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忙赔笑道:“我今儿跑肚,这才去的时候久了些。”领头的也没说别的,翠儿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忙完了收拾干净了厨房,也就各自归家。翠儿低头往下人们住的地方走,走出后门时差点撞到人,翠儿抬头瞧见是柳三爷,忙让到一边。
柳三爷喝的有些醉,见不过是个家人媳妇,也没多理会正待继续走时,突然想起不对,让小厮把翠儿叫回来,小厮笑嘻嘻地走上前:“这位嫂子,三爷叫你呢,三爷历来疼人,你啊,今儿有福气。”
福气两个字,让翠儿被什么恶心到,但主人召唤,不得不上前。柳三爷打了个酒嗝,仔仔细细往翠儿脸上瞧去,突然哎呀一声,接着就怒道:“原来是你,来人,给我把她捆到马棚里,打上一百鞭子。”
他这突然的怒气让小厮都摸不到头脑,忙问:“三爷,这处置人,总要有个罪名,再说了,这是…”柳三爷的酒已经全都醒了,怒气冲冲地把小厮一推:“罪名?爷刚才丢了块玉佩,从她身上搜到了,这还不够?”
小厮了然,接过柳三爷递来的玉佩,往翠儿身上塞去,接着就叫道:“来啊,把这个贼捆到马棚去,明儿送官。”柳三爷的眼还是充满怒气,廖家,还有那些依附廖家而生的人,全都该死。
想着柳三爷就觉得额头的伤口又疼起来,那个寡妇,就该被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被人糟蹋死。当天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人媳妇,能容她多活了那么些日子,已经是自己开恩了。
翠儿木然地被人捆住,被人拉到马棚,丢进一堆干草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听到脚步声远去,翠儿才低低笑起来,泪已经从眼里流出,打湿了身下的草。活了三十年,从生下来就在受罪,现在,终于到尽头了。我没用,不敢了结自己,又多活了那么些年,活着就是受罪,等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时,就该到尽头了吧。
“瞧这人,实在是没廉耻,偷了三爷的玉佩,明儿就送官了,还在这笑的出来。”虽然翠儿被捆住,但柳三爷不放心,还是让人在这守着,瞧见翠儿脸上露出笑,有人鄙夷地说。
“有什么廉耻,你还不晓得她?最下|贱无耻的就是她了。男人在外赌钱,她就在家里招徕那些小厮管家们,我和你说…”声音越来越低,这些话想必就是那样污言秽语,翠儿并不放在心上,自己被诬偷盗,那个男人也会被赶出去吧?他被赶出去最好,最好不过。
翠儿又笑起来,笑容里没有对死亡的害怕,而是一种解脱。
榛子听了绿丫传来的话,虽然早已知道,但还是对翠儿心怀感激,急忙让人去打听翠儿回柳家有没有什么事。绿丫依旧忧心忡忡:“柳家那边,并不是什么好人,翠儿只怕…”
话犹未了,丫鬟就走进来对榛子说了两句,榛子听完整个人都呆掉了,接着对绿丫摇头:“方才,柳家那里捆了一个据说偷了玉佩的下人,只怕就是…”
翠儿两个字榛子并没吐出来,绿丫眼里的泪已经涌出,这绝对是诬陷,翠儿不会的,明知道是诬陷,这里还无能为力,谁能为下人反抗主人?榛子覆上绿丫的手,绿丫伤心地道:“我还记得,我进屈家第一天,翠儿姐姐是怎样对待我的,我还记得,还记得,可是,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要这样悲惨,天道不公啊。”
天道什么时候公平过?他若真的公平,就该让舅舅活下去,让舅舅有孩子,而不是让舅舅到现在还要竭力谋划。榛子把眼里的泪咽下去,既然天道不公,那就让自己给翠儿还个公道,柳三爷,你现在就等着进圈套,等着你柳家的生意,迅速垮掉。等着你再也无法耀武扬威。榛子握住拳头如同发誓一样。
屋外起了一阵秋风,接着打了几个雷,淅淅沥沥的,从今早就阴着的天,终于降下一阵雨来。这是老天也知道自己不公平,因此羞惭流泪妈妈?绿丫瞧着那天,模模糊糊地想,翠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天越来越冷,榛子尽力打听,也只能打听到翠儿在被送官的第二日就熬不过刑,死在当场。既然人死了,这案也就消了,人被尸亲领回。翠儿的丈夫因为这件事丢了差事,气的要死,哪还肯领回翠儿的尸身?秀儿出面以姐妹名义把翠儿的尸身领回去,好好办了丧事,在城外寻了一块地把她葬了,还在庙里给她做了七天七夜的功德,但愿她下辈子,再不托生为这样人家的人,而是能有爹疼娘爱,夫婿爱敬,还有许多好孩子的人家。
这些银子原本榛子要独自一个人出,秀儿和绿丫执意不肯,三人平分了办丧事的银子。出葬那日,秀儿榛子绿丫兰花都去送葬。看着那棺材被土盖住,秀儿忍住眼里的泪道:“你们别说我说不吉利的话,等我死后,也葬在这里吧。”
锦儿还不晓得死是什么意思,只是睁着圆鼓鼓的眼问为什么?秀儿刚要解释,兰花已经往地上吐了几口吐沫:“呸呸,你别说不吉利的话。别说还有锦儿,就说你,今年也不过二十二三,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了?”
秀儿把锦儿抱在怀里,对兰花道:“兰花姐,我晓得你为我着想,可是人这辈子,本就艰难,女人这辈子就更艰难了。如果嫁的男人好,还算好,如果嫁的男人不好,那这辈子就完了。所以…”
“少说这样话!”兰花打断秀儿的话:“你嫁的那个男人,姓什么来着,冯,那也不是个好男人,可你现在没有完。再说了,你今时不比往日,谁敢欺负你,我头一个不饶他。”
榛子收拾起思绪,对秀儿道:“其实不嫁也没什么,再好的男人,能把我们锦儿当亲生女儿吗?”锦儿听到自己被提到,更加高兴了:“娘,我要陪你一辈子。”
秀儿把女儿抱紧一些:“还陪我一辈子呢,这会儿,我就快抱不动你了。”自己有这么重吗?兰花捏捏锦儿的小鼻子:“你娘现在是养娇了,要换原来,比这更重的,她都能抱得动。”
绿丫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向翠儿的那个坟墓,坟土尚新,那个下面躺着一个善良的女子。想起初见时,绿丫的泪又落下来。秀儿伸出一支手握住绿丫的手,榛子也望向绿丫,轻声道:“该还的,我会让柳家一一还来。”
空口白牙诬陷人偷盗,这样的事,绝不是什么好人所为。绿丫往那坟堆望去,翠儿姐姐,你安息吧,柳家的人,下场会比你糟糕千倍万倍。
办完翠儿的丧事,已经到了十月中,算着日子,廖十三老爷已经进京两个月了,他天天盼着廖老爷早点咽气,可天天也盼不到那个好消息,虽然有柳三爷给的五千银子,可这京里的开销大,这两个来月,就花了有一百两了。这万一廖老爷拖个一年半载的,那这些银子还怎么打官司?
这样想着,廖十三老爷也就厚着脸皮再往廖老爷那边去哭穷,想要廖老爷给点盘缠。
听老王说完,廖老爷笑了:“这人,还真不要脸面。”老王心里也鄙夷,但不敢明说,只是道:“老爷,您瞧,要不要把他打发了。”
廖老爷摇头:“不,你拿四百银子给他,我啊,还要留着他在京城里,不然这戏就不好唱了。”老王并不大了解廖老爷的安排,听了这话就迟疑:“老爷,万一。”
廖老爷伸出一只手:“没什么万一。”说着廖老爷就又剧烈咳嗽起来,这些日子,他咳嗽的越来越厉害,药就跟泼在石头上一样,一点作用都不起。御医都被请来瞧过,直接说只是拖日子,而且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只怕廖老爷拖不过这个冬日了。
廖十三老爷见廖老爷一拿就是四百两银子,心里更加肯定柳三爷说的对,廖老爷这边的产业是值很多银子。拿了银子就先去赁了房子,赁了间一月五两银子的院子,除了自己带的小厮,又雇了两个粗使婆子好做饭这些。
安排妥了,他也就安安生生住下,这回,再拖个一年半载也不着急。
廖老爷听的廖十三老爷赁了房子住下来,笑了,果然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走,这人啊,一点贪心一起,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真以为在外三十年的自己,会不做任何安排,任由族里的人来夺产?
各自怀着心事,天气也越来越冷,眼瞧着有要到年根,廖家并没有半分过年的气氛,一来是因为廖老爷的病,二来是因为局势已经明确,柳家已经把进宫的绸缎生意全握在手中。
这让人心更加浮动起来,毕竟别说榛子是个女子,就算是个男子,这个年纪,也太年轻了。
“又有人来辞工?”榛子听着张谆的回禀,抬头问。
“是,而且这次辞的,还不是普通的伙计,是账房。”张谆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毕竟这人走的一多,人心就越动荡。
“我瞧瞧,如果辞的够多,就把几间该关的铺子给关了,然后把剩下的那些人并在一起。”榛子的声音很平静,这让张谆忍不住抬头瞧她:“可是这样一来,人心只会越来越浮动。”
“我当然晓得人心会浮动,可是越到危难时候,就越会瞧出一个人的品性。如你,如绿丫,你们都不会离开。”榛子的解释让张谆笑了:“是我糊涂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还是那个糊里糊涂的孩子?早就不一样了。”榛子笃定地说。
既然榛子已经有了主意,张谆对榛子行了一礼也就告辞,刚走出院门就瞧见一个人过来,张谆停下脚步,认出他是大掌柜的儿子,也是在廖家铺子里做事的小沈,对他点头笑道:“小沈哥,你也是来找小姐回话?”
小沈停下脚步就压低嗓子:“我爹是个坐的住的,可这两日听说辞工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些坐不住了,本来该是他亲自来回小姐的,可是偏生前日感冒了,这才让我来回小姐,顺便讨个主意。”
张谆哦了一声就道:“方才我已经问过小姐了,小姐说既然辞工的越来越多,也就先把那些偏僻的铺子暂且关掉。”关掉?小沈的眼睛一下瞪大:“小姐她真是这么说的?”
张谆点头,小沈转身就想走,可走出两步才想起张谆,急忙道:“是我急了,只想着回家赶紧告诉老人,就忘了张掌柜你还在这里呢。”张谆只笑一笑,瞧着小沈往外走。
小沈匆忙回到家,沈大掌柜的排场又和张谆不一样,现在住的宅子是自己买的,足足四进还带了个两亩地的花园,小沈一走进家门,就有小厮迎上,小沈只匆忙问明自己的父亲在花园就匆匆往花园去。
进的花园就听见自己的爹在那里说:“这是个天字,孙儿啊,你要好好学写字,然后给祖父读个功名出来。那时祖父就瞑目了。”见小沈过去,他儿子急忙唤声爹,再把手上的字递给他:“爹爹你瞧,我这字写的好不好。”
小沈挤出笑容,说了个好字就匆忙对沈大掌柜道:“爹,我问过了,小姐的意思是,把那些偏僻的铺面关掉。这样一来,不是人心浮动吗?这生意还怎么做?女人就是女人,不晓得这个时候该安定人心,只晓得把人赶出去。”
“你啊,太毛躁了,凡事总要先想想。”小沈坐在自己爹面前:“还想什么想?就是小姐掌不住盘子。爹,柳家那边,可又和我们说了。一年四千两,再加上分红,足足八千两到手,可比这边多了两千呢。”
“我虽然说不如东家,可这银子也不算少了,总有七八万家私,一年多出两千两,还打动不了我。”一年两千两,十年就是两万,二十年就是四万。小沈还要再劝自己的爹,沈大掌柜已经高深莫测地道:“再说了,趁主家不稳,去投了别家,这样的事传出去,我也别想混了。小姐毕竟是个女人,这生意我做的熟了,总还是我帮小姐看着,更好。”
沈大掌柜说的这样隐晦,小沈竟然听懂了,眼顿时闪闪发亮:“爹的意思,是要把这生意…”真接过来的话,那这家私就是成几倍地翻。要知道,自己的爹做廖家大掌柜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廖家的底细他全清楚。
沈大掌柜喝了一口茶:“这也是东家的心血,总不能看着他心血被小姐败光。还有,廖家族内,不是来了几个人?往那边送一百两银子,把他们也拉拢了。”
小沈连声应是,急忙去办这件事。沈大掌柜瞧着自己儿子的背影,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而且完全可以推到榛子守不住家业身上。东家,你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我在这等着你吧?
沈大掌柜笑了,东家你就算知道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老沈终于忍不住了?”廖老爷听着老裘的话,脸上露出笑容。老裘心里狐疑,但还是道:“东家,自从上回以后,我就留心老沈,结果发现他和廖十三老爷过从甚密,而且踪迹隐秘。”
“他可比你胆子大多了,果然不愧是我看中能做大掌柜的人。”廖老爷这飞来一句让老裘不敢说别的,廖老爷又咳嗽了一声才道:“由他去,这抢的人越多,这戏也就越好看。不过便宜了廖家的人,这几日收的银子不算少了吧?”
老裘被廖老爷这几句话弄的回答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眼。廖老爷也不解释,果然要到快死了,才能瞧出人心啊。即便早知道又有什么法子,天下哪有千年防贼的理?若是他们知道,这抢的生意不过是自己早就想甩掉的,会不会十分懊恼。
廖十三老爷摸着银子,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银子果然是好东西,答应了小沈也不算和柳家起冲突,只是这样送银子来的人家还是太少了,要不要再去见见七哥,把这个消息卖给他,好多换点银子?
主意打定,廖十三老爷就往廖家来,廖老爷听到廖十三老爷来了,情知他是来卖好的,让人叫他进来。廖十三老爷走进屋子,见廖老爷躺在榻上,脚上盖着厚厚的裘衣,火炉还放在脚边,已经是一副重病不起的样子,挤出一副伤心样子上前道:“七哥好,瞧见你这样,我还是伤心。”
廖老爷扯扯衣襟对廖十三老爷道:“坐吧,你有什么事?”
廖十三老爷压低了声音说:“七哥,今儿你们大掌柜派人去给我送了一百两银子,说…”
“他说什么都没用。”廖老爷打断了他的话,廖十三老爷被廖老爷打断了话还是嘀咕:“七哥,你别犟了,你们大掌柜不就因为你没有儿子才这样做?要我说,你干干脆脆立了嗣子,这家业有人承继,谁敢放个屁。”
廖老爷但笑不语,廖十三老爷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想再辩解几句廖老爷已经高声道:“来人,拿两百两银子送十三老爷出去,从现在起,不许他再进我这里的门。”
廖十三老爷活像屁股下面被人放了把火一样地跳起来:“你 ,你,你别做的这么绝情,到时连给你烧香的人都找不到。”
“人死如灯灭,灯灭了,还在意什么?”廖老爷轻轻答了一句,已有人进来请廖十三老爷出去。见了那两百两银子,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廖十三老爷拿了银子愤怒地走了。
廖老爷越想越好笑,笑的咳嗽的更加厉害,眉姨娘要上前服侍,可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的慌,终究没走上前,只是在那垂泪。
“今年的年关,有些难过啊。”张谆回到家中,瞧着外面飘下的雪花,感慨地道。绿丫把女儿塞给他,笑着道:“什么年关难过,横竖记得,别亏了自己的心。”小姑娘已经一岁多了,扑到张谆怀里就要去扯他的胡须,嘴里叫着爹爹。
张谆把女儿抱在怀里:“你难道还不信我,再说了,一无所有的时候我都过过,还能比那时候更难吗?”说着张谆低头瞧着女儿:“乖女儿,你娘都不怕吃苦,你怕不怕?”小姑娘瞪圆了眼,笑着点头:“不怕不怕。”
“你啊。”绿丫把过年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小全哥已经走进来,嘴里叫着爹娘,那眼就往桌上瞧,绿丫把那盘点心拿给儿子,小全哥手里拿着绿豆糕就去逗妹妹:“妹妹,这绿豆糕,要不要吃。”
小姑娘瞧见绿豆糕,张嘴就咬,小全哥笑嘻嘻地把绿豆糕转个方向就往自己嘴里放,小姑娘没吃到,登时眼一闭嘴一撇就哭起来。绿丫打儿子手一下:“就你调皮。”接着从丈夫怀里把女儿接过来:“我们容儿乖,别理你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明晃晃地把人规定成各种阶级的阶级社会,所谓的温情往往只会对本阶级的人。所以我对追忆古代的人觉得好奇怪。
、第95章 交接
容儿抽泣着伏在娘怀里,小全哥已经把绿豆糕放到妹妹嘴边,“妹妹,这次不逗你,吃。”容儿的小嘴巴撅起,不理哥哥。绿丫顺势把容儿放到地上,对小全哥说,“去,牵着你妹妹去外头和小柳条她们玩去。”小全哥小心翼翼地拉着妹妹往外走,过门槛的时候还不忘记把妹妹拦腰提起,半拖半抱地抱了出去。
绿丫瞧着他们兄妹,这才回头问丈夫,“真的不怕,”张谆晓得妻子问的是什么事,勾唇一笑接着把妻子搂了一搂:“怕又如何呢?人总要活的心安理得些。我当初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难道就为了别人的几句好话一些许诺就把良心都丢了?那时虽穿绸着缎,吃肉喝酒,可一想到这些,就会觉得什么都不香。再说了,大不了就是重新挑个货郎担去卖。”
绿丫也笑了,往丈夫身边依偎的更紧些:“再说,我们还有田庄呢,箱子里现在还放着两千银子呢。到时拿了银子去乡下田庄,照样买田买地,不就是比现在伺候的人少些,屋子住的不那么精致。可还是能让儿子读书,女儿娇养。”
“只有两千银子?你是不是背着我存私房钱了?”张谆心情大好,笑着和妻子说笑话。绿丫伸手在他肋下狠狠地扭了一下,张谆哎呀叫出声,绿丫这才放手:“去,要存私房钱,也是你该存,我可不用。来,我算账给你听,你每年的进项是多少,这应酬又是多少,还有除了田庄和那七百两外,我还在朱婶子那,入了一千银子的一小股。你算算,这些都花了,能有这两千现银子,还是我勤俭持家呢。”
张谆含笑听妻子算完才用手摸着下巴:“那你方才怎么只提田庄呢,没提这一千七百两?”绿丫叹一声:“你说,要是廖家这个坎过不去,那胭脂铺子定然开不成。难道我还能去和榛子讨这七百两去?至于朱婶子那的一千两,这要是万一,也说不准,所以才不算。总之这做生意,总是有赚有赔,哪有卖田庄地土来的稳当。只是这合适的田庄地土,太少了。”
张谆已经把妻子的肩揽过来:“会好的,真的,你相信我。东家绝不是那样一个轻易放弃的人。”绿丫嗯了一声,偎依进丈夫怀里。
雪越下越大,到了第二日起来时,屋顶路上都白白地一层。张谆穿了氅衣,打了伞步行往廖家来。今日是腊月二十三,按照往年的例子,从今日起,一直到正月初五,全部店铺关店歇业,各店铺的花红等,也在今日分发下去。今日还有一顿酒宴,这些事情都要在中午时候办好。
张谆到了廖家,换下钉靴,走进厅里时瞧见已经来了不少人,见张谆进来,那些掌柜都上前和张谆打招呼,张谆一一打过招呼,也捡了张椅子坐下,接过小厮递来的茶还没喝了一口,小裘掌柜就压低了声音:“小姐的意思,已经把那几家店铺给关了,有几个还在家里赋闲呢,也不知道…”
张谆还没来得急答话,就瞧见沈大掌柜父子走了进来。众人急忙上前寒暄,沈大掌柜往上面一坐,扫了眼就道:“今年少来了好几个人。”
“大掌柜你还不知道吧?有几个,是自己辞工的,可另有几个,是小姐下令关了店,你说,这做的好好的,怎么就这样呢?”虽然明知道沈大掌柜肯定知道这事,但说话的人还是以大掌柜肯定不知道这事来做开头。
沈大掌柜哦了一声就道:“小姐总还是年轻,不晓得这绸缎生意是廖家发家的根本。”这话一说出来,就有人点头:“说的是,现在连贡品生意都不做了,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现在东家还,这要有个万一…”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小沈见众人如此,想起自己父亲的话,特别地想说话,但见父亲在那闭目养神,并不敢说出。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老王走出来:“老爷和小姐来了。”
虽然各怀心思,但沈大掌柜还是带领着众人出去迎接。廖老爷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虽然着意收拾,但能瞧出他脸色都已经开始灰败,身上的大氅似乎都穿不住,而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这在往常是从来没有过的。沈大掌柜心里想着就上前给廖老爷行礼:“东家。”
廖老爷伸手做个想拉大氅的动作,伸出的手已经开始枯瘦,沈大掌柜敏锐的发现,接着眼这才转向榛子,榛子今儿也打扮的和平常不一样,见沈大掌柜望向自己只微一颌首:“大掌柜好。”
廖老爷又长长地咳嗽了一阵,这才对沈大掌柜道:“人都齐了吧?齐了的话,那就进去。”沈大掌柜让到一边,请榛子和廖老爷进去。
张谆看着廖老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像这样深吸一口气的人并不少,廖老爷就像没听见一样,径自坐到上方。众人又对廖老爷行了个礼,各自坐下。
廖老爷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养神,过了会儿才睁开眼,瞧着面前众人:“我的身子你们也瞧见了,就算华佗在世也难救了。这人要死,总要先把这些事情都料理了,况且我这份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也要有人掌着,才不至让你们在我死后无人为首。”
廖老爷这番话说完,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廖老爷也不管他们说不说话,对榛子点一点头,榛子往前一站,廖老爷就道:“我没儿子,也没女儿,唯一一个外甥女是最亲近的人,这份产业,自然是她来掌管。”虽然早已知道,但这话还是在屋内炸开了锅,首先开口的是小裘掌柜,他看着廖老爷,有些不确定地道:“东家,虽说这是您的家事,按说我们这群人是不该说的。可怎么说小姐也是个妇道人家,这妇道人家掌管家业的,并不是没有,但没有个已嫁女儿回来掌管的。”
小裘掌柜说完,自然有人附和,廖老爷早为今日的事做了无数准备,让众人接受榛子掌管只是第一步,这第一步走的不顺利也是意料之中。廖老爷并没开口说话,只是瞧着榛子。
榛子同样为今天的事做了无数准备,别人的反对并没让她气馁,而是斗志昂扬,对小裘掌柜点一点头榛子就道:“按说,这出嫁女自是不能回来掌管家业。可是诸位也知道,舅舅并无儿女。若按了世人该想的,也自当从族内择立嗣子,可是舅舅当初和廖家族内,有些往事是不能忘的。再则也没有足够亲近的人能立嗣子,因此断了这个念头。”
“廖家族内的事,我也曾有所耳闻,可是先不说小姐你是个出嫁女,难免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小姐你名正言顺地掌管了家业,可是小姐你做生意的…”
“沈大掌柜或许忘了,我曾在江南住了三年,这三年里,敢问沈大掌柜,江南那边的利息,是不是收的更多了?”榛子并不怕刁难,怕的是真没人刁难,到时等自己一接过这份产业,在暗地里使坏。
沈大掌柜迟疑一下才道:“的确比往日多了三成,可是…”
“那列位也当知道我开的那间胭脂铺,列位可知道本钱多少,一年利息多少?”榛子绝不给沈大掌柜继续可是下去的机会,直接问众人这件事。
那间胭脂铺,从头到尾都是榛子一个人做的,也不走廖家的帐,自然无人知道,见众人摇头,榛子这才露出一丝笑:“三千的本钱,到现在,已经赚了两千两。”
也就是,一年多一点的时候,这个数字让众人有些惊讶。做生意虽有本大利大,本小利薄的说法,但很多时候,有些行业,本钱多了要收回来时间也长,反而是那些开头只要三四十两小本钱的,收回本钱的速度越快。
三千银子的本,一年多能赚回两千银子,这个数目,不算不惊人。
“这个我可以作证,拙荆也在小姐的铺子里投了些银子,算算差不多已快收回本了。”张谆的话打断了众人的议论。接着张谆看向廖老爷:“各位也都小姐聪明能干,虽是出嫁女,可一来东家没人能托,二来小姐的婆家也并不反对小姐掌管家业,东家把家业托付于小姐,也是人之常情。你我都是同事,定当如辅佐东家一般辅佐小姐。”
张谆会站出来,是再平常不过的,毕竟人人都知道张谆的妻子和榛子的情分,那可不一般。小沈已经冷笑开口:“二掌柜你当然可以这么说,毕竟你们有个亲疏,可这不是小事,廖家这份家业,里里外外也有上千的伙计掌柜,若小姐管不好,那可是上千人的家计。二掌柜你就这么信任?再者说了,小姐的婆家反不反对,还不知道真假。”
廖老爷一直闭眼听着他们议论,并不说话,听到小沈这样说才睁开眼看了沈大掌柜一眼。沈大掌柜面上笑容没变,越乱越好,乱的越多,到时自己得到的利益也就更大。
榛子并没惊慌,甚至连半分愤怒都没有:“小沈掌柜说的,也合理,我的婆家人反不反对,自然有他们说话。”老王已经走进来:“老爷,夫人和姑爷来了。”
小沈不由微微有些慌乱,沈大掌柜倒毫不在意,以他对廖老爷的了解,不请来王夫人和秦清才是怪事。廖老爷也不动神色,只对榛子道:“你代我出迎。”
榛子应是,走到厅门口,此时雪已经停了,王夫人往这边走来,她今日穿着也很庄重,面上笑容却很平静。秦清跟在她后面,见到妻子就对妻子点头一笑。此时此刻,丈夫对自己这样笑,让榛子如沐浴在春日阳光一样,再多的责难,只要有家人陪在身边,那有什么可怕?
榛子陪着王夫人和秦清走到厅里,沈大掌柜已经率众人迎上前,王夫人对沈大掌柜微一点头,接着走到上方坐下才对众人道:“你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廖家的产业里面,有我家不少的本钱,廖老爷重病在身,必是要换一个人合作了。那我,选的和廖老爷选的一样,都是杜小姐。各位可有什么异议?”
秦清已经站在榛子身边,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是陪在妻子身边,支持妻子做的所有决定。
“敢问王夫人,王家在廖家的产业里面,掺了多少本?”说话的是一个掌柜,王夫人往他那个方向瞧了眼才道:“快三十年了,这样本滚本利滚利下来,老沈,你当比别人清楚。”
沈大掌柜立即被众人瞩目,特别是问话那个人更是眼都快瞪出来了,要知道这话是小沈示意,他才问出来的。不然的话,谁爱做这个出头鸟。
“这么多年,夫人您在廖家的产业里面,搀的本钱前后算起,已有十万左右。还有定北侯府那里,也有两万本钱。”尽管不想回答,但沈大掌柜还是答了出来。
“十二万,你瞧,我都不在乎这十二万,要把这份产业给你们小姐掌管,你们还在意吗?我也不怕明说,这些银子,差不多是我王家全部家当。”
王夫人把话说完,接着瞧向众人:“你们各位,害怕的不过是家计,可是说句难听的话,你们各位都是已经做老的人,家里也都颇过得去,没了这里的差事,再找别的差不多的差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我,是全部家当,赔了的话,就只能靠尚书大人的俸禄过日子。尚书的俸禄你们也知道,比不过你们中间随便一个人在廖家一年拿到的银子。你们说,是你们更害怕呢,还是我更担心?”
王夫人说完就看向众人,沈大掌柜不由瞧自己儿子一眼,他是怎么办事的?明明不是已经去寻了王夫人的女婿,和他通了气,好等廖老爷一出了事,这边就动手,把这些产业该划到自己名下的就划到自己名下,那时绝不会漏了王家的一份,可是现在王夫人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沈大掌柜在那细思,小沈额头也有汗出,明明已经说好了,可王夫人怎么会出来?再说这边的事,王夫人不是全交给她女婿了,怎么这会儿又,到底事情是哪里出错?
廖老爷又睁开了眼,唇角有嘲讽笑容,沈大掌柜也老了,太过托大,如果他真仔细想了,或许自己还要再费些周折,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廖老爷咳嗽一声:“既然如此,诸位对小姐掌管想来也没什么异议。敏儿。”
榛子上前一步,取出一个印章,已有丫鬟捧上了印泥。榛子往印泥上印了章,接着盖在纸上,丫鬟捧着那张纸送到众人面前。等丫鬟回到榛子这里,榛子这才开口道:“今日起,这个榛字章就是标记,没有榛字章,什么事都不能做。”
说完榛子看向丈夫,见秦清对她一笑,榛子这才又开口道:“我虽嫁入秦家,可舅舅对我的恩情我一直记得。我定会为舅舅守好这份产业,等到有一日,有足够能力的人接管家业,我定不会恋权,会像今日一样做的。”
廖老爷欣慰地看着外甥女,当日那个初见时怯生生的少女,已经完全长大,还挑了这么一个夫婿。即便廖老爷并不是很喜欢秦清,可也要承认,一个肯让女人放手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个男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到这时候,沈大掌柜终于肯认输了,他站起身,和众人一起对着榛子拱手为礼,口称东家。榛子请众人直起身,王夫人这才起身:“想来,你们今日还有许多事忙,我就先告辞了。”榛子送她到门口,廖老爷已经对秦清道:“这里的事,敏儿会做的很好,你陪我到后面去说说话。”
秦清恭敬应是,扶廖老爷起身,廖老爷经过沈大掌柜的时候,对沈大掌柜点一点头,笑容里带上一丝嘲讽。自己该怎么做,沈大掌柜闭了闭眼,这个笑容里已经很清楚了,难道还要等榛子亲自下令,拿了自己大掌柜的权利吗?
沈大掌柜深吸一口气,对榛子深深作揖:“东家,我年纪已经老了,该回家了。”榛子并不意外,这个老狐狸会这样说,果然比起他儿子要能干多了,也并不做挽留,只是道:“沈大掌柜这些年辛苦了,回家荣养也是应该的。”
这不做挽留之词,让众人看向榛子的目光里带上几分畏惧。榛子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只是对沈大掌柜道:“不过今年的本利如何,还要劳烦沈大掌柜把这些都说了,好给大家分红。做完这一件事,沈大掌柜就可安心回家了。”
初上位者,或施恩或威吓,总之一句,要尽快拉拢人心让自己好做些,可像榛子这样,十分平淡的沈大掌柜遇到的不多。既然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道:“这是应当的。”
说完沈大掌柜就打开带来的匣子,从里面取出这一年的总账,开始念起来。
这一年的总账瞧着厚,但正经要念的并不多,听的这一年的收入,扣掉给在这有股本的各家分红之外,还有七万有余。榛子点下头:“那还是照了往年规矩,拿出两成散于众人。至于这散于众人的,怎么分派,各位比我清楚的多,我也就不多说了。厨房已经备了酒席,这会儿就送上来。这顿酒一过,再见就已是明年,希望明年大家还和现在一样。”
众人起身应是,这些分红里大掌柜拿走两成,张谆能拿一成,剩下的七成按照各铺面大小各自分派。外地店铺里面,已经赶在十月里把这事做了,好让掌柜的上京交账。只有京内的铺子里头,还在巴巴等着这份钱,当然每个店铺里,拿的最多的是掌柜和账房,最少的伙计也能拿到二十两,不管怎么说,这个年都会过的不错。这都是往年旧规,并没什么改变。
把这些事定下,众人也就等着酒席,只有沈大掌柜有些怅然若失,今日的事,虽然自己当场辞工算扳回来一些颜面,可是自己一辞工,这每年独拿的两成分红从此就再没有了。还有现在自己已经在榛子这里印象不好,那自己儿子的差事,不晓得能不能保?家乡虽有田庄有铺面,可那里比得上京城繁华?
酒席送上,众人挨次坐下,榛子给合席敬了一杯酒,她毕竟是妇人家,也不好像廖老爷一样陪他们席终,拿起筷子吃了一筷菜,也就离开,由他们随便吃喝。
榛子一走,这席面上就轻松多了,自然人人都敬沈大掌柜酒,毕竟他虽当场辞工,榛子也准了,可各项的事情还没办完,照例还要敬他。
沈大掌柜是老江湖了,那点不悦很快丢开,众人来敬酒也笑着饮了,接着就端起酒杯对张谆道:“说起来,你们大家也要共贺二掌柜一杯?”
张谆有些奇怪:“还不知道大掌柜这话什么意思?”沈大掌柜的胡子微微动了动就道:“我辞了工,这位置就该由二掌柜补。说起来二掌柜今年连二十五都没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铺子里苦熬呢,果然做生意再得法,也不如有人提携。听说二掌柜的娘子,和小姐,不,和东家是多年密友。”
沈大掌柜轻轻松松几句话,那话却故意没说完,自然勾起方才张谆当众支持榛子的事来,看向张谆的目光,也多有人带了审视。张谆到了此时,还不明白沈大掌柜的话那就是傻瓜。毕竟张谆进入廖家店铺之后,这提升的速度还真可以用惊人来形容,此时沈大掌柜故意挑事的话他也只是一笑:“谁能做大掌柜,这是东家的意思,我们怎能帮东家做主?况且也不是我谦虚,这里的掌柜里面,有几位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有胜过我的,只不过原先总有人拦着,才没升上去。”
既然沈大掌柜会挑事,张谆自然也会,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看向沈大掌柜的眼神也有些变化。沈大掌柜也不是笨蛋,听完这话就笑起来:“果然英雄出于少年,我老了,瞧瞧,连原来的旧事都被翻出来。我只不过想着,年轻人,多磨练磨练总是好的。谁知就有人当我是故意使绊子。年轻人啊,终究是太年轻了。”
这话锋转了好几次,纵然在座的个个都是精明人,也觉得有点看不下去,张谆也笑了:“年轻人多磨练磨练总是好事,可是有时候呢,就怕磨练的已经够了,还要被人再要磨练,这就有些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