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没有作声。
唐侬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不要再让这件事成为你的负累。”
安芝望着他,瘪了瘪嘴“那小叔就早日成家,这样我也算有事儿做,不会胡思乱想。”
安芝脸上的神情转的很快,就好像刚刚的悲伤事都只是为了营造气氛来骗唐侬答应成亲,屋内的气氛瞬间缓和。
唐侬伸手想敲打她,安芝躲得飞快,他无奈道“胡闹。”
“这怎么算胡闹呢,哎,我还不知道未来小婶子是什么人。”安芝眨了眨眼,“李大哥的儿子有两岁了。”
话音刚落清音推门进来,安芝起身笑道“商行里事多,我先去忙,小叔您好好休息。”
清音愣了下“这么快走了,汤还没喝呢。”说着放下食盒跟着安芝出去,“我送送你。”
说送,只不过到花园门口罢了,安芝婉拒“你回去罢,外边冷。”
“你才回来就忙成这样,我都没与你说上话。”清音热情的握住安芝的手,笑的很甜,“唐侬常与我说起你。”
“等忙过这阵子就好,往后能说话的机会多的很。”安芝轻轻推她往花园内,“快回去罢。”
目送了清音回暖房,宝珠将手炉塞到安芝怀里,嘟囔着“这里还需要她送呢。”本来就是小姐的家。
“如果她今后与小叔成亲,那她的确是这里的女主人。”
“小姐!”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宝珠踟蹰了会儿“小姐我错了,不该说清音小姐的不是。”
安芝摇头“你没错。”她也不喜欢。
人有沉默寡言的,也有自来熟的,可清音的自来熟,热情的有些过了,小叔将她带在身边,又不拒绝她靠近,想必是重视的。
而她在傅园的种种行为,安芝可不觉得她是没脑子。
走出傅园,雪势大了些,安静的小巷内,角落里已经有积雪。
安芝走在路上,脚下轻微的瑟瑟声,到了巷子口,街上便没有雪的踪影,车轮轧过,湿漉漉的,行人裹紧着衣袍,只有孩子不惧冷,冻红着脸在外面跑。
安芝往前走了几步后,经过一家茶坊,安芝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打开的窗户,对上了个熟悉的笑容。
安芝跟着笑了。
坐在沈帧对面的陆庭烨不忍看这画面,却又止不住好奇问“你怎么知道她会经过这儿。”他们才等了半个时辰都不到,计安芝她就真的经过了。
“两天卸货她都在商行里,今天必定会回家。”而如今在年关,她又离开几个月,商行里事情多,她肯定不会在家中多留,所以很快会出来。
而这边距离西市并不远,走过去,能给她时间想事情,到了商行后才能更快的处理。
陆庭烨张了张嘴“要是她不转头看。”
沈帧笑着摇头,看向安芝走过来的身影“我知道她会。”
安芝在他们边上坐下,笑着道“陆少爷好兴致。”
“怎么只说我好兴致。”陆庭烨话语一顿,敢情人家两个是心有灵犀,他是多余的呢,“得,我看我得走了。”
安芝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别呀,我这一趟从苏禄回来,陆少爷不想听听我带了些什么吗?”
陆庭烨失笑“你还真是三句不离买卖,早听说了。”
“那要不去商行看看?”安芝原本也想在这两天去陆家拜访,现在遇到陆庭烨正好,“这两天刚清点好,得赶在年前将一些货送出去,雪再大一些,过了前洲恐怕就上不去了。”
“再等等,先吃点东西。”沈帧将几碟点心挪到她面前,又叫伙计送了汤过来,“傅大人或许会来。”
安芝一愣“傅大人?”
“你之前不是提起过那事。”
“那不是该去府衙拜访?”
“傅大人的兄长在这里,过两日就走,趁此机会若是能结识,也是有好处。”
这么说起来安芝有些印象了,早先在宣城就遇到过两次,除了样貌有些神似外,性格是迥异的“我之前见过他们。”
沈帧点头,看向窗外“来了。”
安芝望出去,不远处两个人身穿便服,其中一个不断在说话,另一个沉着脸,一如她在宣城时看到的那样。
忽然傅凛抬起头看向安芝这儿,安芝一怔。
这边傅凛的耳边还在响起傅亨的声音“二哥你别不信我,你看了就知道,要说她和我们没关系打死我都不信,她在衙门内记的可是傅姓。”
傅凛收回视线,扭头看他“你就只查了这边?”
“蠢货。”
看着二哥加快的脚步,傅亨懵了下“啊?”你不是不信么,那你还走这么快!
第101章 亲人
巡使傅大人平日里不与商户私下相见, 这是近一年来众所周知的,所以今天的“巧遇”,是傅亨与沈帧达成的共识。
沈帧想要打点官府, 透过傅亨与京城有所联系, 而傅亨就是冲着安芝来的,二哥这次来金陵,停留的时间又不长,恰逢安芝出航回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为此傅亨穿的还是寻常便装,不想太过于正式。
屋外的风大了许多, 刮的窗框有声响, 小厢房内炉子烘的暖人,刮进窗户雪粒子落在地上, 化成了水滴。
五人坐在桌前, 从进来打过招呼后有短暂停顿, 之后的气氛一直不错,除了傅凛面色沉静始终不怎么说话,傅亨一个人便能活络了场面。
安芝大多数是在听,她在苏禄时就有这打算, 如今他们说起的正好是这个, 她便想看看衙门内对此究竟是什么想法。
怀里毛茸茸的有东西往外拱, 安芝低头, 小团子冒出脑袋来, 张大着湿漉漉的眼睛正在望她, 安芝将它的脑袋往下压了压,拿起桌上的点心,轻轻掰了些喂给它。
这一幕落到了两个人的眼中,傅凛就在安芝正对面,看着桌旁露出的小犬,目光在安芝的笑容上定了定,随即,他看到沈帧侧过身,接了句陆庭烨的话后,将自己前面的点心递给了安芝。
动作十分的自然,自然到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没人多看一眼他们的动作。
傅凛看向沈帧,后者很快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温和笑了笑。
“丘庄那边的确种的不错,不过还得再看一段时间。”傅亨说完后忽然提到了安芝,“丘庄有几个庄子内种的番麦就是傅掌柜送去的罢。”
“没错,这次从苏禄回来,我还带了些别的,打算先在那几个庄子内试种。”苏禄的天气与金陵这儿的不同,带回来的种子未必种的好。
“明年二月我会再去一趟丘庄,届时傅掌柜可以准备一些种子给我。”
安芝笑道“过完年我就送去衙门内。”
傅亨又问“这一趟去苏禄,傅掌柜可有别的收获?”
安芝细数了几样在苏禄带回来的当地产物,这一趟她的确是比上次带的多,即使没去岭西,两艘船也差不多装满了,当然其中的一半都是另有用途。
傅亨听着听着,心中油然而生自豪感来,他转头看二哥,眼神道这回没话说了吧,那画你也瞧见了。
傅凛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声音沉冷“傅掌柜何姓?”
这问题来的突然,就像是在温水中丢了个冰块,倏地将这水温给将下去了,在安芝怀里的小团子应声“呜”了下,往安芝怀里缩了缩。
安芝的反应很快,噙着些笑意“家父姓计。”
“何处人氏?”
“宣城人氏。”
傅亨有些急了,二哥你当是审问犯人呢,眼前这可是咱们妹妹,吓跑怎么办呐。
陆庭烨也觉得这气氛变得有些快,没征兆就问出这些来,他抬头看沈帧,见他神情没有异样,这才放心的继续坐着。
在傅亨要开口时,傅凛再问“既然你父亲姓计,为何林家在衙门内所记是傅姓,也非宣城人氏。”
关于安芝姓氏的事,当初让义父去衙门办这件事时,何大人还在,收了些银两,依照着当初说的,就是以一个孤女的身份,记为傅姓。
那时做这些是为了暂时隐瞒二堂伯他们,若是以计家的姓开商行,消息很快会传到二堂伯那儿,不利于她安排事情,安芝也没想这事情能长久不被人发现,毕竟只要根据她所接触的,往宣城那边去查就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而眼前的两位傅大人,一位是新巡使,一位的官职恐怕还要高,要查岂不容易。
虽然不清楚他忽然问的缘由,安芝还是很坦然的回答“傅姓是我母亲的姓氏。”
傅亨有些诧异“傅姓是你的母姓?”
沈帧在旁解释道“金陵之中也有跟随母姓的,计姑娘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她前来金陵投奔林老爷,后而改了母姓。”
陆庭烨忙接话“是啊是啊,这也是寻常之事。”
傅凛嘴角微动,这般解释,倒是免了她欺瞒的错。
傅亨还没缓过劲来“那这…”傅姓要是母姓的话,那是她的母亲与傅家同姓啊,这与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没有要追究她欺瞒的罪。”
安芝抚着小团子的手一顿,沈帧抬了下眼眸,很快陆庭烨这边就起身给傅凛倒了杯茶“傅大人您请喝茶。”
气氛有短暂的停滞,很快恢复,可即便是傅凛不说话了,刚才这一出叫人难以捉摸的问话,让大家心中都有了疑问,疑问最大的就是傅亨了。
这时沈帧恰时道“傅大人,时候不早,不如我们改日再叙?”
也只能先这样了,傅亨点头“好。”
“商行内还有些事,改日再拜访傅大人。”
初七进来推了轮椅,安芝走出去后,厢房内安静了会,傅亨起身看了眼窗外,脸上满是无奈“二哥,他们是经商的人,不是刑部的犯人,您这么个问法,就是有些关系也让你给问的没关系了。”
傅凛瞥了他一眼“蠢货,你还没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傅凛冷哼了声“也难怪你只能来这里种地,她经常前往宣城,商行内的主事管家也来自宣城计家,过去是计家商行内的管家,你哪里认定她姓傅。”
“可…”傅亨被怼的无以反驳,他的确没去宣城查,可他也是没想到啊,通常衙门内这些关于户籍的东西是不会有假的,更何况她那身份是何大人亲自经手的。
再者说,他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改姓,不清楚她改姓的缘由,自然也想不到那茬去,既是父母双亡,他的注意力当然在她的样貌上,父亲十几年前的确来过金陵,而她的确与父亲密室内的画像很相像。
傅凛凉凉道“她父母双亡,所写良州人氏,你可有查到?”
傅亨望天,查了,良州太大,还没查清楚,所以他这不是还不能完全确定么,当时那副画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就一心盯着那上头,忽略了其它。
傅凛也只给了他两个字“愚蠢。”
“这么说二哥是查清楚了。”得亏还不算是真的蠢,转过弯来后,傅亨想明白了二哥刚刚所问,“她母亲与我们家有关系。”同是傅姓,莫非是远亲?
“过几日你随我一同回去。”傅凛没有回答他,往外走去。
“哎?”傅亨追出去,“来去少说一个月,我何来时间,年初就要农忙,还有那么多事。”
“我已经交托顾大人了,回家之后,你自己与父亲说。”
“二哥!!!”
远去的最后一声已然是惨叫。
…
这厢陆庭烨先行告辞,沈帧送安芝回商行。
言及刚刚茶坊内的事,安芝说出心中疑惑“他们是不是认识我娘。”
“同为傅姓,或许有关系,你可知道你爹娘的事?”
安芝摇头“我娘过世后,我爹也不常说起她的事。”
“那你可有见过你外祖父家的亲戚?”
“我娘她是个孤儿。”她生长在宣城,从未见过外祖父家有人出现,就连娘过世都未曾有人出现,尽管无人提起,父亲又对此从不说什么,安芝想当然觉得娘亲是个孤儿,举目无亲遇到了父亲。
“之前在顾府时,巡使大人对你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今日那位傅大人所问,或许都与你母亲有关。”沈帧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原委,这位巡使大人之所以那么快答应了他,恐怕不是看在顾大人的面子,而是冲着安芝而来。
“我娘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安芝脸色微凝,对于那些旧事,安芝其实并不想知道。
沈帧看了眼她怀里窝的舒坦无比的团子“听闻你在苏禄又找到人了?”
安芝垂眸“嗯,找到了李管家的侄子,过去一直跟着大哥,但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让李管家带他会宣城。”
“或许还有别人的下落。”
“在苏禄时我也有想过,但他和小叔能活下来,更多的是运气。”安芝的声音一顿,“这件事,或许还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沈帧目光微闪,没有作声。
一段路无话,知道她在想事情,沈帧也就这么陪着没有开口。
快走到商行时,安芝忽然道“顾大人的伤是不是已经好了?”
沈帧轻笑“你有多久没有去看你师叔了?”
安芝想了下,大约从送师叔去顾府后就没再去过了,算下来差不多半年了,的确是很久了。
怀里的小团子汪了声,安芝望向他“你这么说,我总觉得有事发生。”可来了之后她有派人往顾府送东西,若是有事,师叔总该告诉她的。
“顾府的年礼可备下了?”
安芝点头,她等会回商行再看一下就能派人送过去。
“两日后我派人来接你,去一趟顾府。”
“那成,在这之前正好把宣城的那些货先送出去。”安芝确实也有事想拜托顾大人,趁此机会看看师叔,以免她年初去了宣城,一忙数日又没的闲。
第102章 有喜
临近年关, 又是才回来,去顾府前的那两日, 安芝忙的几乎没休息过。
将最后几份年礼的单子核实过后,安芝抬起头,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 已是清晨。
推开窗, 昨天傍晚开始下起来的雪, 已经在院子内累起了薄薄的一层,落雪无声,屋檐下的灯笼照了一片, 昏黄下, 能看到被衬亮的雪粒飘落下来。
风不大, 逼入窗内的寒风与屋子中的暖意交融在一起, 扑在脸颊上时,是醒人的清凉,安芝扶着窗框朝外呼了一口气, 白雾腾起。
这是她儿时最常做的事, 宣城的冬天还没金陵来的冷,几年也遇不到一次雪, 和却格外的湿寒, 所以一入冬娘就不怎么让她出门。
无聊时她喜欢趴在窗边, 呵着气, 看一团白雾散去, 去宜山的前一年她有看到过雪, 不大,都没在地上堆起来,但已经足够让她高兴。
而此刻眼前,虽不再是那院子,不再是那年纪,如此清晨,远处的天还灰蒙蒙的,这般望着,也让她感觉心宁。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宝珠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刚煲好的粥“小姐,前边李管家他们收拾好了。”
“什么时候走?”
“天亮就出发。”
安芝喝了粥后,披上衣服到前面的商行,李致抱着儿子,李管家正在交代事情。
看到安芝出来,李管家将手中的簿子交给底下的管事“大小姐,等会儿权掌柜来了我们再走。”
“不必等他,既然事都交代清楚了,天亮就出发别耽搁。”安芝看向李致,在金陵这几日,除了与李管家的团聚让他有了些熟悉感之外,其余的似乎并没有很大的作用,她也找大夫给李致看过,失忆症的原因并非是淤伤淤结。
连大夫都说不好如何恢复,安芝只能寄希望于宣城的环境能让他想起来。
天渐明,临出门前,李管家又叫住了安芝“大小姐,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安芝抬起头“李管家,你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三老爷带来的那女子,总有些奇怪,有伙计在东市那儿看到过她好几回。”关于这件事李管事想了很久,原本伙计说起时他还会不注意,直到前几日他经过东市时也遇到,进的还是罗家的商行,这就让李管事上心了。
主人家的事,人又是三老爷带来的,李管家本不该说道,但这一趟他去宣城也不知道留多久,再怎么样都得让大小姐知道。
“我知道了。”安芝点点头,“这里的事您不必担心,我会留意的。”
“那就好。”李管家迈下台阶,上马车后回头看了眼商行牌匾,心中叹气。
一旁李致将孩子交给阿娜“叔叔为何叹气?”
李管家回头看他,叹道“商船出事的消息一开始是瞒着大小姐的,后来那些人上门讨债,等大小姐知道,老爷已经过世,你可知道,大小姐连老爷的葬礼都没参加。”
李管家怎么都不会忘记下葬前一天夜里,大小姐出现在家中的情形,整个人十分的狼狈,甚至衣服上还有被烧过的痕迹,宜山上的观中起火,她是逃出来的。
那天夜里大小姐没有回计家,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整夜,第二天为了不让二老爷他们发现,大小姐远远的送了老爷出丧。
“等人全散了后大小姐才到老爷墓前去祭拜。”纵使几年过去,李管家说起来依旧是动容不已,大小姐一个人跪在老爷墓前,等他过去看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但她未曾哭出声来。
“这三年,大小姐过的并不容易,如今这商行,是万万不能让它有闪失的。”李管家看着侄子,他有幸活下来了,大少爷却还没有下落,“你若能记起当时的事,或许还有些希望。”
李致神情微动,脑海中却也只是涟漪荡过,没能掀起波浪来,他看向窗外,本该与他而言是熟悉的地方,只有屋舍略有些记忆,像他时常梦起的样子,至于梦中那模糊的身影与声音,他始终是无法记起。
“临着过年,正好带你去去棉县走一趟,你叔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更高兴。”
李致垂眸,棉县…
天越来越亮,西市外渐渐热闹,不时能看到经过的马车,在金陵这遍地是商户的地方,年末送年礼的场景能持续半个月以上,马车上的东西也是越累越高。
李忱驾车过来接安芝时,傅氏商行外正好有年礼送到,用的是黄口大箱,摆在马车上四五个之多,每个箱子面上都印着个薛字,叫人想不知道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