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三没再说话,不敢怠慢,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这回再没人来盘问阻止,两人十分顺利,很快进得钟楼,找到院内那处藏有密道的水井。

好在是夏天,井水虽凉,却并不寒冷。

程十三先行跳下井去,身子贴在井壁上一阵敲击摸索,摸到上方的异样,用力一推,一块青石应声而开, 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穴来。

“成了!”他喜形于色,仰面低呼道,“找到洞口了,你快下来!”

秦惊羽毫不迟疑跳下,摔在他张开的臂膀间,被他一把扯进洞去。

外间潮湿,洞内却十分干燥,事前不知其中状况,两人没有丝毫准备,原以为必定艰辛,没想到脚 下却很是平整,有的地方甚至有新修的痕迹,就连两边壁上的烛台,灯油都是满满的。

“不是说无人知晓这地道么,怎么反倒像是有专人打理一般?”秦惊羽越看越是惊奇,忍不住问。

程十三也是想不通缘由,只得拉着她加快速度通过:“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那老工匠念旧,偷偷 进来清扫布置也说不定。别想那么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秦惊羽应了一声,来不及多想,随他匆忙前行。

约莫行了有大半个时辰,前方已经没了路,只剩个四四方方的斗室,尽头处摆着架木梯,顶上不知 通向何处。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爬上去看看。”程十三说罢,一个箭步过去,援梯而上。

秦惊羽扶着木梯等了一会,就见他去而复返,直接跳下来,喜滋滋道:“原来上面是那叶府的佛堂 ,倒是清静,我们上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木梯爬上去,从洞开的地面钻出,刚将地板移过来封好出口,秦惊羽还没看清周 遭的场景,就听见外间不远响起轻微人声。

眼见侧旁一大块幔布,赶紧拉程十三过去,两人顺着幔布钻入神像下方。

“我儿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也该多顾惜自己,这样晚了还不睡,却来这佛堂做什么?”

“娘你别担心,我就是睡不着,想等着焰哥哥回来,他在宫里陪母后祈福,我便在这佛堂为他求个 愿吧。”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带你一同进宫去参加祭祀,省得这样麻烦。”

“娘你不知道,焰哥哥说宫里人多,烟火味也重,气息浑浊,他怕我累着才不愿意我去,让我在家 里安心休养,他会早点回来陪我的…”

若说前一句话还没听出人声来,那么后面这女子声音却是大大熟悉,过耳不忘。

那是,叶夫人和…叶容容。

秦惊羽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什么叫阴魂不散,什么叫冤家路窄,这便是。

她一心只想离开,命运却如此安排,非要是这样的逃生路线,非要在这样的时刻,遇到她最不想看 到的人。

她沉默着,屏息不动,听得那母女俩的对话再度传来。

“儿啊,娘问你一句实话,二殿下对你到底好不好?”

叶容容愣了下,嫣然一笑,笑声清脆:“娘你怎么这样问,焰哥哥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对我很 好,还是跟以前一样。”

叶夫人听得心感欣慰:“这就好,娘也知道这孩子人好,知道心疼人,怕就怕他一去数年,有了变 数…”

叶容容面色不变,笑着打断她:“娘你瞎担心什么啊,焰哥哥他不是这种人,再说,我们现在有了孩子, 你没见他最近虽然忙,笑容却多了不少么?”

“这孩子是皇室长孙,我儿啊,你一向体弱,可大意不得!”

“知道了娘,焰哥哥在母后那里拿了好多补品回来,每日都逼着我吃的。”

“对了,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厨房里炖着红枣燕窝羹,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取了做宵夜!”叶夫人 说完,开了门出去。

“不用了娘,我不饿的——”

叶容容见她已经走远,笑了笑,又转身返回,对着神像在蒲席上缓缓跪下,抚着小腹低声道:“皇 天后土在上,保佑我夫妻恩爱不离,保佑我孩儿平安诞下,保佑我们一家幸福安康…”

虔诚祈祷,温柔细语,一句接一句传来,仿若来自遥远的天边。

秦惊羽听得发怔,忽然身边人影微动,却见程十三作势站起,赶紧扯住他的手臂,低道:“你做什 么?”

“这女子看着实在不爽,正好萧焰那厮不在,我们就用他女人做人质,出城若是被追上,也万无一失!”

“这…”心思转动,明白他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要对这孕妇下手,实在不是她的本性。

迟疑间,脑子里亮光一晃,忽然闪出一句话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们可以用她和元熙做人质,威慑大夏,那她一样可以!

心底的善念化作丝丝冷笑,她一动不动,看着程十三蓦然窜出,看着叶容容惊慌失措,被他劈中后 颈,仰倒在地。

萧焰,他不仁不义在前,便休怪她此时冷酷无情!

如若她和元熙能顺利脱逃倒也罢了,否则,他的女人,他的子嗣,绝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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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爱恨情仇 第五十章 万丈深渊

“我女儿是皇子妃,你们不能带走她,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叶夫人声嘶力竭喊着,被程十三一团破布 塞进嘴里,绑在柱子上,涕泪横流,呜呜直响。

地上还倒着一名婢女,碗碟打翻,破碎一地。

不顾叶夫人凄厉的眼光,掩上佛堂大门,程十三架起昏迷不醒的叶容容,秦惊羽紧随其后,两人趁 着夜色四处查找,摸到马厩,不仅找到马匹,还发现一辆半新不旧的四轮马车。

天助我也!

秦惊羽大喜过望,帮着程十三将叶容容弄上马车,套好马匹,自己也跳了上去。

叶府里静悄悄的,灯火稀疏,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子被人带离,绑上了马车,一路朝城门奔去。

天边泛起微光,街道上寂寥无人。

马蹄得得,秦惊羽抿紧了唇,心随着那蹄声扑通扑通跳动。

不知道元熙被人救出来没有,还有汤伯裴,是否也在出逃行程中…

远远得见城墙上方的灯火,夜风中旗帜飘扬,程十三减慢车速,将马车停在路边巷口,拉开车门对 她低道:“这几日皇宫里举行祭祀,整个苍岐城里都是彻夜宵禁,出城只能硬闯…”

秦惊羽听得点头,想了想,伸手拍向叶容容的面颊,毫不手软将她啪啪拍醒。

叶容容嘤咛一声,幽幽睁开眼,见得暗黑中两名男子身影,昏迷之前的记忆霎时涌入脑中,不禁惊 叫:“啊,救——”

秦惊羽及时捂住她的嘴,沉声道:“别叫,否则要你的命!”

叶容容浑身发颤,泪光在眼里打转,强自镇定点头,表示无有异议。

秦惊羽稍微放开一些,从程十三腰间拔出匕首在她眼前一晃,低道:“我们不想伤你,只想出城, 你等会机灵些,到了城外我们就放你回家。”

叶容容面色惨白,轻轻点头,哽声道:“我听你们的。”

秦惊羽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没来由心底涌起一阵厌恶,示意程十三点了她的昏睡穴,在车 厢里找出床薄被,盖在她身上,想想又将她衣衫揉皱,头发拂散。

马车又走了一程,车外人声马嘶,却是已经到得苍岐东边城门,有士兵兜围过来,予以盘问。

按照程十三的说法,他接了她往东走,他朋友则是带着元熙往西走,双方约定在城外南面的土地庙 汇合。

两人身着宫中内监的服饰,马车又是精致华丽,士兵也不敢为难,只平声讨要出城手谕。

秦惊羽早已想好应对之词,当即出面,肃然道:“今夜宫中举行祭祀大典,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 有工夫去开手谕,我们是奉命出城办事,赶快放行,否则耽误大事,唯你是问!”

“这…”那士兵犹豫着,面朝他的顶头上司,后者想想,抱拳道,“两位大人,大殿下下令祭祀 期间,全城戒严,卑职职责在身,也不敢有所疏忽…”看了看飘摇的布帘,又道,“这马车也要打开检 查,请大人见谅!”说着就伸手去掀车帘。

“放肆!”秦惊羽厉声喝道,“知道里面是什么吗?这身染恶疾之人,太医说了,一旦触及就会传 染,要不我们怎么会匆忙送出城去?!若是事有差池,就凭你,担当得起吗?”

那人已经瞥见车里仰躺的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张脸白得吓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发生 在深宫内院,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心里大致信了几分,生怕得罪权贵,一挥手,城门缓缓打开。

秦惊羽按捺住喜悦,忙坐回车上,马车刚到城门处,身后忽然传来蹄声,远远地,有人放声大叫: “站住,不能放行——”

风烟滚滚,似有大队人马追来,守城士兵本来已经准备放行,听得唤声,又见这般变故,纷纷围拢 过来,更有人去试图关闭那洞开的城门。

虽然车里睡着叶容容,但还没到关键时刻,萧氏兄弟还没出现,还不能动这一枚保命棋子!

秦惊羽急红了眼,朝车前的程十三喝道:“硬闯过去——”

没等她话声落下,程十三一鞭击在马背上,马儿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发了疯一般朝前奔驰。

马车颠簸,秦惊羽不敢逞强,紧紧抓住车板,回头瞥见叶容容被撞得东倒西歪,神情痛苦不堪,不 由得伸出一只手将她身子按住。

“拦住他们!”

士兵朝着马车冲过来,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混乱中只听得嗖的一声响,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有人从马 背上坠落。

“程十三,出了什么事?”秦惊羽只觉得马车飞驰,人困在车里也看不清外间状况,听得破空声不 断,心里急得不行。

“有人在城墙上放箭,杀了那出言阻截之人!”眼见城门大开,程十三不敢停滞,驾着马车急速穿 过。

苍岐城中,居然还有人在帮他们?

但不知是哪一路好汉?

身后厮杀声不断,秦惊羽疑惑不解,追兵将至,情况紧急,由不得她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一出城门,驰上城外官道,程十三停下车,一声长啸,山头草丛中顿时冒出好几颗人头。

“程兄,我们在这里!”

“都等你多时了,怎么才到啊?”

“咦,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个小娘子,是给兄弟们享用的吗?”

大伙围拢上去,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废话少说,你,还有你,驾着车继续往东走!有人问起这马车,就说是刚用二十两银子买的!” 程十三弃了马车,将叶容容丢给其中一人,又叮嘱道,“这是有钱人家的女子,等下用来换酬金的,小心 点!”

那人欢喜答应着,扛着叶容容钻入南边小树林,行走在最前面,其余几人跟在他身后,程十三拉着 秦惊羽扯下身上的内监服,找个草堆埋了,背起她往前走。

现在还在苍岐范围,还在南越境内,出城时行踪已经暴露,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要想活命, 只能马不停蹄,竭尽全力朝前。

城南土地庙…

程十三的朋友驾着马车继续东进,引开了追兵,剩下的人经过一个早晨的跋涉,终于徒步走到目的 地。

庙堂不大,门窗已显破败,几匹马儿闲闲在庙外的草地上吃草,一人在外间巡视警戒,其余人等都躲在后 院,等待着另一队人马的来临。

眼见天色大亮,秦惊羽倚在程十三身旁,贴着他的耳朵低问:“你派的那队人手够不?武功怎么样 ?是否可信?”显然这身边几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道是劫了达官贵人的家眷,勒索钱财,她自然不会 声张。

“你放心,去救咱弟弟的是我最信得过的几个兄弟,人虽不多,轻功暗器那是没得说,对皇宫地形 也都了如指掌,绝对没问题。”低低说完,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水壶干粮,程十三顺手递给她,“累了吧, 吃点东西喝口水,我出去看看,等咱弟弟来了,我们就出发。”

秦惊羽看着那干粮,心里为元熙担忧受怕,哪里吃得下,只喝了口水就放下来。

时辰已过,那边叶容容已经醒转过来,骤然见得一张张男子面孔,吓白了脸,靠着墙壁坐着,一时 噤声不语,瑟瑟发抖。

有人好心丢了块饼过去:“小娘子别怕,我们只要财,不劫色的。”

叶容容伸手护住小腹,张口欲言,忽然看见对面靠坐的人影,一愣之下,不觉低道:“是你…”

秦惊羽听得她的声音,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也不遮掩,起身走过去,挡住众人视线,低低警告:“ 他们还不知你的身份,你要是识相,就别不知死活自报家门,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叶容容怔怔望着她,半晌才消化完毕,轻轻点头,眼眸里微光闪耀,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惊羽将水壶推过去,淡淡道:“喝点水吧。”

叶容容咬着唇,珠泪在眼眶里闪动,却拼命忍住不让其坠下,素手轻抬,慢慢整理下仪容,这才伸 手接过,勉强笑道:“谢谢你。”

秦惊羽不欲与她多说,正待走开,衣袖却被她拉住:“等等,秦…公子…”

“别拉,男女授受不亲。”

叶容容呆了下,讪讪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做朋友?和她?

秦惊羽冷哼一声:“我不觉得。”

实在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姿态,她扯了下袖口,叶容容却攥紧不放,眼露祈求。

“你——”秦惊羽终于有丝恼怒,声音愈发冷漠,“到底什么事?”

“是关于小风——”叶容容压低了声音,赧颜道,“我听说他经常去看你,你们…很谈得来。”

秦惊羽听得挑眉,这个叶霁风真是个大嘴巴,他们那档子事,居然给他姐姐说!

瞥她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叶容容也不觉自讨没趣,继续道:“那日小风说起你们的事,焰哥哥 也在,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帮着他出主意…”

“萧焰他知道?”秦惊羽忍不住出声。

“是啊,本来茉儿一直喜欢小风,我还以为焰哥哥会帮他自己的妹妹,没想到他却说他对不住你, 希望小风能代替他对你好…小风是家中独子,这事一开始我还想不通,都是他极力劝我…”

“别说了!”秦惊羽打断她,脑子里一阵眩晕,在心里不住冷笑,萧焰,他就是这样对待她的,自 己不要了,就转手抛给他的好兄弟,这算什么,弥补还是施舍?实在太过分!

叶容容不明所以禁了声,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安安静静坐着,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光芒,见秦惊羽死死盯 着她的腹部,俏脸一红,柔柔一笑,软语说道:“小风跟你说了吧,我有了身孕。焰哥哥说喜欢女儿,可 婆子们看过都觉得是男孩…我倒是觉得男女都一样,焰哥哥长得那么俊美,这孩子肯定长得像他…”

秦惊羽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絮絮诉说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听在耳中,却是那么刺耳,那么充满 嘲讽意味。

孩子…他们的孩子…

与她的幸福相比,自己那么可悲,那么失败…

如果此时手里有一把刀,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刀刺过去,捅进她那尚看不出起伏的腹部。

脑袋又开始发痛,胸腹间一股血气往上涌,她握紧拳,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平常心对待。

“你们利用我来脱困,此行想必艰辛,我不怪你劫持我,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伤害我肚子里 的孩子,焰哥哥那么喜欢他,那么爱重他,我不想焰哥哥难过,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叶容容拉着 她的衣袖不住摇晃,秦惊羽被摇得头昏脑胀,忍无可忍,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过去!

“够了!”

听得声响,屋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叶容容捂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无辜受苦的模样。

秦惊羽冷冷看着她,指着她道:“闭紧你的嘴巴,要是再说一个字,小心我立马办了你!”

叶容容不敢置信望她一眼,泪花闪耀,满脸委屈,慢慢低下头去。

众人并不知秦惊羽身份,见她如此言行,纷纷笑道:“这位小哥,对女人别这样凶,小心将来讨不 到婆娘!”

秦惊羽冷脸不答,径直走向门口,还没伸手,庙门开了,程十三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