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契我不签!”先说好。

兰生觉得好笑,想起给柳夏解药那晚,他说以身相许不可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也不多说,拿了纸笔,很快写下救人的条件,给流光看。

“我不识字。”流光嗤鼻,鄙视识字的人,“泊三,你念。”

泊三接过去,清清嗓子,“以下甲方为南月兰生,乙方为擎天会。若甲方能将乙方九位兄弟救出,乙方所有人,包括大当家二当家,及各位当家在内,平时不打劫的闲暇归甲方调度。契约有效期三年,具体调度另签附约。三年期满后双方都可自行决定是否续签。附加条款:调度皆属正常体力劳作,以不损害乙方身体健康和不违反大荣王法为基本,民间各种约定俗成和道德规范不在此列,如确有损害和违反,乙方可拒绝。每次被调度的人数决定权在甲方。未调用者的意愿和行为属自身自由,与甲方无关。一般调度均由甲方包食宿,甲方也会视具体情况发放工钱,由附约说明,乙方可与甲方洽谈。如乙方发现甲方有欺压诈骗等恶劣行为,证据确凿,请公正第三方共同商谈之下,若甲方仍一意孤行。乙方有停止此回调度的权利。附注:公正第三方,如官府衙门,当地德高望重者,须满足甲乙双方共同意愿。”

流光听完第三遍,才大致明白了,问兰生,“你要让我们兄弟杀人放火,我们也要干?“泊三道,“大当家,杀人放火就违反大荣王法了。可以不干的。”

“…”流光一噎。“你说的调度。到底是干嘛?”

泊三道,“体力劳作,大致就是做工,种田。搬运,水上陆上各种需要用力气干的活。不错啊,包食宿,还可能有工钱拿。”看向兰生,“大小姐,什么样的具体情况能发给我们工钱?”

“…”流光想磨牙,但磨不动,“你个两边倒的杂草根子,是谁说种田这活干不了。天生就是吃贼饭的?”

泊三打哈哈,“大当家,这行饭越来越难吃,而且二当家那个样,你也不是不知道。”讲一半又倒兰生那边去了。“大小姐,我识字认数,还会拨算盘打帐本,您看有没有地方用我?”

流光简直要背过气去,“臭小子,是说这事的时候吗?心里还有没有自家兄弟?”

兰生对泊三点头,“我看你能读字还通意,若你大当家能签这契,应该能派你大用的。”

流光切一声,“说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道你打什么坏主意,一寨子的兄弟怎能随便交给你这种人?若是圣女让我签,我二话不说。”

“不答应就算了,与我没损失。大当家安心养病,横竖这里外都是我的地方,吃的穿的,每日用药,要从我那儿支,我一定好好待你。”兰生一脚跨出去。

流光听着不对味,却犟得很,“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给,还有圣女大人呢。她可是慈悲心,不能不管我的。只要我开口,她立刻会帮我救人。”

兰生笑出声,收过另一只脚,出了屋。

流光发现泊三愣瞧着还在晃动的门帘,呸他,“这女人一看就不像好人,帮就帮,还有条件,我会答应才怪。你别傻,契上说得好听,什么自行自由,就想当我们狗使唤,哼!求她,不如求圣女。”

泊三说句大实话,“圣女虽仁慈,却无魄力。她能做什么呢?到军司说咱们兄弟是好人么?东平王西平王两位世子不是吃干饭的,一年前二当家那案子,就是他俩合力怀疑到咱们寨里的。圣女没心眼,再把那两位招来,大当家你和二当家都完了。”

“闭嘴!吵死了!”流光嘴上虽凶,心里却明白泊三说得对。

静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把那纸上的东西再给我读一读,慢点儿,先一句,我说行了,你再读下一句。”

天女冷,圣女洁,刁女妖。真遇到麻烦,似乎最后一个才有能力解决。只不过,流光打心底有一股抵触情绪,总有如果签了老爹传给她的家业就到头的大不妙感。现在就是一杆秤,看兄弟们的命和她从来不灵的预感哪个更重。

兰生回到院里还没坐热椅子,有霞来传话,说宫里来人要全家去接旨。有花拉着有霞问什么事,有霞只道不知。几人赶到前庭正堂跪听。

头发灰白的公公细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女南月氏金薇主持明月殿劳苦功高,为大荣社稷带福厚运,今已到待嫁之龄,朕体恤父母心百姓愿,将选送宫中之画像发回,允南月氏可自行为其择适选婚配。钦此——”

众人高呼万岁。南月涯双手接了,起身笑请公公喝茶去。一家子女人们往内宅走,心思各异。

老夫人的表情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很高兴,看向身旁娴静若水的邬梅,目光若有所思。李氏面沉若霜。她本来是一个别人难看出心事的人,也许因为南月萍起势了,有些不淡定。金薇不当皇妃,南月萍夫婿的选择范围就小了一大圈。钟氏走在金薇旁边,捉手轻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支持。玉蕊的眼睛都红了,为自己的亲姐姐终于不用嫁老头子而激动。南月萍大概没看到她娘的脸色,勾着玉蕊笑眯眯。南月莎走在玉蕊之后,对并排的亲小弟南月凌不搭理。

旁观者的兰生看来,战场原有的势力已打散,出现了新的格局。

南月凌回头,对落在最后的兰生做鬼脸,然后脚步悄悄慢下,跟兰生一起走,小声道,“这下好了。”

兰生回,“喜事。”

然后两人不再说话,都能感觉这家里并非人人当金薇婚事发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老夫人突然道,“邬氏,李氏,钟氏,你们三个去我那儿坐会儿。这眨眼就要过年了,家里好多事我虽不管,真要不闻不问,还是有些不放心。”

三个儿媳妇同声道是。

李氏面上一抹暗喜,邬梅始终高雅,钟氏悄看一眼邬梅。兰生此刻观察细微但不放在心上,转身去主院则是秉着掌握信息的决胜之道。

约摸大半个时辰,邬梅回来了,看到兰生就仿佛知道来干嘛的,挑眉调侃,“你什么时候也多事起来了?”

“娘忘了,柏叔叔的话是我代为转告的,做事应该有始有终。”兰生真挺好奇,“我本以为皇太后大寿那晚就会有佳音报到,这两日却无一人提及,还想是娘——”

“想我不肯触怒龙颜,更不说金薇憎厌我这个姨母?”葛婆婆端了瓷盅上来,邬梅小口喝着。

“娘病了?”闻着药香,兰生问。

邬梅神情不动,“补药而已。”又说回来,“我想过,若是筵席上提,有些逼皇上就范的意思,也许皇上当时迫不得已同意,事后可能恼羞成怒。我便求了太后。太后本来就挺疼金薇的,只是从前皇帝不肯松口,还跟太后黑了脸,太后怕火上浇油,就不好再提了。如今我说到贞婕妤,太后虽叹气,却也觉得是好时候,答应等寿筵之后跟皇帝说。这两日听不到一点消息,我以为不成,谁知接到了旨,就是时运。你哪天要是见了柏老板,为我道声谢罢。”

贞婕妤三个字在心上拉过,呲呲起毛,兰生硬忽略去,“要谢也该金薇去谢,帮她脱了后宫娘娘的凤冠霞衣,我们又得不到好处。”

“就像老夫人说的,这事看小是好,看大是坏。以金薇的身份入宫,当上皇贵妃是早晚的事,若生皇子,南月的地位就更稳固了。”邬梅搬老夫人话,脸上有一种不以为然的笑意,“是我目光短浅,只想修缮与金薇玉蕊的关系,罔顾了南月氏的将来。”

“老夫人怎知是娘求的?再说南月氏明月流有天女圣女,还怕不稳固?”邬梅挨婆婆训了,兰生感觉得出来。

“这种事怎能瞒得过,而你平常人,不知明月流繁京派斗得凶。秋典后,你爹观星象占紫薇一直不准,元月元日的宗祠祭祖就由钦天监主持。”明月流是能派,讲究血脉,而繁京则以易经为根本,提出治国治民治世的大道小道。以前钦天监只是虚设,如今却渐为皇帝重用,再加上京氏是官场第一贵,大有挤掉明月流的狠绝意。

“听娘这么说,我该和京秋小姐好好相处才是。”不知道能否修补上回留给京大小姐的印象,自我感觉表现很良好。

第108章 十八

邬梅看穿了她,撇笑,“京秋都嫁出去了,不如你嫁京家儿郎有实在用处。你在外闲逛,可曾听说京元郎?你中意嫁的李家武少郎与他一比,就是粗棒干棍。”

兰生装骇然,“娘啊,什么叫我中意嫁的?我就那么一说,却也是为娘好。”

“李雎祸我,你就祸她娘家?免了,这个我自己能应付,倒是想祸京家,你去不去?”邬梅虽这么说,却看不出真心要女儿祸去的意思。

“娘,其实我祸谁不祸谁,都是你说了算的。”操纵她婚姻大事的人。

“女儿,其实也不是我说了算,你的八字不讨喜欢,年龄又大,平国公府的嫡长子死了正妻,要找继室,媒婆都摇头回来。唉——有些事我不想跟你说。”说了就上火啊。

“娘真是费心了。”兰生却露出想笑的神情,“女儿也不是没人要,安三哥说要找人来提亲——”

邬梅定看兰生一会儿,“你不知道么?鹄儿娘亲昨日故了,要守孝一年,谁家的亲也提不了。”

兰生一惊,“他娘去世了?”

“是啊,可怜的女人,这辈子就指望着儿子,好不容易儿子入仕出息了,她却看不见了。”邬梅有些怅然,好似同为女人的叹惜。

“安三哥新任的官职岂非要解了?”兰生知道安鹄一直力争上游。

“说起来,鹄儿还真有点本事,除了你爹,还有五公主为他说话,皇上特许留任,只守一年孝礼而已。他娘只是小妾,还是奴婢出身,免去丁忧也不会惹人非议。”邬梅目光又有些奇异,“我或许错看了这孩子,不止富贵保安康的平稳。”

“娘这是后悔了?”但不知怎么,兰生对安鹄始终有隔阂感。相比之下。在玉蕊面前展现自己的李表哥们倒是可亲可爱,似乎很好把握。

“问你自己。”母女“知心”到此为止,半个字没问兰生的身体,“回去吧,明日你要进宫接受太后问考,你那易经读的,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爹近来在我面前夸你,我还真想告诉他,他两个女儿串通作弊呢。”

邬梅不在兰生身边,但兰生发生什么事。几乎没一样邬梅不知道。无果?有花?小扫?宁伯?不能猜。没法猜。猜了就伤了人情,而她便是能孤身逃离,今后也会懦弱。路都会有陡峭不平顺,遇到就逃避。哪条也走不通。好比这样的母女关系,半年过去,却一直在变。

兰生笑着站起,“谁不知我寻常人,就算考不过,也没人失望,女儿明日就当游览名胜了。”

回到北院,无果双手捧来一堆碎纸,正是她写给流光的契约。

谈判破裂。

但兰生还是写了封信。让无果送到管宏那儿。她不能出面,不然殿下们一定怀疑。而她笃定他们不能因褐老四他们九个抢烧饼就给人判罪,顶多就是恫吓两下,没贼没赃,最后还得放人。她请管宏帮忙打听消息。必要时找个可靠的保人。

没有告诉流光和泊三真实情形,反而放任两人以为褐老四他们抢恒通被抓,是兰生私心误导,但她立约并非一面倒有利于自己,对擎天会也是有好处的。当山贼,不如当一行霸主,看长风造一声令下百业跟从,她一个新手一步未落,眼前就竖起一道巨大的铜墙铁壁。不过,人各有志,流光不肯,她不勉强。

私心误导,暗中补偿,换不到他人一字好,她却不在乎。她现在专注的目标就是庆云坊,长风造说她造不出来,她偏要造给他们看看。她不当白羊,只当黑羊。黑不溜秋,不好看,超有个性,白花花中一眼就能见到,但就是抓不着。

鸦场!那名字不祥的地方,得尽快抽空去一趟,也许才是最后的希望!

昨夜不长,今晨十八。

腊月十八。难得兰生还记得遥空让她这天别出门的话,但太后要考她,她不得不进宫。同时她也记得遥空虽说她有难,却不是死劫。不死就好。这么想着,就没有半点不安。

有花这天起了大早给兰生梳妆打扮。对着一台子的缤纷盒子,不少兰生都不认识,有花二话不说要扑粉,她就不肯上妆。

“我天生丽质。”铜镜虽照不清楚,但二十岁那么青春,也有两人表露情意,在这以貌取人的金灿帝都,可见她这一款刁美亦不乏人喜爱。

同前世比,她不会遇到追求就跑得像兔子,而能优雅对待。这大概跟邬梅有些关系。虽然她娘常把对爹的感情说在嘴上,但在外面一向就做她自己。回到这个家后,除了她爹来接的那日有些黏乎,凡是有他人的场合,她娘十分独立安然,倒是她爹似乎依赖她娘。还有柏湖舟和她娘之间好像不止仰慕的关系,她娘却大方。加上她娘从不在男女之防上对她严加限制,只教她自重无愧就好。

作为孤儿的认知,父母对儿女的爱就是无私奉献无微不至,所以对邬梅这样的娘一下子很难接受,觉得就跟没娘一样。然而随时间流逝,明白了父母也是有千万种的。这回她中咒,她娘虽然板着脸帮了,言语照样苛刻,但她竟然有种到底是亲妈可靠的感觉。

“老姑娘了,还天生丽质?”有花指指自己,“我这才是不用上妆的水灵,本姑娘今年十六。”

“头发随你弄,衣裙随你选,脸不能动。”兰生坚持。和信不信古代的化妆品无关,而是她一向素颜,化妆之后脸上没法呼吸得难受,更何况才二十岁而已。多粉嫩的皮肤啊——

有花没辙,只好在发型上翻花样,气笑,“什么叫脸不能动,我是要拉一刀还怎么着?”

兰生想到了整容,也笑,“你别瞎紧张,我入宫是考试去,不是选妃。”

有花连声呸呸,“好不容易逃了一个,别又进去一个。先说好,你要嫁皇帝,我可不跟着。要是成了宫女,得二十*才放出来,我还找谁嫁啊?”

兰生呵道,“找无果,我不准他娶老婆,等着你。”

“无果是弟弟,我可不要比我小,还要我哄的相公。”对自己的另一半,有花也有想法。

“不懂了吧?女比男大,让人眼红。”老牛吃嫩草,风光无限好。

有花手中灵巧,翻出不累赘却漂亮的轻云垂柳发式,又拿来隔夜就备好的新衣裙,一件件递给兰生,“你没得挑,当然这么说。”

居然“伤口上撒盐”,她还真是没得挑,奇怪的世道。兰生正想着,无果在外面道彩睛来请人了。因为是头一次进宫,要和玉蕊搭伴。

有花一边说这么快,一边帮穿衣动作奇慢无比的兰生,说这根带子不是这么结,又说那宝石花不能那么扣,被人催得着急上火,嘴里嘟嘟囔囔道连衣裳都不会穿的小姐嫁了人可怎么办,如何打理夫君的着装,巴拉巴拉。

兰生听着实在要笑,“李家兄弟是武将,穿盔甲,至少得有三四个小兵抬着套,不小心会撞飞一旁伺候着的贤妻。”

有花翻白眼,“别提李家了,说多了就像真要嫁进去,我心慌。”

终于穿戴完毕,兰生踏出门去。

彩睛原本等得团团转,头回见到精心装扮后的兰生,不禁愣了愣,遂心赞出声,“兰生小姐今日真美。”

柔顺的乌发,轻巧的云髻,簪两朵紫金玉片宝兰花。挡风罗锦衣,没有时下最流行的裘毛,桃粉底色绣一片花雪。里面正统百繁裙,腰间流丝金绦,浅紫裙片染着兰花,却藏在褶子里,风动才现。只不过再美的发式裙式,若非本人出色,也不过是点缀而已。

兰生出来的时候正和有花说笑,是彩睛没见过的轻松模样。凤眼儿俏皮,粉唇如花瓣,肤色透亮白皙。不知是否病了几日的缘故,竟有些惹人怜爱的气质。

彩睛暗道,这样的大小姐,谁还敢笑她乡下土气呢?再想却不该稀奇,梅夫人那么美,女儿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都说凤眸刁钻刻薄,那却是像老爷的,但像这会儿的笑眼,美得勾人心呢。

兰生不揽下彩睛的赞,把有花推在前,“表扬她,是她手巧好眼光。”

有花得意,“彩睛姐姐是得赞我,如果由得这位小姐作主,宫门都进不去。那些守门的宫卫会想,哪儿来的野丫头装千金。”说罢,拉着兰生快走。

彩睛早见识有花和兰生别样的仆主相处,不敢羡慕,但笑着转身领路。

快到大门前时,彩睛才决心开这个口,退等到兰生身边,“大小姐若是能,帮着劝劝玉蕊小姐。”

兰生没留意彩睛怎么称呼她,只道,“我看她昨日心情挺好的,难道还没想通?”

“那是为金薇小姐高兴,一时忘了自己的事而已。奴婢跟玉蕊小姐虽然不久,但小姐心思单纯,只看到她为别人难过,没看到她为自己难过,这回却夜夜闷在被里偷哭。奴婢也实在没办法了,想玉蕊小姐还听大小姐的话,请您出面帮劝一下。”彩睛叹。

有一个好丫头傍身,是小姐幸福的必要条件。

第109章 妹婿

兰生没再回应,既没那闲功夫,也不无缘无故凑冷脸贴,倒是好奇玉蕊为何如此反感嫁六皇子。

外传大烂人的六皇子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开发出来,好坏各有一半机会。烂上加坏已经不可怕,烂中有好就可能是惊喜了?哈!真就叫不是自己倒霉不着急。庶出的女儿也许好事难近,但特大灾难发生的时候,比嫡系幸免系数高。高处不胜寒,庶比嫡矮,却易保暖。

一上车看到玉蕊可怜巴巴的耷狗小脸,庆幸自己一直是恶姐,能装瞎,什么都没看见。不过坚持没多会儿,觉得自己应该随便搭理下,免得脸上被瞪出两窟窿。

“你这样瞪我的额头,万一开出天眼来,我跟你拼命。”搭理也是不着边际。想想看,包办婚姻这样的事,自己都认了,而圣女不凡,更不能随心嫁。

玉蕊立刻被转移了心思,“开天眼还不好?”

“不好。”一旦被开,就要为皇权服务,也意味着命就不归自己管了。所以,做人可以高调,但奇奇怪怪的本事要藏起来压箱。

“太后会考我什么?顺便把答案说一说。”不当知心姐姐。

玉蕊没好气,“爹的考题是我给的范围,我能猜中。但太后要考全本,我怎么知道?”还答案呢!“我心里七上八下,你压根没学,今日肯定要出丑了。别的倒不怕,怕爹知道你我串通…”

串通!就是这个词!有觉悟就好。

兰生道,“也就是嘴上训一顿。还能如何?”

南月家三个女儿的婚事都得紧锣密鼓,因六皇子大婚之期初定,就排在泫冉的二月后。在此之前,她和金薇至少要订亲,是老夫人的意思。

“大姐,帮——”

“别这么叫我,像天女金薇说的,当我远房亲戚。”有事求她就套近乎?避无可避,只能狠心。

“说起来容易。但血承一脉,怎能当真决绝?”玉蕊恍神,“这是姐姐的话,她说不能说给你听,不然你肯定会得意。”

金薇说的?兰生转转念。分明是她激金薇送柳夏出城时用过的法子,金薇依葫芦画瓢让玉蕊小可怜样儿来求她。这位天女好意思照抄拷贝。她还不好意思当成原版呢。

“求我没用。”她真没办法。六皇子说了,奇妃娘娘看上得玉蕊。谁能让皇贵妃改主意?

“你可以帮我求求你娘。”终于拐到点子上。

“我娘?”兰生没想到。

玉蕊绞着帕子,“梅姨帮了姐姐,姐姐就可以不嫁皇上,也肯定有办法帮我退了这门亲事。”

“这不是一回事。”皇帝让贞宛迷花了心,哪里还想着冰美人。是金薇运气好。

“梅姨本事大,她能求雨。连皇太后那儿也说得上话。”玉蕊也许在照搬金薇教她,也许是自己想明白的,但不嫁六皇子的心意似乎坚持。

兰生不知怎么说,最后问,“玉蕊,你该知道婚姻大事本就不是自己能作主的,你。我,金薇。萍和莎,都一样。金薇虽然不用进宫伺候老皇帝,但或许之后定下的亲事还要糟。除非,你有心上人。”那是要拼一拼的。不过,她看起来,玉蕊大爱众生,小爱很迟缓,情爱之事没开窍。

但令兰生敛眸的是,玉蕊皱了眉,竟然十分犹豫的模样。这是很奇怪很难理解的表情,因为一般而言,如果有心上人,应该脸红,而不是为难别扭。只是如果不是心上人,犹豫什么呢?

“有那么个人。”玉蕊好像自言自语。

兰生暗藏不明所以的小兴奋,道,“圣女可能不太明白心上人的意思。这人高于你的众生,如果这人和众生都在受难,你义无反顾先救这人,眼睛都不会眨。”

“不会吧?”玉蕊吓了吓,“众生多,这人单,当然先救多数人。”

切,白兴奋。她就说嘛,这位圣女小母怎能突然自私?

然而,她还有疑问,“那你说得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十二岁时救了一个人,他说我满十七岁那天要来娶我当新娘。”讲完,平静无波。

“…”等不到下文,忘眨眼,凤眸满是疑惑,“就这样?”

“我答应了。”就这样。

自己真辛苦,兰生吐口气,“每个让你看过病的男子说要娶你,你难道都会答应?”哪样啊?

“没有答应别人。”玉蕊认真看看兰生,“姐姐说你当我傻来好骗,我不傻喔。”

兰生有点败给她的无奈,“没答应别人,为何偏偏答应那个人?你干脆点说,我也不会当你反应迟钝。”不是傻,而是脑袋转不过弯来的一根筋。

兰生没自觉自己有时也一样。

“那人说我若嫁给别人,他就杀很多很多无辜的人。我能看到他身上的血杀气,那也是唯一一次我看到除了病气之外的气色。而且,我知道他说得很认真。”所以才答应了。

不知怎么,兰生相信真有那么一个人,再想天能不是好东西,天女招了天下最有权力的老头,圣女招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那点缥缈虚无的风色,一定要捂住。

“虽然十七的生辰已过大半年…”偶尔会想起那时那人,杀戮气那么浓,或许已经身死。只是,万一——

“刀尖舔血过日子的人,今日有命说,明日没命做,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真要还活着找你来,他迟了且不说,就算你没嫁六皇子,也不是他说娶你就会嫁的。”玉蕊至纯,才吸引恶煞至暗,但金薇第一个会护着妹妹,还有她自己。也不怎么想多一个杀人狂“亲戚”。

玉蕊似乎没放心上,“也不止因为那人,听说六皇子——”

马车颠簸了一下,窗帘突扑,几片洁白雪绒飘进来。昨日没下来的大雪,今日倾落。有人在喊圣女车驾到,接着吱呀开门的声音,查都不查就放进宫去了。

明月殿处于外宫内宫之间,偏一隅清静。殿内不能入马车。兰生下车来,抬眼却见一座华宇,远高于其他殿顶,傲然俯视着。

玉蕊顺着兰生的视线,“那就是六皇子的居殿月华。明月殿与月华殿都地处偏高,是赏月的好地方。我们入宫必经过月华殿。月华殿过去就是内宫城。”

都说皇帝宠爱六子,兰生望着那座美轮美奂的高殿,可见一斑。但同时心底起一股寒凉意,皇帝如此张扬偏心,令爱子要遭到多少恶意的敌视,怎能安然入梦?高。危也。

玉蕊边说边引兰生走入明月殿,却见朵蜜带着两名宫女跑过来。就问怎么了。

“刚才宫里传信来,今日雪太大,太后又有风湿的惯疾,御医局建议太后不要动了,将考试之处换到禧凤宫。”朵蜜大眼瞧着兰生,“这就是你大姐姐啊?”

玉蕊点点头,“其他人都知道了吗?”

“你俩来得最早。你大姐姐头回进宫。先带进去逛逛吧。这里我来通知,等会儿太后娘娘那儿见。”说罢。摆着手蹦走了。

玉蕊跟兰生道,“这是安国侯家的明华郡主朵蜜,去年进明月殿学习。”

哪里听过这姓,兰生却没深想,“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新进来的都这么小岁数么?”

“嗯,明月殿里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就是姐姐。你要是考过,那就是你了。”

玉蕊说这话没有半点嘲讽的意味,听在兰生耳里却百般别扭,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进来当最老的姑娘,又不能在太后面前一问三不知,要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穿出明月殿,与玉蕊同坐上圣女专用的宫轿,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甚至轿子停住了也没察觉。

“圣女大人在轿里么?”一声清脆问。

玉蕊掀帘,“在。”

“奴婢是月华殿值日宫女,六殿下这两日很不舒服,听说今日圣女大人入宫,特来请您去观病。”那宫女低头递上腰牌。

玉蕊看清月华殿三个字,但道,“今日明月殿考,太后吩咐改到禧凤宫,正要赶过去。不如你先请御医为六殿下诊脉,等太后那边结束,我立刻去月华殿。”到时候可以跟姐姐一起去。

宫女恭谨,“奴婢请了圣女大人,就要去请御医。是六殿下的康体贵重,还是明月殿考较重要,请圣女大人分清楚。再说,昨日也请过圣女大人,圣女大人似乎忙忘了。”说完径自了。

玉蕊放下帘子,蹙眉犹豫,再看兰生道,“只有一顶轿,我若去月华殿,你就得步行去,雪很大呢。”

兰生淡淡一抹笑,“不是说必经过月华殿?我等你就是了,反正还早。”想让她陪就直说。

玉蕊放了心,实话道,“六殿下秋潭游水时溺了,之后一直静养,没让我去看病。但提亲之后却连着请我,我才不太愿意去的。你说,他会不会想吃我?”

呃?看着玉蕊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兰生清咳,“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原来,玉蕊怕自己要嫁食人怪,所以只对众生在意,对自己淡然的一颗大心怎么都不肯屈从了这一回。

第110章 食美

“我以前那些丫头说的。她们说六皇子很可怕,不但吃女子,还吃绝色女子。她们还说,虽然我比不上我姐姐那么美,却水灵灵得显肉嫩,所以千万别遇上六皇子…”谁知道,没遇上,但却要嫁。

兰生想起玉蕊那几个嘀咕的丫头来,真是无知遇天真,损人不利己。老夫人难得英明一次,把人都调走了。要是这会儿还在,不知将玉蕊吓成什么样。

“如果让你嫁泫冉泫胜中的一个,你会如何?”五岁的六皇子还行的,她为之正名一下吧。

玉蕊想了想,“冉哥哥和胜哥哥向来对我挺好,如果嫁他俩的一个,应该会像从前不变,我能出去帮人看病。”至纯至善的心。

兰生就道,“要是六皇子也像他们一样,你嫁他,什么都不变,爱去明月殿也好,爱去平医所也好,他不管呢?”

玉蕊愣一会儿,“真的吗?”

“你不是要去见他?正好当面问清楚。”她那么跟泫瑾枫说的时候,看起来他默许的。

玉蕊提振了精神,“嗯,你说得对,我问问清楚再决定嫁不嫁他。”不待兰生再说什么,她下车去,嘱咐抬轿的公公等她回来,就和彩睛进了月华殿的墙围。

兰生在轿里等了约摸两刻,就觉得有点久,再一想月华殿那么大,宫里规矩那么多,也许这会儿玉蕊和六皇子还没见到面呢。但再等了一刻,她嫌坐着冷。就出了轿,说要走走。

抬轿的小公公提醒,“小姐头回入宫,最好不要走远,沿着这墙走,容易找回来的路。”

兰生应了,就沿红墙走。墙弯着,经过一些建造精良的品字房,脚下一直踩得都是雕百花石砖。她又看得兴起,手扶着墙,感叹到底是皇宫,即便同样是夯土砌造,也有不同于外面的细腻质地。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