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摆脱了车里那死一般的宁静。

可vivi这刚一关上车门,车里就有人一语打破了沉默——

“未来姐夫。”

萧岸微微一敛眉。

罗淼当着外人的面从不这样称呼他——当然了此刻车里也确实没有外人,可罗淼这阴测测的语气,还是令萧岸本能地心尖一提。

“如果我姐知道你对别的女人动了心思,你猜我姐会整死你,还是整死她?”

“…”

“…”

车厢内再度恢复死一般的宁静。

萧岸虽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余光却透过后视镜一路追随着罗淼下了车。

罗淼是一派优哉游哉,萧岸的眉头却越蹙越紧。

钟有时发现,有些过往一旦彻底放下,有些之前很熟悉的人,也能成为陌生人;而有些隔阂一旦打破,有些之前怎么看怎么不对付的讨厌鬼,也能成为最合拍的战友。

就比如罗淼,他的点子永远特别新,玩廓形改造,玩面料混叠,可是他不擅长的解构剪裁,又是她最擅长的;而她最不擅长的细节把控,又是vivi最擅长的。

三个人的工作群一天到晚震个不停,光钟有时和远在纽约的陆觐然打个电话的工夫,微信已经震了不下二十次。

连电话那头的陆觐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什么东西在震?”

“是工作群,”钟有时赶紧把群提醒暂时关了,可还不忘臭屁,“哎真是没办法,谁让我是团队核心呢?没我主持大局他们都慌得不行。”

有“呵”地一声轻笑传来——他肯定是在手机那头笑她大言不惭。

“如果你这次拿了第一,我给你个额外奖品。”

“什么?”

钟有时还以为他会说把他自己作为奖品,结果人家可没她那么不正经,只了卖个关子:“到时候再告诉你。”

一通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小时,等钟有时终于把已经发烫的手机扔到一旁、自顾自靠在沙发背上大大的伸个懒腰,老秦终于幽幽飘来已酝酿多时的一句:“哎,这恋爱的酸臭味啊…”

钟有时恬不知耻地笑着,扭头一看,她和陆觐然打了快有一个小时的电话吧,打电话之初老秦就站穿衣镜前试衣服,现在还在试?

“你明儿是去见SwagSmith的公关不是去国家领导的啊姐姐!随便穿一件得了,你就放心吧你穿什么都好看都时髦得不行…”

“人家第一次现真身嘛,你就让人家再纠结下穿哪件咯。”

钟有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哎好吧,祝你好运。”

隔天下午,秦子彧终于穿着选了一晚上的这套战衣出发了。她特意约了丽思卡尔顿的下午茶,一边喝着伯爵红茶一边谈生意,简直是她理想中的人生赢家标配场景。

可惜她是准时到了,SwagSmith的公关却迟到了,服务生送来的菜单又被她推了回去:“我在等个朋友,等会儿再点。”

她怎么允许自己在见到对方之前就把悉心描了无数遍的、当下最流行的M字唇妆给喝花?

看看手表,琢磨着过五分钟再发个信息去催催,便就此耐下心来继续等了。

不料不一会儿,服务生竟悉数端上了各式餐具茶具,随后摆上桌的甜品塔和琳琅满目的甜品更是教秦子彧看不懂了,赶紧拦住服务生:“送错了吧,我还没点东西呢。”

服务生30度角标准微笑:“是隔壁那位先生帮你点的。”

秦子彧顺着服务生的示意看向不远处——

方程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骨瓷茶杯,隔空敬她。

同一时间里的钟有时,早比秦子彧多经历了足足半天的坐立难安。

早上开始vivi就没有来录影,直到下午,才由节目组的人来通知:有人临时向节目组提出退赛。

这人正是vivi。

此消息一出,罗淼直接脸色阴沉地出了设计室,直到脚步都走远了,钟有时还听见罗淼在外边喊人的声音:“你们节目组的头儿呢?什么情况啊这是???”

钟有时被罗淼这声低吼给惊醒了,掏出手机就给vivi打电话,完全顾不上周围全是摄影机,打第二通的时候vivi才终于接听。

“为什么?”

她上一次觉得这三个字那么难以启齿,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多年前,发现萧岸劈腿的那次…

因为不相信就这么被抛下,还存着最后一点可怜巴巴的希望。

“…”

“…”

无声无息地过了足足一分多钟,vivi才首度打破沉默:“你知不知道你跟罗淼真的让我感到压力很大。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优秀,可…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参加这个比赛吧。”

Vivi还说了什么,钟有时已经顾不上去听了。Vivi一退赛,出于版权保护他的设计一项都不能用,等于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而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一周…

所以…

她完了…

第51章

钟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面前桌面上准备就绪的裁片,半模身上的成品半成品——想到前几天她还在为要用定型褶还是活褶和vivi理论了半天,如今全成无用功。

忍无可忍,终是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可是如今这一地凌乱,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萧岸组的9位设计师公用这间大设计室,此刻全都停了手头的火,战战兢兢地望向钟有时。

Vivi的退赛意味着什么?大家现在都不清楚,节目组还没来得及研讨出新赛制,但总之对他们这队来说尤其危险。如果罗淼和钟有时这组赶不上进度拖累了整队人,而主动退赛的vivi算不算淘汰名额,如果不算,那他们这队人里将有3个人遭到淘汰。罗淼有上场比赛拿到的豁免权,他就很安全,也就意味着钟有时如今被推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罗淼再回到设计室的时候也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在门边僵站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向了钟有时。

钟有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消极:“我完了。”

和之前冲出去时的气急败坏不同,此刻的罗淼脸上更多的是无奈,但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不还有我呢吗?不会完的。”

“你有上次比赛获得的豁免权,我没有!”

钟有时这么一吼,原本默默旁观的众人赶紧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全都假装各忙各的去了。

罗淼也算从小就软话听惯的人,被这么一吼,已经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我再说一遍!有我在,不会让你完的!”

可嘴上硬气顶什么用?钟有时一转身就靠墙坐到了地上,抱住头索性什么也不去想。

罗淼见她跟个鹌鹑似的缩在那儿动都不动,气得脑壳疼,真想骂醒她,可终究是强压下愤怒,平静地对这鹌鹑说:“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你来这儿干嘛?干脆你也退赛得了。”

这女人只顾自己生闷气,哪肯给他半点反应?

“你跟vivi一样。懦夫。”

钟有时还是埋着头没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碎纸机的声音,以及伴随着的,周围人小声的惊呼:“罗淼你!”

罗淼的声音在那惊呼声和碎纸声中的夹缝间响起,格外冷酷:“既然退赛了,留着作品集又有什么用?我替你绞了,不用谢我。”

“…”

耳畔是持续不断的碎纸机的声音,仿佛有锋利的锯齿狠狠地刮在耳膜上。钟有时死死攥着拳头都不够,牙关也越咬越紧,终于忍无可忍地起身冲了过去,一把夺下罗淼手里的作品集,宝贝似的护在胸前。

“你有病啊我说要退赛了吗!”

无端挨了一骂的罗淼却是那张脸板着板着,竟突然得意一笑。

钟有时可没空分析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笑,又瞪他一眼才低头检查自己的作品集究竟被绞掉了多少页。

这么低头一看,当即傻眼。钟有时怀里这本根本不是她的作品集,而是一本套着她作品集封面的时装lookbook。

至于她的作品集——

钟有时隐隐猜到了,抬头一看,果然罗淼正举着她那本被剥了封面的作品集,嘴角还是那抹得意的笑。

“成天吓唬我,有意思么?”

钟有时把那本lookbook往他脸上一扔,罗淼稍一偏头就躲了过去:“不刺激你一下,你现在还窝在角落里扮鹌鹑。”

见她还杵那儿生闷气,罗淼不客气的把她的作品集扔回来,怎料这女的反应这么慢,脑门被砸个正着。

揉着脑门咬牙切齿地瞪他,估计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罗淼撇撇嘴——活该,谁让你反应慢——正一正脸色:“别磨蹭了,我们六天要出四套造型,再磨蹭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确实,他们现在是在跟老天抢时间。工作量是其他人的两倍,可赛程规定摆在那儿,钟有时和罗淼依旧是晚上8点录影一结束,就必须和其他人一样中断手头的工作离开设计之家。

按理说钟有时今晚肯定是累瘫在家中,可直到凌晨一点钟有时还没着家,老秦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你咋还没回来?”

“我今晚不回了。”

“那你住哪?”

“酒店。”

“酒店?!”

“别想歪,我在这儿赶工呢。”

钟有时的声音紧绷而疲惫,老秦怎么会听不出来:“怎么了你?”

“三两句也说不清楚,等我忙完再跟你说。我先挂了啊…”

钟有时挂了电话又继续看向桌上的草图,头也不抬地问罗淼:“咱刚说到哪儿了?”

为了避免再把时间浪费在后续可能出现的意见分歧上,她和罗淼只能找个地方偷偷开小灶了。

罗淼没跟她商量就在威斯汀开了间套房,让原本打算随便找家快捷酒店的钟有时心疼个不行。一晚房费就小三千,她肯定得和罗淼平摊这笔钱,一想到自己莫名损失一千多块,钟有时就更不敢浪费这一分一秒的时间。

服装制版必须在设计之家里完成,他们今晚的任务就是把面料、裁剪、结构等等一切问题都决定好。

套房里的吧台成了他们暂时的工作桌,他们各自带了电脑,一台负责平面图一台负责效果图。

老秦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们刚搞定第二组造型,普通的衬衫裙,通过肩领部分的省道平移做结构重塑,肩领衔接部分以皮革混缝,袖子部分从中间截断,再把袖子的两部分以皮革编绳衔接在一起。

古人诚不欺我,衬衫坯布果然是最“活”的面料,Givenchy的创始人当年穷到用衬衫胚布做出了一整个经典系列,他们今晚则是用它搞定了两套造型。

熬了一夜,也算值得。

钟有时合上电脑,颤颤巍巍地刚走到沙发就就地栽倒,罗淼虽没她那么狼狈,但也熬出了俩黑眼圈,慢吞吞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一边搅着勺子一边踱向沙发:“你去卧室睡吧。”反正还有一个小时他们就要启程了,他就索性不睡了。

沙发上的钟有时没吭声,罗淼低头一瞧——这女的竟然秒睡。

罗淼只能端着咖啡坐到一旁。

周遭安静得只剩她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不得不说这女的不跟他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挺文静的。

所以说发型太重要,黑长直确实比小脏辫更符合直男审美,就好比他在设计师之家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完全没把她和当年他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个小脏辫联想到一块去,直到慈善晚宴那天他亲眼看见她被萧岸拦下,才终于对上号。

当时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女的怎么能跟徐子期比?

当然直到现在罗淼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一阵手机震动声突然响起,彻底打断了罗淼的思绪。眼看这女的皱了皱眉,似要被吵醒的样子,罗淼赶紧拿起倒扣在茶几上的手机。

一时手快就把电话给接了,一边走去角落一边压低声音:“喂?”

“…”

“…”

罗淼都已经走到窗边了,对方还是一个字都没说,罗淼皱着眉把手机拿眼前一看——

来电显示上只备注了一头鹿的图案。

这不是他的手机。

只能怪现在iPhone太普及,这女的怎么也不选个粉色的,偏偏是跟他一样的黑色。罗淼正暗自抱怨着,突然就被什么警醒了似的,再看一遍来电显示上的那头鹿。

鹿…

Lu…

罗淼震惊地张了张嘴,却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觐然?”

第52章

“…”对方还是没有声音。

但这电话也没挂断。

罗淼只能靠猜这是几个意思,生气所以不说话?沉默地等着他解释?

早知道就不喊那嗓子陆觐然了,直接说自己捡到了手机,问句“你是不是失主?”这样才比较符合他的智商。可惜一切为时已晚,罗淼只能硬着头皮自报家门:“我罗淼。”

手机那头终于有了点风吹草动,又等了等,终于等到陆觐然开口:“她呢?”

“她在睡觉…”罗淼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真是熬了一次夜就把自己给熬傻了?赶紧找补回来,“我们对了一晚上设计稿,她在补觉。”

“我也是忙了一天,刚知道你们有队员临时退赛。”

陆觐然的声音虽然始终没什么起伏,但罗淼依稀能感觉到他这句话说得终于没之前那么紧绷。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陆觐然没有追问任何问题,是出于对自己女朋友的信任,还是出于对他的信任?

罗淼试探着问:“要不要我把电话给她?”

“不用了,让她好好睡一觉。”稍有忖度后,陆觐然又补了一句,“也别告诉她我有打电话过来。”

这罗淼可就不懂了——当然他从就没弄懂过陆觐然的心思。

若能轻易被人猜中心思,他也就不是陆觐然了。

罗淼把手机放回原位,本是要重新坐进沙发的,却临时变了主意改而蹲在了还在熟睡的钟有时跟前。

他最佩服的两个人,一个视她为肉中刺,一个视她为掌中宝,可罗淼此刻对着她这张脸横看竖看,也没想明白她究竟哪来那么大的魅力。

再仔细想想,也只能想到她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那股执拗劲儿确实挺特别。

不过这种女人也挺可怕的,在感情上一旦陷进去,就很难走出来。遇上他这种合则来不合则散的,就铁定伤得死去活来;遇上陆觐然倒是挺好,陆觐然洁身自好多年,感情观估计跟她挺搭…

钟有时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就看见对面这双眼睛就跟研究课题似的,正审慎无比地研究着她。

钟有时一愣。对面这双眼睛也一愣——

罗淼怎么也没料到这女的会在这时睁开眼睛,他就像个偷窥被逮个正着的贼人,心下一紧,呼吸也一窒。

紧张之余倒是也有惊喜——

他终于发现她的另一个优点…

这女的有点受惊的眼神…怎么说来着…至少此时此刻牢牢地吸引住了他。如今的女人都喜欢带什么美瞳,各种颜色细看还挺渗人,可他面前这双眼睛,瞳仁明亮,天生的偏淡的褐色,罗淼猛地站了起来,怕再多看一眼就要陷进去了。

总得说点什么掩饰掉此刻的尴尬吧,罗淼想了想就要拽起她:“别睡了,吃早饭去。”

原来是要叫她起床吃饭…钟有时果断重新闭上眼睛躺回去:“我不吃。”

“那我可不管你了,等你睡醒了自己打车去设计之家吧。”

他还真是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听着随即响起的开关门声,钟有时翻个身,抱怨着这人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就这么嘟嘟囔囔地又睡了过去。

反正她调了闹钟,8点整定点响起,总归只睡了一个小时,闹铃连响两遍钟有时才终于浑浑噩噩地爬起来,闭着眼睛坐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等三魂七魄归了位,才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一下,再去吧台那收拾东西。

可走到吧台那儿钟有时傻眼了。

她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旁边放着俩纸袋——

她又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罗淼中途还回来过?小的那个纸袋里头装着煎饼果子和豆浆,伸手一摸还是热的。

“罗三水??”

钟有时嚷了一嗓子,完全没有回应,看来他是放下东西又走了。至于这大的纸袋——

打开一看。

三水兄总是这么的出其不意,大的纸袋里竟然装着瓶瓶罐罐的护肤品。什么牌子都有,全是贵得要死的大牌不说,关键是还都是用过的?

三水兄还在记事簿上留了字,龙飞凤舞得钟有时好不容易才看明白他写了些什么:“你们女人脸上用的东西太多了,我也分不清,我把我妈用的都拿来了,忒沉,你用完丢这儿就行。”

这一袋子大牌得值个好几万吧,有那么坑妈的儿子吗?

钟有时很替这位素昧谋面的阿姨捏把汗。

好在三水兄绝对不算是坑队友,在此之前,钟有时从没想过自己六天能做出四套成衣,但她和罗淼确实是做到了。

最省时间的一件式连衣裙或许还有可能,但四套成衣不仅包括一件式连衣裙,还包括连体裤、两件套以及最费时间的外套。况且还是在布料不足的情况下——每一队的布料都是有限的,以至于她和罗淼甚至不得不拆掉vivi的作品做旧衣改造—

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其他队友一样去挑选模特,其他人挑剩下的模特自动归了他们,直到模特试衣时,好几套衣服都还没有完工,只能套在模特身上做最后一步的缝合。

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争分夺秒,最后关头他们才终于赶上进度,和同队的队友们一起送各自的模特去化妆做发型。

看着发型师、彩妆师们正按照自己的要求给模特定妆,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钟有时默默地靠着墙角,累得都不想抬眼。直到余光瞥见一盒什么东西朝自己抛来,钟有时才吓得一个急抬头,条件反射接住——

是盒创口贴。罗淼抛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