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躬身应道:“是,二爷。”

待姜筠下午回到府里时,逢春正歪在炕头打盹,姜筠轻手轻脚地坐到炕边,目光静静地凝视着逢春,不知过了多久,逢春才缓缓睁开眼睛,见姜筠穿着官服坐在一旁,便问:“二爷,你回来了?回来多久了,怎么连衣裳也没换?”

姜筠温柔轻笑:“没多久,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你既醒了,那过来帮我挑一件衣裳穿吧。”

第111章 逢春V

惠安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一这日,韩越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御史台的朋友,信封内的信封内的信纸里,写的内容是他宠妾灭妻,另一封来自连襟姜筠,信封内的信封内的信纸里,写的内容是他垂涎已嫁做人妇的五姨子,并纳了一个容貌与其相似的女子为妾,两封信的笔迹完全一模一样,韩越虽见的不多,但也看的出来,这两封信都出自妻子逢瑶之手。

这个女人真是…

韩越心如烈火在燃烧,面色却无比冷峻,指节泛白地捏紧两封信,韩越策马回了家里。

韩越身着宝蓝色绣点团纹案的薄绸夏衫,脚下生风地回了正院主屋,所经之处,院内的丫鬟无不被吓的寒颤若惊,待大步来到门前时,咣当一声,韩越直接踹门而入,屋里,逢瑶安静的坐在炕床上,见丈夫气势汹汹而来,逢瑶也不起身相迎,径直吊起嗓门,言语尖锐带刺道:“哟,这是刮的哪阵风呀,居然把二爷吹来了?”

立在逢瑶身侧的丫头,脸色惨白地去拉主子:“二奶奶,和二爷好好说话呀…”

不待丫头声音惊惶地劝说完,逢瑶已霍然站起身来,反手就甩出响亮的一巴掌,竖眉骂道:“你算哪根葱,我怎么说话,需要你来教我?再给我啰嗦废话半句,我就把你卖进窑子里去!”

劝解逢瑶的丫头,冷不防被甩了重重的一耳光,一个趔趄之下,登时摔坐在地,又听主子语气发狠,说要把自己卖进窑子,当即忍不住滚滚落泪,低低哭了起来。

韩越脸色阴沉,朝捂脸低泣的丫头喝道:“滚出去,叫所有人都滚到院子外头去!”

捂脸低哭的丫头,一骨碌爬起身来,勉强行了个礼,然后跑了出去。

待院内的婆子丫鬟均远远退开后,韩越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信,捏在手里扬了一扬,面色严峻,目光冷冷道:“这两封信,都是你写的罢。”

望着昨天送出去的两封亲笔信,逢瑶微微一愣,随即高高扬起下巴,敢作敢当地冷笑道:“是我又如何?”逢瑶目露恨意,满面神色中充满孤注一掷的疯狂与毁灭,“我说错了么?!你难道没有宠妾灭妻么?你就差把陈梅香那个小贱|人,挪到这屋里住了?!”

听逢瑶口出污秽之语,韩越额筋剧烈地跳了一跳。

逢瑶眼中阴戾之气更盛,口内呵呵冷笑道:“至于另一件,我也有说错么!韩越,韩二爷,韩姐夫,你敢摸着自己的心窝口,说你心里从来没有惦记过陶逢春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姐姐病重,曾说过要把陶逢春许给你当填房,陶逢春生的好,生的美,你心里早乐开花了吧,没想到后来被长公主府截胡了,呵呵,要不是长公主府横插一杠,陶逢春现在生的丫头小子,以及肚子里又揣上的那一个,就该全是你的种了是吧,你这般惦记姜二傻子的婆娘,还有脸和姜二傻子称兄道弟,你可真够龌龊肮脏的…”

韩越抽了抽脸皮,神色愈发阴沉的可怕。

逢瑶却毫不畏惧,愈发笑的肆意癫狂:“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哈哈…”

韩越死死捏着手里的两封信件,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疯女人!”

“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逢瑶一把扫落炕桌上的所有东西,茶壶、茶碗纷纷滚裂在地,叮叮当当碎成一片,逢瑶站在一地碎瓷片中,双目通红,脸上明明在笑,却也流了许多泪水,“我娘、我姐姐、我弟弟都死了,我爹也不管我了,你又叫我守活寡,我就只剩下了栋哥儿,如今,连他都离我而去了,我不疯,我还做什么,哈哈,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韩越见逢瑶状若疯妇,吼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逢瑶哭笑着几乎弯下了腰,“韩越,你这个伪君子,当年逸哥儿死后,你骂我没心肝,说我没良心,今天,我把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栋哥儿才死多久啊,刚满三个月吧,陈梅香那个小贱|人,怎么就怀上两个月的身孕了?莫非那个小贱种不是你的?是她与野汉子偷出来的?”

韩越不发一言,只阴森着面孔大步上前,重重打下一耳光。

啪!逢瑶被打趴在炕床上,一时之间,钗落发乱。

逢瑶红着眼睛扭过头,笑中带泪,句句带刺:“呵,不过是陶逢春的一个替身,你就这么护着她,容不得我说她一句不好,要真是陶逢春嫁给了你,你是不是要把她捧成心肝宝贝呀,要是你娘天天找她茬,逼她站规矩,你早巴巴地护着她去了吧…”

怒捶几下炕床,逢瑶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既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为何要答应娶我!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一辈子呀!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韩越放下手掌,鼻息急喘,大怒道:“我当初为何答应娶你,你真的不知道原因么?我虽对你没有情意,但你到底是逢珍的妹妹,又是逸哥儿的亲姨母,我也想过好好待你,可你都干了什么?你但凡有点好妻子的模样,何至于会闹到如今的境况!”

逢瑶撑着炕床站起身来,扑到韩越身前又哭又打:“我不是好妻子,难道你就是好丈夫了么!你就没有一点错么!你个混蛋,你个伪君子,明明就是好色之徒,却装的道貌岸然,我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呀,我可以改的呀,偏你对我整日板着冷脸,又爱答不理,我做小伏低了这几年,你却还是不肯亲近我,只顾着和陈梅香卿卿我我,我儿子才死,你就和她睡出了贱种,你个没良心的,分明就没把栋哥儿当儿子看过…”

韩越被哭缠的烦怒不已,一把将逢瑶再推回炕床上,神色冷冷道:“栋哥儿走了后,我本觉你可怜,已打算等过个小半年后,再与你做回正经夫妻,如今…你这般坏我仕途,毁我名声,那也别怪我无情无义了,待我到你家说清楚,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韩家的媳妇。”

“你想休了我?!”逢瑶伏在炕床上,披头散发地哭着问,“然后再把陈梅香扶正是不是?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如今终于等到好时机了…”

韩越已不想再与逢瑶多言半句,径直摔门离去。

逢瑶伏在炕床上,捂着半边发热的脸庞哀哀痛哭起来,她也不知到底该怨谁,嫁给嫡姐夫的亲事,是母亲与她牵来的,母亲当时说的千般好万般好,哪个女人不想显贵一世,所以她答应了,明明她才是公府嫡女,为何到了最后,却要沦落到当弃妇的地步。

她要是被休弃,娘家也不会再容下她,逢瑶缓缓撑身坐起来,眼睛赤红地疯笑道:“陈梅香,你个小贱|人,我不得好过,你也别想安生,想扶正?想当正房?你做梦,呵呵…”

敛了笑意,逢瑶霍然站起身来,自己到屋里净面梳发。

待离开院子时,逢瑶已是一幅平静如水的模样,韩家二房新搬迁的府邸,虽与清平侯府没法比,但地段依旧不错,占地也阔阔朗余,逢瑶为正房奶奶,陈梅香乃是妾室,哪怕是贵妾,也依旧是个妾室,所以,她得依附着逢瑶的主屋居住,不然,便是不合规矩。

见主母突然来了香姨娘的小院,守门的婆子一嘴结巴道:“二奶奶,您怎么来了?”

逢瑶眸光微转,语气平静:“怎么,我不能过来这里?”

“不,不是…”守门婆子吞下了嘴里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道,“二奶奶,里面请。”

逢瑶轻哼一声,脚步从容地进了陈梅香的小院,才行到小院中间,陈梅香已挑帘而出,恭敬福身行礼道:“不知二奶奶大驾光临,妹妹有失远迎了。”

“你才怀着身子,太太都免了你的礼节,你又何苦再给我行礼。”逢瑶不咸不淡地撂出几句话后,就迈步进了屋里,神色一切如常。

陈梅香命一个丫鬟去奉茶,然后领着另一个丫头跟着进到屋内。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陈梅香刚进到屋内,后头的丫鬟还没进来,逢瑶突然发难,她倏得狠推一把陈梅香,陈梅香没有提防,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还不待陈梅香在地上落稳,逢瑶又快步冲上前去,先朝陈梅香的肚子狠狠跺了两脚,然后就着踩她肚子的姿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锋利的碎瓷片,面目狰狞地去划陈梅香的脸蛋,又快又狠,毫不犹豫。

跟在陈梅香身后的丫鬟,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尖叫着赶紧扑上前去:“二奶奶,你疯了!”

用力划烂陈梅香脸蛋的逢瑶,豁然站起身来,使劲踹出去一脚,将扑上来的丫鬟狠狠蹬开,然后也不管一脸鲜血的陈梅香如何惨叫,愈发疯狂地猛踢陈梅香的肚子,一边重踹,一边怒骂:“贱人,小贱人,就是我被休了,也轮不到你去当正房…”见陈梅香的裙子下迅速见了红,逢瑶兴奋的哈哈直笑,“你的小贱种没了,叫它去陪我的栋哥儿罢…”

在屋里发出惨叫声的第一时间,院里所有的丫鬟都赶紧往屋里闯,虽及时制止了逢瑶的疯狂踢打,但陈梅香的两瓣脸颊上,已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划痕,鲜血殷殷地往外淌着,更让服侍丫鬟心底冒寒气的是,陈梅香五天前才确诊有孕的肚子…

定国公府,陶家。

韩越从家里出来后,骑马直奔定国公府,得知陶景就在府中时,韩越冷着脸去寻陶景,见了岳父,韩越也不怎么客套,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又摔出逢瑶写的那两封亲笔信,陶景看罢,登时又惊又怒,骂道:“这个孽障,竟敢如此胡作非为!”

“妻贤夫祸少,这般不贤不德的妇人,恕韩家难再相容!”韩越面无表情道,“我回去便会与她休书一封,贵府今天就派人把她接走吧。”说罢,起身离开就走,任凭陶景在后头喊留步,也不驻足停留一下。

见女婿大步走远,陶景跺了跺脚,然后到福安堂去寻陶老夫人。

自打出了年,陶老夫人的精力愈发疏懒了,陶景寻去福安堂时,陶老夫人才从睡眠中醒来,听了小儿子的述说,陶老夫人轻拍炕几,骂道:“这个蠢丫头,她是疯了不成?”

“母亲,这可如何是好,韩姑爷执意要休妻…”陶景一脸烦愁道。

陶老夫人瞥一眼没点主见的小儿子,心中叹息之余,又口气严厉道:“来人,把四爷给我叫来。”丫鬟们应声而走,去请丁忧在家的逢则,陶老夫人捻着手里的檀木香珠,语气冷漠道,“逢瑶与姑爷闹到这般田地,夫妻是再也没法做了,咱家也不留这种祸害门风的败德姑娘,叫逢则去韩家一趟,逢瑶若是愿意,以后就叫她去清一庵待着,若是不愿意,就给她一碗砒|霜,自我了断。”

陶景静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老娘的主意。

陶老夫人说完前头一番话后,略顿了一顿,又道:“再叫逢则媳妇明天去一趟长公主府,看看逢春那里如何了。”

嘉宁长公主府,如意苑内。

歪在炕头上打盹的逢春,缓缓睁开眼睛,见姜筠穿着官服坐在一旁,便问:“二爷,你回来了?回来多久了,怎么连衣裳也没换?”

姜筠温柔轻笑:“没多久,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你既醒了,那过来帮我挑一件衣裳穿吧。”

“好呀。”逢春略揉揉有些模糊的眼睛,然后从迎枕上直起身来,伸脚去穿摆在踏板上的软底鞋,踢上一只软鞋后,逢春忽抬起头,对姜筠笑靥如花地撒娇道,“二爷,我突然有点不想走路哎…”

姜筠伸胳膊揽住逢春,低眉问道:“你想叫我抱着你走?”

逢春眼睫轻眨,眸光宛若一汪清泉般潋滟生辉。

姜筠轻轻一笑,柔声轻语道:“想叫我抱,可以,先拿点好处给我。”逢春甜甜笑问,“那二爷想要什么好处呀。”姜筠挑眉反问,“你说呢?”逢春伸臂勾住姜筠的脖颈,把他拉低一些,然后在他脸颊上啵了一口,姜筠不觉满意,又道,“好处不够。”

逢春再眨眼睛,然后去亲姜筠的嘴唇,她本打算蜻蜓点水一下就撤,谁知点完水的蜻蜓,还没灵巧的飞走,就被澎湃涌动的湖面吞没下去,嘴唇被牢牢吸噬着,逢春只得攀着姜筠的脖子,承接细细密密的扫荡,姜筠愈吻愈深,揽着逢春腰身的双臂也愈收愈紧。

“唔,疼…”逢春察觉到有些不对了,不由轻轻支吾一声。

姜筠意识到失态了,忙松了手臂,神色略紧张地问逢春:“怎么了?是我挤着孩子了么?”

“孩子没事,我有事。”逢春努了努嘴巴,“你干嘛呢,嘴里都快被你亲烂了。”

姜筠慢腾腾的‘哦’了一声,依旧笑的满目柔和:“没什么,只是想多讨点好处而已,好了,得够便宜了,我来抱你回屋…”姜筠端起身子愈发柔软丰盈的妻子,抱着她稳稳缓行,口内问道,“你想叫我穿哪件衣裳,我自己去衣柜里拿吧。”

“嗯…就穿那件豆绿色的,绣竹子纹案的吧。”因已是初夏季节,逢春给姜筠挑了一件清新风的衣裳。

姜筠自是应好,待进到屋里后,姜筠把逢春搁到床上坐着,自己去翻衣柜拿衣裳,又有条不紊地更换了衣物,方一身清爽地坐到逢春身侧,逢春偎到姜筠身上,抬眼望他:“二爷,你又有不能与我说的心事了么?”

“为什么这么问?”姜筠轻怔一下,问道。

逢春轻轻摩挲着姜筠衣裳上的翠竹,缓缓开口:“我感觉的啊,我觉着你心里又藏了事。”其实不单单是因为感觉,已做夫妻近十载,姜筠稍有些异常的行为,逢春大多都能辨的出来,自她再度有孕后,姜筠与她亲近之时,一惯都非常克制,生怕伤到孩子,而今天,他失态了,逢春会喊疼,不只是嘴里被亲的疼,而是姜筠…的确有点挤到她的肚子。

姜筠静默片刻,然后轻抚逢春柔软的鬓发,开口道:“也不是不能与你说,但你听了之后,别放在心上。”

“难道是和我有关么?”逢春琢磨一遍姜筠的话后,有些稀罕的问道,若是关于别人之事,姜筠应该不会特意嘱咐她,叫她别放在心上。

姜筠轻轻颔了颔首:“对,和你有些关系。”

逢春温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呀。”

姜筠低下眼睛,目光深深地落在逢春脸上,说道:“我今天去上衙之后,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逢春想了一想,试着发散思维:“难道那信上提到了我,还说了一些…对我不利的事情?谁和我这么大的仇啊。”还专门寄信到姜筠上班的衙门。

姜筠伸手将逢春抱坐到腿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说道:“看笔迹,那封信是个女人写的,看内容,这个女人应该是你七妹妹…逢瑶。”

“逢瑶?”一听匿名信的主人有可能是逢瑶,逢春立时瞪大了双眼,“她说我什么了?”踏玛德,这个死丫头还敢给她闹幺蛾子呐。

姜筠没有直接回答逢春的问题,反而说道:“后来,我把那封信,原封不动寄给了韩越。”

韩越?逢春有点搞不明白的糊涂了:“干嘛寄给他呀,你不应该拿回来,给我瞧才对么?”

“那封信上,不单单写了你,还提到了韩越。”姜筠目光一凝,口气有些不悦的说道,见逢春满脸不解的迷糊官司,姜筠不再故弄玄虚,一字一字娓娓道来,“信上说,在你四姐姐逢珍病重之时,你嫡母已和你四姐姐商量过,倘若你四姐姐有什么不测,就把你许给韩越做填房,以便照顾你嫡姐留下的儿子——逸哥儿。”

纳尼!逢春大吃一惊:“居然还有这种事?!”

吃惊过罢,逢春喃喃低语道:“若是真有这种事,那应该是我落水之前的事了…”仔细想想,这事倒也的确大有可能,逢珍生逸哥儿时遭遇难产,虽保住了一条性命,却始终缠绵病榻,不曾有些许好转,身为逸哥儿的外祖母和亲娘,高氏和逢珍少不得要为外孙和儿子未雨绸缪,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等于有了后爹,若是韩越另娶它门贵女,逸哥儿的成长旅程,不顺利的可能性将十分之大,而若是把庶女之身的陶逢春塞过去,便可继续维持陶韩两家的联姻,韩越的岳家仍旧是陶家。

“就算真有此事,可这都已是多久的陈年旧事了,你不会在为这个不开心吧…”逢春瞅着脸色不悦的姜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姜筠唇角微弯,扯出一抹分外讥诮的弧度:“逢瑶早先说你和姑家表兄私相授受,我那时候就没在意,这种从未上过台面的密事,我为何要在意?”

“既不是因为这个,那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呀。”逢春继续纳闷追问道,同时在心里对逢瑶破口大骂,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就在背地给她穿小鞋,就算她真的倒大霉了,予她又有什么好处。

姜筠缓缓敛去讥诮的笑意,变为一脸面无表情:“若她只是说这些,我自然用不着在意,然而,信上还提了别的事情。”

逢春知晓下头的才是重点,忙问:“别的什么事?”

姜筠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再说道:“两年前,韩越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与你有几分相像,而且,韩越对她甚为宠爱,晚上除了留宿正房主屋之外,一律都在那个妾室的屋里歇下,他其余的所有通房,统统成了纯粹的摆设。”

“韩越在暗地这般惦记着你,你说,我难道不应该生气么?”姜筠口气漠然地反问道,上一世,韩越与逢春有缘,那是他没办法控制的事情,这一世,与逢春有缘的是‘姜筠’,也可以说是‘韩胤’,总之,不再是韩越,韩越在背地里,以这种方式惦记别人的妻子,着实叫他失望兼不耻。

逢春无语至极,难以置信地结巴道:“我…他…”她可是真的不知道,原来韩越还对她,不,应该是陶逢春,存了这种非分之想,踏玛德,逢瑶也太会挑事了,等等…逢春望着姜筠,道,“你刚才说,你把那封信寄回给韩越了?”

“对呀。”姜筠轻轻摸了一把逢春的脸蛋,双目却泛出冷意,“逢瑶以为挑出这种事,她还能把自己摘干净么?”

逢春咬了咬唇,轻声问道:“那你…恼我么?”

姜筠缓缓摇了摇头,低声叹气道:“曾打算叫你做填房的,是你嫡母和嫡姐,你嫁给我之后,没放开心思的,是韩越,这些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有谁愿意知道,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惦记了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一个时间设定上的bug,清平老侯爷是惠安30年11月过世,韩越作为他的孙子,应该守孝一年,不能去做官,也不能生孩子,所以,惠安31年不应该出现陈梅香有孕的事件,栋哥儿病逝以及陈梅香有孕的事件,放到惠安32年发生才合理,bug发现的有点晚,修复起来有些麻烦,109,110都得做大幅度改动,在此说明一下,这里还按原来设定的节奏先写下去了o(╯□╰)o

本文已经没剩多少了,大概下月初完结。

第112章 逢春V

听姜筠没有迁怒责怪她的意思,逢春稍稍放下心来,逢瑶这死丫头可真行,总拿这些敏感问题做文章,要是姜筠是个心胸狭隘的,或者是个脑袋拎不清的,她岂不是横遭无妄之灾…静了一静后,逢春才小声开口再道:“二爷这些年,和韩越的私交挺不错的,那以后…”

“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姜筠啄了一下逢春的眉心,温声道,“事情我都与你如实说了,我既不怪你,也不生你的气,你别放在心上,更别胡思乱想。”

逢春轻轻‘嗯’了一声,乖乖点头。

纾解出来烦心事后,姜筠心里顿时舒坦多了,他心里再怒再气,也不好真把韩越怎么样,他毕竟曾是自己的亲侄子,他把那封信转寄给韩越,已算是绝了这辈子的相交,抛开占据心扉一整日的破事,姜筠轻抚逢春的肚子,关怀道:“宝宝今天乖么?”

“挺乖的。”逢春微微笑道。

四月底的天气,已有些闷热,逢则单手负在背后,面无表情地跟着韩府家丁前往柴房,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小厮,其中一人捧着托盘,盘内搁着一只青花茶盏,行不多时,几人到了一扇木门前,韩府家丁伸手推开门,而后口内说道:“陶四爷,就是这里了。”

“你先下去吧。”逢则声无起伏地说道。

韩府家丁行礼告退后,逢则叫两个小厮留在门外,自己迈步进到柴房,柴房内的空间并不大,遍眼及处,尽是雾蒙蒙的灰尘,墙角的一片破干草堆上,坐着一个衣衫华丽却分外凌乱的妇人,只见她双手双脚尽被绳子牢牢捆缚,口内还塞着一大团破布。

逢则提步走近,缓缓蹲低身子,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逢瑶,曾经威风赫赫风光得意的陶家七姑娘,此时钗散发乱,两颊红肿,模样可谓凄惨之极,兄妹俩对视片刻后,逢则伸手扯掉逢瑶嘴里的破布团,然后,也不说话,只又缓缓站起身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见逢则仿若雕塑一般站立不动,逢瑶忍不住先出声问道。

逢瑶划烂陈梅香的脸、又踢掉她的孩子后,就被蜂拥进来的丫鬟婆子擒下,韩二太太闻讯赶来后,见到远房外甥女浑身是血,差点气得一佛升天,当下二话不说,亲自动手掌掴逢瑶几巴掌,又命粗使婆子们将她捆了,先丢到柴房看管,比起如何处置发落疯儿媳,她最忧心的是,也不知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你犯下大错,韩家要你偿命,我如何能不来?”逢则脸上依旧无甚表情,似乎是在说与他完全无干的话,逢则来韩府之时,只知逢瑶欲毁韩越逢春名声之事,待到了韩府,又得知,就在韩越去陶家的空隙,逢瑶坏了府中姨娘的容貌,且还动手打掉了那位姨娘的孩儿。

逢瑶双目赤红,口内呵呵冷笑道:“韩越对我无情,就别怪我无义,我不得好过,那谁也别想安生!”

“你说韩越对你无情,那你五姐又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逢则冷冷问道,若真的只想报复韩越,那往御史台投诉韩越宠妾灭妻、以及戕害韩越未出世的孩儿也就罢了,为何又多此一举累上逢春。

逢瑶面色倏然又变得狰狞可怖,咬牙切齿地骂道:“我讨厌她,我恨她,她不过是个小妇生的,凭什么过的比我好…”

“时至今日,你还是半分悔意也无?”望着陷入魔怔里头的逢瑶,逢则声音漠然地问道。

逢瑶哈哈大笑,笑声凄惨而尖利,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眼眶:“后不后悔,还重要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何尝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两封信,以及弄死陈梅香的孩子,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可是,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的栋哥儿死了,陈梅香那个贱|人却有了,她恨得心口淌血,夜夜难眠,要是不做点什么,她会发疯的,如今疯完了,“你们预备怎么处置我?”

“两条路,一生一死。”逢则语气无波道,“你若想活着,从今以后,就到清一庵待着,不会有人探望你,也不会有人关照庵堂照顾你,直到你寿终为止,要么,这里已备下砒|霜茶一碗,你可以选择自行了断。”

逢瑶语气幽幽道:“这是祖母的意思罢,真是好狠的心呐…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么?”喝下砒|霜茶,自是一了百了再无烦恼,而永远待在清一庵,要挨打受骂,辛苦劳作,更兼吃不饱睡不好,她曾经在里面待过三个月,只每日看着那些犯错女眷的生活,都觉头皮发麻,生不如死。

逢则声音讥诮地反问道:“就凭你犯下的错,造出的孽,还想要什么选择?”

再不看形容邋遢的逢瑶一眼,逢则缓缓转过身去:“你若是选择永居清一庵,可以砸了砒|霜茶出来,我今夜就送你过去。”言罢,就大步走出柴房,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却一前一后进来,一个去解逢瑶身上的绳子,一个将搁着青花茶碗的木托放到逢瑶脚边。

两个小厮做完事后,又回到门口守着。

逢则已在三丈之外的一棵歪脖子柳树旁边站着,双手负背,眼神无波地看着遥远的天际。

已近黄昏,天边浓霞似火,夕阳温温的余热洒在脸上,逢则一动不动地站着,三丈之后的柴房里,传来逢瑶的嚎啕大哭声,一直哭,一直哭,哭的撕心裂肺,仿若鬼叫狼嚎,直到最后一缕霞光消散在天边时,柴房里的嚎哭声终于止了,片刻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碎瓷响,不多时,有痛苦难忍的呻|吟声传出来。

逢则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只缓缓合上了眼睛。

“天已经黑了,回屋去吧。”用罢晚饭后,姜筠陪逢春在庭院散了会步,之后又在廊下的摇椅里闲着聊天,待天边最后一缕余霞散尽时,姜筠笑着叫逢春回房。

逢春躺在摇椅里,慢悠悠地晃着:“时辰还早,慌什么,叫我再看会儿星星。”

“星星,看星星…”快满两岁的轲哥儿,躺在逢春旁边的小摇椅里,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强调道。

姜筠笑骂一句:“看什么星星,天都黑了,该回屋睡觉了。”说着,伸手捞起瘫在椅中的小儿子,将他抱坐在手臂上,轻勾一下他的鼻子,笑哄道,“好儿子,爹爹陪你回去睡觉,乖啊。”轲哥儿朝懒懒躺着的母亲招手,口内嚷嚷道,“我要娘,我要娘…”姜筠捉住小儿子的小胖爪,放在唇边亲了一亲,再道,“乖儿子,娘累了,要休息,明天再陪你玩。”

待姜筠安顿小儿子睡下,再回到主屋之时,逢春已回了房内。

屋里的炕床上,逢春穿着很家常的衣裙,蜜合色的薄缎上衣,宽松的轻纱罗裙,只挽了简单的发髻,髻中戴了两枚金珠簪,再别无其它妆饰,姜筠进到屋里后,发现逢春又歪在炕头看书,不由凝眉斥道:“已和你说了,晚上不许看书,你想叫我把你的话本书全部没收么?”

逢春忙搁下书,嘟着嘴巴道:“才看了一小会儿。”

“一小会也不许看。”姜筠板着脸在炕床坐下,“只许白天看,晚上要早些休息。”

逢春脸色闲闲地摊手:“我也想早点休息,可是,我真的不困呀…”总不能叫她吃安眠药,强制去睡吧。

姜筠黑着脸道:“那也不许看。”

逢春幽怨了一下没有娱乐活动的古代,然后跟着姜筠回屋就寝,卸妆洗漱过后,逢春躺到架子床里侧,姜筠放下帐子后,也脱鞋爬上床,因逢春的肚子还不算太大,是以,姜筠又动作熟练地揽住她,逢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沉寂片刻后,声音幽幽地问姜筠:“逢瑶做了这样的事,韩家还能再容下她么?”

“若是我,不能。”姜筠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道。

正所谓夫妻一体,若是妻子在窝里,使劲拆丈夫的台,更甚者又对外张扬对丈夫不利的事情,这样的妻子,哪个男人还敢要。

逢春不再吭声,慢慢酝酿睡意入眠。

过了几日后,又值姜筠的开荤日,当天,姜筠早早撵了三个孩子离开,小心翼翼地抱着媳妇缠绵了一回,事罢,姜筠虽觉不够满足,但身心已然舒畅不少,鼓着肚子做那事儿,逢春颇觉羞不可抑,脸颊红的不得了,姜筠瞧她一幅忸怩害羞的模样,忍不住亲亲她的红脸蛋,轻声低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羞成这样?”

逢春轻轻啐道:“就你脸皮厚,不知害臊!”

因夜里做了坏事,逢春第二天不免晚起慵懒,自从她有孕之后,早起的请安事宜,一律改为随机,逢春一般是隔一日早去一回,其余的日子,都是起床吃过早饭后,再拎着小儿子去明萱堂转悠一圈,这一日因没去请早安,逢春吃过早饭后,领着轲哥儿去明萱堂点了个卯即归,回到如意苑后,逢春刚准备教小儿子数数,有丫鬟报说她的娘家嫂子苏氏来了。

“嫂子,快里面请。”逢春捧着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笑着将苏氏请到屋里,轲哥儿小朋友牵着母亲的裙角,好奇地望着来家里的陌生人,逢春请苏氏在炕桌一边落座后,将挨在身旁的小儿子丢出去,含笑吩咐道,“轲哥儿,这是舅母,你给舅母行个礼,再说一句见过舅母。”

轲哥儿不几天就要满两周岁了,在逢春的日常教育、外加一对兄姐的耳濡目染下,轲哥儿有模有样地举起小拳头,撞在一起后,朝端坐在炕床上的苏氏点头,口内模糊不清地喊道:“见过六母。”

苏氏轻弯下腰,摸一把轲哥儿的小脸,夸道:“嗳,轲哥儿真乖。”随侍丫鬟递过来一个簇新的明蓝色荷包,苏氏伸手接过,笑容温和道,“呶,舅母给轲哥儿顽的。”轲哥儿伸手接过,一脸的憨态可掬,“谢谢六母。”

简单叫小儿子露过脸后,逢春叫奶妈领轲哥儿到外头玩去。

“嫂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逢春这般直问苏氏,并非无的放矢,逢则还在为嫡母丁忧的三年内,作为其妻,若是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一般都会陪着老公在家服丧守孝。

苏氏拨着喜鹊登梅的茶盖,想了一想,问道:“五妹妹,这几日…那个,五姑爷待你还好吧。”苏氏不好意思直问逢春,你姑爷最近有没有朝你发脾气,或者冷落你的话,只得这般迂回的问道。

逢春笑了一笑:“二爷一直待我很好。”顿了一顿,逢春主动说道,“嫂子是想问,七妹妹寄信给二爷那件事吧,二爷当天就与我提过了,没什么大碍的。”

苏氏有些干巴巴地回道:“那就好。”

逢春轻眨一下眼睫后,问道:“家里既然已经知道这事,想必韩姑爷去过咱们家了,逢瑶…现在如何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逢春还挺想知道这件事的进展,不过,她不好着人去打听,本来打算见韩氏的时候,顺便咨询一下的,谁知苏氏刚巧送上门,那她不问白不问嘛。

“七妹妹她…已经殁了。”苏氏扯着手绢,慢吞吞地说道,本来发生事情的第二日,她就要过来长公主府的,因又出现了一点意外,这才推迟了好几日才来。

殁了?

逢春大吃一惊道:“怎么会?”

就算韩越真的恼羞成怒,最多休了逢瑶就是了,逢瑶怎么就会死了呢。

苏氏望着逢春娇艳如花的面庞,低低叹气道:“五妹妹想是不知道吧,七妹妹不只给五姑爷寄了一封信,她还给御史台那里也去了一封,密告韩姑爷宠妾灭妻,作风不端。”

“还有这种事?!”逢春惊上加惊,逢瑶这是想毁了…韩越的仕途啊,这个名声一旦被御史言官坐实,职位贬谪都是轻的,严重的,可能连官职直接丢掉,以后想再图谋起复,只怕也得大费周章。

苏氏扯着手中的绢帕,语声低缓道:“那一日,韩姑爷拿着两封书信,气汹汹地来家里寻爹,说是要休了七妹妹,叫咱家去把人接走,祖母当时就把你四哥叫了去,待你四哥到了韩家,才知,七妹妹趁韩姑爷去咱家时,竟把韩姑爷屋里一个有孕的姨娘打小产了,还拿碎瓷片划花了那个姨娘的脸蛋…”

逢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逢瑶…她这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