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恰是一番古韵,竟然是茶室。完全是古典雅致的形式与意境,墙上挂着茶牌,漂亮的男女服务生穿着一色式样的宽袍大袖、飘逸俊雅的唐装。客人泰半是上了些年纪的,亦有年轻人,所以她并不显得突兀。拣了一个位子落座,立刻有英俊男子上来服务。

“小姐想喝什么茶?”见非佛极目搜索,男孩子笑了起来。“小姐是第一次来罢?可需要推荐?”

非佛点头,她是俗人,对于茶,一窍不通。

“小姐想喝绿茶、红茶还是乌龙茶,亦或是花茶?”

“这位小姐,不妨由我向你推荐决定罢。”一管不容人反驳的声音插口,一位中年人随之落座。

“邵先生。”俊美的男孩子没有依言立刻将茶单递上,而是很得体地看向非佛,征询她的意见。

“那就麻烦这位先生了。”非佛听见了,只是淡淡向服务生点头微笑,无意为难他。

不请自来坐在对面的褐衣中年人扫了一眼脸上颜色恒常的非佛,吩咐。

“黄山毛峰罢。”转而向非佛道:“不介意我这不请自来的老头子罢?”

非佛注视了他数秒,“说您是老头子,真是委屈了您。四十有余而五十不到,正是男性最黄金的盛年。”

“你的嘴很甜,很会恭维人。”他清峻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丝毫不减他的魅力,反而更增添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恭维么?非佛敛眉,素不相识的,她何须恭维他?

就在这时,先前退下去的服务生端了一只乌木托盘反了回来,置在桌上。

“小姐,邵先生,请慢慢品茶。”

非佛望住托盘内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肚仿汝官窑白瓷茶壶,还有两只同样莹白如玉的的浅碟里盛着的细扁微曲、状如雀舌的茶叶,只觉得精致可爱如艺术品,根本不忍动手破坏这种谐调的静谧画面。

邵先生见状,微微一笑,取过配套的白瓷茶盏,信手拈起适量茶叶,投入杯内,并曼声讲解。

“这是绿茶,不适合用冲泡法闷至黄肿烂熟,应用下投法,倒入九十度热水至杯中三分之一容量时,稍稍等二分钟,待茶叶吸水伸展后再冲水至满。此时的茶叶徘徊飘舞浮沉于杯中,别有一番意趣。然,此法不适用于茶形紧实的茶叶一如龙井同碧螺春。”

非佛单手支腮细细聆听。原来喝茶还有这许多讲究。

邵先生将沏好的茶放在非佛面前,以鼓励的眼神示意她喝喝看。非佛也不拂他的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然后啜饮了一口,细细品味茶叶的清香与微苦的口感,一时竟找不到语汇形容个中滋味。

“此茶,香如白兰,味醇回甘,一如君子。”邵先生意有所指地看着非佛。

然非佛似真的受了“净思”静谧而平和氛围的影响,心绪不再纷乱。她表情宁馨地回望邵先生。

“可惜,我始终是个俗人。听了您的介绍,却也品不出个中的美妙。于我而言,能解渴便已经是好茶。”她不是没见识过所谓君子的下流面目,真小人有时候远胜过伪君子千万。

“你这孩子,真是——”邵先生弹了一下眼睛,复又泄了气,他有什么立场指责她呢?“就是这样,才能令我那儿子洗心革面,不是么?他为了你,自愿进勒戒所戒酒;为了你,他生平第一次开口求我这个父亲出借旗下的红牌艺人免费为一个工艺品店开张造势捧场。我原想他又迷上了什么狐媚女子,却不料——他这一生,始终都栽在你一人手中。”

非佛一震,用略显诧异的眼光看向邵先生,带了三分慎戒。

“我总要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为了何许样人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罢?邵氏,原是有些黑社会背景的演艺公司,虽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毕竟不是寻常人家。想查你的底细,还是查得到的。单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女孩儿,很难不留下任何线索。虽然费了些周折,不过,单仰珏夫妇的养女单非佛,七年前由希腊而入境瑞士,在一家疗养院里住了两年,进行了一系列的整容手术,而后去了意大利学习玻璃烧制技术,一年前回国。可是,七年以前的单非佛,却是一片空白。我的儿子爱上的,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女子。”邵先生老辣的锐利眼光望向了非佛。“可是,真的没有历史吗?你的血型、牙科记录,都同一个已经失踪多年并且被认定死亡的人一样。希腊警方应该还留有当年在希腊失踪者的毛发样本,拿你的血液样本去做脱氧核糖核酸的比对,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结果来罢?”

非佛听了,只是淡淡笑了开来。威胁她吗?当时她纵身跳崖时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这样几句话?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该死的人当年早已经死在了希腊的克里特岛下湛蓝海水里了,即便不死,身为孤儿的她,抛弃了那个并不是父母赋予的名姓,重新开始生活,也很是正常。”

“我无意要挟威逼你,只是想请你念在我儿子为了你夜夜噩梦至今,终于又开始振作了,请你不要毁掉他的努力。”邵先生请求着。儿子做的恶,他怎么会一无所知?儿子被噩梦纠缠始自七年前从希腊修学旅行回来,一度严重到要靠服食镇静剂和看心理医生才能正常生活。后来虽然摆脱了药物依赖,却开始了无止尽的酗酒。稍微清醒的时候,就同邵氏旗下的女艺人打情骂俏搞七捻三,然后未到下午四时已经开始饮烈酒,直至醉个半死。

可是,突然之间邵亦自己跑去戒酒,并且还振作起来参与公司的业务,这令他这个作父亲的百感交集。为了成全儿子,他不惜亲自出面见一见单非佛,求她不要轻易毁了邵亦努力的成果。

非佛淡淡扬起了隽秀的眉毛,“为了我夜夜噩梦至今?您错了,折磨他至今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良心。”

“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那么他的内疚与自责感不会累积七年之久。”邵先生无意指责非佛,然而,看到儿子为了一个根本没有死去的人背负了七年的十字架,他不是不心疼的。

非佛耸肩,没错,邵亦充其量不过是意图非礼,背负一个不应由他担负的罪名,对他的确不公平。“如果,他不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我想我不会毁掉任何人的努力。您可以放心,您最需要做的,其实并不是来求我,而是纠正令公子的错误观念。他该为了他自己而振作,而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更不是为了我。”

“谢谢你。”邵先生微笑,这个女孩子,虽然性情刚烈,却也心地柔软。

非佛点头,起身告辞离去。在走出“净思”时,与一位灰衣中年男士擦肩而过。灰衣男士刹那间似遭雷殛,失神地盯住她的背影,连随后走出来的邵先生来到他身侧亦无所察觉。

邵先生见他仿佛三魂没了七魄,连魂灵都出了窍似的,忍不住拍他的肩背。

“老江,你怎么了?盯住一个年轻女郎不放,不似你的风格啊。”这单非佛的魅力真是不可小觑,连老好人,模范先生江儒痕也被她吸引。“不会是想替令郎找老婆罢?”

江儒痕被他一拍,回过神来,苦笑。“怎么会?晓松的事,我一贯是不管的。有了晓荷的前车之鉴,我哪里还敢有什么动作?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是使不上力气了。对了,你认识那女孩子?她似极了我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这下换成邵先生苦笑了,两人的儿女亲家做不成,却陷入了各自的苦恼泥沼里无法脱身。他的儿子酗酒浪荡自我放逐,老江的女儿干脆出了家去当了修女。而事情究竟怎样,他们这些长辈也只隐约知道一个大概,详细的情形始终并不了解。而那失落了的一环,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

“那女孩儿是单家二先生的女儿,今年二十五岁,经营着一间玻璃工作室。是个好女孩,就不晓得邵亦有没有那个福气追上她了。”邵先生隐藏了一部分他所知道的事实。

“二十五岁啊——”江儒痕怅惘地望着非佛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老江,你认识那个女孩子?”邵先生对江儒痕奇特的神色有片刻不解,那颜色,混合了缅怀、思念、怅然与寥落和痛苦。为何会因单非佛而引起这样的反应呢?这样的颜色,理应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莫非,是因为她与晓荷的年纪相仿么?

“不,我不认识她。”江儒痕淡淡地否认,他所认识的,是另一个女子。

“那女孩有一间自己的玻璃工艺品店,开在离此间不远的地方。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去看一看,买一件玻璃工艺品回去孝敬老婆。”邵先生半开玩笑地说。无论老友是为什么而失魂落魄,他都无意深入地探究。谁没有几件沉潜在记忆里的往事不欲人知呢?他就帮老江一次罢。

非佛的玻璃旗舰店已经开张一个月,生意红火得让她觉得意外,但随之而来的扰攘也一样使她头疼。所以除了在家里工作和到工作室里烧玻璃,她绝少会去旗舰店驻店,反倒是她手下的一班伙计,有空便会过去看看。

“非,为了庆祝你的旗舰店开张一个月,我请你去吃巴西菜如何?”非神推开公寓中工作间的门,对正在埋头画草图的非佛说。

“唔——”非佛听了,想抬起头回答他,才发觉她伏案太久,颈椎有些僵硬了。

“怎么了?”非神快步走到透写台边,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颈背,轻轻按揉她明显紧绷的肌肉。“我很怀疑,你一画起图来就忘我投入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至此,那平日里我不敦促你休息吃饭的时候,你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民生问题的。”

“唔,我有按时吃饭啦。”她被按摩得舒服得似一只猫咪,喉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再下面一点…对,就是这里,再大力点。”

非神好笑地依言加大手劲,她当他是免费的按摩先生不成?但看她一脸享受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继续揉捏她的颈项,感受她洁白肌肤在他的掌心留下的细腻柔滑触感。

渐渐,在不知不觉中,掌下的按摩变样成了轻柔的爱抚,让他忆起酒醉之夜两人火热的耳鬓厮磨。

“非。”他喑哑地低唤,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性感魅惑。

“恩?”非佛的颈背在他的按摩下已经不那么僵硬,轻轻仰起头看非神。

非神眼光蓦地一炽,她粉红色柔软娇嫩的唇似这世界上最甜美的诱惑,他叹息一声,降下他的唇,试探地轻吻,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由蝶触般轻浅触碰到忘情缠绵的深深吮吸,这一吻,几乎令他把持不住。

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放开胶着的唇舌,恋恋而不舍。

“非,不要离开我。”非神包着非佛,沙哑地请求,是他自私,在她意乱情迷时候要她答应他的要求。

非佛敛下眼睫,唇角有小小幸福的笑纹,最近,非神对她多了亲昵到暧昧的举动,可是,她爱他,便一点也不想反抗他。不离开他,就是她最大的梦。

“好,我不离开。”她应承,早在那年被他救活时,她就已经离不开了。

非神拉起她,“走罢,请你去吃饭,顺便叫上圣和你的小助手。”他笑自己冲动似情窦初开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如果再与小非独处,他会忍不住当场吃了她。但,他不要小非在妾身不明的情况下同他上床。他爱她,想将她融入骨髓。可,他更尊重她。

爱她,就尊重她,是他对自己心爱女子的承诺。

叫上非圣和辛容,一行四人到非神自己开的餐厅用餐。那么巧,竟然碰到正在巡店的Evans,五个人干脆坐在一桌,边吃边聊。

“Sacred,最近怎么不见你出来猎艳,躲到哪里去了?”Evans一边喝酒一边十分八卦地调侃自己的好友兼合伙人。

“猎艳?”辛容听见了,一双杏眼睁得老大。“猎艳”一词之于她,简直是外太空生物般的存在,令她好奇得不得了。“怎么猎啊?”

“想知道?”Evans勾唇一笑,粗犷的脸上别有一股不羁的性感。

“别教坏小孩子!”非圣轻斥,辛容在男女情事上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他可不想她受Evans的污染。

“什么教坏小孩子?也要教她见识一下花花公子的手段德行,以后如果被她遇见这样的男人用类似的手法,才可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就叫防患于未燃。”Evans转而问一直笑而不语的非佛。“你说是不是,Phoenix?”

其他人齐齐看向非佛,非神更是紧张。他以前的风流旧帐,数目甚巨,好不容易他晓得了自己的心意,也开始渐渐打开了非的心扉,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又起了什么波澜。

想不到,非佛竟然单手支腮地点了点头。“好啊,我也真想见识一下呢。这样日后才好见招拆招,不至吃亏。”

一旁的非神听了,只得苦笑,男人风流是要付出代价的。至他老去的一日,她同他生气时候大抵都将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过去如何如何风流快活”之类的话罢。

Evans则得意非凡,立刻亲身演示。

“喏喏喏,先要走进一间高级食肆,选一张光线视野皆佳的桌子落座,风度翩翩地点菜,要一杯餐前酒。待酒送上来,执住酒杯的杯脚,将脸微微仰高十五度品酒,做陶醉状,然后环视餐厅,记住,要看似优雅而淡定,了解一下餐厅里有无单身女性,或者有男伴的美丽女性也无妨。确定目标之后,就请侍者送一瓶酒过去,有男伴的女士则一定要等她独自一人时才可以送过去。当那位女士顺着侍者的指引望过来时,便执起酒杯向她致意。接下来就要专心的用餐,要比女士早一步结束用餐,将她的帐单一并结付了,先行离开餐厅,倚在自己的车边等女士出来,绅士而体贴地问,是否有这个荣幸送小姐一程。之后,就要看猎物上不上钩了。”

Evans说完,示意侍者送一瓶酒给两位正在用餐的女士,果不其然,两位女士齐齐转过头向他们这一桌看了过来。一人年纪略长,约四十多岁五十岁;另一位,想来是Evans所谓的“猎物”了,面目清秀,二十五、六年纪。

Evans向她们举了举杯,中年女士没有反应,只是死死盯住他们这一桌,而年轻女子则举杯回敬,脸上笑容温和有礼,不以为忤的样子。

Evans笑了笑,转回头继续他的“猎艳”演讲。“看,互动良好。如果我有心勾搭,等一下就可以有后续动作了。”

辛容看得目瞪口呆,非圣则极不赞同地摇头,而非神只能继续苦笑,无力反驳。这一招,他用得最得心应手,毕竟他就是餐厅老板嘛。

惟有非佛,轻轻笑了起来。原来猎艳也大有学问呢,还要拿捏光线、角度、火候,真是不简单,看来花花公子也不是人人能做的,要有那个本钱才行。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脸上颜色无奈的非神,自桌下伸手握住他的手。

非神一震,望向非佛,然后眼中泛开喜色,反握住她,紧紧的,再不放开。

五人随后在融洽而轻松的气氛下用餐,待用餐接近尾声时,Evans招手叫侍者结帐。

“咦,Evans,你不替那一桌买单啊?”辛容仍念念不忘“猎艳”一事,惹得大家统统失笑。

“喂喂喂,我对我的绿盈可是痴心得很,怎么会真的去勾搭野女人啊?”Evans立刻摇头摆手竭力澄清。“送她一瓶酒已经很了不得了。”

众人齐齐朝天翻白眼,这小气鬼。

“可是,那一桌的女士为什么一直恶狠狠地盯住我们,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机灵鬼辛容压低声音说。

“诶,真的呢。”Evans也点头,那位中年女士真是以死光眼直直瞪住他们呢。“不会是因为我请她们喝酒罢?那可是一瓶好酒。”

“会不会是你得罪过人家啊?”非圣半开玩笑似地问。

“去你的,你大哥得罪过人家还有可能,我可是守身如玉。”Evans口无遮拦地说。

单家两兄弟几乎想掐死他。

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士走进了餐厅,走向那位中年女士所在的一桌,低头与她们交谈,然后偕中年女士一起离开。在他们经过非佛他们这一桌时,女士的眼神更加怨毒,仿佛会射出利箭来,而中年儒雅的男子则脸色一凝。然两人并未驻足,继续走了开去。

“她恨我们中的某个人。”经过再三观察后,辛容肯定地说。

除了非佛,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非神。他以前可是风流大少,虽然没有滥到个个遭他始乱终弃,但总还是有几个的。

非神极无辜地耸了耸肩,莫名其妙,那女人看上去倒有些面熟,但他肯定他们并不认识。

非佛却遥遥凝视两人远去的背影,真奇怪,那对中年男女,让她有极熟悉的感觉,仿佛,她一早已经认识他们似的。也就奇怪在这里了,她可以确定,他们之于她,只是滚滚红尘里擦身而过的陌生人罢了。

收回视线,她向非神微笑。她信任他,知道他决不会做出失格而招致怨恨的事来。他的分寸,一贯拿捏得很好。

“不,她恨的不是Sacred。”非佛伸手捏了捏辛容的俏脸。

“咦?非姐怎么会知道?”辛容愈发的好奇了。连其他人也以愿闻其详的眼神望向她。

非佛侧头想了一想,仔细斟酌了一下,才说出她的观点。

“那不是女人恨男人的眼神,而是——女人憎恨女人的眼神,恨得刻骨铭心,纠缠得连心灵都不能喘息。那是就算连死亡也不能令之消失的恨意。”她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那股恨意,凛利得竟让她觉得有肌肤之痛。连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非,你想得太多了。”非神连忙将她揽进自己的胸怀,被她一说,他也觉得那两道带着深切怨毒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不不不,这一定是疑心生暗鬼的缘故。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如此地恨着他们中的某个女人?这里除了辛容,就只得小非一个女性了。她们两人怎么会惹人怨恨?改头换面的非应该更不会才对啊?

“是啊,小非,你想太多了。”非圣也安抚地微笑,然而情不自禁地,他与非神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会去查清楚的。

“走啦。我们去续摊,继续庆祝Phoenix的旗舰店生意兴隆。”Evans豪气万千地说。

“你又想起了她,对不对?”离开了巴西餐厅的江方如兰带着淡淡幽怨问。

“你太敏感了。”江儒痕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二十六年,四分之一个世纪都过去了,妻子仍时时叨念,令他永远也不能真正忘记那个已经消失在他生命中的女子。因为妻子对她绵绵不息的恨,使他对她的爱永恒地沉淀在了他的心灵之海深处。然而过去二十六年以来,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他联想到那个风一般不羁、云一样漂泊的女郎,直到那一日他在谋杀时间的门内遇见那与他擦肩而过的年轻女孩。

老实说,她长得,并不象那个如风独立的女子,但她们有一模一样美丽无匹的卷发,乌黑浓密亮泽得仿佛有独立的生命。

当时他以为是四分之一个世纪的长久分离与思念令他美化了自己记忆中女子的每一个细节,以至于终于有一个陌生人的某一部分符合了他的印象而导致他的念念不忘。

然而今日,在餐厅里又一次遇见了那名年轻女孩的时候,他心底的那分熟稔与亲切感觉,如泉水般涌了上来。血液里似有一把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不可以错过她。这令他觉得诧异不已。他早过了疯狂痴恋的年纪,除了多年前的那一段意料之外全情投入的恋情,他再不曾有过这么强烈的想结识一个人的冲动。

江儒痕的妻子江方如兰优雅而保养得宜的脸上闪过凌厉狠毒的怨怼之色。丈夫是她的枕边人,他的秘密,她心知肚明。可是,她强忍了下来,没有撒泼耍横,反倒伏低做小。最终,她保全了自己的婚姻、家庭,可是,却没能保住丈夫的心。虽然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结合,可是,只要丈夫忠于这个家,忠于她这个妻子,她也就别无所求了。然而,他的心,再也不完整了,他的爱不再完整了。夜阑人静的时候,丈夫会悄悄起床,站在阳台上吸烟,默默地伫立良久,才又返回卧室睡在她的身侧。只是,回来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

即使是这样,她也可以忍受。因为有儿子女儿陪着她,儿子聪明懂事,女儿乖巧体贴。然,命运为什么会这么残酷?一向活泼的女儿,竟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解除了与邵家的婚约,去做了修女。她不能理解。女儿怎么可以笑的那样云淡风轻地说:妈妈,我要去赎罪,只有在主的怀抱里,我才能得到心灵的安宁。

江方如兰恨恨地望着丈夫未因岁月而稍减其英俊气息的脸,她爱他啊,爱到愿意原谅他的出轨,爱到不择手段也要捍卫自己和他的婚姻。可他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她的努力?为什么?

就这样,夫妻两人心思各异地走在一处,却不知命中注定的悲剧早在一次又一次心灵的错过中铸就成型。

第九章

谋杀时间俱乐部微醺时间的包厢里,非神同非圣各要了一杯饮品,坐在极舒适的,让人几乎不想起来的沙发里,一边听浪漫的法国香颂,一边时不时啜饮一口酒。

未几,一名穿火红紧身皮衣皮裤的女子在敲过门后推门而入。

“先生们,下午好。我是此间的领班Rita,是两位想见银狐?”她微笑着坐在了两人的对面,修长笔直的腿交叠在一起,无限地诱惑。

非神与非圣对视了一眼后点了点头。这火红色女子,倒也真开门见山。

“能寻到这里来要求见银狐的,也真不简单。依规矩,我要问你们的介绍人。”Rita拨弄一头同样染成火红色的耀眼长发,淡淡地问。坊间知道银狐的人不少,但晓得往哪里找他的人,却微乎其微了。

“东堂的东朕。”非圣老实地说。

Rita“嗤”了一声,“那个滑头,还怕银忙不过来么?”一边嘀咕,她一面直视两人的眼。“很抱歉,每年这个时候,银狐都外出度假去了。除非必要我不会打扰他。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妨告诉我。我乐意为二位效劳。”

非圣盯着这一身红衣赛火的直率女子,忍不住想起了另外一个送他一尊玻璃凤凰的红发女郎。那女子,也有着一身如火的气息,浓眉大眼的有些粗鲁地对他说:

“如果你的妹妹够聪明,只要看见这尊凤凰,她就什么都会明白了,你什么也不用多说。”

然后,她酷酷地转身走开,去参加她的亚玛逊丛林探险。

当他陪着小非过完暑假回到研究所时,却得知探险队在那片原始而茂密的丛林里失踪的噩耗。他还来不及告诉那个如火般率性的女孩,他对她的爱时,她便永远地消失在了神秘危险的雨林之中。而他,一直记得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

Rita分外留意了一下这个阳光气息与悠远气质并存的俊朗男人。但她识趣地保持沉默,不打断他迢遥无比的神色,只是静静等他们说明来意。

非神也瞥了一眼脸上颜色伤感的弟弟,才向Rita说。

“我们有三个名字与一个日期,我们想要知道这三个人在这个日期当日以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另外,连他们周边的人也在我们的委托范围之内,越详细越好。”

Rita沉吟,这种没有明确目的的委托,很是吃力不讨好。范围太大,牵扯太广,有如大海捞针,极容易忽略遗漏重要细节信息。

“我们约略晓得一些,但,希望知道更具体的情形。”非神笑,“我们的目的,不在伤人,只是想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被伤害。”

“东朕对我说,银狐决不会拒绝关心自己妹妹的两个哥哥的委托。”非圣从迢遥的往事里回过神来,又恢复成了那个在商场上游刃有余、轻易就切中关键的男人。

“那个大嘴巴。”Rita吐出一口气。“这个委托我们接了,请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越详尽越好,一个细节也不要错漏。”

Rita取出一个小型的口述机,放在了透明的玻璃台板上。

非神和非圣相视苦笑,要他们对住一部口述机讲话?真有她的!

非神伸手取过口述机,一边淡笑,一边缓缓将自己知道的材料复述一遍,非圣则在一旁补充。两人足足讲了二十分钟之久,才把脑子里所知道的东西清空。

Rita神色特异地望着他们。失踪七年的女子在七年前发生的事。往事不易追溯,更何况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学生。但这两兄弟可以为了所爱的人,执意找寻或恐会对现在造成伤害的过去的蛛丝马迹。比起她的老板来,也不遑多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