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风没有瞒她,如实相告:“他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胸口还包扎着白布,伤势应该不轻。”
秦惊羽暗自叹口气,汤伯裴只是个文臣,他官至丞相,素日养尊处优,如今身受刀伤,只怕恢复得 慢,自身不保,又如何来救她和元熙?
但是情况真的这样糟糕?
不知为何,总有些不确定,直觉不该是如此,毕竟道听途说,又不是亲眼得见…
见她沉默不语,叶霁风凑脸过来,笑道:“你不是担心你弟弟的下落吗,怎么不问问我?”
秦惊羽听得跳了起来:“你有我弟弟的消息?他在哪里?你见到他了?”
“我没见着他,只看到有人往北宫的暖香阁送小孩衣物,宫里并无适龄小孩,我猜应该是你弟弟在 那里。”
“暖香阁…北宫…”秦惊羽喃喃念着,与萧冥说的位置倒是大致吻合。
又问几句,却也问不出更明确的讯息了。
“你别担心了,小皇子在皇宫有专人照顾,衣食无忧。”
秦惊羽唇边勾起一抹笑,衣食无忧又如何,这不得自由的生活,谁人想要?
想着他一番辛苦打探到这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忍住不发,软下口气道:“谢谢你,叶霁风,把 戒指还给我吧。”
叶霁风微微皱眉:“我们都这样了…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我?姐姐和阿焰都叫我小风,你也叫我 小风好不好?”
秦惊羽冷下脸来,背过身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不爱听就算了。”
叶霁风见得她嘟起小嘴嗔怒娇媚的模样,心里真是爱死了,一边骂着自己犯贱,一边凑上去,捧着 她的脸不住告饶:“好,你跟他们不一样,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秦惊羽也没想真的跟他生气,撇嘴说正事:“戒指。”
叶霁风在她脸上亲一口,笑容满面:“那戒指我戴着正合适,就放在我那里好了。我们都这样要好 了,你送我个戒指又怎样?”
“那是我外公送我的,怎么能放在你那里,快些还给我!”秦惊羽面露不悦,抓起他的手来,四处 查看摸索,却一无所获。
叶霁风不躲不避,任她动作:“我放在家里的,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带在身边?!”
想想也是,秦惊羽住了手,揉着额头道:“你记得放好,别弄丢了,早些还我。”
叶霁风笑着点头,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了,我本来也想送你个饰物,但是你现在…我还是等 以后再送给你。”
秦惊羽也没怎么在意他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生怕他再待下去会引起院外侍卫注意,赶紧推他往 房门处走:“不早了,你快些离开吧,记得帮我问问,我弟弟过得好不好。”
欲速则不达,与汤伯裴联系之事急也急不来,还是等查明元熙的现况再说。
叶霁风脚步微顿,忸怩着不肯走:“还早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看阿焰他们恩恩爱爱…”
秦惊羽眼神一冷:“他们不是住皇子府吗?”
“因为姐姐有了身孕,皇子府最近在翻新修葺,我娘就让他们一起回娘家住,方便照顾。”一说起 姐姐叶容容,叶霁风脸色愈发柔和,笑容不断,“你不知道,我娘请了好多婆子来看,都说姐姐肚子里是 个小世子,我娘欢喜得不行…”
“恭喜你啊,很快就要当舅舅了——”秦惊羽轻笑着,忽然勾下他的头来,狠狠吻住他,堵住他后 面的话,她不想听,关于那个人的事,统统都不想听。
抱着那年轻健壮的身躯,触到那温暖厚实的唇瓣,唇舌纠缠,冲动而迷惘,忘了过往,忘了爱恨, 忘了所有的一切。
这日过后,又等了几天,一直没等到叶霁风的再次光临。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秦惊羽有些慌,难道是他帮自己打探消息出了纰漏?
坐在榻上,听着窗外鼓噪的蝉声,心思跟天气一样闷。
迷糊睡了过去,恍惚间觉得有人在轻吻自己的额头,然后是眼睫,面颊,鼻子…一步步吻下来,动作娴 熟而技巧十足。
色狼?
秦惊羽一个激灵睁开眼,坐起身的同时,一把推开身上伏贴之人。
那人猝不及防,竟被她推得踉跄倒地。
“媳妇你要谋杀亲夫啊?”
一听那声音,秦惊羽气不打一处来:“死狐狸,你还知道来啊?”
程十三揉着臀,人没过来,手臂先揽上她的腰:“好媳妇,是不是想我了?”
秦惊羽抿着唇没说话,他却笑嘻嘻靠过来:“这么多天不见,我就不过是心痒难耐,多亲了几口而 已,至于对我那么凶吗?”
秦惊羽板起脸:“你是不是去了哪条花街,见哪个老相好去了,这么久都不出现!”
“天地良心!”程十三悲呼,凑近过来,“我知道媳妇你在等我,我也想早点来见你,看我这不是 办完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么?我不在的时候,媳妇你没胡思乱想,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你瞎说什么…”直觉想起叶霁风,秦惊羽有丝心虚,问道,“你办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救你出宫的大事!”程十三压低了声音,肃然道,“我把我这大半辈子的 积蓄都押上了,买通了以前负责修建南越皇宫的官员,找到了仅存于世的一名老工匠,从他那里不仅画出 了皇宫详图,还知道了一个天大的隐秘。”
秦惊羽知道他身为江湖大盗,成名多年劫来的不义之财数量不可小觑,不由挑眉:“什么隐秘?”
“原来当年南越皇室中出现过叛乱,叛军攻入皇宫,险些杀了皇帝,也就是萧氏兄弟的先祖,后来 那皇帝引以为戒,在钟楼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宫外的亲王府。这个隐秘就是现在的皇室中人可能都不太清 楚。”
“亲王府?那是哪里?”
“我都打听好了,亲王府原是皇亲贵戚专用的府邸,前些年为了封赏那战死的叶将军,就赐给了他 的后人,就是现在的叶府。”
秦惊羽沉沉点头:“原来是叶府…”忽然想起一事,急急道,“对了十三,最后一颗解药萧冥已经给我 了,我身上的毒…解了。”
“是真的么?”程十三张了张嘴,抱起她,看着她重重点头,不可抑制大笑:“太好了,我就担心 这个,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媳妇你都不知道,我已经将我在南越所有的关系都调动起来了,人手都已到位 ,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趁着这几日皇宫里大搞祭祀,防守空虚,明日丑时我偷偷带你们从那地道出去,宫 外有接应的人,直接送你们出城!”
秦惊羽听得点头:“但是元熙不在我这里,他被萧冥带去了北宫的暖香阁,还有,汤丞相还在宫里 养伤…”
“咱弟弟好办,我分头行事,我在这头救你,那边让信得过的人去带他走,一起在城外汇合。至于 汤丞相,已经无暇兼顾,就让他自生自灭…”程十三本想卖个关子,见她焦虑瞪着自己,实在于心不忍 ,笑着说出实话来,“我早就和汤丞相沟通好了,他就只受了个轻伤,所谓伤重难愈,只是将计就计布下 的一个局,以拖延时间向南越争取更多的利益罢了。只要你们一走,他随时随地可以撤离,不会有事的。 ”
原来如此!
她就知道,汤伯裴那个老狐狸,没那么逊的!
黑暗中惊现一丝光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脱困归国之期指日可待,她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置 信:“十三,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去了?”
“是真的,媳妇,你好好待在这里,只要再等一天,我就来带你走,我们俩,还有咱弟弟,一起回 大夏去!”
心头紧绷的神经略为一松,紧接着满口苦涩,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十三, 雷牧歌…他死了…”
“什么?是真的吗?”
“真的,我连他的遗物都看到了。”
程十三搂紧她,对这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还是有些敬畏,勉强摆出几分难过之色:“那个,嗯,人 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太伤心。”实际心里好生欢喜,情敌越来越少,怎么想都是好事!
“他是为了我,被萧冥骗得堕入沼泽…”
“是,萧冥这个恶贼,我们以后一定杀了他,替雷牧歌报仇!”想想不对,又特地补充道,“不仅 是萧冥,还有萧焰,这两兄弟都不是好人,媳妇你还不知道,我进宫之前听说萧焰新娶的皇子妃都有了身 孕了,那个女人假惺惺的,一看面相就不是个好人,他们生个孩子肯定更是个祸害…”
秦惊羽止住哭声,淡淡打断他:“我知道。”
这个话题,似乎最近每个人都在她耳边念叨,已经听得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还想着他,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以后再不会被他骗了…”程十三越说越是得 意,神采飞扬,满怀憧憬,“再忍耐一下,等回了大夏就什么都好了,不过你是皇太子,我们将来可怎么 成亲呢,难不成我要当你的后宫?哎,媳妇你什么时候恢复女子身份呢…”
他喃喃自语着,时而欢喜,时而担忧,秦惊羽听在耳中,恍若未闻,一门心思都在那接踵而来的逃 亡计划上。
再有一天时间,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离开这间囚身锁心的牢狱,离开这座让人痛恨的国度,离开这些密密交 织无边无际的…纠葛。
离开,真正地,永远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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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九章 我心如铁
在翠庭里小心翼翼,却又坐立不安等了一天。
饭照吃,酒照喝,觉照睡,一切都如常进行,心底那束希望的光焰越来越亮,她虔诚祈祷着,但愿 萧冥不会忽然造访找麻烦,但愿程十三能如约而至,但愿元熙能被平安带离…
看着墙上的沙漏,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日子过得这样慢,度日如年。
等啊,盼啊,终于熬到了晚上。
夜幕降临,宫灯点起,屋舍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秦惊羽立在窗前,环顾四周,看着相伴多日的桌椅家什,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没有一丝不舍, 只有愤恨,只有庆幸,终于要离开了,她和元熙的劫难,就要到头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子时过去,丑时将至。
夜,已经黑得深沉。
远处遥遥传来鼓乐声,声音越来越大,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嘈杂。
不用说她也知道,那南越皇室的祭祀活动正在进行。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窗前黑影一闪,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哨响,有人手撑窗栏一跃而入。
秦惊羽早已听清哨声,辨明人影,当下抓起件披风朝他迎面奔去:“十三…”
“媳妇!”
秦惊羽看看他身后,没看到别人:“你一个人来的?”
“嗯,我朋友带人已经去了北宫,还有人手在宫外,等在城门处接应。”程十三使劲抱她一下,随 即松开,看着她单薄的身躯,急急问道,“准备好了吗,要带些什么走?”
秦惊羽听得放下心来,元熙那边确实要多些人手才行,再说这毕竟是苍岐,他只能找最信任的少数几个人 :“准备好了,就这一身,什么都不要。”从大夏到南越,这一路过来,攒下的衣服用品还真不少,但一 想到给她准备这些的那个人,心里那根刺就冒出来,直搅得气血翻腾,好不容易才按下去。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这么回去…
“不要也好,省得累赘,咱不稀罕这南越的物事,回了大夏什么都有。”程十三边说边甩出个布包 ,从里面扯出两件南越内监的衣装,自己套上一件,另一件抛给她,“快换上,院外的侍卫被我撒了软香 粉,会晕一会,趁着这祭祀没完,我们赶紧走!”
秦惊羽穿好衣装,随他小心去到院墙处,被他揽腰扶起,噔噔几下,腾云驾雾般跃上墙头。
“钟楼在哪里?离这里远不?”
“不远,穿过几条甬道,很快就到。”程十三低低回答,心里很是庆幸,幸好自己那晚随手丢那鸳 鸯,无意中看到那不甚明显的院落标示,要不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要想找一座已经废弃的钟楼,打死都找不 到。
所以说,英雄救美就是天意,连老天都帮他!
因为是钟楼旧址,算是个死胡同,道路并不宽阔,四周宫灯也不甚明亮,这影影绰绰的暗黑,人迹 稀少,正合了程十三的意。
两人一路疾走,就在即将转入甬道入口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唤:“等下!”
脚步声过来,不止一人。
秦惊羽心底一沉,反应倒是极快,拉着程十三转身过来,瞥过那宫廷侍卫的装束,低头应道:“大 人。”
这是一队在祭祀典礼外围巡视的侍卫,一共也就五人,天黑看不清相貌,那侍卫队长看着他们也没 太生疑,只是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秦惊羽呆了下,眼角余光见得程十三已经去摸腰间的武器,急中生智道:“回大人,我们奉皇后娘 娘之命,去取一件旧法器,为稍后祈福所用。”
那侍卫队长听得半信半疑,却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一努嘴:“去吧。”
“谢大人。”秦惊羽松了一口气,想着以往所见规矩,带着程十三匆匆行了礼,转身离去。
没走出两步,身后又有脚步声,两名长官模样的男子大步过来,有陌生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
那侍卫队长恭敬答道:“两名内监奉命为皇后娘娘办事。”看看两人前行的方向,补充道,“去钟楼旧址 取法器。”
那人轻咦一声,对着身旁之人道:“祭祀是陛下在主持,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并未参加…”话未说 完,立时朝着甬道中的两道背影高叫,“尔等站住!”
糟了,穿帮了!
秦惊羽暗叫不好,僵硬站住不动,旁边白光微闪,程十三已经掩住身形轻轻拔出刀来。
“你们,转过头来。”那人犹疑渐深,再次发话。
程十三捏了下她的手,以示安慰,两人慢慢转身过去,见得方才那几名侍卫之前又立有两人,身着 宫廷官服,左边那人面目粗犷,唇边一圈髭须,而右边那人…
秦惊羽一眼望去,忽然间怔住了。
那目光灼灼英气十足的年轻官员,不正是自己之前在那质子府久候不至的叶霁风!
从来没有想过,那日别过,两人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见面,代表各自不同的国家势力,面临生与死的抉择。
这是在南越皇宫重地,自己身边只有程十三一人,而对方有好几人,不远还有成百上千的侍卫,还 有在举行祭祀的萧氏兄弟。
对方已经生疑,若是他们鸣声示警,一拥而上,宫内必定四处戒严,别说自己逃不出去,还连累程 十三,连累元熙和汤伯裴!
秦惊羽怔怔望过去,攥紧了手掌,捏出一把汗来。
叶霁风目光扫过两人,借着宫墙上的灯光,先是看清了程十三,认定是生面孔,正待抬手发令,倏 然见得他身边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容颜,动作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秦惊羽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咬着唇静立不动,充满祈求地看着他,看着他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看 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有吃惊,有醒悟,有恼怒,有气愤,身形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两人的眼光交织在一起,不需多言,一切的起因动机都已经明了。
原来是这样…
“叶侍郎?”旁边的侍卫提醒。
好一会,叶霁风才脸色微动,闭上了眼,痛苦低语:“他们…”
秦惊羽心头一沉,微微退开一小步,撞上程十三迎过来的身躯,正想动作,却听得他吐出一口气, 大声续道:“让他们去取物事,我们走吧。”
此言一出,与他一道而来的那人诧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
叶霁风一口打断他:“皇后娘娘由二殿下陪着,已经从寝宫去往前殿了。”一挥手,率先离开。
他是二皇子妃的亲弟弟,由着这层特殊关系,他说的话,自然没人再质疑,不多时,一干侍卫散了 个干干净净。
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健壮,依然挺拔,却生生带着种凄然诀别的意味,让人不忍再看。
眼里涌出些许酸涩,不知是在为他,还是为自己。
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甚至是打击了他,辜负了他…
他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如此相待,选择了帮她,放弃了他的职责?
叶霁风,对不起…
“好险!”程十三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看她,再看看那离开之人,总算觉察到不对劲 ,“他竟然帮你圆谎,你跟他,你们认识?”
秦惊羽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歪打正着。”不认识,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这一切都是梦,很 快就要梦醒了,重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