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明明是你自己透露话风给我,我侥幸猜对而已。”
莲静道:“不管你是猜到还是事先察觉,只要你有所警惕,我便放……我也就不枉今日之行了。”
他笑得轻蔑:“区区一个王准,我还不放在眼里。”
莲静正色道:“杨侍郎,此事非同儿戏,王准不过是个跟班,切不可因他而轻敌。”
杨昭止住笑,但那轻蔑还挂在眼梢唇角:“菡玉,你是又要给我提示让我猜么?那我就继续猜一猜。我听说王大夫有一弟一子,王銲王准,都是蛮横凶险,时常一同捣乱生事,让王大夫十分头疼。这回的事情不小,肯定少不了王銲一份。这王銲交游甚广,与军中将士、官府衙役、地头混混都有交情,定然是他出谋划策牵线搭桥找的人。只要去查一查最近他和什么人往来密切,就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
莲静皱起眉:“你真的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杨昭斜睨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我要是事先知道,还能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等他上门来杀我?”
莲静盯着他:“那你对王大夫的家事知道得还真不少啊。”
“怎么说王大夫也是如今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多留心一些他的事情,不是应该的么?”杨昭轻描淡写地带过。
是这样么?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时候马车一顿,是杨昭府邸到了。莲静道:“既然杨侍郎如此神机妙算,什么都了然于胸了,那下官也就不再多言。侍郎小心,下官告辞。”说着想要下车。
杨昭拉住她手:“都到了大门口了,不进去坐坐么?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吃顿便饭再走。”
他的手大而有力,将她一只手完全包覆在内,热力从他掌心传来,让她心头一动。莲静急忙挣脱他:“都是杨侍郎自己妙算推断出来,下官怎敢居功。侍郎太客气了,下官受之有愧。”
杨昭就势松了手,淡淡道:“那你请便罢,不送。”
莲静先他一步下了车,沿来路走回去。
杨昭也步下车来,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慢慢勾出一丝微笑。
仆人杨昌过来扶他:“侍郎今日有什么开心事么?瞧您一脸喜气。”
“杨昌,今儿个连你也这么关心起我来了。”他笑着摆摆手,把帽子脱下给杨昌拿着,自己大踏步走进大门去。步履轻盈,可见心情十分畅快。
杨昌回头瞧一眼那已走远的人影,快步跟上他进门去。
莲静感觉背后有人看着她,一直不敢回头,心里却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太对。就算杨昭他脑力过人推测精准,也不能知道得如此分毫不差罢?而且他听说有人要杀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着急,他这么胸有成竹么?
她揉了揉脑袋。那种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很快,杨昭就让她知道了。
第二天朝上,难得下了病榻的右相李林甫多日来第一次上朝,便苦滴滴地向皇帝哭诉,说自己为国操劳,积劳成疾,命不久已,居然还有凶徒想要取他性命,连这最后一段日子都不让他好好过。
皇帝见右相摆出如此可怜的模样,而李林甫所说的凶徒刑縡等人,妄想谋害的人中更有左相陈希烈、武部侍郎杨昭在列,当然不能坐视,当即下令逮捕刑縡。
杨昭奏道:“刑縡为故鸿胪少卿之子,有功名在身,当由御史台拘捕鞫查。”一面看向一旁的御史大夫王鉷。
王鉷还未说话,莲静抢上前奏道:“刑縡勾结市井凶人妄图作乱行凶,该由地方官捉拿查办才是。”
杨昭侧过脸看她:“王大夫兼任京兆尹,不管是御史台还是长安地方,都在王大夫权职之内。”
莲静瞪着他:“若只是一干市井凶徒,何须京兆尹亲自出马?由长安尉逮捕归案即可。”
皇帝对王鉷道:“既都在王卿职权之内,那就由王卿派人去捉拿罢。”
王鉷却道:“凶徒目无法纪胆大包天,居然妄想对宰相和武部侍郎不利,定要严加处置。臣请亲自带兵捉拿凶徒,保宰相和侍郎周全!”
王鉷自己都请求亲自出马,莲静还能说什么,只怒瞪杨昭一眼,退回列中。
王鉷遂召长安尉贾季邻、侍御史裴冕、监察御史吉镇安等人,带百名金吾卫士兵前往金城坊刑氏府第捉拿刑縡等人。
时制规定,调兵十人以上须经武部批准。武部即原兵部,三月乙巳,刚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莲静跟着杨昭到武部领许可调兵的牒文,看左右无人,关了门问他:“你又想干什么?”
杨昭慢腾腾地拿出笔墨:“有人要杀我,我先发制人以求自保,有什么不对?”
“求自保,求自保为什么要告诉右相,把事情闹到朝堂上?”
杨昭抬头看她:“刑縡想谋害的首先是右相和左相,加上我不过是王准想挟私报复而已。这等关乎性命的大事,难道不该如实禀告右相?”
莲静气急败坏:“禀告右相,要是能禀告右相还需要你去禀告么?我不去告诉右相而只告诉你,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
“息事宁人,大事化小,那是你的作风,”他眉头一挑,“不是我的。”
莲静气结:“就算你不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也不必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呀!”
“我哪有借题发挥,我说了,只是求自保而已。”
莲静质问:“那你把王大夫牵扯进来又是何用意?右相只道刑縡勾结凶徒图谋不轨,并未提到王銲王准,你却非得扯上王大夫,难道你……”
杨昭嗤地一笑:“菡玉,你当右相是傻子么?他故意不提王銲王准二人,不就是要看王鉷如何反应。而王鉷他,你也看到了,是他自己自告奋勇地要亲自去捉拿贼人,还不是知道他弟弟和儿子必然和刑縡在一起,只有他一手接管这件事才能压下来?”
莲静无言以对,垂下头道:“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剩我一个了,我若不是担心……担心刑縡万一真会得逞,伤害左右相和你的性命,根本不必向你告密。你就念在我也是一片好意,不要把这件事闹大。不然,我这算……算什么呢!”
杨昭放下手中的笔,绕过案几走到她面前:“菡玉,你一片好意,到底是对左右相的好意,还是对我的好意?”
莲静心里暗暗叫苦,后悔自己进来的时候不该把门关上。她打个马虎眼:“凶徒欲加害你三人,是对左右相的好意,还是对你的好意,不都是一回事么?”
“这不一样,菡玉,对我来说,这两者的意义可是天差地别的。”
“不是一样的么……”她喃喃道,装傻逃避,探过头看他身后的案几,“调兵令写好了么?外头还等着呢。”
“非得要我直说不可么?那我问你,现在让你二选其一,你是选我死,还是选左右相死?”
她看着自己脚尖:“左右相身为当朝宰辅,如有差池,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令朝野动荡……”
他冷笑出声:“那你是宁可让我死了?吉菡玉,你对我不仁,就不要怪我对别人不义。你既然不在乎我的死活,以后我做些什么,你都别再来摆出一幅义正词严的模样,斥责教训我。”
莲静敛容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冷冷地转身,走回案前:“接下来你自然会知道。”
莲静跟过去,隔着桌案与他相对:“右相年事已高,没有多少日子了,他之后自然就是你的天下,你还想怎么样?”
杨昭语气森冷:“照现在的形势,在他之后,还轮不到我。”
愤怒袭上她心头:“你这么做,难道就为了一句气话么?为着你的一时意气,你竟要去害人?”
杨昭盯着她眼睛,放缓语调:“菡玉,既然你说是一时意气,只要你抚平了我这口气,我当然会就此束手,不再为难。”
“我只是不想让你……”莲静还想再劝解,他举手一挥:“不必多说了,除非是你回心转意,否则别再向我提起这个话题。”
说罢,他低下头,一心一意地写调兵的指令文书。不一会儿书写完毕,盖上武部的官印,他把调兵令收起,纳入袖中。
莲静道:“请杨侍郎将调兵令交与下官,下官好去向大夫复命,调遣兵卒。”
杨昭回道:“我会亲自去调遣金吾卫兵来交给他的,你这么回复他就是。”
“你也要去?”
杨昭扬眉扫她一眼:“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武部?我当然要去。”
“你去干什么?”
杨昭冷冷道:“当然不是去看热闹。”
“你想趁乱搞什么……”
“吉少卿!”杨昭站起抬高声音,“京师之内调动百名士兵,我身为武部侍郎前去坐镇以防变动,是无可非议之事!你无凭无据,可别妄自揣测,臆想断言!”
莲静辩驳的话还未出口,又被他打断话头:“大夫还在等少卿的回音,我已经给了你交代,你是不是该去向大夫复命了?”
莲静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责问道:“大夫等着兵力到手前去捉拿凶犯,杨侍郎只催我去复命,怎么自己倒不行动呢?没有侍郎调来的金吾卫兵,我空给一个回复有何用?”
杨昭冷笑道:“总得给王大夫一点时间把准备做好了呀。这会儿就算我立刻给了他士兵,他也不能立刻出发,何不给他个台阶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昭乜她一眼,不作回答。
莲静无奈,只得空着手回去向王鉷复命。王鉷听说杨昭前去调兵,一时半刻无法立达,反倒松了一口气似的。等了半个多时辰,百余名士兵才调集完毕,由王鉷杨昭带领着,前往金城坊的刑縡住所捉拿凶人。
二二o莲逐
贾季邻与莲静带衙门官差先行,王鉷杨昭领金吾卫兵在后。走到半路碰见王銲,想必是从他兄长那里得了消息,刚从刑縡家回来。
王銲见到贾季邻,有恃无恐,笑着对他说:“我和刑縡有故交,今日我兄长前去缉拿他,他必然对我怀恨在心。到时候要是他胡说八道污蔑我兄弟,您可别听信他啊!”
贾季邻道:“王郎中只管放心,下官当然不会听信贼人妄语。若他敢污蔑王大夫,只会罪加一等。”
贾季邻是王鉷亲信,韦会就是由他捉拿并在狱中缢杀,当然会全力帮王氏兄弟隐瞒。莲静看他两人一眼,也不多话。
不多时到达金城坊刑縡住所。刑縡大概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逃跑,只把大门紧闭。贾季邻所带人手不多,不敢轻举妄动,先将刑府四周出路看住,等候王鉷杨昭的金吾卫兵到来。
莲静勒住马,越过围墙向院内楼台观望,不期然看到围墙上隐蔽的一角有人躲在树丛中向外张望,好像在观察贾季邻人马的布置。他看到莲静向他藏身之处望去,脑袋一缩,退了回去。
莲静心叫不好。贾季邻带的衙门官差不过三四十人,对付这批亡命凶徒未必能有胜算。后头的金吾卫兵怎么行动如此缓慢,还不见踪影。如此安排,打草惊蛇,主力却迟迟不至,不是给了刑縡大好的机会逃跑么?
正在焦急地引颈盼望后头的金吾卫兵,就听守在前面大门口的官差几声惨叫,倒下一片。原来是院内的人爬上围墙开始向外放箭。
紧接着一阵乒零乓啷的声音,大门洞开,刑縡带着二十多名凶徒,手持刀剑兵刃,在墙头弓箭手的掩护下,企图冲出突围。
贾季邻的人手布置,虽然每处出口都有人把守,却分散了人力,大门口的官差又被弓箭手所创,难与刑縡对抗。刑縡等人边战边走,转眼就突出了数丈。
贾季邻一看凶徒都持刀拿剑,见人就砍,凶狠非常,吓得掉头就走。
莲静拔出佩剑,策马冲上去阻拦刑縡。刑縡等人都是徒步,莲静快马奔入人群,把众人冲散开来,但也因此落入凶徒包围中。她仗着马上的优势,左突右奔,连连砍翻几人。
墙头的弓箭手一看有人骑马冲过来,纷纷对她放箭。莲静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中箭,只顾对付身旁的人,不让刑縡逃脱。右臂上中了一箭,她也不去理会,把剑换到左手,催马向着已跑到门前大街上的刑縡冲去。
乱箭从背后追来,呼啸着从她身旁飞过。一支羽箭射中马腹,马吃痛受惊,长嘶一声,前蹄抬起。莲静单手握着缰绳,手臂又受了伤,当即被马甩了下来。
周围凶徒见她落马,纷纷举刀向她砍来。莲静连滚数下,躲开攻击,无奈自己落在贼圈中,四周全是人,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乱刀砍中。
正当此时,突闻数声骏马长嘶,一黑一红两匹矫健的骏马从斜里直冲过来,打乱了众凶徒的阵势。骑黑马之人身穿盔甲,手执一杆银枪,粗如手臂,舞起来虎虎生风。他以枪为棍向众凶徒扫来,力道之猛,当即把几名凶徒扫飞了出去。其后红马立即跟上,轻衣便装,手中一双流星锤上下翻飞,将前面银枪未扫开的漏网之鱼一一击退。莲静本倒在地下,周围的人都站着,这么两轮一扫便把莲静身旁的人全都扫开,而她却安然无恙。
莲静认出先前骑黑马那人是金吾卫左翊中郎将,以骁勇著称;骑红马者则是杨昭的贴身护卫杨宁,武艺高强。
众凶徒被中郎将扫开,又有几人被杨宁流星锤所创,一时无心再顾莲静,纷纷避走。另一匹马趁机突入人群,从莲静身旁掠过时,骑马人弯腰向下探出手。莲静抓住,脚下使力,纵身一跃跳上马背。骏马几下奔突,跑出混战圈子,直到后方安全之处方才停下。
“你不要命了吗!”身后传来隐忍的怒吼。一双手从她腰侧伸过来,握住她中箭的手臂查看伤势,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莲静一赧,企图掰开他的手:“一点小伤,不要紧的,我自己来……”
“这还叫一点小伤?”杨昭按住她不让她乱动,又不敢下手去碰她伤处。那支箭力道极强,又是射中她手臂侧方,竟把她右臂射了个对穿,箭头从另一面透了出来!想起刚才的惊险之状,他还心有余悸。如果他晚到一步,是不是就只能看到她被乱刀砍得支离破碎的尸首了?“你当你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吗?一个文官跑去乱逞什么强!刀剑无眼,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没命了?”
“被砍几下有什么大不了……”她嘟囔道,看了看手臂上的箭,“我单手使不上力,你帮我把这箭尾折断好么?”
杨昭抓住那箭,发现箭杆还很硬实,强行用力掰断难免会牵动伤口,有些下不了手去。莲静笑道:“你只管折罢,我不怕疼的。”
杨昭咬一咬牙,猛一使劲,把羽箭的后半段折了下来,只剩半截光杆留在外头。莲静翻过手臂,抓住另一边的箭头把穿在她手臂里的断箭抽了出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仿佛只是挑出了肉里的一根刺。
杨昭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握住她的右臂,只见中箭处留下一个血窟窿,有少量淡红的血水从里面泛出。“你……”他心中又怒又痛,偏偏又不知该骂她什么,只狠狠瞪着她。
“我说了我不怕疼的,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你又不是没见我中过刀,明天就会好了。”她胡乱撸了撸袖子把伤口遮住,“好了杨侍郎,现在你能放我下去了么?”
这时侍御史裴冕骑马靠近过来,焦急地问:“吉少卿,你刚刚被贼人围住了?可有受伤?”
莲静道:“还好,多亏杨侍郎及时赶到打退凶人,就是马中箭受伤而已。”
裴冕转头对一旁骑马的官差道:“给吉少卿重找一匹马来。”
那官差立刻把自己的马让出来。杨昭无奈,只得放开莲静。
刑縡手下,连墙内的弓箭手一共大约四五十人,金吾卫兵百余人,还要留一些在后头保护官员,人数上优势并不明显。刑縡等人只想立刻突围逃命,铤而走险,都是狠下杀手,见人便砍,而金吾卫奉命捉拿人犯,力求活捉,出手未免有所顾忌。一时无法将凶人拿下,刑縡等也突不出去,双方僵持着。
这时忽听另一条街道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先头一骑飞奔而至,手执令旗,边跑边高声喊道:“骠骑大将军带飞龙禁军前来增援!”
一听这消息,双方都是大惊。这时正巧有一名弓箭手失手将箭射到后头,落到王鉷身旁。王鉷急忙大喊:“凶徒狗急跳墙,要杀朝廷命官!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正法!”
莲静看那羽箭到王鉷这里已是末势,根本不可能伤得到他。王鉷如此命令,就是想趁高力士的飞龙禁军到来之前把刑縡杀了灭口了?霎那间种种思量转过心头,让她不知该上前阻止还是驻足观望。心思纷乱之间,不由看向身边的杨昭。他亲自前来不就是想盯着王鉷,理应不会眼看着王鉷将刑縡灭口的罢?
谁知杨昭安然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也不开口。
金吾卫兵畏首畏尾,伤亡远比凶徒严重,听王鉷如此吩咐,立刻放开手脚格杀凶徒。刑縡大怒,遥指王鉷骂道:“姓王的混蛋!我念在和你弟弟的情分让手下不要伤你,你却落井下石妄想杀我!”
这时高力士带四百飞龙禁军赶到,将凶徒团团围住,插翅难飞。圈中金吾卫兵有了增援,反而更加痛下杀手,连连砍杀凶徒。不一会儿四五十名凶徒就死伤大半。
刑縡这时已杀红了眼,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当真狗急跳墙,指挥弓箭手道:“给我杀了那个姓王的!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弓箭手听他指挥,纷纷向王鉷放箭,但哪里伤得到远处的王鉷?刑縡等人没有弓箭手辅助掩护,形势更加恶劣,刑縡周围只剩几个人保护他。
金吾卫中郎将策马冲向刑縡,银枪到处又撂倒两人。刑縡敌不过中郎将骁勇,被他枪尖扫到腿脚,血如泉涌,跪倒在地。他仰天长啸:“我犯了什么罪,竟要对我下此杀手!”
莲静心里咯噔一下,脱口喊道:“留他性命!”
但为时已晚,中郎将反手一枪刺中刑縡心口,旁边一名士兵手起刀落,斩下了刑縡首级。
众凶徒见刑縡毙命,顿时树倒猢狲散,乱作一团。飞龙禁军得令而上,将一干人等尽数擒下。此时刑縡的这些人马也就剩十多人了,其余都在混战中被击毙。
王鉷见刑縡已死,稍稍松了口气,令贾季邻绑了被擒的凶徒,就近送往县衙大牢关押。杨昭却道:“刑縡妄图刺杀大夫,当然不能当作一般凶徒处置,其党羽该送往宪部候审。”
高力士也道:“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聚众作乱,拒捕生事,居心叵测,的确该由宪部发落。”
高力士带了四百飞龙禁军,局势完全由他掌控,凶犯又被禁军逮捕,王鉷无可奈何,只得把凶犯交由禁军押往宪部。
金吾卫中郎将收起银枪退回杨昭身边,杨昭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旁人没有看见,却落入一直盯着他的莲静眼中。
一连串的事件在她脑中霎时全部串连起来。杨昭当众鞭打王准,使王准对他怀恨在心;任海川亡匿,向她透露王銲野心及刑縡密谋;任海川韦会被王鉷灭口;她向杨昭示警,杨昭仿佛早就知道,毫不在意,却透露给右相,让右相对王鉷发难;王鉷欲杀刑縡,刑縡恼羞成怒,临死呼冤……种种迹象无不指向同一个真相。
怒意一点一点袭上心头,她不由咬住牙关,瞪着不远处那泰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捣鬼,而她担忧他的安危、透露风声让他小心防范,竟也成了他诡计中的一环。
凶犯已经带走,禁军慢慢撤退,金吾卫兵留下清理善后。杨昭策马四处巡视,却见莲静不曾随王鉷一同离开,正骑马立在街角无人处,一双眼含着怒焰,狠狠瞪着他。他心中有数,缓缓踱到莲静面前,笑道:“菡玉,你怎么还不走?是等我一起么?”
莲静怒瞪他。
“瞧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想要把我吃了似的。别忘了,我还刚救了你一命呢。”
莲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卑鄙!”
杨昭微笑,好似她不是在骂他,而是夸了他一句似的。“看来你是都想明白了。菡玉,你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憨傻呀。”
对,她就是憨傻,明明是个圈套,还一头往里钻。他哪需要她来关心她来提醒?整件事根本就是他在一手操纵。他满不在乎,是因为他根本不会有危险,根本没有人要杀他!
她越想越气,气自己一片心意,却被他当作棋子摆布。“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去提醒你!管它有没有人要杀你呢,死了活该!”她气得口不择言。
杨昭笑容一收:“菡玉?”
莲静顿了一顿,心中愤怒却是不减:“你在乎我是出于什么心思去提醒你的么?你不就是等着一个人来告密,好有凭据去向右相挑起事端么?而我这个憨傻的笨蛋,正好当了你的一步棋!”
想自己当时心中百般挣扎,在救他和不救他之间摇摆取舍,最终抵不过对他的担忧,宁可做一回小人,去向他告密示警。而这一切,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他只是在等一个告密者,让他可以在李林甫面前援引其言,不必由他自己把事情揭露出来,让他可以没有嫌疑,扮成一个无关的事外者。她想着想着,不由红了眼眶:“还说什么我是对你的好意,还是对左右相的好意,对你来说是天差地别的,根本就是骗人,都是骗人的……”
杨昭见她泪盈于睫,心中不舍,却碍于两人都骑着马,无法接近。“菡玉,我并没有……”他语气柔缓,“我事先并没有料到会是你来告诉我。我本来是计划让任海川去告发……”
莲静用力睁大眼,把泪意吞回肚里。“山人他……是你授意他去散播王銲刑縡谣言的?他既然帮你做事,你为何还见死不救,任他被王鉷灭口?”
杨昭道:“他没有帮我做事,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利令智昏,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就想去告密求荣。王鉷杀他灭口,与我何干?”
他出此计策本来就是想害人,难道还能指望他大发慈悲不成?莲静心道,反唇相讥:“是啊,不出点杀人灭口的事儿来,哪有那么像真的呢?”
杨昭道:“王銲问任海川自己有无王者之相也是事实。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王銲刑縡的确凶险不法,王鉷自己心虚,怎么会弄出这些事来?”
明明是他自己设下圈套谋害王氏兄弟,说得倒好像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一样。莲静怒极反笑,讥讽道:“对,这些人心存不轨,的确该死。杨侍郎这回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替天行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