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九没理。

“莫九。”于是千祗夜再唤,声音比之前温柔了些许。

莫九仍然没理,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莫九。”千祗夜再接再厉,声音已如水一般柔软。

莫九头疼得侧转身体,伸手揉了揉额角,这才睁开眼睛,目光冷冷地落向那个一直骚扰她安宁的祸害,不耐烦地道:“说!”明知应了他,便不会有好事,但是好好的清闲时光被这样浪费了,她实在有些不舍得,宁可早解决便能早摆脱这个麻烦。

千祗夜不以为忤,笑吟吟地回望,“你想不想知道这座寺院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她心中定然有许多疑问,而他很乐意为她解答。

“不想。”不想莫九回答得异常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因她素来奉行知道得越少越幸福的生存准则。

这出乎情理却又似在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千祗夜低笑出声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当真有趣无比。

“我想说给你听。”事实上,他是想找个人说话。

莫九呻吟一声,抱头坐起,不知道自己这是招什么惹什么了。

“爷,你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听说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脾气越古怪,何况还是只男鬼。和一只别扭鬼计较是不明智的,她警告自己。

千祗夜见到她无奈之极的样子,不由低笑起来,向前跨近一步,却蓦地一僵,又不着痕迹地退回了原地,脸色有瞬间的苍白以及落寞。

“这座寺院是我死之前所建……”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主殿瓦檐,幽深的目光中透出些许缅怀的光芒。“我少年时以凡人之身驱动鬼神之力杀戮,遭天谴折寿早夭是在意料之中的。死之前那一段日子突然大彻大悟,于是放下一切居于此地,每日精诚诵持地藏经,发愿如一日未超渡完此地冤魂,我便一日不渡转轮之道。”

莫九的注意力被成功地吸引,没想到这座寺是由此而来,她心中浮起些许莫名的滋味,忍不住问:“你死时多大?”

想不到她会回应,千祗夜从那遥远得已经有些不大清晰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微微地感到有些高兴。“记不太清……”他眯眼回想,“那个时候父皇圣旨来得频繁,似乎要办什么大事……啊!”他蓦地一拍额头,恍然想起。“是了,还差一月便行冠礼,父皇催我回去。”

竟然未及弱冠?难怪他一直未束发。莫九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突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小弟,心口立时又痛又软,连带地对眼前之人也起了恻隐心。

没察觉到她神色的轻微改变,千祗夜继续道:“我死后,父皇听信方士所言,花了十年功夫在此山明着修建落樱别宫,暗中却开山造陵,以帝王的级别将我安葬于此。想利用夜陵,冥玺以及会浦原三者汇聚所形成的九阴之气保千祗王朝江山永固。”说到这,他笑了笑,明明是那么好看的笑,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凄凉。

“那你的身体为何……”莫九问得有些迟疑,意思却极明显。十年,一个人的尸身要如何挨过十年而丝毫不坏?

“冥玺含有至阴之气,能够保证肉身一如生时。”千祗夜缓缓道。

莫九一惊,差点跳起来,“糟了!”她想起昨夜把冥玺从墓中取了出来,那他的身体岂不是要坏了。

知道她心中所想,但她的着紧仍让千祗夜心中大悦。“没关系,整座地宫有水阴及地阴所养,加上会浦原的阴气汇入,就算没有冥玺,尸身也不会腐坏。”

莫九闻言放下心来,方才省悟到自己的失常,有些尴尬地沉默下来。虽说他的尸身坏不坏,原与她没什么关系,但是人总是容易在意皮相的,一想到那么美丽的身体腐坏变形,最终成为白骨一具,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这九阴之气是否能保千祗王朝万代江山,我不知道。但孤阴不长,此寺恰位于九阴之气的极眼当中,乃阴中之至阴所在,因此也导致了一众寺僧的生长停滞,无意间达到了自古帝王百求不得的长生不老。”

千祗夜停了下来。

“也就是说,如果戒尘小和尚离开此地,也能如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莫九沉吟道。

“当然。”千祗夜应。他没说的是,寺中僧人是为守护夜陵以及九阴之气而存在,生魂已经被道者用法术禁锢于此处,除非九阴之气毁,否则即使死了魂魄也不可能离开此处。戒尘倒是一个例外。

不自觉,莫九松了口气,觉得这些事虽然听来玄奇,但也并非多么可怕。抬眼,不想与千祗夜的目光对上,那黑眸中光华流转,竟让她莫名的呼吸一滞,仓猝地别开眼,脸上才退下不久的热度又回升了上来。

“这天气真热啊!”轻咳一声,她将目光落向天上的流云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千祗夜看着她被乱发遮住的侧脸,突然很想伸手将她的发丝撩开。数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产生想看清一个人长相的冲动。也许,因为她是第一个进入他陵墓却面对满室奇珍异宝不心动的人吧。又或者,是因为她愿意耐心地听自己说话。

他恐怕是太寂寞了。莫九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千祗夜,有些无奈地想。

自取冥玺那夜之后,他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出现在自己周围。有的时候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有的时候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不过从来不会靠近她五步之内。

他只是在享受有人相伴的感觉。莫九如此认为。偶尔自然会有些困扰,好在他极会看眼色,当猜测到她要处理一些女人的私事的时候,就会自觉地避开,虽然总是显得有些狼狈。

如果让他狼狈的人不是自己,莫九肯定会很高兴见到他失去从容的样子。

“千祗朝真的乱到连女人都不得不上战场打仗的地步吗?”看着奋力挥动斧子砍柴的莫九,千祗夜若有所思地问。

他第一次看到莫九是在她推开他房门的时候,也就是莫九隔壁那间房,当时他并没辨认出她是女子,直到夜晚入她的梦才确定,不由非常讶异。

一个女人女扮男装参军,宁愿被鬼魂要挟,也要留在寺院中,做一些男人才会做的粗活,这是他从来就无法想像的。若非时局太乱,导致人人自危,怎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咔嚓——

一颗手臂粗的树干被莫九一斧头砍断,斜斜歪倒在旁边的树上,可见她这一斧的力道有多大。

她似乎在生气。

“不然?”莫九没有看他,而是一边将树上的细枝削下来,一边淡淡道,“你以为我有好日子不过,要跑去玩命?”

千祗夜沉默下来。

将树干劈成数截,与开始砍好的柴扎成一捆,提起扛到背上。早上才下过雨,山湿路滑,行走不易。莫九拿了根木棍撑着,一步一滑地往山下走去。她走得不快,速度是明显放慢的。

“我的家乡在云阳。那里有最美丽的云水湖,夏天荷叶铺到了天边,秋天芦花像雪一样……”

她缓缓道,声音中有着深深的怀念,还有压抑着的更深的痛苦。

“靠着这一湖好水,只要勤快些,原本是不愁温饱……”

莫九眯眼。不过才短短的八年,为什么说起来却像是上一世的事?若是上一世的事,便忘记了也罢,何苦再去提起。

她笑了笑,不再继续。

那一刻,看到那抹笑,千祗夜突然有将她揽进怀中抚慰的冲动。相处的时间虽然不过几天,但是大致也明白她是那种不爱将磨折痛苦宣诸于口的女子。这样的人,笑得总比别人的眼泪来得更让人心酸。

“阿九。”他喊,仍站在五步之外。

莫九一愣,为他这突然改变的称呼。“嗯?”想了想,还是应了,虽然觉得有些过于亲昵。

“你……做完事陪我下棋吧。”千祗夜笑,那些事,若让她痛苦,他便不让她去想起。

莫九愕然,摇头。“不会。”她哪里像他们这些贵公子哥儿,有闲功夫学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

“我教你。”千祗夜不放弃,讨好地祈求。

“不学。”莫九兴趣缺缺。她才不自找麻烦,明知他闲得发慌,若她学会了下棋,还不整日被纠缠,哪里还有功夫偷闲晒太阳打盹儿。

“阿九……”千祗夜哀怨,声音柔得让人的心也要化成水了。

莫九深知面对这只鬼心软不得,否则吃亏的一定会是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答应为他做事,一半是出于他的威胁,另一半却是被他美色所惑。虽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赏心悦目,但是若被寺中僧人看到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一边下棋一边自言自语,岂不是要被误认为是疯子?

“要下雨了。”她决定不理他,加快了步子,将他丢在了背后。

千祗夜本想跟上去再接再厉地劝诱,知道她最终一定会心软答应,眼角却突然瞟到一道白影一闪而逝,心中一动,追了过去。

生气了?

将劈好的柴码好,莫九直起腰,目光再次巡过四周,却仍然不见千祗夜的身影,心里不由有些不安。自下山时他突然不见,直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这几日他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么久。

难道真的生气了吗?她暗忖,却又觉得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摇摇头,她往后院走。身边突然少了那么一个人,真有些不习惯。而且,她有点担心。

担心……莫九突然站住。

云色铅沉,寺院屋顶的瓦片还是湿漉漉的,水流顺着屋檐有一滴没一滴地打在爬着绿色青苔的石阶之上,一只蚂蚁绕过她的破靴子往干燥处爬。

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开始在意起一个人了?目光从蚂蚁身上转到廊旁的花木上,却对那湿绿视而不见,莫九感到些许慌乱。

这些年,身边的人兜兜转转,死的死,走的走,她已经习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因为她知道,在军营中,大家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只要一上心,便难逃伤心。

不过……不过才离开那种生活没几天,就忘记了教训吗?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把挂念的心思抛开,继续往前走,眼中闪烁着斩断这刚发芽情感的决心。无论,那是什么情感!人尚且不能留恋,何况是鬼。

“阿九。”出乎意料,千祗夜竟然是在后院,见到她出现,立时笑吟吟地从房中探出头来。

莫九的脚步只是略微地一滞,便又继续,对于他的喊声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没注意她的冷淡,事实上莫九之前也不见得比这热情,只是心境上有所改变罢了,千祗夜蓦然从房内闪出来,将一样东西塞到她的怀里,又飞快地退开。

莫九倏然站定,低头看向怀中那一团不安拱动的小东西,恰对上一双红红的眼睛。

“你……”她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比较好。

千祗夜负手望远,故着淡然地道:“好好养。”他隐约记得,女人似乎都是喜欢这一类的小东西。她应该会喜欢吧?他其实有些不确定,毕竟莫九与一般的女子大不一样。

没有漏过他眼中迅速闪过的温柔与期待,莫九的手不自觉摸着小兔的耳朵,心中刚建立起来的籓篱瞬间坍塌,浓浓的感动一下子涌入,让她眼睛有些酸涩。

别开脸,她力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你想吃兔子肉吗?”

千祗夜僵了下,倏然扭头瞪向她,恶狠狠地道:“你敢吃……”他的话蓦地停住,只因发现莫九隐在发下的侧脸似乎有些发红,而且,那唇角的笑意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动人。

她是高兴的。那一刻,他无比地确定,心也同时因这项认知而无比雀跃。

虽然有了兔子,莫九还是没有答应学棋的事,让千祗夜觉得很挫败。好在次日就是中元,他整天都心事重重,便没在这学棋上纠缠莫九。

白日下了雨,在傍晚的时候便停了。

寺中僧人举行了普度法会,超度无主孤魂。因为没有施者供养,所以办得很简单,但是和尚们很认真,连小戒尘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在后面溪中放了河灯,一共九盏,一溜顺流而下,承载着和尚们悲悯的注视。

莫九和千祗夜在林子中看着,谁也没说话。等僧人走后,莫九突然转过身,就着身边摘了片桐树叶子,然后从怀中掏出小截蜡烛,用火折子点燃了,放在桐叶上。

桐叶带着蜡烛在水中打了个圈,然后往下飘去。莫九看着,眼神迷惘而空落。

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风从林梢上刮过,带来熟悉的喊杀之声。

“阿九。”千祗夜喊,声音是罕有的肃然。

莫九回头看向他。

“就是现在。”他沉声道。

“什么……”莫九虽然知道他要她所做的事就在今夜,但是却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乍闻此言,不由有些茫然。

然询问的话音尚未落下,突见千祗夜迈步走到她面前,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已倾身吻向她的唇。

她惊诧地瞪大眼,只觉唇瓣上一凉,似有冷风灌入,不及闪避,耳边又响起千祗夜的声音。

“借你的身体一用。”

尾音尚在空中袅绕,千祗夜的身影已消失在她的面前。

第四章 安魂战

马嘶声在静夜中响起,一匹高大的白马背挂长枪破开薄雾,出现在寺门口,铁蹄踏月,长鬃沾露,神骏已极。

莫九眼中露出怜爱之色,轻抚马颈许久,蓦然翻身而上,策骑往山下驰去。

云移月动,草木深深。男子喊杀之声,妇孺哭叫之声刺破夜空,隐现耳边,莫九心中一片悲凉。

马背起伏间,她脑海中浮起一幕又一幕残破的画面。

战场上,白衣戎装的少年,黑发飞洒间,以鲜血喂祭手中的银枪。

夕阳落,玄色深衣的男子倚着花锄,醉倒在牡丹花畔。

水袖飞旋丝竹响,是谁意气风发,享尽万般荣华与尊崇?

苍茫暮色染荒草,又是谁无奈而悲凉地将地藏经一遍又一遍地诵起……

莫九恍惚了。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杀伐之声渐盛。马蹄踏上平地,火光冲天,入眼之处如修罗地狱再现。

周围数里,地面惨绿磷光纷飞,不知有多少武士在旷原上斯杀。长矛飞掷,飞箭如雨,刀剑闪光飞舞,血肉横飞,妇孺不免。列焰焚原,浓烟蔽月,鲜血浸染大地。

体内血液倏然沸腾起来,莫九不假思索,一提长枪纵马冲上战场!枪头挑刺,千百点寒芒,银光皪皪,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千祗夜,你终于肯来了!”厮杀之声蓦敛,圆月之下,一男人红袍黑马如同修罗般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莫九手中长枪一收,枪尖向上倒提马侧,目光冷然与之对视。

“只为逼我一战,尔竟不惜造下如此杀业,搅得天下不宁?”

男人仰天长笑,战刀一举,一缕鲜血反射着月光顺着刀身滑下,四周突然寂如鬼域!

“此等人不过蝼蚁之命,汝不在意,吾复何虑?”

莫九握着精钢枪身的手指一紧,看着对方俊美却残酷的脸,一抹悯色浮上幽黯的双眸。“汝可知,此等杀业,必要堕入五无间地狱,永无出头之日?”曾经,他也不信。如今,他不得不信。

历经数百年,亏欠的终究该还,谁也逃不掉。所以,他在等一个能够让一切从来的机会。建了那座寺,种了那院花,修了数百年……

那人神色瞬间凝住,冷笑道:“汝又可知,天下无比肩之人,那种寂寞已胜过无间之狱?”说出此语,他眉宇间隐现孤寂之色。

莫九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中银抢一晃,枪尖直指对面之人。

“那么,来吧!轩辕无伤。”

畅意的狂笑声中,蹄声再起,银枪如龙,战刀如虹,瞬间交接在一起,一时间,杀气如巨浪般席卷整个天地。

有的事,早已注定无法逃避。一切,终须尘埃落定。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五风十雨,免遭饥馑之年,南无东郊,俱瞻尧舜之日,干戈永息,甲马休征,阵败伤亡,俱生净土,飞禽走兽,罗网不逢,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枪杆挡住那挟风云之势劈下的刀锋,汹涌而来的气劲划破护体的真气,鲜血飞溅中,座下白马蹬蹬蹬后退数步,银枪顺势一收,枪尖神出鬼没般从腋下穿出,一点寒光直直穿透因招式使老而空门大开的轩辕无伤胸膛。

见自己胸口被刺穿,轩辕无伤锐利的双眼中并无丝毫恐惧,反而扬起快慰的大笑。

“心愿已了,轩辕无伤,你还不去。”莫九冷冷地道,枪尖一旋一挑,轩辕无伤的身体便似破布一般从马上摔落,转眼消失不见。

杀戮仍在继续,战场上哭嚎和惨叫四处可闻。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阿九。”手按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浸出,她低声道歉,神色间透露出些许不安。语罢,深吸口气,将仍在滴血的银枪挂回马背,伸手从怀中取出装冥玺的黑色盒子。

盒盖甫开的瞬间,一股沛然之气突然自其中冲出,直上天穹,瞬间风云涌动,遮盖了月亮。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黑暗,只剩下绿色的磷光在雨中跳动,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喊杀声。

探手,她从中取出一块阴寒透骨的玺印来。沾血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摸到那熟悉的图案,同时感应到其下的强大异能正不安分地涌动着。

“很久不见了,老友。”莫九轻吟,无喜悦,有悲凉。

玺举,天地无声,幽冥世界的沉寂黑暗将一切吞噬。磷火如舞,雨倾如注,却无一丝生气,无一丝声息。

“幽冥教主,慈悯众生,阴玺权出,百鬼俯臣。”莫九的声音缓慢而沉稳地在空寂的天地间响起,质朴中透出雍容,懒散里挟带着严谨,仿佛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雨水将她的发丝粘贴在脸颈上,再浸透她染满血迹的衣。她昂然骑在白马上,手托印玺,仿似幽冥世界中一尊撑起整个世界的神祗一般。

话音仍在回荡,原本四处乱跳的绿色磷火倏然静止下来,随后井然有序地向她汇聚过来。

莫九俯首注视着越来越多的绿磷出现在眼前,眨眼间便如海如洋,双眸中露出悲悯之色,“尔等在此地留连已久,致使亲人欲祭无踪,苦思无梦。生死轮转,天道之常,人有人道,鬼有鬼途,若阴阳混淆,必招祸殃。如今祸首已诛,尔等且放下仇怨,各寻归途去吧。此地非尔等久留之所。”

此言既罢,众魂恍然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因为一口怨气而误了转生之机,蓦然回首,竟已是数百年。不胜憾悔,当下唏嘘而散。

莫九目注着最后一点磷光消失在黑暗中,缓缓地松了口气。不必动用阴兵强行押解,自然是最好。

冥玺入盒,雨收云散,天角又现出明朗的月亮来,映照着空旷无际的荒原。

怨气散,战鬼收,从此,这会浦之京将再不会夜夜循环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场面,必会繁华起来吧。

策马回转,她喉咙蓦然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伸手按住胸口的伤,却因突然省起一事,又慌忙收回手,脸瞬间红透,竟有刹那的手足无措。

挥掉脑子中的念头,痛苦地咳了两声,她无力地趴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被拖回寺院。

并无意外,在寺门口看到一众僧人。

“阿弥陀佛,慧明领全寺僧众恭迎殿下。”主持方丈双掌合什,带头向她弯腰行礼。

勉强撑起身体,莫九的目光扫过面前九颗光溜溜的头顶,最后在站在人群最后的戒尘身上逗留了片刻,恰恰扫到他惊讶困惑的眼光,不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