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宝贝,你们终于回来了。”犀茴搂着剑狂亲,握着剑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她果然还是最喜欢剑。

见犀茴欣喜若狂,苏子里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总有种很还念的感觉。”

“是呀是呀!”犀茴将三把剑各归各位,腰际、腿侧被剑紧贴着,那种安心感与沸腾感,真的是让她太怀念了。

“现在我们去见赵王迁,也不知道他身边还有多少兵力,如果到时候他们誓死不降,你就拔剑将他们全砍了吧!”苏子里边撑船边笑道。

犀茴拍拍剑身,道:“那还用说。”

樊折柳发出信号的地方在赵王宫,由于四处皆是汪洋,所以原本很远的路程现在能直线划船过去,一路上无阻挡的来到了赵王宫正殿前,这里是整个赵王宫最高的地势,如今也只剩下正殿一个地方未被淹没而已。

停稳船,苏子里与犀茴先后跳下,刚站稳脚跟,就被大殿内四溢而出的恶臭气给熏得想打道回府。无奈,二人只得捂紧口鼻前进,一路向里,腐臭味道也愈见浓烈,那种鲜血与尸体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薰得人作呕;走进殿内,那原本富丽堂皇的大殿阴暗的可怕,大理石柱子上染满了鲜血、刻满了刀剑的痕迹,柱子四周旁散了一地人的残肢断臂,有些血淋淋的看起来还很新鲜,有的则早已成了干枯的骷髅。

“这里发生了什么?”犀茴捂紧鼻子,“莫非这里发生了人吃人的事件?”

带着满肚子疑问,犀茴终于在王座旁边看到了瘦了一圈的樊折柳,他深凹下去的双颊很好地证实了她的猜想,待再走近一些,她又见到一个穿黑衣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人影全身发颤地蹲在樊折柳的身旁。

“这是赵王迁的降书。”樊折柳左手握着一卷带血的竹简,右手则一把拎起了自己脚边的那个人影,“降书和人,都在这里。”

当人影站起来的那一瞬,犀茴险些吓退了步子。

那人,脸颊两边颧骨突出,双眼瘦的只剩下两个凹槽,面色黑黄、唇色起皮发黑,乱糟糟的干枯头发披了满肩,若不是之前见过赵迁,犀茴绝对认为他是从饥荒之地而来的山野之人。

而赵迁毫无生气的眼神、瘦得干瘪的只剩眼珠子的眼眶扫过苏子里最后停留在犀茴身上时,它却忽然亮了起来,“柔儿,你没死?”颤抖嘶哑的嗓音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眼前的人让犀茴震惊不已。

“全城只有这一个地方没被水淹没,没在第一次决堤之水中丧命的人都想方设法往这里涌,当时为了确保王的安危,护卫军们狠心地杀光了任何想要登殿的平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粮食紧缺,这里也发生了惨烈的厮杀,到现在只剩下我和大王了。”樊折柳一向无表情的脸上,此刻也笼罩了几丝愁云。

“你一直在赵王迁身边?那为什么不早点给我们发信号?”倘若水淹邯郸那一天樊折柳就找到了赵王迁,苏子里不懂他为何迟迟不发信号。

“昨天所发信号是三颗信号中的最后一颗。而且,大王也是今日才同意写降书投降的。”樊折柳紧抿嘴唇,似在隐藏内心涌动的情绪。

苏子里和犀茴皆一惊,前面两颗信号他们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实在…

“蛮夷使者,今日降,只是不想樊统领这样到最后依然忠于寡人的臣子陪寡人一起挨饿致死罢了。”赵迁颤抖地从樊折柳手中抢过降书双手送到苏子里手中,“降书,可要拿好了。”

被困这里三个月,无需亲眼所见,苏子里与犀茴都能想象到这三个月,他们是如何捱到最后的。作为王,赵迁拿出了自己最后的气节,这让苏子里很是敬重。

“赵王,降书在下拿好了。”说完,苏子里朝赵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有请赵王与吾等一道去见吾王。”

赵迁踉跄地迈步,可每迈一步都像要跌倒似的,见势,犀茴一个箭步跨到赵王迁身边扶住了他,她这三个月的生活比起他们,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她有的是精力与力气。

“柔儿,对不起,寡人实在没有力气走到你身边了。”赵迁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握住犀茴的手腕,干裂的嘴唇一蠕一蠕,“今有柔儿与寡人一道,寡人亦无憾了。”

短短的几句话扰得犀茴内心极不平静,她抿紧唇努力地控制情绪,道:“迁哥哥,我和你一道去见秦王。”

赵迁感激地点点头,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

苏子里拿着降书,犀茴搀扶着赵迁,樊折柳紧跟其后,四人离开了那曾经盛极一时又曾经暗无天日的赵王宫正殿。坐在船上,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赵迁却本能地蜷缩起了身子,他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许久许久,他才仰面贪婪地呼吸起来新鲜空气与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赵迁应该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如此悲惨的一天吧,而当他乘船路见城中惨景之后,紧握赵迁手的犀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全身都在极力地颤抖,余光一扫,更见赵迁紧闭双目,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一滴接一滴,一滴接一滴,无声胜有声。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残忍的世道不相信眼泪亦没有同情。

可看着这样的赵迁,看着这样的邯郸城,犀茴虽不是滋味,但她却丝毫没有同情怜悯他的意思,作为王就必须为国家为臣民负责,无法负担起国与民的王,亡了也是活该。

一路无声,船很快就使出了邯郸城,城外一圈与水位同高的堤坝,那上面列着整齐又威风凛凛的秦军弓箭队,见城中有人划船而出,弓箭队们齐齐拉弓蓄势待发。

“我是苏子里。特携赵王迁以及降书觐见吾王。”苏子里将竹简高高举起,冲着弓箭队大声喊道。

苏子里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水平面之上,久久消散不去,直到正对邯郸城门的堤坝上的弓箭队齐刷刷地让开一条道,傅砥与司空宴双双出现,他们抱拳对苏子里传令道:“大王有请。”

靠岸登陆之后,苏子里左手高举托着降书竹简疾走在前开道,其余三人紧跟其后。两列排开的秦军虎视眈眈地盯着过道中所过之人,他们凶狠凌厉的眼神像数万把飞刀直直地飞向赵王迁身上,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而面对如此恶煞的目光,赵王迁却故意伸直了背,大义凛然、无所畏惧地从中经过,仿佛他们越要他折腰,他越是要骄傲到底,毕竟能将他踩在脚底的,也只有秦王一人而已。

此刻,赵政已等在了军帐之中。

一入帐,苏子里、犀茴与樊折柳三人率先跪地行礼,而独独只有赵迁立而不跪。见状,守在帐子两侧的傅砥和司空宴便一人押着赵迁一只手,二人再用脚同时发力踢上赵迁的膝盖,硬是强迫他下跪。谁知,已经饿得连说话都使不上力气的赵迁无论怎么强迫,他微弯的膝盖始终不肯跪在地上。

惹急了傅砥,他大掌揪住赵迁的脑袋,如炬的大眼死瞪赵迁,道:“跪是不跪?”

赵迁侧头,嘴角抽了抽,干脆坚决地开口道:“不、跪。”

“不跪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信不信。”傅砥当真要动手。

“傅砥,住手。”幸得赵政及时制止,“寡人相信,赵王等会儿一定会心甘情愿地跪在吾等面前的。”

“大王,这是降书,请过目。”苏子里适时地递上竹简降书。

“降书?”赵政不急着看降书,他眉毛挑挑,饶有意味地看向赵王迁,“比起过目降书,寡人倒是很好奇,坚持了三个月之久,是何原因让硬骨头的赵王写下了降书呢?”

赵迁毫不畏惧地与赵政对视,他眼中依旧带着旧时对赵政的鄙夷与蔑视,“樊统领杀尽欲杀寡人而吃寡人之肉的贱民们,如此忠臣,寡人实在不忍见他与寡人一起挨饿致死。”

“喔。”赵政故意张圆了嘴,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拍拍手,道:“在生死关头,赵王您居然还有如此忠心之臣,寡人真是佩服至极呀!”

赵迁冷哼一声,一副“那是当然的!”的表情。

而就在赵迁得意之时,赵政的面色忽然阴沉了下来,他深邃的双眸紧锁赵迁,眼神就像猎手锁定了猎物一般的亢奋,“樊折柳,告诉他,你到底是不是忠臣。”

一直跪着不敢抬头的樊折柳再得赵政之令之后,头缓缓抬起回答道:“属下是忠臣,但并非忠于赵,更非忠于赵王。”

赵迁一听,就傻了眼,他不可思议地将目光急转向樊折柳,“你不忠于赵,不忠于寡人,那你忠于谁?”

“属下忠于齐,亦忠于秦。”

“什么?”

“樊折柳,快点告诉赵王,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平原君是怎么死的,还有上党城又是怎么破城的。”主仆当场翻脸的好戏看得赵政双目放光,他指着樊折柳,兴奋地道:“对了,也别忘了告诉赵王,成为他的禁卫军统领,带领我大秦使者去劝降又是怎么回事。”

在赵迁的震惊中,樊折柳一五一十地说出了那些真相。

听完,赵迁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吭哧吭哧地吸着气、呼着气,那个曾经助他登上王位;那个曾经在三个月内拼死守护自己;那个宁愿自己不吃也要将最后一块肉分给自己吃的忠臣,居然,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那些所作所为居然全部都是他在他面前所演之戏,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但这还不算完,问完樊折柳,赵政的目光落到了犀茴身上,感觉敏锐的犀茴早已发现,她在等待,等着赵政即将出口的话,等着自己即将出口的话,她知道,等他们的话全部说完之后,赵迁也将彻底崩溃。

极短的间隙中,军帐内忽然陷入了一片尬尴的安静之中,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赵政的重新发话。

少顷,赵政一改坐姿,由先前正襟危坐换成了极为放松的姿势,他单手支颐,单手有节奏地弹击这椅子扶手,“你,自己说吧。”

空气的流动被冷冷淡淡的嗓音割成一片又一片,帐内之人的目光看似散而不聚,其实都散落在了一个人身上,赵迁自当寻到了这个人。

“柔儿…”赵迁以乞求的目光看向犀茴,他心中在一遍一遍的祈祷,祈祷那心中唯一仅存的希望不要破灭掉。

犀茴抬头,最先回应的是赵政的目光,四目相接,她从赵政眼中读出了许多情绪,这个人总是将棘手的事情交予自己来办,这个人表面上永远都是旁观者但背后所有事永远都被他牢牢地操控在手中,她不喜这样的人却又无法停下追随他的脚步。

犀茴亦从赵政的眸光中领悟到,逼迫赵迁投降,只不过是在明面上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失败,而他的根本目的是要赵迁从里到外的彻底崩坏。他要将他的尊严践踏到体无完肤,他要将他骄傲的心撕得粉碎,他要在肉体与精神上对他施加双重打击,就像当初他对待他一般,现在他要以血还血,百倍千倍地讨要回来。

思及此,犀茴噗嗤地笑了出来,她一笑,赵迁彻底慌了。

“迁哥哥。”犀茴转过身跪对着赵迁,眉眼弯弯笑得明媚,这样的笑让惊慌失措、希望破灭、崩溃边缘的赵迁似乎又抓住了仅剩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赵迁满含热泪地嚅嗫道:“寡人就知道,柔儿是不会骗我的。”

“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犀茴意外地给赵迁磕起了头来,边磕边道:“我并非赵柔,而是赵楽。对于欺骗你一事,我深感抱歉。”

“赵、赵…楽…”犀茴的话打击的赵迁久久说不出一语,过了许久,他才混乱地开口问道:“那寡人的柔儿呢?她在哪里?”

“我阿姊已经死了,间接死于我之手,现葬于骊山陵园。”

“骊山陵园?”这是个什么地方,即便再混乱,赵迁还是知道的,“柔儿葬在骊山陵园,那就意味着、意味着她是、她是…”说到这,他将目光移到了赵政身上,满眼的失落、绝望、憎恶以及不相信。

“没错,阿姊生前是大王的柔夫人。”

如果说,赵柔变赵楽,让赵迁断掉了手中紧拽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犀茴刚才的一句话,就足以将赵迁打落地狱,让他万劫不复了。

砰地,失无所失的赵迁颓然地跪倒在地,低垂着脑袋任由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这种失败者的姿势他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大家都以为他是不是受打击过度而当场昏死过去了。

“哈哈哈哈!”就在众人这么以为的时候,赵迁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捶胸顿足道:“哈哈哈,是寡人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发了疯地在军帐中转来转去,边转边说着疯言疯语,最后他转到犀茴身边,俯身凝视着跪着的犀茴,一字一句道:“柔儿,寡人这就下去陪你。”语落,他抽出了犀茴腰际的长剑,巨大的剑鸣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想死,没那么容易!”

叮,赵迁举剑就要抹脖子,可赵政哪会容许他这么做。

赵政亲自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以赵迁眼力所不及的速度削飞了他手中的剑,嚓,随之,他手中的剑又划出一道剑光。

“啊——”只见赵迁痛苦万分地捂住胸口大叫,他的胸膛被赵政一剑划开了一个长血口。

“活着思念赵柔,活着见证寡人所成之霸业,也活着体验一切屈辱与痛苦吧,赵迁!”赵政以胜利者的姿态拔剑收剑,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浅浅的笑。

胸前的剑伤让赵迁在痛中清醒,而赵政浅浅的笑更让他忆起了从前,以前威风八面永远担当欺凌主角的人一下子就沦为失败者,而且还是败在了以前的欺凌对象面前,回溯过往,再看今朝,无论是天下,无论是女人,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赢过赵政。

“如果当初就承认了,那么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了?”赵迁如是想。

可惜,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过去的时光,谁也回不去;过去发生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过去的过去,要么活着记住它,要么死去忘却它。

“将赵迁,押下去!”赵政挥一挥袖袍,结束了短暂却令人窒息的受降过程。

司空宴和傅砥押解着赵迁出去,苏子里递上降书之后也紧跟着退了出去,最后连樊折柳也找了借口告退,空荡荡的军帐中又只剩下了犀茴与赵政两人。

“大王,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二人相处模式对犀茴来说太熟悉不过了,所以她表现得很自然,一边去拾被赵迁夺去又被赵政打飞的剑,一边开口问赵政,道:“当初,你回答我,我问你为何不问我来自何处曾效力于谁或者正效力与谁,这样毫无顾虑任用我,难道不担心我别有用心的问题时用了坚信我与阿姊之间姐妹情深这样的理由,其实那是敷衍我的吧?”

“然后呢?”赵政倚靠在椅子上,手支颐,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犀茴,眼神里尽是期待之情。

“让我代替阿姊成为你的利剑,其中一个原由是不是因为阿姊是赵迁的死穴?而且你早就知晓漪柔殿里面的那些屏风了对吗?”

闻声,赵政嘴角的弧度有所高扬。

“我与阿姊其实长得不像,大王能大胆放心地让我去觐见赵迁,是因为你确定赵迁所绘屏风里的人物更像我。”

自信满满的犀茴,赵政很是欣赏,于是他再次从椅子上起身,踱步到犀茴身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以示夸奖,“看样子,邯郸城几个月的生活你没白过呀,脑子开始开窍了。”

“你这个混蛋。”犀茴最见不得赵政这般戏耍于她,她扭过赵政的手,咬牙切齿道:“从第一眼见我起,就开始算计我了对不对?即便我阿姊没死,你也会让我代替她去赵的,对不对?”

“嗯哼。”赵政挑眉冷哼。

“你说,你以后还给我准备了什么圈套?”

“什么圈套?容寡人想一想。”赵政身子一转,手腕一拧,不仅挣开了犀茴的手还用空出的一只手将她揽进了怀中,他用下颌抵着她的脑袋,在她耳畔轻言细语道:“啊,想到了,让你去伐楚,可好?”

楚一字,刺痛了犀茴全身的神经,在他厚实温暖的怀中,她犹如针扎。

原来,她的过去他早就了然于心了。

这一年,是秦王政十一年,夏日炎炎,犀茴确定,她在这一年这一季的这一日,正式掉进了一个让她永无翻身之日的深渊当中。而也是这一年这一季的这一日,赵王迁,降;赵国,亡。

第三→十回 燕国有来使

秦先后亡了赵魏两国,夹在秦赵魏之间的弱国韩国也在之后主动归降。秦在短时间内吞并三国的气势也直接震慑了燕楚齐三国,于是,在秦王政十二年,深秋,燕国派大臣携燕膏腴之地——督亢城地图以及燕王公主舞阳以献城和亲之名向秦称臣。

今日,秋高气爽,秦驿馆外人头攒动,得闻从燕地而来的燕王公主姬舞阳秉绝色容姿、具卓越舞姿,故咸阳城的百姓们纷纷涌到驿馆外想一睹美人风姿。

犀茴也趁着赵政上朝的功夫偷偷溜出了秦王宫而来到驿馆想一探究竟,可当她到来时,驿馆外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了,而且负责守卫的是傅砥家的母老虎羌红雪,所以一看此等情景,犀茴自然放弃了从正门进去的打算,她绕到驿馆的侧面翻墙进去。

蹑手蹑脚地进去之后,犀茴压低身子躲过一拨又一拨的守卫士兵才艰难地来到了姬舞阳所居住的西厢房,此房房门大开,一眼便能望见屋子里的两道红色身影,其中一道人影是她在熟悉不过的苏子里,他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他是此次负责接待燕国使臣的主要负责人;而另一道身影,是一位着大红色裙裾的女子,她背对着门外而坐,高高梳起的发髻插满了碧玉簪,领口处露出的脖子颀长又皙白,在加上削肩膀、杨柳腰,即便不看脸,也能给人一种婀娜风情的感觉。

“让我看一看吗?就看一眼。”

不仅犀茴想要一睹美人真容,连那个大大咧咧娶了夫人的傅砥也罔顾守卫之职而拉着司空宴扒在门边偷看了起来。但一脸不愿意的冰山脸司空宴似乎很不屑此种行为,他拎着傅砥的领子誓要将他拖走,而傅砥打死不愿意走,死乞白赖地双手紧扣门框。

一来二回,就出现了上面傅砥低声求饶的画面。

犀茴觉得有趣,她也悄无声息地来到司空宴与傅砥他们身旁并学着傅砥的样子,踮着脚尖伸出脑袋有一眼没一眼地朝屋子里张望。

“美人快点转过身让我看一眼,看一眼,看一眼。”犀茴边张望嘴里还边跟着嘟囔。

这一嘟囔成功吸引了二人的视线,本就郁闷的司空宴在转头对上犀茴的脸时,他那张脸便变得愈加阴沉了,他皱紧眉头,道:“你怎么来了?作为大王的贴身护卫是能随便擅离职守的吗?快滚回去!”

“只许你们罔顾守卫之职来偷看美人,就不许我看了?”犀茴作为赵政的贴身护卫不得离开他身边一步,所以此等美差自然轮不上她,但她就是听不惯司空宴那趾高气昂的命令语气。

“你这女人看什么女人,莫非是想来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女人以对比自己是何等的不女人吗?”司空宴恼怒的瞪着犀茴,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面前这个男人打扮的小子居然会是女人,而且还是大王柔夫人的亲妹妹,若不是赵王投降时亲耳听到那些对话,他到现在还误会她与苏子里有断袖之情,甚至也误以为大王有龙阳之癖。而让他犯下此等愚蠢错误之人无疑就是面前的女人了,所以他比之前更加讨厌她了。

司空宴的话一出口就带着一股浓浓的酸味,犀茴听后也非常不将他放在眼里地冷啐了一声,“我想看就看,关你屁事!”

“你——”司空宴一气之下居然抖了抖手中的长枪。

嗅到危险的气味,犀茴果断后撤了两步,手握上刀柄摆出一副剑随时可出鞘的架势,回击道:“想过招吗?谁怕谁呀!”

“嘘嘘,你们动静小一些。”两个动不动就喜欢拔剑使枪的人着实让一心想偷看的傅砥头痛不已,他可不想因为闹出的动静而引来自家的那位母老虎。

“不用嘘了,早就暴露了!”屋内的苏子里终于发声了,他向屋外投来无奈的目光,心想要偷看就本分一点,闹出这么大动静当真当他是死的呀。

“啊,既然已经暴露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犀茴仰头冲司空宴做了个鬼脸,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向苏子里打招呼,“苏狐狸,一个人看美女,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说着就要绕到背对着门而坐的姬舞阳身前去。

苏子里见犀茴如此随便,他赶紧拖住欲往前的她,扶额道:“这位可是燕国的公主,要注意礼节呀,莫要丢了我秦国与大王的脸面才是。”

“是是是。”犀茴也自觉随意过头了,而后笑嘻嘻地给姬舞阳赔礼道歉了起来,“公主,小人乃秦王的贴身护卫,此番多有失礼,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哪里。”在犀茴开口前,一直坐着默不作声的姬舞阳意外地转过了身,朱唇皓齿轻启,流淌出的声线真真洋洋盈耳,“不知是秦王贴身护卫大人驾到,是舞阳失礼了。”说罢,微微颔首,双手作揖施了一礼。

“公主使不得,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犀茴赶紧上前,欲双手扶起姬舞阳,可这手指还没碰到姬舞阳的袖子,姬舞阳突然抬眼凝住了她。

四目相接,好一张俏丽惊艳的脸蛋,月眉星眸,顾盼流转间甚是撩人心怀,更绝的是嘴角两边竟然生了两颗对称的红痣,犹如两点落坠于雪肤粉面上的胭脂,只要嘴角微扬,便能带出一抹世间独有的风情与妩媚。

如此姿容,着实让犀茴看得呆住了,于是伸出的手也愣愣地杵在了半空中。

“大人真是客气了呢,能胜任秦王贴身护卫一职就表明大人绝非是一般等闲之辈,而舞阳虽是女儿家,但一直以来都极其仰慕各国的名家剑士呢!”姬舞阳托住犀茴顿在半空中的手,眼波则在她腰际长剑上来回流转了数度,最后才望着犀茴的脸翘了翘嘴角,道:“今日能得见大秦的剑士,实属舞阳之大幸。”

犀茴的目光也是先落在了姬舞阳的双眸之上,然后又落到了她嘴角的对称红痣之上,最后才定在了她的手上,那双手被脂粉涂得很白,微长的指甲亦涂满了蔻丹,乍一看会以为那是一双不沾世事的素手柔荑,但就是刚才那短暂的触碰,让犀茴确定了内心的想法。

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犀茴就被她眼波中的独特气质给吸引住了,看人先看剑,这可是剑客的本能;再来,在场的苏子里、傅砥、司空宴哪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偏偏她一眼就断定自己是剑士,这不打自招的行为根本就是一种本能,那种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与自身相同的剑客气息而自动警觉的本能。

姬舞阳,这个女人,很危险。

“哈哈哈哈!”识出姬舞阳危险性的犀茴傻笑着挠了挠头,脚下却机警地与她拉开距离,边后撤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与几位大名鼎鼎的燕国剑客比起来,我太不值得一提了,公主这么夸我,我简直太无地自容了,嗝——”说着说着,这不争气的肚子又发出了抗议声。

“呵呵呵呵。”闻声,犀茴窘迫地躬身抱着肚子吐了吐舌头,“我是个饭桶,这肚子不论吃了多少还是会觉得饿,呵呵呵呵,让公主见笑了,我没脸再待下去了,我还是趁早滚蛋吧。”

尴尬不已的犀茴连连弯腰赔不是,不仅如此,她还一面捶打着闹了笑话的肚皮一面又急急地退出房间,退着退着,后脑勺一个不注意又砰地一声撞上了门旁的柱子,被撞得晕头转向的犀茴转着圈圈还一直往外走,走着走着,又倒霉地踩空了台阶,吧唧,一骨碌就滚了下去,这搞笑的一幕逗得姬舞阳咯咯咯地笑出来了声来。

这一笑,无疑是百媚生,但犀茴以及在场的苏子里、傅砥、司空宴都根本无暇欣赏,苏子里急急地赶下去扶犀茴,而傅砥则和姬舞阳一样笑得前俯后仰,剩下的司空宴面色更是青黑,他深深为自己认识这种人而羞愧。

“哎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苏子里蹲到了在地上痛得直打滚的犀茴身边,关心地拍拍她道:“撞得厉害吗?我带你去太医令那里看看,可好?”

“我的眼前全是星、星星…”犀茴双手抱头,五官扭曲在一起嚎叫道:“快扶我去太医令那里,我可不想这一撞就撞坏了脑子,我脑子本来就不好使。”

“知道不好使你还往上撞。”苏子里直叹气,扶起犀茴之后,他对姬舞阳颔首道:“子里的兄弟可能撞到头了,子里需陪她去一趟太医令,今日照顾不周,还望公主见谅。若公主有所需,找傅将军与司空将军便可,子里去去就回。”

与傅砥、司空宴点头相交之后,苏子里便架着要死不活的犀茴往驿馆大门方向走去。

“喂,不要走大门了,门口有母老虎呀。”走到接近驿馆正大门的时候,犀茴扭了扭脖子从苏子里怀中退了出来,对院落的一脚使了一个眼色,“那边,翻墙。”

母老虎羌红雪,苏子里也不善应对,所以愉快地接受了犀茴的建议,二人不走大门改用翻墙出去,待远离了驿馆之后,苏子里才一脸不悦地立在原地,责问道:“你呀,就算要让我一块出来,冲我使使眼色就好了,干什么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吗?”犀茴背对着苏子里,她使劲扭了扭腰、脖子与四肢,扭得过程中,骨头嘎啦嘎啦的发着声响,刚才那一撞一摔的确险些让骨头都散架。

“刚才你与姬舞阳对视的片刻,我就发现你的眼神不对劲了。”苏子里不放心,上前检查了犀茴脑袋与身上,看是不是真的有伤。

“怎么个不对劲法?”

“你的眼神对她充满敌意。”

“很明显?”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出来,总之在我看来很明显就是了。”苏子里检查完发现没什么大问题,面色才稍稍缓和,道:“充满敌意的原因是?”

“你觉得我对什么人才会充满了敌意呢?”犀茴反问道。

“敌人。”

“没错。”

苏子里在犀茴脸上找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他知道她是认真,“你觉得姬舞阳是敌人?”

“难道你不觉得吗?”犀茴上下打量着苏子里,“亏你还是咸阳三公子中女人缘最好的呢,姬舞阳这种女人你就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

“哈哈哈哈。”苏子里被犀茴突来的讥讽给逗笑了,他抓抓脸,道:“说不妥还真有不妥了,姬舞阳那女人一张脸长得极美,但自从我与她接触开始,她说话时候的语气、眼神、笑容,我自始至终都感觉不到一丝人情味与生气,我总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假人。而且,无论是有表情还是无表情,姬舞阳一双眼望进去总有一种阴寒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是杀气。”

“杀气?”苏子里自小从军,战场上见过的敌人比身边认识的朋友多得多,所以杀气这种东西他自认为能一眼分辨出来。

“对,那是独属于刺客的杀气。”犀茴从苏子里表情中读出了疑惑,遂她解释了起来,“刺客眼中的杀气与刺客自身的性格有关系,但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我这种粗神经、动手多过思考的刺客,我们想动手的时候眼中就自然而然流入出一种杀死你的眼神,而另一种是懂得隐藏转移情绪的刺客,他们无情无爱甚至无心,等你感觉到他们感情之时就是你断气的前一刻。”

“既然如此,那你是怎么断定姬舞阳眼中的情绪是杀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