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勖额上青筋跳动,一拳就朝他挥了过去。
秦浅闪身,截住他的拳头,用力推开他。
“我不会还手,否则她会伤心。”他沉声道,“你何必对我耿耿于怀?你已比我幸福很多,你负过她,她能原谅你,而我负过她,她却怎么都不肯给我机会,甚至用怀孕结婚这样决绝的手段来离开我。难道你要跟我换吗?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别人,请你善待她。”
他语气里的无奈,让陈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
秦浅却不再说话,转身举步离开。
长长的走廊里,他听着自己寂寞的脚步声,苦涩一笑。
这一别,下一次重逢又是何时?即便同在一个城市,却又似隔着关山万里。
距他们分手,到底过去了多久?为何他会觉得人生这样的漫长。
到底还要多少时间,再隔多远的空间,经过多少他人的,彼此的事情,才会让被生命洪流冲散的两人,在人生的另一处相认?
七十三、生死契阔
宽敞的办公楼,到了夜晚显得格外冷清。
秦浅站走走廊里,掂了只酒杯,透过落地窗望着泰晤士河上影影绰绰的灯火。
这是天真喜欢的位置,很多次,他看见她站在这里,拿着水杯发呆。
其实最初的时候,他就有冲动想问她究竟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公司里依旧很忙碌,她离开之后,这里的生活并无不同,继续人来人往,而他的日程表也一直都排得满满的。
下属面前,他依旧不苟言笑,沉默严肃,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某一处,渐渐荒芜,不知何时,会蔓延至整颗心,有时不过抬眼之间,会微微失神,恍惚中似乎看见百叶窗外闪过熟悉的身影,温柔的笑脸。
至今我们快乐的人,也会是我们悲痛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会对人那么好了…轻喃细语渗如心头,如同魔咒。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威士忌。
“爸。”Sean走近他,望着他的蓝眸里带着一抹小心翼翼。
“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因为疲惫显得沙哑。
“你一直没回来,我在等你,”Sean轻声开口,低下头,“我爱你,老爸。”
秦浅没说话,笑了笑,许是酒意上涌,他觉得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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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真那天在医院醒来起,她和陈勖都没有再提那一次争吵,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以至于,天真忍不住怀疑,那晚遇见秦浅,是否也只是个幻觉。
——原来我是第二选择。
可是明明,他那个苦涩轻淡的笑容在脑海中那么清晰。
从前看到一本书上说,如果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与他同居或是结婚。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偶遇,可以爱慕的目光致敬,轻俏温柔,不着边际地问:“好吗?”一年一次已经足够。
不知道这样的爱情,是太洒脱还是太会自我安慰。
然而生活依旧周而复始地继续。尽管会茫然,但想着喜欢的工作,肚子里的宝贝,她会觉得踏实,也许心怀母爱会让一个女人变得坚强成熟。
“如果天空不是蓝色的,你希望它会是什么颜色的?”这是电台主持人刚刚问出的古怪问题。
天真一愣,瞅了正在开车的小郑一眼。
他也作冥思状,有些困扰。
“靠,还真觉得别的颜色都别扭。”他出声。
天真微笑。
习惯是太可怕的事情,有一天如果我们发现某样习以为常的东西忽然改变或消失,剩下的,会是无所适从的恐慌。
如果天空不是蓝色的,你觉得什么颜色适合呢?如果不能选择那个你爱的人,你觉得谁可以替代他呢?
“我先声明一下,我得先去秦浅那里一会,拿点资料,然后再带你去吃饭。”
小郑开口。
“这有什么好声明的,”天真淡淡一笑,“你请便。”
小郑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手机铃响,小郑戴上蓝牙耳机,接电话。
忽然一个急刹,车子险险地擦着路边栏杆停下。
天真紧拽安全带,护住肚子,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你干什么?”她一头冷汗。
却见小郑脸色刷白,手机自掌中滑落。他望着她,目光中有震惊、痛楚、难以置信、酸涩、绝望…“非云死了。”他声音极轻,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天真瞬间瞪大眼,心口被重重捶了一记。
“你说什么?”她言语艰难,想起那个总是一脸冷静的女孩,难得地红着脸说,我想和他结婚。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小郑面如死灰,他摸出置物格里的烟,掏出一根,拿着火机的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点不着。
猛地把烟盒火机摔向窗外,他发动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却还是在不停地颤抖。
“让我开。”天真见此情景连忙要求,眼里酸意FL。
“去我家拿护照,然后去机场。”他开口,声音都突然低哑。
又有电话进来,天真替他接通:“喂。”
“天真?”那边迟疑了一会,出声的是秦浅,“怎么是你接电话,小郑呢?我有事找他。”
“他不去你那里了,我们一会儿要去机场。”她答。
“出什么事了?”秦浅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非云…”天真看了一眼一脸沉寂的小郑,轻声开口,“非云出事了。”
“机场见。”秦浅撂下这一句,挂断电话。
半小时后,秦浅也出现在机场,与他们碰面,他手里拎着一个手提箱。
“我们一起走,大陆那边的事,暂时你不用管了,我去处理就好。”他看着小郑,深知能让他这位年轻搭档如此反常的绝对不是寻常事。
“谢谢。”小郑低声答,独自在椅子上坐下,仰头闭着眼,似乎不想和任何人再说话。
天真知他心中万分煎熬,更觉心酸,这样的生离死别,追悔莫及的苦痛,有几人能承受?
“我会照顾他。”低沉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天真抬起头,望着眼前这双彷佛可以洞悉一切的淡定黑眸…当初他失去Lucia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痛苦呢?
究竟要经历多少磨难,阅尽多少悲欢,才能练就他如今这身刀枪不入的功夫?
可明明记得那夜他说,男人也喜欢做梦,天真。
她望着他,缓缓点头:“请你好好帮他一把。”
不用他承诺,她也知道他会。
“你放心。”他柔声道。
天真目送他们离去,转身时眼里已是朦胧一片。
是谁说,人生虽然没有被绑上蝴蝶结,但仍是上苍赐给每个人的不同礼物,只是我们无从知道,收到的究竟是好礼物还是坏礼物。
她开小郑的车回去,在窒息的沉默里打开CD机。
陈奕迅深情地唱,当钻石也变尘埃,我信,你在。当铁树不会花开,我信,你在。
曾经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会永远等着自己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
只要一个人愿意等,另一个人才愿意出现。
但为何我们总是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拥有的可贵,为何我们很少去想如果那个人有一天不会再等了该怎么办。
七十四、峰回路转
天真,你好。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写工作以外的邮件给你。
从前你做工作汇报,按例都是现发给Thomas,再抄送我和其他相关人员,满目的邮件地址里,你的名字安静地躲在那里,每回看见,我都会想到你的微笑,和那双彷佛会说话的眼睛。
那时候,我回复你更动的是什么——已阅?
北京的天气比伦敦要冷许多,昨晚和小郑在后海度过,忘记了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他照样喝得烂醉,原本潇洒不羁的一个人,如今连笑起来也是三分落寞七分凄凉。
非云回国后不久就去了中国驻非洲某国维和部队,她完全可以不去的,但听说是主动请缨。
运输车辆翻下峡谷坠落深湖,数次搜救无果,已认定她与同车两人死于车祸。
天真,你知道么,我有多痛恨写这两个字。
看着如今的小郑,彷佛看见从前的我。
飞云的死几乎把他击垮,而顾家二老也不肯原谅他,甚至连葬礼也不允许他参加,因为他们认为非云远走异乡是因为他。
国内大小事务现在都由我暂时接手,计划中两家新分店亟待开张,四天来我不停地奔走,万分繁忙,此刻能坐下来写信给你,已是极大的奢侈。
我由北京飞香港,飞上海,再坐火车去杭州,一路上,窗外掠过无数个城镇,几千里天空和大地,几千万个人…我觉得累,多么希望那几千万人中,有一个你。
想你时,你在天边。
坐在浦东机场里,我摸着腕上的手链,想象着当初你在法兰克福,如何将那些珠子一颗颗找到,捡起。
我终于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今早自镜中发现一根白发,分外醒目。
原来不知不觉,半生已过。
回首从前,我自问做事从不愿后悔,唯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就是当初没有珍惜你,留住你。
天真,记不记得我曾一再强调,从没想过要爱上你。而你这样笨,一直没有明白其中含意。
说着句话时,我已爱上你。
你明白么,或许,是我先爱上你。
坐飞机时遇见气流颠簸,我竟会觉得恐惧,我怕万一不测,再也见不到你。
天真,人生短暂,我们不能变成只可以去回忆里寻找彼此。
祝好。
秦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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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电脑面前的天真,泪眼朦胧。
楼梯里传来脚步声,她关掉页面,站起身。
“我带了你喜欢的椰奶红豆汤。”陈勖看着她,“在微波炉里热着呢。”
“谢谢。”她道,忽然间,眼泪决堤。
陈勖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环住,什么话也没说。
原来在悲欢离合面前,人类是这样的脆弱渺小。
陷落感情里的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痛与悲伤,被人无法承担也无法体会,没得躲,也没得救。
缘分,终只有这一世吧?
小郑纵是负了飞云,可承受的苦痛又少了哪里。
秦浅负了她,如今却念念不忘。
而她和陈勖呢,又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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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回秦浅的那封邮件。
从那以后,他们也没有再联系过。
只是偶尔从时尚媒体的报道里看见Kevin Chun在中国大陆市场开拓进展的消息。
Sean有时学校放假了会找她蹭饭,总是有意无意提及他老爸的事情,而天真始终表情平静,最多也是微笑,到后来,小家伙也就悻悻住口。
“你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天真拍拍Sean的小脑袋,准备去做定期检查。
“我知道,那里写着‘男宾止步’。”Sean瞅了身旁的姐姐阿姨,有些不自在。
目送着天真往内厅走去,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低头玩PSP。
可仍有人不愿意放过他:“小孩,你长得真漂亮,刚才进去的是你妈妈?”
Sean抬起头,微恼地看着身旁一脸八卦样的女人:“是。”
“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她又问。
“随便。”他答,手指仍噼里啪啦地按着游戏键。
反正都不是他老爸的种,管他是男士女,都注定被他欺负——就让他为老爸出口恶气吧。
“你老爸嘞,怎么没来?很不负责任哦。”那女人继续聒噪。
靠,他老爸来做什么?来触景伤心?
“我来也是一样的。”他不耐烦地道,深蓝的眸几乎要冒火。
“Vincent,坐这里吧。”有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Sean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
天雷勾地火。
眼前这一幕,果然是劲爆了。
将棒球帽拉低了一些,他站起身,快速地穿过过道,离开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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