开口问出了心的疑惑:“义父。林一川已自请出族。林家的产业已是我东厂的囊之物。为何还要让梁大档头盯着林一川?

不仅仅是盯着。还摆出副痛打落水狗的模样。不准他在林打猎攒钱。还不准林一川回国子监有瓦遮头有地栖身。虽说林一川无路无走,谭弈乐见其成。但他想不明白为何义父还如此关注林一川。

谭诚没有回答,负手往外走:“随义父出去走走。”

-------

这是京城最贫穷的地方。低矮的棚户连绵不绝。房屋之间的巷道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走过。墙角的石头生出的都是黑色的苔藓。处处弥漫着一股发霉腐烂的气息。

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走过,毫不避人,对着墙根解开了裤腰带。

一股尿馊味扑面而来。谭弈忍不住抬袖掩住了鼻子,眼里一片厌恶之色。他不明白,义父为何带自己到这种腌脏污秽的地方来。

身侧有风声掠过,谭弈下意识地侧身闪开,挡在了义父身前。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摔倒在他身前。没等他爬起来,头发凌乱的妇人跑过来,扯着小孩的衣领将他从地揪了起来,用力揍着他,尖声骂道:“天杀的下作胚子,叫你偷老娘的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