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脸色铁青:“你是怀疑我窝藏刺客么?”
护卫忙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提醒侍郎,那刺客吃了郡王一刀,左肩受伤,若侍郎碰到这样的女子一定要避开,以策安全。”一边说一边眼睛朝帐内瞄去,正巧床上之人翻了个身,锦被滑落,露出左边香肩。隔着红纱仍能看出那半边肩膀光滑细腻,哪有半点伤痕的影子?
护卫连忙后退,抱拳道:“不打扰侍郎了,卑职这就往别处去巡查,侍郎请多小心。”
杨昭冷哼一声,众人退出后重重地把门撞上。走出几步,先前拉护卫袖子的人才低声对他道:“你这下可和杨侍郎的梁子结深了,我一直提醒你,你还追着他问。他那床上的,不是女人!”
护卫大吃一惊:“不是女人?!那难道是……”禁不住额上冷汗直下,心中懊悔不已。
杨昭听外面人声远了,回到床边。莲静已经起身,无衣可穿,只得用锦被裹住身子,左手扯着被子,那左边半个肩膀还未盖牢,春光乍泄。杨昭方才也看到她当众露出左肩,这会儿真切地看见这边肩上果然光滑无瑕,不由疑惑,问道:“你的伤……”一边伸手往她肩上探去,想试一试是否果真如所见的一般完好无损。
莲静往后一退避开,杨昭伸出的手只碰到她裹身的锦被。那薄被本就是松松垮垮地搭在她肩上,被他力道一带更滑落下来,不但左肩挡不住,半边身子都露了出来。莲静双颊通红,咬住嘴唇,左手死死按住盖在右肩上的被子护在胸前,神色间除了窘迫还有些许忍耐克制。
杨昭不由笑道:“你莫怕,他们已经走了,暂时不会回来。”他拾起垂在她身侧的薄被替她盖好,一边笑说:“早知道你有瞬时伤合的异能,我就不需费那么多心思,还……”他清清嗓子,止住不说了,搁在莲静肩上的手紧了紧薄被,莲静却脸色发白,痛得闷哼一声,身子向下垮去。
杨昭连忙抱住她虚软的身子,掀开被子来,只见右边肩上一道尺余长的刀伤,从肩膀上延至胸前,深可见骨,皮肉翻卷,伤口处肌理都看得清清楚楚,分外可怖。他心下疑惑,明明听那护卫说刺客伤在左肩,回想起带莲静回来的途中,她的确是左肩受伤,握着兵器的右手还曾对他挥剑相向,怎么这会儿就变到右边去了?
莲静此时还挣扎着不让他碰,揪着那被子不肯放,努力掩住胸前春光,一边扭动身子欲挣脱他的怀抱。杨昭被她闹得心头火起,一把扯开那罗嗦麻烦的被子扔到床里边,吼道:“别动了,是你的伤重要还是不被我看见重要?反正刚才我们都……”后半句话生生地吞回肚里。
莲静此时身无寸缕,虽然怒火填膺,也不敢正视杨昭,把脸侧向一边,咬牙道:“你……你出去!我既然能把伤口从左边移到右边,就有办法把它弄掉!”
杨昭气得七窍生烟,心想两人如此生死与共了一回,才脱险却又被她当作陌生人一般生疏地避开,这女人还真会过河拆桥!瞪着她怒骂道:“这种紧要关头你还拘泥成见,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就你那干巴巴没几两肉的身子,别说是这会儿性命交关的紧急时刻,就算是平日有兴致的时候送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瞄一眼……”
莲静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羞怒交加,反驳不得,只闭紧了双眼,眼不见为净。杨昭骂着骂着,自己脸上也烧了起来。眼前这纤弱女体无所覆蔽,一览无余,也许是因为天生细瘦,也许是被束缚得太久,她比起时下的大多数女子是没有那么丰腴艳丽,但仍然……娇媚得很……咳!
他转开视线,背过身去坐于床沿,定定心神:“你真有把握在他们搜完所有的房间之前把伤口除去么?上回你手臂上那道一夜即愈合的刀伤,花了多久?”
身后莲静却冷冷回答:“我自有分寸。杨侍郎,恕我疗伤时不欢迎他人观看。”
杨昭强压下心头被她挑起的火气,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说:“这边就这几间房子,撑不了多久,抓不到刺客,他们定会卷土重来。我出去应付,你只管在屋里呆着,若他们回头来这里,我会替你抵挡。万一出了意外有人闯进门来,你就用刚才那招,注意小心应对,右肩上的伤口能瞒着就尽量瞒。”
莲静也稍稍冷静,勉强道:“我知道。”
杨昭整好衣冠走到门口,莲静忽然开口叫住他:“杨……侍郎,你有短刀匕首之类的利器么?”
杨昭问:“你要匕首做什么?防身?”
莲静却不回答,只道:“请借一用。”
杨昭摸了摸外衣的袖中暗袋,掏出匕首来给她,又追问了一句,莲静仍不回答。他虽然疑惑,也未多问。出了门,看见远处有大队人马举着火把灯笼往这边过来,领头的正是安禄山,急忙迎过去。
莲静左手握着匕首,侧着脸只能勉强看到右肩上的伤口,皮肉都翻在外头。她咬紧牙关,挥刀割了下去。
片刻收拾停当,却听见门外脚步声至,夹杂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恰恰在门口停下。咣当一声,好像踢翻了什么东西,接着听安禄山问道:“这是什么?怎么会有个水壶在这里?”
一个怯懦颤抖的声音回答:“回禀郡王,这是杨侍郎吩咐小人送来的,小人动作慢了些,拿来时侍郎已经……已经歇下了,小人便放在了门口。”
另一人气势汹汹地问:“你怎知他歇下了?他叫你放门口了么?”莲静听出那是安禄山之子、太仆卿安庆宗的嗓音。
那怯懦的下人回道:“是杨侍郎吩咐小人放在门口莫要打搅的。小人见房门都闩上了,不敢打扰,就把水壶放在门口,先行退下了。”
安禄山道:“那杨侍郎应该是一直在房中未曾离开了。”
安庆宗急道:“父亲!我的确在西厢房那边看见杨侍郎了,肯定是他,不会有错!”
杨昭道:“安卿难道是怀疑下官行刺郡王么?”
安禄山斥责儿子道:“休要胡说,舅舅怎么会对我不利?就算舅舅去了西厢房,也和刺客搭不上干系。舅舅身形高大英武,与那形貌猥琐的小贼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父子两个一唱一和,想必是故意冲着她来了。莲静把杨昭的匕首藏起,静候其变。
果然,安庆宗接口道:“孩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杨侍郎怎么会是刺客。刺客藏匿院中,熟门熟路,可见是内贼,但凡刚才在这院中之人都有嫌疑。侍郎虽然身正不怕影斜,但人心难测,也未必能料到身边是否有人欲对父亲不利。侍郎一离房间,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潜入西厢房行刺父亲!”
杨昭提高声音道:“说来说去,安卿就是怀疑我房内藏了刺客!”
安庆宗咄咄逼人:“侍郎无心,不见得别人就无意!”
“方才护卫已来搜查过,屋内并无与刺客特征相符之人!”
“隔着纱帘,烛光昏暗,一时看岔也有可能!”
杨昭语中已带上怒意:“安卿的意思是要再搜一次,亲眼见证才肯相信么?”
安庆宗毫不示弱:“为了父亲及各位同僚的安危,下官不得不小心谨慎,得罪之处,来日再向各位赔礼!”
杨昭道:“你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我房间搜查,把里头的人揪出来,后果你担得起么?”
安庆宗一口应下:“任何后果都由下官一力承担!”
杨昭对安禄山道:“郡王,你以为呢?”莲静好歹也是堂堂太仆少卿,被人从兵部侍郎的床上找出来实在有损体面,何况那牵线搭桥的还是安禄山。
安禄山迟疑道:“这恐怕不太妥当罢,舅舅识人甚准,有他担保决不会出差错。我们还是到别处搜查……”
安庆宗道:“父亲!你顾念诸位同僚的情谊,罔顾自身安危,孩儿却不能眼看着刺客潜伏父亲近旁,让父亲再受威胁!今日就算开罪各位也要一一搜查清楚,宁可错判,不可疏漏放过!”说着竟不顾安禄山阻拦,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安禄山连忙喝道:“逆子!竟敢对长辈如此无礼!”又无奈地对杨昭道:“舅舅,你看这……”父子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倒还配合得一丝不差。
杨昭只得说:“既然进去了,就让他看个仔细,免得一直心存疑虑。”一个箭步跟着安庆宗进了屋,半挡在安庆宗前面,不让他再往前。
安庆宗看到床上纱帐内有人,正想越过杨昭前去一探究竟,床上那人却开口问道:“昭,是你么?外头都安置妥当了?”众人都是一惊,那声音语带柔媚,但清朗沉稳,显然是出自一名男子。
杨昭也略一愣怔。乍听那称呼,很不习惯。昭……
床前红纱帘子一掀,走出一人来,头上发髻松散,身上只围一条薄薄的被单,肩颈手臂和两条修长的双腿都露在外头,但见肌肤胜雪,白璧无瑕,若不是身量高挑,又梳着男子的发式,还真会让人以为是个绝代佳人。不是太仆少卿吉镇安又是谁?
一七o莲失
安庆宗见她这副模样出来,当即傻了眼,她两边肩膀都好好的,更让他哑口无言。他得父亲授意,认定了莲静就是刺客,才唱了这出双簧,不顾杨昭颜面硬闯了进来,却发现莲静根本不是凶手,这可怎么下台才好?
莲静一看进来的人不止杨昭,还有安禄山父子及后头的一大帮人,呆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呼一声,急忙后退躲进纱帐中的阴暗角落里。不过这么会儿的功夫,谁都看清了她肩上的确是完好无损。
杨昭面有怒色,瞪着安庆宗:“安卿,你看清楚了?我这里有刺客么?”
安庆宗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安禄山屏退随从,才笑着对杨昭道:“舅舅,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小儿冲动鲁莽,不听舅舅劝告,真是该罚,回头甥儿一定好好教训他!甥儿早就说了,舅舅房中哪会有刺客;不仅没有刺客,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哩!为了甥儿这点事让舅舅烦心劳力,实在是甥儿的过错。舅舅就在此休息,这捉拿刺客的事还是甥儿自己来罢。”说着沉下脸对安庆宗道:“无知小儿!还不过来给舅公赔礼!”
安庆宗对杨昭弯腰一躬:“小子冲动,只知父亲安危,冒犯了舅公,还望舅公恕罪!外头那些人都是家丁奴仆,我一定会严加叮嘱,不让他们出去乱说,舅公请放心。”
杨昭哼了一声:“郡王家教严格,希望不会再出意外。”
安庆宗脸色一变,不好反驳,唯唯应下,与安禄山一同出了厢房,再到别处搜查。
杨昭等他二人走开了才松了一口气,步入帐中,又盯着莲静肩膀看了许久,才相信她肩上刀伤的确是没了,不由叹道:“莲静,你果真不是凡人之体!”
莲静从床褥下抽出匕首递给他:“这个还你。”
杨昭接过匕首,正要收起,想想不放心,拔出来看了一看。刀上并无血迹,刃口处却留着一点浅色的丝缕粉末,用手摸一摸,还带着点潮湿。他把刀凑到鼻前闻了一闻,只觉得隐约有一丝清爽的气味,但被院中弥漫的浓郁香气盖住,辨不出是什么。还好这家花楼里到处熏了淫靡的浓香,不然莲静身上的香气就瞒不住了。
他用力嗅了嗅。青楼里的熏香多少都有点额外的效力,闻多了甚至会让人慵懒乏力,只想缠绵床榻。如此……他心中有了主意。
正在想找谁去办这件事比较合适,莲静却讷讷道:“杨……侍郎,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杨侍郎,又是杨侍郎啊,刚才她叫的那声……杨昭露出笑容,回身问道:“要我帮什么?”
莲静微窘,低头看了看自己围在身上的被单。杨昭会意,笑道:“我把你的衣裳弄坏了,合该赔你一件。你稍等片刻,我去找一身衣服来。”说着转身往外走,脚下却是一滑,险些摔倒。他低头一看,见床前地面上有一片白乎乎的东西,被他这么一踩一滑,留下一道摩擦的痕迹。他俯下身去察看,那也是些浅色的粉末丝缕,带着潮湿和清爽的气味,和刀刃上的正是同一种东西,看来是用刀子刮什么东西而落下的,但又不像木屑。
莲静见他俯身去看脚下的东西,脸色一变。
杨昭站起身,指尖沾着那白色粉末:“这是什么?”
莲静眼神闪烁:“我怎知道……”
“那这把刀上为什么也会有?只有你碰过它。”杨昭举起匕首,却突然觉得莲静有些不太对劲。这样从侧面看她,总觉得有些和平时不太一样,是因为她身上只有一条被单,肩臂都暴露在外,显得特别单薄么……
他突然跨上一步,伸手扣住莲静右肩。那里刚刚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此刻已恢复如初……不对,没有恢复如初!和左边肩膀相比,右边明显要细瘦得多,都能看出两边的厚度不一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莲静,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把这里的伤口消去的?你的身子……”
莲静吃了一惊,推开他欲挣脱他掌握,向后退了一步,杨昭随即跟上,手仍不离她右肩。“你说你体质异于常人,怎么个异常法?你是不是……”
莲静大惊失色,连连掰他的手,口中道:“你放开我,我没有什么特……”杨昭却硬不放手,眉头深蹙,忽然举起匕首,刀刃平着向她肩上划下!
锋利的刀刃划过娇嫩的肌肤,立刻留下一道血痕,淡红的血珠从伤口渗了出来。莲静倒抽一口冷气,斥道:“你做什么!”
杨昭见自己预料失误,反而弄伤了她,大是后悔,连忙扔了匕首,想也未想,头一低便吮住了那道细微的伤口。
莲静身子一震,想要挣脱,无奈整个人都被他牢牢地抱在怀中,脱身不得。她僵硬着身子,刀伤的疼痛竟渐渐隐去,被那柔软而灼热的触感掩盖,就像刚才他在她背上留下的一般……她咬住牙强自忍耐,身子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许久,杨昭才将她放开,那浅浅的刀伤早止住了血流,却留下一片微红的痕迹。杨昭微赧,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放开她转过身去说:“对不起,我失手了……这就去给你找衣服。”
失手么?他分明是故意试探,还对她……莲静气恼地瞪着肩上那片微红的痕迹。这一晚,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个她向来不愿与之过多接触的男人,已经和她有了太多太深的纠葛。他戳穿了她的伪装,扰乱了她的心境,还对她做出那些……背上,肩上,那些被他触碰过的肌肤仿佛还残留着他触碰时的感觉。这身子,这具不听使唤的身子,该敏锐的时候迟钝得像木头,该迟钝时却又敏感得让她心惊……莲静越想越恼,愤愤地举起匕首。
杨昭从下人那里找回一套简单的衣物,走进帐中把衣服递给莲静时,见她冷着一张脸坐在床边,双肩微露,刀伤和红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下一落,手伸到一半停住,竟忘了递上前去。
莲静劈手夺过衣物,见他还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冷冷道:“我要换衣服,请你回避。”
杨昭回神,见她这副冷淡模样,不由气郁:“需要回避么?反正我刚才全都看……”
“杨侍郎!”她抬高声音,“请自重!”
杨昭一甩袖,转身跨出纱帐之外。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明明是极轻微的,听在他耳中却仿佛裂帛声一般刺耳。
“杨侍郎,我已经换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杨昭松开衣袖遮掩下紧握的拳,睁眼只见面前的人衣冠整齐,全身都被衣裳遮住,只有脖子还露着,从衣领里隐约可见秀美的锁骨。
“杨侍郎?”莲静又叫了一声。方才冷言冷语地对他,穿好衣服过来却看到他背着身也把眼睛闭着,想起之前那样恶意揣测他,不禁有些悔意。他只是为救她而不得不演戏假装,在那种情形下,他的表现已经算是非常镇定自持了罢,是她自己多想了。
杨昭轻咳一声:“那我们尽早离开这里罢。”
莲静道:“我们现在离开不会引起安禄山疑心么?这件事怎么了结?”
“你还顾虑到怎么了结呀?”杨昭讥道,让莲静一窘,“早一刻离开就少一分担忧,继续留在这里难保会不会再出什么漏子。刚才安庆宗那一闹,我们正好可以借此告辞离开。至于以后的事,我不好再直接出面,会安排人处理的,你就别插手了。”说着把床下藏着的凶器和撕碎的夜行衣翻出来,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床被上有无可疑痕迹,对莲静道:“你等我一起走,我去把这些东西处理了。”
莲静心知这会儿外头全是搜寻的守卫,若被发现他百口莫辩,叮嘱道:“小心!”
杨昭看她一眼,点一点头,打开后窗确认屋后无人,侧身一蹿,手搭屋檐借力上了屋顶。莲静先前只知道他出身行伍,武艺力气都比自己强,没想到他轻身功夫也了得,的确有几分本领。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看着院子里四处的火光,不由心里惴惴不安,当真是度时如年。忧心忡忡地等了片刻,杨昭又从窗内进来了,手里空空如也。他拍一拍手道:“行了,我们走罢。”
莲静跟着他,忍不住追问:“你究竟准备怎么办?”
杨昭道:“还能怎么办?你闯下的祸端,总要有人去扛。莲静,每次你捅了漏子,都要我来为你善后,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莲静想起上次行刺侍女吴茵儿惨遭冤死之事:“难道你……又想找人来替罪么?”
杨昭轻描淡写道:“这里这么多女人,找个替死鬼还不容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别掺和进来就成。”
“你安排好了?”莲静想起那凶器和血衣,“刚才你把那些东西扔到哪里去了?这回你又想害谁?”
杨昭斜睨她一眼:“就沉到池子里去了而已。这里的人值得我费心思去害么?我只是想帮你脱身,至于谁倒霉摊上了,只能怪她自己运道不好。”
莲静脸色大变:“不行!我不能再无故连累他人!”举步就要往外走。
杨昭一把拉住她:“你想去哪儿?去向安禄山自首么?我为救你,帮你隐瞒假装,你就不怕连累我?”
莲静语塞,只道:“叫我再眼看着无辜含冤遭罪,却是万万不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杨昭凝眉,“莲静,难道你决心去行刺时,就没有多想想后果?就算你行刺成功杀了安禄山,不管逃脱与否,都免不了有一大干人受牵连。你怎么早些没想着要担心无辜,这会儿失败了才想起要担心他们?”
莲静无言以对,良久才道:“若是能杀了安禄山,拼上几条人命我也认了。但是现在……”
杨昭叹气:“上回我就警告过你,不想你还是执迷不悟,不知反省。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你是明白了?单凭你一人之力,不但杀不了安禄山,只会让无辜的人因此枉死。如果你真的为达成此事不顾一切,就更应该好好想想,别总做些没脑子的傻事。”
莲静愣愣道:“除了这样我还有什么办法?以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就凭我,在朝堂上哪是他的对手……”
“你斗不过他,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莲静抬头看他:“你、你是让我借刀杀人么?”
杨昭淡然道:“这不叫借刀杀人,只是各为其利。安禄山手中有重兵,在朝又得到陛下隆宠,破例封爵,冠绝朝野。一个胡人竟有如此待遇,朝中看他不过的人必不止你一个。你如今身为太仆少卿,与陛下接触甚多,又懂奇门之术,想要结交这些人易如反掌。而朝中有实力与安禄山一较高下的,说少也不少,必定会……有人愿意帮你。”
借刀杀人,各为其利,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家常便饭一般。莲静颓然,低着头只是不语。杨昭道:“先不说这个了,日后再从长计议,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
莲静也不说话,只低垂着头任他带着出去。杨昭向安禄山辞行,安禄山小心赔礼,不敢多留,而莲静这副瑟缩的模样,正像极了被人发现私密、颜面丢尽的情态。不多时,两人便安然出了那家花楼,在外面才看见里三层外三层,铁桶似的围满了士兵。
忙了一夜,毫无所获。第二天,正月甲辰,是安禄山生日,皇帝和贵妃为这个“儿子”大庆寿诞,赏赐锦绣华服、珍宝器玩及珍馐佳肴,不计其数。安禄山逢此喜事,又屡屡进宫见皇帝贵妃,一时无暇管那刺客之事,便全交给京师官吏查办。过了三日,贵妃又发奇想,召安禄山入宫,用锦绣丝绸做了个大襁褓,把安禄山裹在里面,当作婴儿似的进行“洗儿”仪式。宫中从未听说过有这等稀奇事,安禄山又会卖乖讨巧,惹得贵妃欢笑连连,后宫满是喧声笑语。皇帝在前殿也听到喧闹,赶回后宫去,也觉得新鲜有趣,赐贵妃洗儿钱,安禄山更是得了不少赏赐。从此安禄山出入宫掖无需通报,自由进出,常与贵妃同席而食,甚至通宵不出居留宫中。有这样的机会讨好皇帝和贵妃,那小小刺客早被他抛诸脑后,听说惩处了一干人等,也未细问,就此了结了。
他那边随手一挥,事情就算完了,对牵涉其中的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此次负责调查此事的是户部郎中吉温,按理说以吉温现在的职务是不该去审理这案子,但他以前为法曹时苛酷之名传于外,与罗希奭并称“罗钳吉网”,这回又得了杨昭暗中授意此案关乎莲静,当即把案子接了下来。
吉温判断刺客为院中女子,而当夜满院熏香,护卫疲乏,才出了疏漏,让刺客有机可趁,刺杀未遂后也因此逃脱,便说是这家花楼的人做的手脚。又从离客人厢房较远的池塘里搜出刺客凶器血衣,以为铁证,把一干女流尽数捉拿,严刑逼供。那些青楼女子哪里吃得住大刑,纷纷屈打成招,死在狱中的也不在少数,其他的或判杖刑,或流放偏远荒蛮之地。花楼的房屋资产也都查抄没收。偏偏那老板鸨母是个烈性之人,听说苦心经营的财产要被查抄充公,竟迷倒狱卒越狱而出,一把火把群芳阁烧成灰烬,自己也葬身火海,和她那资财同去了。昔日艳名冠绝京城的群芳阁,就这样成了一堆废墟。
一八o莲附
天宝十年正月月末,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入朝献捷,献上与西域诸国作战俘虏的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和师王。皇帝大悦,加高仙芝开府仪同三司,不久又任命其取代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暗中使胡人部将割耳血谏,方得以暂时保住自己地位,但高仙芝受皇帝看重已是不争的事实。
安禄山见高仙芝差点身兼安西五镇节度使,又加开府仪同三司,权势荣耀几乎与他比肩,不甘落后,向皇帝请求兼领河东节度。二月丙辰,皇帝下制任命原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将军,由安禄山代任河东节度使。此时,安禄山不仅爵封东平郡王,兼任朝中御史大夫等要职,更同时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雄霸一方。
安禄山如此受宠,百官更是争相与他结交,凡能取悦安禄山者便在皇帝面前代为美言,因而得到重用升官的不在少数。任命河东节度使时,因安禄山屡次称赞,同时以户部郎中吉温为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大理司直张通儒为留后判官,河东政事悉数委托他们代管。虽然明着没有见到安禄山和这两人来往,但大家都猜测他们私底下和安禄山结交,不然怎会骤然升迁,得到这样掌握大权的差事。
“听说那张通儒,不过是在东平郡王过门槛时扶了他一把,就此和郡王结交,攀上了这棵大树。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呢?”朝前,一名六品文官候在太极宫大殿前,看着远处宫门外停下的东平郡王车马,忍不住感叹道。
“东平郡王如此炙手可热,自那张通儒之后,每次过门槛都有人抢着上去给他垫梯凳,哪里还轮得到你!”一名同僚不无讥讽地朝安禄山来处努努嘴,“东平郡王正要上台阶,垫不了门槛,垫台阶也是一样。”
“垫台阶也轮不上我。”六品文官遗憾地摇摇头。
同僚道:“这不是还没人拥过去的么,就一个人扶着他。大好机会,千万莫错过。”
六品文官道:“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比一帮人分量还要重。我哪敢去和他抢?”
同僚仔细一看,只见扶着安禄山上台阶的人正是兵部侍郎杨昭。杨昭身为贵妃族兄,也很得陛下赏识,连安禄山自己也叫他一声“舅舅”,连他也对安禄山如此谄媚,安禄山在朝中地位只怕连右相也及不上啊。
六品文官眼看杨昭扶着安禄山上了殿前台阶转向供朝臣上朝前等候休息的偏殿去了,口中啧啧感叹。同僚道:“还看什么看?那里是四品以上才能进的地方,多看两眼也不会让你进去的,还是快些到廊檐下占一个暖和点的好地方罢!”
“郡王,小心脚下!”杨昭和安禄山并肩走入偏殿,过门槛时见安禄山只看前方,脚抬得不够高,险些碰上门槛,忙拉住他扶了一把。安禄山三百多斤重的肥胖身躯往他身上一靠,差点把他也撞倒下去。
“多谢舅舅提醒,瞧我这一身痴肉,过个门槛也要舅舅帮扶。”安禄山嘴上这么说着,却未谢绝杨昭搀扶,倚着他进了殿去。
殿中已有几人在等候休息,见安禄山进来,纷纷起身向他问好行礼。安禄山也不客气,大剌剌地走到正中位置坐下。杨昭只坐他下首,安禄山身旁另一张座位无人敢坐,还空着。安禄山道:“舅舅,何不来坐这边?”
杨昭道:“郡王抬爱,下官品阶不过正四品下,在场诸位大都在下官之上,怎敢造次。”
安禄山道:“说起来舅舅还是堂堂的国舅爷呢,皇亲国戚,这还坐不得么?”颇有些不可一世的骄横。
众人虽不言语,心里却不由想道:“果然是不识礼仪的蛮子!”
正当此时,外头又来了一群人,是右相李林甫到了。众人纷纷又起身迎接,唯独安禄山坐在首位一动不动。李林甫走到殿中,安禄山也不搭理。
李林甫道:“安大夫近来安好?新近升迁,可喜可贺。”别人都叫安禄山为东平郡王,李林甫却已大夫称之。李林甫虽然身居右相权势滔天,毕竟是臣子,还是要排在王公之下;但论起官职,安禄山这个御史大夫就在右相之下了。
安禄山这才道:“托相爷洪福,安然无恙。”又指了指身旁座位,“相爷请坐。”
李林甫也未多说什么,就在他身旁坐下。
杨昭眼光在随李林甫进来的人群中一扫,却发现莲静也赫然在列。他本以为跟随李林甫进来的都是他的亲党,那莲静是……正好碰到这个时候,才一同进来的么?正疑惑思索着,莲静却与李林甫门生亲党坐在了一处,离他颇远,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
坐了一会儿,李林甫举目四顾,皱眉问近旁官员道:“王鉷呢?这么晚了怎还不见他?干什么去了!”
安禄山听他此言,暗暗吃惊。王鉷此时与他同为御史大夫,因他难得在京,御史台大权实际是王鉷一手掌控的,权势地位除了李林甫几乎无人能出其右。现在李林甫却直呼他的名字,那语气就像在找一个没有尽心伺候的下人。
旁边官员道:“王大夫今日恐怕是在路上耽搁了,平时他都是早早进宫的。相爷息怒,下官这就去瞧瞧。”说着急忙出殿去,不一会儿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往偏殿这边来,还听到那名官员的催促声:“王大夫快走两步,相爷生气得很,赶紧去向他赔个不是。”
王鉷急匆匆地走进殿内,面带焦虑,对李林甫连连致歉赔礼,解释说自己是因为路遇泥泞车马难行,步行赶进宫,所以晚了片刻。李林甫道:“开春天暖,冰冻融化,哪里不是泥泞难行?怎么就你晚了,别人没晚?知道路不好走就早些出门,要是误了早朝,陛下升殿了你还没来,还要我帮你推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