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湮没在时光深处的旧事,并非不可为,只是难度相对增加很多。但我们绝对会做到最详尽仔细,不错漏每一个环节。请二位一周后再光临。”

非神知道生意算是谈妥了,所以站起身来,问弟弟非圣:

“我和小非约好了去孤儿院,探望那些孩子和修女,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不了,我想再呆多一会儿。”非圣不想当电灯泡,且,他想与红衣女郎Rita再相处一会儿。

“那好。”非神向Rita点了点头。“委托费用我会汇进指定的帐户内,一切就拜托了。”

说完,非神扬长而去,留下非圣静静注视Rita。

“单先生还有什么事么?”精明如Rita,太明白男性眼中这种淡淡怅惘而又怀念的颜色了。

“除了收集信息,还可以寻人么?”非圣带着期待问。

Rita眸中精光一闪,原来,这个看起来阳光无比的男子心里,藏了一个永生永世也抹之不去的人。所以,明明一身的爽朗,却总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游离气息。仿佛,在不经意时候,他的全副心魂,都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寻人么,并无先例。我们只提供有用的信息,不会出面替委托人寻找实质上的有形物体。不过——单先生是我们的新客户,又是东少介绍了来的,我不妨就当成是优惠罢。请单先生告诉我你想要寻的人的名字罢。”

非圣望着Rita别样美丽的脸,轻轻笑。“优惠吗?我却不能让她沦落到优惠的情状。不,不用了。五年了,如果她还活着,会优游于她最爱的大自然里罢?我情愿抱着这样的期望,也不要知道她已经离开这个她所热爱的世界。我错了,我不该动念要寻她。她,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开心地做她自己。”

饮尽杯中酒,非圣站起身,向Rita行了个水手礼。

“谢谢,再见。”然后淡定怡然地走了出去。望着同她那么相似的Rita,他蓦然之间发觉,自己决不能接受她死去的消息。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知。对他而言,没有消息,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凝视着非圣走出去的背影,Rita突然觉得羡慕那个被深深藏在他心底的人。

非神驱车赶到沐恩堂孤儿院,自从小非与萨曼莎修女相见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沐恩堂来探望一批由她助养的孤儿。小非常常对他说,她无限的感恩用言语不能表达,惟有行动才能体现她心情的一二。所以,他也跟来了,看着小非温柔地陪着小朋友们玩耍歌唱,看她被一群调皮的小鬼围着,讲述游学见闻。那样的非,美丽而祥和,浑身都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之中。

“无论外表如何改变,上帝所赐予她的那颗美丽无匹的心,却始终未改。”

萨曼莎修女慢步踱至非神的身旁,站定,与他一起遥遥望着在草地上与孩子们玩成一团的非佛。然后,她用低沉轻柔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

“是的,她经历了许多,却从来没有埋怨过,一直都坚强以对。”非神亦淡淡地一语双关。

“我一直祷告祈求她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幸福快乐。哪怕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我也不放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以为终我的一生,我也不能在主的面前洗清我一身的罪孽。可是,上帝是仁慈的,他听见了我的声音,给了我救赎的机会。”修女握住胸前的十字架,放在唇边吻了吻,心平气和地向非神道。“我想,上帝在这里关上了一道门,却在别处开了一扇窗。她现在很幸福很快乐,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而我的罪愆,也终于可以一点点赎清了。”

“什么是你的罪?”非神转过头,端详修女清秀的白皙脸庞。她皮肤白净,有一双纤细的眉,祥和而专注的眼仿佛会说话,唇红齿白,想必她在做修女之前,也是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孩子。但——会是她阴谋伙同邵亦,造成了小非当日的惨况吗?

修女轻浅地笑了笑,眼神迢遥无比。“我只是想,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非神还想要追问下去,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拉住小非不放,一边还纠缠着她不晓得想和她说什么。简直找死!他大步流星地赶过去,一把扯开中年男人的手将非佛护在了怀里,并用另一只手猛地推开中年男子。

“你想做什么?请自重,别来骚扰她。”非神认出中年男子正是他们曾经在餐厅里见过的那个。

“让我看看她 !”江儒痕恳求着。“她很象我的一位故友,我们二十余年未见了,我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与我那位故友有血缘关系。”

“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非神冷冷地威胁,为了保护非佛,他不介意在上帝的土地上揍人。

“不!请别动粗!”随后赶来的萨曼莎修女连忙插在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之间。“父亲,请您冷静些,您吓坏非佛姐妹了。”

父亲?!非神和被他护在胸前的非佛统统将诧异的眼光投向了修女和一脸焦灼失落怅惘的中年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院长办公室里,萨曼莎修女坐在办公桌后,非佛与非神双手交握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而纠缠非佛的中年男子,萨曼莎修女——江晓荷的父亲江儒痕,则静静站在巨大的玻璃彩绘基督受难像前,以深沉热烈且又无限追忆的眼神注视着非佛。

良久,非佛终于打破沉默,在非神鼓励的眼光中,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谁能告诉我,究竟这荒谬的一幕是为了什么吗?修女,令尊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一个陌生女子有如此强烈的不理智举动?”

非佛迎视江晓荷的父亲,那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中年男子,有着莫名的熟悉感,由他保养得宜的脸上,看得出他与晓荷的相似。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下巴,只是多了男性所特有的阳刚与儒雅。

修女也同样望着自己的父亲,这一秒,她发现,岁月毕竟不饶人,父亲真的老了。而,她和她所犯下的错误,令得父亲在今日做出了如此失常的举动。这,也是她的罪。

挺起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自办公桌后站起身,走向父亲,拉起他的手来到了非佛面前,又执起非佛的手,将一老一少的手交叠在一处,镇定地宣布惊人的秘密:

“父亲,我想你一定也是察觉了她让你熟悉而依恋的那一部分,才会失去理智与礼仪地想要亲近她。而你的理智与理性却不能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罢?”修女神秘地微微一笑,扔出炸弹。“父亲,她是你的女儿,我的姐姐,她曾经叫沐莲恩,现在她叫单非佛。”

修女的话音落地,室内一片死寂。

江儒痕愕然地望着眼前让他熟悉的陌生女子,思绪却去得极远极远。那时,他还年轻,娶了一个家人为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妻子。两人虽然没有浓厚的感情为婚姻的基础,却还算相敬如宾。直到,他遇见了那个狂野美丽、火焰般灿烂张扬佻脱的女子。那是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遭遇,他象是瘾君子般爱上了她,无法自拔。她什么也不要,只想要自由和很多很多爱。虽然他是她的第一个爱人,但她却直言不讳地说,他不会是她最后一个爱人。当时他笑着说,他会珍惜相爱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们疯狂地做爱,相拥着度过短暂的相处时光,汲取彼此的气息、体温。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只字未留,一去不返。他怀着一颗爱她的心,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上,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二十六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尝试过找寻那吉普塞女郎般的风样女子,只把对她的爱深埋在心里。他知道自己既背叛了婚姻,同时亦背叛了爱情。可是——

江儒痕收回自己的迢遥的思绪。眼前这个女孩,神似他深爱着的那个女子,一头似有自身生命的乌黑卷发,一样透着狂野不羁的妩媚明眸。他第一次在谋杀时间门口与她错身而过时,就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

她——竟会是自己的女儿!

非佛骇然地大力抽回自己的手,扬睫望向脸色平和淡定的萨曼莎修女,满眼的难以置信。“晓荷,你——你说什么?”

非神则紧紧搂住了非佛的肩膀,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过去的帷幕,还是一层层徐徐拉开了,等在后面的,还会有什么更惊人的内幕?而,非会不会因此而受伤?他爱她到想把全世界都奉到她眼前,却也阻止不了那一段未知岁月可能带给她的伤害。他们的深入调查甚至尚来不及展开,命运便已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江儒痕望着笑容始终平静似水的女儿问,突然恍然大悟似地张口结舌。沐莲恩!沐莲恩!就是因为沐莲恩的失踪,导致了女儿执意悔婚,并且加入教会当了修女,彻底离开了家的。“你——早就知道?”

修女没有否认。这就是她的罪,她独享了父亲的爱,独享了幸福,她甚至独享了优越感,直到她无意之中发现了母亲的秘密,才知道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密辛,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当她在千万人之中遇见了她,并成为她的朋友后,她自私地向所有人隐瞒了她的发现,包括母亲。她想要维系他们的家,可是,负疚感又让她放不下莲恩,所以,她央邵亦邀请莲恩一起去希腊参加研修之旅,除了想弥补莲恩,也希望邵亦可以爱上莲恩,进而给莲恩幸福的生活,给她一个她应该拥有的宽裕美好的人生。

可是,莲恩却凭空失踪。她被罪恶感啃蚀得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她发现,她没办法在明知道莲恩是自己的姐姐的情况下,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再继续自私地幸福下去。然,她也不能破坏母亲苦苦维系的婚姻。所以,她选择了上帝。只有在主的怀抱里日夜祈求宽恕,她才能得到心灵的安宁平静。

“不!”非佛倏然抽出自己的手并挣开非神的拥抱站起来,冲了出去。她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的心纷乱如麻,无法消化这个戏剧性的事实。

非神立刻追了上去,追上踉跄仓皇的非佛,扳住她的肩,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命令道:“非,看着我,看着我!冷静!冷静!”

“我不要!我不要!大哥,带我离开这里,求你!带我离开这里!”非佛摇头,眼神狂乱。“求你,我不要留在这里!”

“好的,好的。”非神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放手。“乖,深呼吸,放松。对,就这样,你别慌,我这就带你离开。”

他心疼小非的慌乱失措与无助惶然,更痛恨令她伤心难过的始作俑者。

“为什么…为什么?”飞车回家的路上,非佛一直失神地喃喃自问。她的脸上,表情木然,全无知道自己身世之后的惊喜,只有凄惶颜色,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小女孩,不知何去何从,只能茫然地自语着将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等待有人向她伸出手,来救她走出困境。

非神的心狠狠地刺痛着,性格刚烈的小非,内心深处始终有不为人知的柔软脆弱角落。在孤儿院长大的她,逼迫自己坚强,也逼迫自己早熟,不去追问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为什么她没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家。然而在她最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心底,她一直是介意的。

回到家里,非神搂住非佛,轻轻抚摩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角眉心,象安抚受惊吓的婴儿般地诱哄她发泄出来,而不是象个麻木的机器人。

“哭罢,我的非。大哭一场,把所有委屈与不满,痛苦与哀伤都哭出来罢。有我陪着你,你再也不是一个人,我永远都会在你的左右。哭累了,我们就睡上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有我伴着你迎接新一日的阳光。”他低语着。

听着非神令人安心的低沉声音,非佛的喃喃自语渐悄,她仰起头来,望进非神盛满了深情与包容的眼里,原本是不想哭的,可是被他温柔似水的呵护与宠爱所蛊惑,竟仿佛一瞬之间往昔所有的不甘与委屈都涌上了心头,痛入骨髓。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不想哭泣,只是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衣服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心伤,一个又一个…

非神觉得,非佛的眼泪,每一滴,竟都仿佛似是扎在他心上的利刃,原来,那么疼;原来,那么痛。而他的非,就是带着这样深到刺骨的疼痛,一路行来。

望着她哭得有些肿的眼,红通通的鼻尖和因呼吸不顺畅而微启的唇,他珍惜爱怜地吻了下去。没关系,不要紧,过去她所受的伤,她所缺乏的爱,有他来替她治疗和弥补。就从此时此刻开始,他会让非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他以自己的生命保证。

非佛震惊诧异得忘了哭泣,非神在吻她,用最最情色的方式,男人对女人的方式,深深吻她。

“闭上眼睛,我的公主。这一次,我决不会让你有机会在我醒来前逃开,我的公主。”

非佛的脸,倏忽飞红,天!他什么都知道了。

在激烈而温柔,甜蜜而缠绵,火热而难奈的折磨展开的同时,低沉的笑声与喘息声,也响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带着朝气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了地板上,也照见了一室的狼籍,四散扔在地上的衣物、鞋袜,有男性的也有女性的,还有一只枕头以及半拖在地上的一角床单。

水蓝色的大床上,非神一手环抱着非佛的肩颈,一手搂着她的腰,仿佛抱着稀世奇珍。非佛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一头卷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两人身上。大大的天蓝色被单覆盖在两人身上。

他们相依相偎,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微笑。不,不是肉体餍足的笑容,而是至灵至性的幸福笑靥,不带一丝尘世的污浊与欲望,纯粹得象两个美丽的天使,让人不忍惊扰。任何人看见他们相拥而眠的画面,也会感受到他们相属的幸福,进而发出会心的微笑罢?那么纯美洁净,那么温馨和谐。

缓缓,缓缓地,非神张开了眼睛,看着自己怀中仍睡得安然的非佛,俊美的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傻呼呼的笑颜,然后俯首亲吻她的发顶。

“早,公主。早,我的非。早,我的爱人。”他刚睡醒而略显得沙哑的声音性感而满足。“早安。”

非佛没有反应,似还沉浸在梦乡里,可是,她洁白细腻的皮肤,却开始泛红,从头到脚,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非神低低笑了起来,胸膛振动。天,他心爱的小女孩害羞了。难怪前两次他迷迷糊糊时她都一个人溜掉了。原来,她害起羞来,全身都会漾起美丽的淡粉色呢。

再次低头,轻轻啄吻她的眼帘,轻轻的,契而不舍的要吵醒她。

“非,非,非…”每轻唤她一声,他就吻她一下,似就想这样地老天荒,无止尽地唤着她的名字,相拥着成为永恒。

终于,非佛徐徐地睁开眼睛,却不敢抬头看头顶的非神。

这一切,美好得就象是她的一场永世之梦呵。

“非,你不对我说早安吗?”非神圈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早、早、早安。”典型做贼心虚的反应。

“就这样?”非神忍住笑,淡淡问。

“早安…大哥。”声如蚊讷,天哪!昨天她被突然而来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失了主张,所以——哦,上帝啊!她也要去当修女,她没脸见大哥了。

还叫大哥?都这个时候了。非神好笑地挑眉,这个小傻瓜小鸵鸟,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前两次他喝醉了,她把一切都推成“酒后乱性”,然后自说自话跑掉,他不追究。可是,昨天的一切是在他清醒的情况下发生的,难不成她想来个抵死不认?他可不同意。

揽在非佛肩头的手一伸,摸起床头的电话,夹在两人之间,然后拨号,等到接通之后,他朗声问:“管家,爷爷起来了没有?告诉他,我和——”

非佛一惊,连忙自被单下伸出手切断通话。

“大哥——”她扬起睫毛,今晨第一次直视非神,不过是瞪住一脸狡黠的非神。

“我打电话给爷爷,叫他过来捉奸。”非神笑眯眯道,不怕她不晓得自己的算计。

“大、哥?!”非佛几乎啼笑皆非。他们一早赤条条躺在床上讨论捉奸?真有他的!

“这样你就不会缩回去了。”非神把电话挂了回去,捧起非佛的脸,细细凝视。“如果我不挑明,你大抵一辈子也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非佛静默了一会儿,点头承认。“是,爷爷和你们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因为我爱你又和你做过爱,而向你勒索爱情。我做不来?”

勒索爱情?这是什么论调?男同女,两情相悦,哪里来的勒索?非神悠悠叹息,这个傻瓜啊,面对自己的爱情也如此的刚烈骄傲,如果他没有爱上她,她要怎么办?一个人躲起来伤心吗?真是小笨蛋一个!

“如果是这样,你更应该推开我,毫不犹豫、狠狠地,象拒绝那该死的混球一样推开我。”非神心疼她暗暗爱着他却什么也不说,害他后知后觉地兜了好大一圈冤枉路。

非佛愣了愣,然后展开绝美笑靥,带着淡淡羞赧,轻声说:

“因为,我爱你,非神。”所以,她希望拥有共他的甜蜜回忆。

非神听了,露出阳光般灿烂笑容。

“小傻瓜,我也爱你。你在十四个月前,或者两个月前,就应该揪住我的衣领到爷爷面前哭诉,要我负责。你浪费了我们十四个月的时间。天啊,我的非,你可爱到笨得让我想揍你一顿。”非神倏地又搂紧了她。“我们彼此足足浪费了十四个月,否则,搞不好连宝宝都四个月大了!你,就是你,延误了爷爷抱重孙的愿望。”

非佛轻轻笑了起来,这时的非神,可爱到了极致。

“等我们回去见过爷爷,还有爸爸妈妈、叔叔婶婶,我们就可以开始筹备婚礼了。”非神积极筹划,他有自己的私心,倘使证实了小非的身世,那么想娶她回家,就不会太容易了。所以,他想尽早让小非成为自己的妻子。

“可是——”非佛有些许的紧张,爷爷他们会同意吗?他们毕竟是名义上的堂兄妹。“我,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非神轻松地抱着她笑,原来她担心爷爷,他的非也是个胆小鬼。真好,他们是绝配,他在爱情的路上,又何尝不是个胆小鬼?

“放心,只要你幸福,爷爷是不会反对的。最大的变化,顶多不过是从爷爷的孙女变成了他的孙媳妇。”他伸手拧一拧她的鼻尖。“起床了,否则——我会把你困在床上三天三夜不让你起来,以弥补我们错失的十四个月,四百二十天。”

非佛羞涩而腼腆地淡淡微笑,幸福啊,不真实的让她想哭。

非神驱车送非佛去工作室,约好了晚上一起和爷爷吃饭。当车子停在工作室门口的时候,他们看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等在那里。老的,是江儒痕;少的,是邵亦。

非佛的好心情在看见他们的一瞬间荡然无存,她怎么可以忘记昨日令她失去礼貌与理智的那一幕?昨日,晓荷宣布的事实来得太快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吗?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知道晓荷有一个爱她的父亲,满足她提出的一切要求,宠她、疼她、娇惯她。她无数次听晓荷向她描述过她父亲的慈祥、英俊、伟岸,可是,这个宠爱女儿的男人,竟然也是她——沐莲恩的父亲。这是多么可笑?这是多么的滑稽和荒谬?

当她在孤儿院里苦苦地挣扎,要靠打工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她父亲的另一个女儿却住豪宅、乘名车、穿华服、享美馔,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这是何其不公平与讽刺的事啊!

在她理清自己的心情之前,她知道自己没办法面对这个她应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她的心情太复杂混乱茫然。此时此刻,他们不适合见面。

“暂时,还不想见他,是吗?”非神看懂了非佛眼中的矛盾与挣扎。

非佛点头,她丝毫没有父女相逢相识的临场感。她——甚至觉得难以相信。

“你先在车上坐一会,我去。”非神摸摸她的脸颊,才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向两个似乎等了很久的男人。

“邵先生,非今天有事,大抵不会有时间见你。你如果有什么话想同她说,改日可好?先打个电话上来预约,以免扑空。”

邵亦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的非佛,淡淡笑了开来。“那好,请替我转告单小姐,我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他潇洒地离去,并不耽搁逗留。收敛了醉鬼般的落魄,他竟恢复了旧日里的洒脱不羁。他已经找回了人生的目标,并且会认真地为实现它而努力。

非神有淡淡的愕然,然后微笑。也好,邵亦肯以理智大方的态度出现,总好过他成日醉醺醺似颗不定时的炸弹。

目送邵亦扬长而去,非神才转回身面对满脸焦灼的江儒痕。

“江先生,非她现在的心情十分混乱,暂时不想见外人。无论您有什么事,也请等她平静了之后再来罢。”

外人?江儒痕听了,眼神一黯,他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外人啊。苦笑一下,他直视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我是她父亲,我想见她,这些年——她一个人漂泊在外,受了很多委屈,吃了不少苦。我知道这一切没办法用三言两语或者金钱就可以弥补。我只是想告诉她,如果我知道,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非神只轻嗤了一声,在调查报告未拿到手之前。他不会相信什么。“只听修女的一面之辞,江先生就认定自己是非佛的父亲了么?即使您是,非现在的生活很幸福,请不要扰乱她。请耐心等待她自己做出决定好吗?彼时她只是一个毫无自主权力的婴儿,她没办法决定自己的人生,可是现在她已经快二十六岁了,我想我们无权左右她的想法。江先生,把一切交由非自己决定罢,是要当单非佛、沐莲恩,还是您的女儿。”

非神的语气淡定,态度却坚决。一句不知道不能推卸责任,否则修女怎么会知道?可见还是有线索可循的。即使他现在面对的人,真的是小非的父亲,他的想法也决不会改变。小非的幸福才是他所关心的。

“是吗?”江儒痕微微一笑。是啊,他现在的确没资格说什么。一个女儿为了赎罪去当了修女,一副往事不堪回首、莫提从头的样子;另一个女儿,完全视他如陌路人。他还能做什么?真的只能等了。

“等她想通了,想见您了,我们自然会联系您。”

江儒痕点了点头,他不能逼迫这个只得数面之缘的女儿认他,他只有等待。

“还想进工作室吗?”回到车里,非神问坐在一旁眼光悠远的非佛。

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会儿,非佛还是问了。“他说了什么?”

“他想见你。”非神没有隐瞒,虽然他对江儒痕的态度很不客气,可是,如果最后证实了他的确是小非的父亲,他没理由阻止父女相认。只要小非愿意承认,他什么也无所谓。

“非神,我应该见他吗?”非佛茫然地问。二十五年来,除了最近七年作为单家的一员,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外,她一直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然而,突然之间,她有了一个父亲,还多出一个做修女的妹妹。且,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是江先生的妻子。江先生的妻子,一定是那日在餐厅里见过的,眼里充满刻骨仇恨的女士。而自己的母亲——

想起了自己整容前的那張脸,非佛长声太息,伸出双手捂住面孔。

非神轻手脚将陷入了沮丧与无助中的非佛揽进怀中,声音低沉地呵哄:

“我们先回家去见爷爷,好不好?无论发生了什么,爷爷、爸爸妈妈、叔叔婶婶、我和圣都会支持你的。非,我们爱你,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分担你的烦恼,分享你的幸福。”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见她在他怀中点头,非神有些纷乱的心绪沉潜了下来。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当年的事查清楚,过滤一切可能伤害到小非的情形并加以防范。不知恁地,他担心着什么事的发生。

回到单家大宅,非佛一见到爷爷慈祥而睿智的眼,己忍不住扑进老人的怀中。

“爷爷!”才叫了一声,非佛的泪已经流了下来。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

单浩尘一边拍抚明显情绪不稳定的孙女儿,一边用眼神询问孙子发生了什么。非神回以一个“说来话长”的手势。老爷子立刻明白了事情的棘手性。以为即使当年非佛堕海毁容,她的情绪也决不似今日这般的失控。

“乖,怎么了?告诉爷爷,是谁欺负你了?爷爷替你去教训他!乖,不哭了。是不是非神惹你不开心?爷爷家法伺候他!”

非佛使劲地摇头,非神怎么会欺负她?

“爷爷,我爱小非都来不及了,好不好?哪里会舍得欺负她?”非神抗议祖父的偏心,同时也表明自己的决心。

“来,乖,先上楼去洗个澡,放松一下心情,好好睡上一觉。等睡醒了,来告诉爷爷,究竟什么事困扰得我可爱体贴坚强的孙女儿哭哭啼啼的。去罢。”

祖孙两人将非佛先送回房间里,才又返回到楼下的书房里,关上门密谈。

非神将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爷爷,也把自己想尽快娶非佛过门的心愿合盘托出。

单浩尘,沉吟良久,才直视孙子的眼,缓缓摇了摇头。“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