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赤|身躺在床上。
室内开着暖空调,但没了被子还是有几分凉飕飕的,他没了睡意,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手机,他先看了看工作邮件。
昨天有几封邮件没回,听着卧室外的水流声,他慢慢打字回复。
回复完一封,水声还清晰可闻。
床头柜上的矿泉水还剩半瓶,是喻见喝剩下的,他下了地,拿起水瓶,喝着剩下的半瓶水,他走到外面,看见喻见裹着被子在摁按钮。
“你回你房间。”喻见看孟冬出来了,又说一遍。
孟冬问:“屏风坏了?”
“升不起。”喻见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她道,“我要洗个澡,你回去吧。”
孟冬试了试浴缸的水温,温度适中。
他把矿泉水瓶撂边上,走到喻见跟前,把她被子一扯。
“干什么!”喻见去抓被子。
孟冬卡着她咯吱窝,将她一抱,转身几步,把人放进了浴缸,他自己也跟了进来,水花被踩得四溅。
喻见赶他:“你要不要脸!”
孟冬坐下,把喻见扣在他两腿间,他说:“我以前不是回答过你?”
那年盛夏,在泰国曼谷的酒店里,他们都得到了彼此的第一次。事后他洗澡,她要走,他把她硬拽进浴室,当时她说他脸皮厚,他反问她脸皮什么时候变薄了,她说她当然厚不过他,他最后说了一句承让。
她没忘,他也没忘,每一件与他们相关的事,都牢牢得被时光封存住了。
屋内水汽氤氲,暖意让人放纵,也让人沉沦。
到了下午一点半多,近两点的时候,蔡晋同才接到孟冬的电话,让他可以上楼了。
蔡晋同算了下时间,距他上次见到这两个人,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碰面地点换成孟冬的房间,蔡晋同上楼后瞄了眼隔壁,看见隔壁正在打扫。
他什么都没说,进门先问:“午饭吃了吗?”
孟冬开的门,他正在剃胡子,说:“还没吃,刚叫了饭,算上了你的。”
蔡晋同想说他早就吃过了,等到现在他不得饿死,哪有他们这么精神。
但这话他只能想想。
喻见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苹果,蔡晋同坐下问:“还有什么水果?”
喻见指了下迷你吧的方向,吧台上的果盘是套房赠送的,除了苹果还有杨桃。
蔡晋同拿了个杨桃,进卫生间冲了下水,孟冬胡子还没剃完,蔡晋同笑着说:“现在才刮胡子呢?”
也没想要得到什么回答,洗完杨桃他就出来了。
蔡晋同啃了两口,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边翻相册边说:“沁姐把视频给我发来了,你们俩也真行,有视频竟然还瞒我瞒到现在,就让我一个人干着急,我本来还嘀咕呢,你怎么就能这么没心没肺的?”
孟冬正好走出卫生间,闻言看了眼喻见。
蔡晋同对孟冬道:“来来,一起看看。”
他直接把视频投屏到了电视机上。
画面起初有些不稳,拍摄者应该在找最佳方位,背景音中有人在讨论过几天秋游的事。
那时的喻见才念高中,一脸稚嫩,头发刚到肩膀,她抱着吉他唱得很投入,但演唱技巧没有如今成熟。
镜头忽而拉近。
她是真的漂亮,脸小巧,睫毛纤长,眼瞳是天生的棕色,又纯又灵动,低头弹奏时脖颈像天鹅。
光影正巧从窗外打进来,伴着她简单纯粹的歌声,画面美得让人着迷。
蔡晋同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也不知道是谁拍的这个,拍的是真好,我看拍的这人光顾着看你的脸了,整体镜头给得少,估计他根本没在听你唱歌。”
孟冬“嗯”了一声。
喻见咬着苹果,瞥了眼边上。
孟冬这回坐在了她旁边,她没转头,只能看见对方的腿。
一首歌结束,镜头里有人乱入。
“你唱得真好,这歌真是你自己写的?我也想学,你教教我啊。”说话的是个跟当时的喻见一般年纪的漂亮女孩儿。
蔡晋同按了暂停:“就是这个,我收到视频后反复看了几遍,你听这女的声音。”
他重新播放。
小喻见教人,那女孩儿跟着她学,唱了几句全都走调。
蔡晋同再按暂停:“听仔细了吗?我听了半天,觉得这女的声音跟网上那条音频里的声音是一个样的,只不过网上她唱歌的调子是准了,这里的还没准。要真是同一个人,那证据就全妥了。”
他看向喻见,“她是你朋友,你该知道是不是她吧?”
咔嚓——
喻见咬下一块苹果,说:“她叫方柠萱。”
蔡晋同听这名字耳熟,一想,昨晚喻见的讲述中,恰好出现过这个人名。
“靠!”蔡晋同指着电视机,“就这个臭不要脸的?!”
喻见朝蔡晋同看了眼。
蔡晋同又朝孟冬睨了眼。
孟冬侧了下头,跟近在身边的人说:“我不知她的近况,她爸妈跟我爸散伙之后,我爸听人说起过他们家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前两年苟强三更半夜跟我打过一次越洋电话,醉得满嘴跑火车,说方柠萱嫁人了,他要赚钱把方柠萱追回来。”
喻见问:“那追回来了吗?”
孟冬说:“去年苟强跟他公司的女同事结婚了。”
喻见抿着苹果果核。
她嘴唇有点干,抿着果汁润了润,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也是在两周前才听到方柠萱录下的这首歌的。
当初她借方老师的设备录歌,方柠萱要学,她手把手教了对方几回。
她那段时间没录成功,直到入冬后她才上传了她的歌,没想到方柠萱趁此期间,早于她,悄悄地把她的歌发到了那个论坛。
她不确定方柠萱当初这么做的目的,也许对方存了险恶的用心,也许只是觉得好玩,但时过境迁,方柠萱的音频被网友挖了出来,到底让她遭受了一堆恶意。
她问:“你说方柠萱有没有看到我的新闻?”
孟冬坐在喻见左边,看不到她的右耳,他想着她的耳朵,把她咬剩的苹果果核从她手里抽走,说:“她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看个热闹,不会出来帮你说任何话。”
他把果核扔到了边上的垃圾箱。
喻见抽了张纸巾擦手,对蔡晋同道:“今天把视频放上去吧。”
蔡晋同说:“沁姐也让我今天晚上再放。你跨年演出被删,昨天全网嘲到了顶峰,今天把这视频放上去,两天时间,全局反转,我想想都激动。”
见孟冬朝他看,蔡晋同向他解释:“哦,这是沁姐出的主意,视频她早收到了,特意算准了等今天再爆。”
这主意沁姐能想得出来,但喻见不会认同。
孟冬大学以前不爱听歌,也从不关注娱乐新闻,大学以后他才开始关注娱乐圈。
两周前喻见的新闻一出,他半小时后就知道了。
他翻出视频发给沁姐,却迟迟等不到结果,他没什么耐性,只想见到喻见。
孟冬想起他昨晚问她为什么一直不澄清,她没有回答,此刻他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他没吭声,握住了边上的手。
喻见刚擦干净手,连纸巾一起,突然被裹进了孟冬的手掌中。
饭菜送到了,蔡晋同去开门,没看到这一幕,回来的时候那两人举止如常。
蔡晋同帮着把菜放到茶几上,忽然注意到纸巾盒里放遥控器的格子中有张照片,他抽出来,翻过身看正面,果然是一张照片。
他挑眉一笑:“嘿,这照片找到了?”
喻见看清照片,瞥了眼孟冬。
孟冬分发着筷子说:“嗯。”
没再说其他的。
两点多才吃午饭,午饭一过,很快入夜,蔡晋同忙着和公司远程操作今晚的计划,身为当事人的喻见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月光格外亮,似乎把雾都给照散了。
喻见站在阳台上,后知后觉地发现笼罩了几天的雾忽然淡得几近消失,她手伸出阳台接了一下,依旧什么都没接着。
但有一只手掌放了上来,然后握紧了她。
她盯着薄雾中抓着她的那只大手。
“不冷?”孟冬站在她背后问。
“不冷。”喻见说。
“手是冰的。”
“冬天我的手都是冰的。”
“芜松镇比这里冷。”
“理工大也比这里冷,”喻见说,“我们这儿很少下雪。”
孟冬下巴抵在她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沉默下来。
喻见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远处的灯火。
过了会儿,孟冬亲吻她头顶。
一下,两下,三下,很慢,也很用力。
喻见被锁在他怀里,想动也动不了。
晚八点,视频传上网络。
喻见没看这些热闹,她站久了觉得脚腕疼,不自觉地扭了下脚,她就被孟冬拎回了屋内。
孟冬蹲地上掐了掐她的脚腕,喻见往回抽:“过两天就好了。”
孟冬是半蹲,右膝盖朝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裤子,只看得出膝盖的弧度,看不出其他的。
喻见顿了顿,说:“你让我看看膝盖。”
孟冬抬眸看她:“昨晚没看见?”
喻见摇头。
孟冬说:“洗澡的时候也没看见?”
喻见把脚往回一抽:“你该回自己房间了。”
孟冬坐茶几上道:“退房了。”
“哦,你行李呢?”喻见问。
孟冬说:“待会儿就拿过来。”
“看来酒店对你格外优待。”退房了行李还能存在里面。
“那我现在就去拿。”孟冬说。
喻见忍不住踹他一脚。
孟冬似乎就等着这一下,他眼疾手快地捉回了她的脚。
喻见发现她总能上当,以前孟冬让她吹生日蜡烛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永远都记不住教训。
孟冬又给她揉了揉脚腕,喻见舒服不少。
“待会儿再用热水泡一泡,还疼就上医院。”孟冬说。
喻见把腿盘到沙发上,捏着自己的脚腕说:“轮到你了。”
孟冬没再惹她,他把裤腿往上掀。
腿伤的那一年他肌肉萎缩相对较重,十二个月后他才能适当的小跑,跑得不能快,也不能久。
但他每天都会锻炼,每个礼拜都会进行热敷和按摩,又过了半年,他的腿基本就看不出异常了。
如今膝盖内的钢钉和钢丝早已经取出,只有去不掉的疤痕才能证明那段日子。
中午喻见在洗澡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他的膝盖,但看得没现在仔细。
他的膝盖形状如常,疤痕没她从前看到的那些照片那么恐怖,但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很明显。
当年在北京,他刚能下地小走,疤痕肯定比现在的吓人许多,所以他没让她看。
“有关节炎?”喻见问。
“嗯,但不严重。”孟冬道。
不严重,怎么会在酒店门口站了两个小时,膝盖就就疼了呢。
喻见轻轻摸上去。
室内开着空调,她的手已经暖和了,因为尝把玩乐器,她的指腹有一点薄茧。
孟冬觉得膝盖有点麻,但他没缩回来,他任由喻见抚摸,眼睛盯着她看,直到喻见往他膝盖亲了一口,他才扣住她后脖颈,亲吻她嘴唇。
桌上的手机不断传来微信的提示声,他们谁都没管。
楼下蔡晋同发送完喜讯,等了半天都没得到楼上任意一人的回复,他心里有数,不再打扰人。
微信和电话开始让他应接不暇,他兴奋地投入进工作,挑选着答复记者的问题,记下各种访谈、综艺、音乐节目的邀约,他等着之后再慢慢筛选。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喻见轰回北京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走。
第二天,蔡晋同等到中午才冲上楼,问喻见:“都来六天了,现在事儿都解决了,是时候该回北京了吧?”
喻见还没答,孟冬先说:“我还要复查。”
蔡晋同心说这家伙这是讹人讹上瘾了,“什么时候复查,我陪你去。”他打太极拳。
孟冬看向喻见:“明天?”
喻见今天起得迟,醒来就看见孟冬在办公回复邮件,状态和精神都极佳,她说:“你还要复查?”
孟冬道:“纱布还贴着。”
喻见问:“那你失忆全好了?”
孟冬看着她笑了下:“我真有过失忆。”
喻见显然不信。
蔡晋同看这两人的对话完全不避忌他,他想再装天真无知也装不下去了。
他索性想问就问:“你还剩下那首《冬》,什么时候肯拿出来?要不就趁现在的热度?”
喻见说:“没写好。”
蔡晋同一憋,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了,眼不见为净。
喻见今天还是没回家。她打电话问过小区物业,知道她家别墅外现在涌来了更多记者和看热闹的人,她索性就安心住在酒店,又给父母打电话报了声平安。
父母早就已经看到网上的讯息,怕打扰她所以没主动给她打电话,见她自己打了过来,父母问她:“那我们现在能不能回家?”
喻见说:“再晚两天吧,记者太吵人。”
“好好,听你的。”父母又问,“那你住家里不嫌吵?你也住到佳宝这里来吧。”
孟冬递了一瓤橘子过来,喻见张嘴吃了,说:“不吵,我现在在外面。”
父母问她:“那你说我们饭店现在能不能开?”
“能啊,”喻见道,“你们想开就开。”
父母彻底安心。
第二天吃过早饭,喻见和蔡晋同一道陪孟冬去医院复查。
喻见又换上了黑色羽绒衣加毛线围巾的那身装束,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坐上车。
孟冬调节空调风向,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系安全带?”
喻见朝他身上看了看。
他系着。
他们的角色似乎颠倒了,从前总是她遵守交规,坐后座也老老实实地系上安全带,孟冬每次都和她对着干。
后来她是怎么改变了这个好习惯的?
大概是有一回她工作实在太累了,上车后也提不起劲,她忽然想到他。
他坐后座的时候总是舒舒服服的。
于是那天开始,不上高速高架的时候,她坐后座就再没系过安全带。
车子启动,眼前阴影覆下。
孟冬靠过来,把安全带一拉,替她扣上了。
她看着他。
孟冬压了压她的围巾,露出她鼻子说:“别憋死了。”
蔡晋同偷瞄后视镜,转着方向盘,开出酒店上了大路。
他一边跟喻见讲那些邀约,着重强调了时间和通告费,喻见“哦”了声,也没说马上就回去复工。
蔡晋同绞尽脑汁,开出一段后他看见马路对面的小饭店,说:“你爸妈可比你积极多了,这么快就复工了。”
他把车靠边停:“要不要去看看?”
喻见和孟冬望向车窗外。
小饭店开着大门,四周人来人往。有工人架着梯子在挂招牌,喻父在底下指挥,喻母在跟隔壁店主说话。
喻见和孟冬解开安全带下车。
蔡晋同手机来了电话,他解开安全带先接听。
斑马线在百米之外,喻见和孟冬慢慢走过去。
喻见把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大半张脸。
羽绒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喻母来电。
喻见朝对面饭店看了一眼,接通电话,贴住左耳。
喻母说:“见见,饭店招牌重新做好了,我跟你爸今天过来挂上,想尽快开店。你那个,被我们家招牌砸到的那个男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和你爸过去看他啊?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着看望完他才好开店。”
马路人声嘈杂,孟冬在旁边听不见电话内容,喻见朝孟冬看了一眼,回答母亲:“今天吧。”
挂掉电话,喻见问孟冬:“你真失过忆?”
孟冬说:“真的。”
“那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你自己想。”
喻见不知道他究竟说真说假,就像从前她问他到底是怎么过黄河去给他买水晶饼一样。
孟冬问:“你呢,《冬》真的还没写完?”
喻见不吭声。
走到了斑马线,红灯还有六秒,孟冬牵住了她的手。
那首歌早就已经写完了。
那年冬天,她戴着耳机,边哭边不断调节着电脑的右声道,跟着哼唱的就是这首歌。
过去和未来就是一条左右拉扯的线,在他再次牵上她之前,他们其实永远都停留在了那个冬天的节点。
红灯结束,孟冬带着喻见向前走,身后蔡晋同奔跑着追赶上来:“孟冬,孟冬——”
孟冬和喻见回头。
蔡晋同气喘吁吁:“你那个房产中介给我打电话,说他又找到了两套极佳的房源,问你这回到底能不能去看了,错过了可就真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