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新的八卦出现, 她的事才淡掉。
许游对此毫不在意,她年纪虽不大, 却已经明白, 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和旁人对自己的认知,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许游有个男同桌, 关系还算不错。
有一天,班上忽然要换位子。
这事很突然,许游原本是靠窗的位子,但那天却被将她这一竖排调到了另一边靠墙。
许游很喜欢靠窗,突然变成了挨着墙壁, 开始进门第二个位子,她不太喜欢。
换位子时,难免就将这种不喜欢挂到了脸上,但她也没说什么,换了就换了,很快也就适应了。
等过了一个礼拜,有同学跟她说,听说她很喜欢原来的男同桌,因为位子换走了,那天还摆了脸,非常不高兴,班上很多同学都看到了。
许游诧异极了,那同桌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同学,再换一个人,只要不是很难相处,她都可以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别人注视的威力。
后来上初中,许游提早进入了叛逆期,十四岁就打耳洞,染头发。
她被老师批评,要求她把头发染回来,可她不听。
那两年,许游令爸妈很是头疼,但她觉得很酷。
许游因为这点反骨,吸引了很多男同学的注意,她也和年级里比较闹腾的男生走得近。
等到许游的妈妈忽然重病,许游才渐渐改变了,她开始关注收敛自己的言行,关注学习,尽量不让爸妈为她操心、生气,频繁被请家长。
自然,她也和那些男生疏远了。
直到后来初三临毕业,她才听一个男生说,其实大家曾经传过,说她疯狂地喜欢过某某。
许游愣了,那个人的样子她都快忘记了,偶尔在楼道里碰到也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打招呼。
类似的事经历过几次,许游就明白了,别人眼中的她,与她眼中的别人并无不同,都是被“误解”的,被“过度解读”的。
也许她一个眼神,人家就理解为喜欢,也许她一个关注,人家就理解为嫉妒。
而她如果去解释,那是掩饰,要是辩解,就是越描越黑,每个人都有两套标准,手里拿着两把尺子,一把严格的量别人,每个微表情都分析,一个宽松的量自己,任何事都可以找到借口获得原谅,这样的双标无处不在。
幸而来自别人的解读,许游从不当回事,她很少活在别人的看法中,更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观感,自己的喜好,无谓盲从与讨好他人。
自然,这样一个她,也很难做到“合群”,所以整个高中都几乎是独来独往的。
到了大学,虽然稍微好了一些,却仍是习惯了一个人。
“从众心理”在许游身上,似乎没有一点作用。
***
一个月转瞬即逝,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来年一月。
大家都交了期末作业,老师们内部评分后,就让同学们布置教室,集中最后一天把大家的作品都展览出来,自由参观,互相学习。
布置教室的那天,许游听齐羽臻说,周盛在校外被人揍了,虽然伤得不严重,但挂彩都是在脸上,他不敢在学校露面。
许游很好奇,问他得罪了谁。
齐羽臻说,听说是刘芯在外面惹事,勾搭了一个社会小混混,对方以为周盛是三儿,就把他教训了。
许游一听,一时不知该震惊还是该笑。
总之,刘芯还真是有本事,周盛也是真的倒霉。
***
期末考试之后,学生准备离校。
不少美术系和摄影系的同学都赶飞机、火车去了,留下来看展览的人不到一半。
许游家住在本市,也不急着回,收拾好行李,闲的没事,就拿着手机去了教学楼。
美术系和摄影系因为专业的关系,被分在一个教学楼,但是在不同的楼层,动画系、录音系和编导系在另外一栋楼,像是文科类,诸如文学系、广告媒体系又在另一个楼。
许游先在美术系一张一张的作品看过去,她看的很仔细,很认真,在看到功底了得的创作时,便多驻足一会儿。
看同龄人的画作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这与去美术馆里看大师的作品不同。
大师的作品再一般,也是大师,是会被仰视的,还会被过度解读和吹捧,但是同龄人的,再出色都会被人抨击、嫉妒,甚至诟病。
遇到精彩的画作,有几个同学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许游经过时听了一耳朵,全都在鸡蛋里挑骨头,一会儿说这里不对,一会儿说那里不当,好似个人品味的迅速提升就是靠给被人挑刺。
人人都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红眼病无处不在。
许游看着看着,就来到了挂着她那幅画的教室,只是还没进去,脚下就顿住了。
她的画被放在最显眼,最中间的位置,好几个同学就站在那儿议论,还有人在用手机拍照。
许游自认还做不到站在那里被人品头论足,听着虚假的夸奖,还要跟着假笑,于是转身就走。
后来她去别的教室,就一直感觉同学们都在往她身上看,对她充满了好奇,好像她是关在笼子里的动物。
许游一直半低着头,很快就往楼上走。
***
楼上是摄影系。
在摄影系看展览的学生不多,一上楼就清净了。
这里的布置也比较偏暗色调,许游走得很慢,她对这里不熟悉,摸索着陌生的环境,一张张看过去。
摄影系的黑白照居多,很多照片都是奇怪的角度,不像是正常人类的视角,要么俯视,要么仰视,凸显个性。
这里有复古风,也有魔幻超现实主义的摄影。
其中有一组照片,是拍照的人站在高楼楼沿,从上往下的俯拍,照片里隐约看到一截牛仔裤,一双球鞋,然后就是恐高者非常不适应的“深渊”。
还有人取景的是正在玩极限运动的瞬间,地点倒不是天空或雪山,只是在非常普通的街道或者陋巷,照片里玩滑板的主角已经翻到天上,头朝下,身体倾斜瞬间,仿佛只要没站稳就可能当场跌断脖子。
大约是已经尝够了被人“围观”的滋味了,许游走到人多的地方,就将围巾拉高,挡住半张脸,卫衣的兜帽也套在头上,让人乍一看认不出她是谁。
她一边看一边找着褚昭的作品,她还以为,那些他拍她的照片那么出彩、个性,必然也会引起讨论和围观。
可是走了一圈看下来,却并没有看到人群扎堆。
路过的同学,也没有人在谈论她。
许游感到有点奇怪。
直到她绕过最后一个拐角,来到最尽头的教室。
这间教室的面积最小,位置最不起眼,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许游一进门,抬眼间,便愣住了。
她竟然看到了褚昭。
哦,不对,应该说是,褚昭的作品,一张自拍照。
照片里,他正举起镜头,对着一面镜子。
镜子上有很多斑驳,有水纹,还有乱七八糟的旧报纸贴图,甚至粘了油彩,有些地方还被喷漆喷过。
镜面很大,可是三分之二的面积都被这些元素盖住了,唯有中间一块地方,是褚昭和他那空洞幽深的镜头。
镜头挡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线条,那双修长的手握着相机,看似随意却又有力。
照片洗出来很大一张,就随意摆在地上,靠着墙。
它周围的期末作品,在构图和立意上似乎都比它更用心,更有创意,可是这张看似随意找了块镜子拍出来的照片,却愣是更吸引许游的目光。
她一下子看了进去,好似透过相纸,嗅到了金属的味道,还有那斑驳的镜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发的气味。
以及,中间这个自拍的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儿。
许游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又放开,然后,她好似出现幻觉,真的闻到了烟草味。
等她发现有人靠近时,那股存在感已经在她身旁站定。
许游转头看去,正是高了她大半个头的褚昭,双手插袋的站在她旁边。
他没看她,只是头朝她这边倾斜了些:“我的自拍怎么样?”
许游张了张嘴,先用余光看了下身后,见没有别人,才小声问:“这就是你的期末作业?”
“嗯。”褚昭微微侧头,用眼角看她,线条犀利且尖锐,但眼神却是柔和的,“不然呢?”
不然呢?
许游愣了:“那你拍我的那些呢,不会一张都拿不出手吧?”
虽然她不否认,这张自拍也非常好。
褚昭扯了扯唇角,那笑意极轻极淡,他站直了身体,歪着头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看着那个空洞镜头。
“这幅作品,刚好和你的那幅画呼应,我也是突然从你的创作里找到的灵感。”
许游却觉得他莫名其妙:“那你这算是致敬吧,你问过我的意思了么?”
只是这话刚一说出口,许游就后悔了。
这哪里是致敬呢,自从有照相机这个东西,摄影师就开始流行玩自拍,像是这样对着镜子拍自己的,也不在少数。
褚昭笑了笑,斜睨过来一眼:“需要我交版权费么?”
许游没搭碴儿,别开脸,盯着眼前的照片。
其实她很清楚,她意难平的不是这张自拍照,这张和她那幅画同样展现空洞镜头的画面,而是他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拍她,最后却一张都没用。
那就意味着,是她的照片不够好。
她有那么差劲儿吗,连后期修都不能挽救?
这是非常伤人自尊的。
许游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他在看她:“我让你拍,是为了你的期末作业,现在既然一张都没用,你也不用留了。过两天我去棚里找你,你把底给我。”
许游话落,转身就要走。
谁知刚迈出一步,褚昭出声了:“那不成,我最多给你拷一份。”
许游又转头,对上他的侧脸:“它们对你又没用。”
“怎么没有。”褚昭淡淡的笑了,随即看她,问:“你没听过什么叫‘私房照’么,你听说哪个摄影师会把底都交出去的?当然要留着自己欣赏。”
许游一愣。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私房照”,先前找他的女人拍的就是这种,这种照片的定义很简单,就两点,一是性感,二是私密。
有的人为了拍“私房照”甚至穿内衣,半裸出镜。
这样的照片,摄影师自然会留底。
可她那些,根本不是啊……
许游几乎是瞪着褚昭,半晌才吐出一句:“我那些也算‘私房照’,你糊弄谁啊?”
褚昭“哦”了一声:“原来你知道。”
“‘私房照’除了穿的少,最主要的就是必须性感。”许游形容完,问:“你那天还说我是小丫头,怎么,觉得小丫头很好骗?”
褚昭轻笑出声,好像终于不再逗她了,他转过身,看她。
片刻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消了,这才说:“你是小丫头,可我没说……你不‘性感’。”
许游一下子愣住了。
有那么几秒钟,她只能直勾勾的望住褚昭的眼睛。
那两抹黑色,就像是他的镜头一样,深邃不见底。
她移不开眼,却清晰地感受到心口有力地跳动,以及脸上渐渐升起的温度。
她,性感?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许游和褚昭:艺术需要感官。嗅觉也是感官的一种,所以多次提到烟草味和少女香。
关于之前提到的少女香,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香水》这部电影。
《香水》的灵感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用一个很极致的故事,一个“疯狂”的人物讲它表达出来。另外,还有品牌专门推出“少女香”。
科学一点的说法,这种体香、生理香和荷尔蒙有关的,每个人的味道都是独特的。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件事是高中时室友跟我说,她喜欢我身上的奶味儿。
在那之前,我也有注意过别人的气味,我喜欢有淡淡香味的人,有那种性冷淡香味的,也有一些比较温柔的气味,不咄咄逼人。
不过气味这个东西是会变的,有人抽烟有人喝酒,体味会和烟味儿酒味儿融合到一起,所以有人身上的烟味是ok的,有人抽烟就是臭的,有人喝酒会带着酒精挥发的香气,有人就是酒臭味。
当然,不是说只有少女的味道才是香的,但在青春期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会额外明显。我曾有个朋友,几年后再见面,我就已经闻不到她身上的香味了,好像变了,我也说不好是不是和她后来的生活习惯,或是荷尔蒙改变有关。
……
感谢在2020-06-09 12:00:00~2020-06-11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flank、猫猫喵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果 2个;flan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猫喵喵、千玺大姨妈、俺只是想有钱 10瓶;5995182 9瓶;数理化一波带走、贝拉杰玛 5瓶;superRu 3瓶;有所住 2瓶;娅鹿、mo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许游和褚昭
10
自那天在摄影展上和褚昭聊过几句, 此后将近一个礼拜,许游都没再见过他。
他们虽说好了,许游寒假可以去摄影棚玩相机, 许游也准备去拷贝照片,但她一直都没抽出时间。
寒假刚开始, 齐羽臻的私活儿就来了。
许游和齐羽臻泡在一起一个礼拜,谢超每天都会去接齐羽臻, 再顺路把许游送到家附近的小街上。
许游每天回家,都带着一身疲惫和畅快淋漓的满足感,她浸泡在创意油画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她走在那条街上, 会经过褚昭的照相店。
她脑海中会产生许多疯狂的想法,比如要将创意油画和魔幻主义摄影相融合,也曾想过, 她会不会有一天也去拍“私房照”。
无论是女生还是女人, 又或者是男人, 想要将皮肉最美好的时刻永远的留下来,大约也只能拍照或者摄像了。
许游看那些老电影, 看着画面里许多年前纯天然的美女帅哥们, 也不由得感叹时间残酷, 它从不等人,也不等这世间万物。
但幻想归幻想,许游每次经过照相店, 都没有进去。
她感觉到血液里有某种躁动的东西在流淌,顺着血液的走向蔓延到四肢百骸,卷着她身体深处的战栗,和一些奇异的冲动。
她隐隐感觉有些事情将要发生,她阻止不了, 又或者说是不想阻止。
所以在她想清楚以前,她还不能去。
***
寒假的第二个礼拜,许游见到了纪淳。
纪淳放假回来已有五天,见过了所有朋友,还找了一份兼职工作,其余时间都在许父生前留下的公司里善后。
见面那天,许游说要请客,和纪淳一起去吃日料。
许游先到了一步,先在包厢里研究餐单。
她才拿到齐羽臻给的稿费,手头充裕,打算和纪淳吃顿好的。
当包厢门被推开时,许游下意识抬起头。
那一瞬间,站在门外的挺拔身影,与坐在榻榻米上的她,都是一怔。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游觉得,纪淳好像又高了一点。
他很瘦,却不弱,身材笔挺,坐进来时,一双长腿盘起来,坚毅的面庞淡淡舒展开,朝她一笑。
纪淳第一句便是:“要是走在街上,我都不敢认你。”
许游也是一笑:“我也是。”
沉默了几秒,两人望着彼此,一个微微眯着眼睛,一个上扬着眼角,他们都在观察对方,在对方的脸上搜寻着旧时的影子。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分开才几个月,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纪淳扫过许游的短发,说:“像个假小子。”
许游拨了拨头发:“我本来还想再剪短一点,更好打理,早上能多睡一会儿。”
纪淳问:“大学生活怎么样,我听说,你是如鱼得水。”
许游翻了个白眼:“是褚昭说的,还是方玄?”
纪淳没应。
许游问:“你呢,每次和你联系,你不是正在赚钱,就在去赚钱的路上,赚了多少?”
纪淳扯了扯唇角,说:“把你支付宝打开。”
许游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照办了。
然后,她看着纪淳点开她的二维码,又用他的手机对着扫了一下,很快,她的支付宝就迎来一大笔进账。
许游一看,愣了:“两万块,这什么钱?”
纪淳说:“你前前后后陆续给我打过来的稿费,加起来五千七百多,我给你拿去投资,滚出来的。”
纪淳边说边将一张表格发到她的微信,说:“这是每一笔进账统计。”
许游震惊了:“这么短时间,五千多变两万?你拿去放高利贷了?”
纪淳低笑:“五千多能放什么高利贷。你这点钱其实不够投资,我把你的和我的放在一起,一起滚,最后分账,你的就是这么多。”
许游盯着那表格看了看,统计的无比详细,包括她什么时候转账给他,他拿去做了什么,过几天又赚了多少。
纪淳说:“不过这几次是运气好,长线来说未必能次次这么翻倍,以后可能要慢一点,还是稳妥第一。”
赚钱做生意上,许游一点都不懂,只能听他讲。
纪淳又简单提了几点,许游只管点头,随即说:“长线短线,稳妥什么的,你来负责,我就负责打钱给你。”
纪淳眉眼弯了。
也是这一刻,许游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前,那个阳光少年。
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一通来电。
铃声响起时,原本稍显温和的脸色,又渐显锋利,眨眼间,那线条只剩下坚毅和不近人情。
来电是贺绯。
纪淳的手机就摆在桌上,许游和他都看到了。
纪淳在屏幕上滑了一下,将电话切掉。
随即他就将手机调成静音。
隔了几秒,贺绯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纪淳的静音动作,似乎有先见之明,知道贺绯还会打,又或者这是常态。
他若无其事的将手机扣放,拿起餐单,说:“点菜吧。”
许游没有多言,只应了一声。
***
点好了菜,纪淳说:“我先出去透个气,一会儿就回。”
许游单手托着腮,将他“透气”的借口拆穿:“就在这里抽吧,这家店允许吸烟。”
纪淳正准备起身,怔了怔:“那不是让你吸二手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