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翻身落马,在桥头单膝下跪:“属下参见白帅!”
“我不是让你回去么?”白墨辰搀扶着安大娘和安康回到岸上,对来人道,“西海战局需要你们,堂堂的十二铁衣卫不去海上杀敌,一路尾随我做什么?”
北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白帅是心如铁石,可兄弟们跟随了您十几年,一时间说分就分,哪里舍得?如今好歹也已经到了北越郡境内了,想来前路也不远,就让属下们护送到目的地再返回吧。”
白墨辰楞了一下,忍不住苦笑:“怎么说得那么哀怨,像娘们儿似的?好吧,的确还有两百多里就要到了九里亭了,你们也别一路藏着躲着了,出来跟我一起走吧!我的马伤了,就借用下你们的。”
“是!”北战面有喜色,一跃而起,“兄弟们,白帅同意了!我们上路!”

 


马车换了一匹马,绕着断桥“嗒嗒”而去,在大雪的道路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马蹄印。
固定的长索一收,破旧的桥轰然倒塌,压垮了河下的冰面。那群孩子提着鱼跑回到岸上,大呼小叫。河边的庄户人家看着这一行人远去,面面相觑,许久才各自从茅屋里出来,在桥边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看见了么?刚才那些人可不同寻常!”
“是啊!你看那个男人,穿得普普通通的,可居然一只手就把马给拉住了!那手劲,那腕力,连咱们这儿最好的猎户熊松也做不到!”
“还有跟在他后面的那群人,我数了数,足足有十二人——个个彪悍,简直像是画里头走下来的金刚一样!”
“嘿,你别说,那些人眼神可锋利着呢!我猜绝不是善茬儿。所以你看,他们压塌了桥,村长也不敢出来说句啥。”

“哎!我说,这桥一塌,冬天还好,可以从冰上过。日后开春雪化了,咱们可怎么过河啊?除非像前几天的那些人一样飘过去!”
话说到这里,忽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请问,这里能找到一碗热汤喝吗?”
所有人一起回头,发现不知何时河边又出现了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从旁边山上的一条偏僻小路上下来,车轮上居然裹着厚厚的布。驾车的是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年轻男子,风尘仆仆,雪帽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看见他冻得苍白的嘴唇。他右手上抱着纱布,左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不住地咳嗽,显然着了凉,病恹恹的。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有的,有的。”许久,村长才开口,语气不自觉地谦卑起来,“您稍微等下。”
雪越下越大,很快,聚在外面的村民都因为寒冷而进了屋。村长的妻子嘟囔着,从屋里盛了一碗热汤出来,递给了那个陌生的旅人。那个旅人咳嗽着,从怀里拿出一丸药用热汤送下,喘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了。”
他将碗递给了一边的村长,道:“桥塌了,村里肯定很不方便吧?应该早点修起来才是。”
“嗯…嗯。”村长应着,下意识地放下了身段——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虽然满身风尘,说话也很客气,但就是让人不敢小觑。在这个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天生的仆人,主人越客气,他就越拘谨。
“咳咳。”他刚喝完药,忽然后面的车厢里传出了咳嗽声,似是不耐烦的催促。驾车的年轻男子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后面,淡淡笑道:“那就不打扰了——多谢这一碗热汤,一点小意思请收下。”
一个东西塞了过来,马车旋即疾驰而去。
村长低头,旋即吓了一跳:那是一颗小拇指粗细的金条,沉沉压在自己的掌心。他连忙追了上去,挥舞着双手:“哎!哎——”
“拿去修桥吧!”风雪里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听着村长在后面千恩万谢,马车里忽地有人冷笑了一声,却是一个有着淡金色头发的异族男人,眼神如鹰凖,冷冷道:“不愧是叶城城主,出手好大方——这些金条,是我们沧流交给城主的那两万石黄金的一部分吧?”驾车的年轻男子脸一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闾笛少将莫非心疼?那么说来,咳咳…堂堂叶城城主在给你们驾车,阁下心里是不是满意一些了?”马车里的闾笛少将冷然道:“是城主非要自己驾车的。我们冰族人不方便在云荒大地上抛头露面,此行机密,才不得不暂时劳驾阁下。城主一路身体不适,等到了前面的镇子上我们另外雇个车夫就是了,城主何必硬撑?”“不必了,”慕容隽咳嗽了几声,“你们这些冰族人,为了隐匿行踪,一路上已经杀了六个车夫了…就别再造孽了,我来就是。”“呵呵,城主真是个心软的人,”马车里的冰族军人笑了一声,“幸亏这里离目的地也应该不远了,否则在下可真担心城主的身体啊…”“放心,”慕容隽咳嗽着,冷冷道,“白墨辰没死,我还没到死的时候呢!”闾笛少将点了点头,道:“本来以为这几千里的路上一定能找到机会下手——可十二铁衣卫居然不听白墨辰号令,一路护送前来,让我们始终找不到机会!可恨!”“快了,”慕容隽凝望着前面的路,飘飞的大雪沾在了他的睫毛上,“等他到了目的地安顿下来,我就不信十二铁衣卫还会一直留在他身边!西海战事吃紧,骏音定然会召他们回战场,他们不会停留多久。”“希望如城主所言,”车厢里,冰族军人的眼神冷如匕首,“时间已经越来越迫近了,破军即将苏醒,神之手也已经派出,只怕很快两国就会爆发大决战。元老院对你迟迟没有除去白墨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城主好自为之。”“咳咳…咳咳!”慕容隽在风雪里咳嗽着,眼神也渐渐冷酷起来。

 

在两辆马车相继驰过之后,这个北越郡最普通的村庄又陷入了平静。雪花漫天飞舞着,这个一年有八个月是冰封的土地上银装素裹,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白。
房间里炉火熊熊,熬着汤,村长坐在火边,用焦黑的牙齿咬着那根金条,一咬一个牙印,这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的妻子看着窗外的道路,忧心忡忡地喃喃:“快到年底了,怪事特别多,实在是不吉利啊…”
“别胡说,”村长将那根金条在她眼前晃着,“这岂不是天降的好事?”
“我说,老头子,这一行人可透着古怪,只怕大有来历。”村长妻子用长柄勺子搅着锅里的萝卜汤,嘀咕道,“还有前些天夜里过河的那一行人…真是见鬼了!我说这世道啊,眼看就不太平了!”
听到她的话,村长收敛了笑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是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的景象。没有下雪,很冷,月亮却很亮,照得屋子外一片明晃晃的白。他被一阵奇怪的震动震醒,狗在拼命叫,檐下的腊肉也在摇晃。迷迷糊糊中,他以为是地在震,下意识地推醒了老婆。然而很快那阵震动就消失了,夜依然静谧如常。
老婆被吵醒了,喃喃咒骂着,然后想起白天忘记收的腊肉还在外面晾着,便催促他出去收。
他不情不愿地裹了棉袄打开门,然而刚一到院子里,就吓了一跳。
月光很亮,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河上走过了一行人。那些人年纪都不大,身形瘦小,似乎只是些孩童,都穿着清一色的白衣,长袖广襟,在大雪里飘飞如仙。外面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然而那些孩子身上的衣衫却很单薄,似是完全不觉得寒冷,就这样轻飘飘地一个接着一个,列队从结冰的河面上飘了过去。
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冷意刺骨。
是的,那些人,他们是从河面上“飘”过去的!
他撩了撩眼睛,在月光下清楚地看到那些人的足尖离开了地面,轻如无物地漂浮在风雪里,宛如一串白色的风筝,轻飘飘地列成一队往南方丛林里飘去!
不是见鬼了吧?他愣在那里半天合不上嘴,冷风冻得他直哆嗦,直到老婆在房间里叫他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回到屋子里,半晌才说清了方才的情形。老婆自然不相信,骂了他一句,推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冷月下,雪原很亮,冰封的河面如同一条泛着光的白带。河的那边就是南伽密林的边缘,是重重叠叠的山和无穷无尽的森林——就在这一眼之间,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孩子飘在半空,回头看了这边一眼,然后隐没于丛林之中。
丛林深处似乎蛰伏着一个庞然大物,在冷月下折射出银白色的光。只听一声低沉的呼啸响起,树林里仿佛卷起一阵狂风,树木摇动不止,那些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飘进了那里,随即消失不见。
她“呀”了一声,跌倒在炕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第二日清晨,他们两个一大早便壮着胆子出去查看。果然,河边的雪地上没有留下孩子的脚印,只有一行轻轻的女子足迹越过冰河,隐没于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林子深处有树木折断。
他还想过去看,被老婆阻拦住了:“不要命了!还要追到林子里看?那些鬼说不定就在那儿等着你!”
毕竟是一村之长,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不安,觉得是妖邪入侵为祸村民,便在三日后召集了村里的壮丁,带上了弓箭武器,过了河,去那树木折断的地方看了个究竟。然而,只看了一眼,所有人便齐齐惊呼了起来。


几十棵合抱粗的树木被奇怪的力量拦腰折断,而森林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黑漆漆的看不到头,一直通往地底!
“见鬼了…真的是见鬼了!”
回忆着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一切,两桩事反复在脑海里闪现,村长坐在炉火前咬着金条,忽然一拍大腿:“这个地方住不得了!迟早要出大事…老婆子,我们赶紧搬家吧!”
女人停住了搅拌的汤勺,抬起头:“搬去哪里?”
“去…”村长想了想,脱口道,“九里亭!我兄弟住在那儿,还有一间土房空着可以住。那儿好歹人丁旺,鬼气也少一些,住着安全!”

 

当白墨辰一行往北而去的时候,南迦密林里也有人在跋涉。
溯光离开了长山村,跟随着小翎在茂密的雨林里穿行,已经整整走了两天一夜。眼前的绿色似乎无边无际,那些树木、绞杀藤、蕨类似乎都一模一样,重复地出现在前进的道路上——有时候他觉得是小翎故意带着自己绕圈子,然而在树上做的那些记号却从未再次出现,证明他们一直在往不同的方向走。
他为了追逐紫烟往前走,掌心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命轮在加速旋转,指引着方向。他几乎每走一段路便要将手掌浸没在溪流里,以便冷却那种痛苦。
他知道是星主在催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召唤着他尽快前去。
然而…他又怎能就这样放弃紫烟,将她留在这一片密林里从此再也不见?他忍受着刺骨的灼热和内心的挣扎,一言不发地押着小翎日夜兼程往前赶,想要早点赶到隐族人的城池寻回辟天剑和紫烟。
辛亏,这一路上他发现命轮指引的方向和他们走过的路径基本保持着一致,一直指向东方。
小翎一开始还很惧怕他,到后来发现他毫无恶意,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或许出于同情和怜悯,或许为了早点摆脱麻烦,她开始劝他放弃,告诫他擅闯云梦城的外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这样强迫她带路,到了三棵树那边他会被隐族族人抓住严惩的。
然而溯光却根本不为所动。最后她没有办法了,说得口干舌燥,便只能飞上枝头采摘野菜果来充饥。溯光没有阻拦,仿佛并不担心她能从自己手里逃脱。
小翎熟练地在枝叶间找到了成熟的珍珠蓝莓,坐在树上吃饱了,便用衣襟兜着带下来一些,然而这个鲛人却摇了摇头不肯吃。
奇怪…鲛人难道可以几天不吃东西么?还是他们只吃鱼虾水草?小翎奇怪地想着,发现对方坐在溪流边,面容宁静俊美,眼神低沉而哀伤——那一刻她心里一跳,再度感觉到了鲛人那种凌驾于一切种族之上的美。
她注意到他虽然在出神,但是手却下意识地抚摸着空荡荡的腰际,那原来是佩剑所在的地方。或许,他丢掉的那把剑对他来说很重要吧?如果那把剑真的能在城里找回来的话,说不定她可以替他求个情,让族长别难为他。
反正护法给她的指令是“带他去他要去的地方”,那么,既然他要去三棵树,自己带路也不算违反命令吧?一边想着,小翎一边用弓箭拨开几棵两人高的龙葵,奋力开出一条路来。
这片人迹罕至的密林已经上百年没有人类的踪影,阳光无法穿透浓密的叶子射下来,满地都是苔藓、菌类和蕨类,一脚踩下去脚底会泌出细密的湿意。而隐族习惯了在林中飞翔穿行,只记住了一些空中来去的线路,此刻要带着一个人从地面上返回三棵树的所在,还是颇费力的。

她在前面走着,那个鲛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不远也不近。
一直走了两天,看到眼前的蕨类植物逐渐减少,苔藓的厚度也在变薄,小翎才开始兴奋起来,拨开了枝叶大步向前,忽地回过头,大声道:“哎,快点,到了!”
溯光下意识地随着小翎的手看去,发现面前遮天蔽日的密林豁然开朗起来,多日不见的阳光瀑布般地迎头直射而下,令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在不足几里地的地方,那些树木被一个无形界限阻住了,居然在林里空出了一片几里见方的空地!那个区域内草木不生,只生长着三棵不知是何种类的高大树木——这三棵树错落有致地呈三角形排列,居中那一棵最高,树干挺拔,极少有斜出的枝条,树叶呈现出美丽的羽状。
他想看清这些树有多高,然而他努力地仰起头,直到风帽从头上落下,也没有看清树梢在哪里。
“天啊…”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低声叫出了声。
是的,走遍了天地七海,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树,仿佛是梦境里的神话。那些树每一棵直径都有上百丈,气势磅礴,直冲云霄,树干的三分之一以上都没在浮云之中。
这,就是《往世书》里提到过的通天之木吧?
这三棵位于南迦密林最深处的神树,据说是云荒三女神从九天云浮城降落在大地上时的栖息之处,是神的王座,每一棵都有万载的树龄。虽然有幸能深入密林见过这奇迹的人很少,但是关于它的传说却流传于大地上,使它们被列为云荒的四大奇观之一,和“雪浪之湖”、“仲夏之雪”、“叶城之潮”并称。
紫烟…如果你能和我一起看到这个奇迹就好了。
溯光定定地看着,直到一阵微风将湿润的雨意带到他脸上。
他在阳光下抬起头,发现那并不是雨。这三棵树上都开满了一种奇特的花,非常细小,洁白如雪,在日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一阵风来便纷扬而起,宛如从云端下了一场无边无际的雪。然而,地面上却没有一朵落花——那些花在飘落的过程里逐渐消融,在落到地面时已经无影无踪,只在地面上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那种景象宛如梦幻,令人恍然生出不在人世的错觉。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那些花在风里旋转着落下,在掉到他手上时却瞬间消失,只留下微微的凉意和一点闪光。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紫烟曾经唱过的那首《仲夏之雪》。
原来不仅仅是北越郡雪城,在这炎热的南迦密林里也有同样的景象…这些雪一样的花朵从云霄里飘落,无边无际,却触手即碎,化为烟尘。
“这是什么花啊…”他发出了叹息般的低语。
“美吧?”小翎分外自豪,“我们都叫它‘飞烟’——神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花,但是花期却很短。那些花从枝头落下的时候已经开始凋谢,在飘落的过程中相互传播花粉,结籽,然后化为飞灰。”
她伸出手指,在风里划过:“它们的种子微小无比,你甚至看不见,然而正是他们把绿色的生机带到了这个森林的各处,幻化出丛林万物——要知道这三棵树,可是这一片南迦密林的始祖呢!”
她带着他往树下走,当走到离树只有一箭之地的时候,溯光的眉梢忽然跳了一下。
那几棵树在接近大地的部分更显得匪夷所思的巨大,树干直径足足有上百丈,仿佛一座城堡。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树的底下却有一层白色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堆叠着,足有十丈多高,从远处看去仿佛是有人用白色石块砌成了某种奇特的图腾。

 

溯光忽然停下,拉住小翎往后退了一步:“小心!”
是的,他看清楚了:树下堆砌成图腾的并不是白石,而是累累白骨!一层又一层,新旧交叠,累累高达十丈,仿佛骷髅堆砌的高台,触目惊心。
这里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大屠杀?
溯光眼里凝聚起了警惕的杀意。然而旁边的小翎却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被吓到了?我就知道!”她挣脱了他的手,“没事的,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摆上去的。”
“…”溯光怔了一下,不敢相信地反问,“什么?”
“我说,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摆上去的,别紧张。”小翎轻快地奔向那一堆巨大的白骨,在骨堆下转过身,微笑,“看,这一排还是我去年亲手垒的呢!”
她站在森然支离的白骨下,笑容璀璨,有强烈而诡异的反差。溯光上前一步,观察着那些骨骼,不由得奇道:“这些…都是隐族人?”
——是的,那些骨骼不同于一般的人类,每一具的肩胛骨上都有分支的翼骨,轻巧纤细,延展开来长达一丈,仿佛是鸟类的翅膀。然而,那些翅膀上无一例外都有折断的痕迹,颅骨粉碎,胸腔坍塌,显然死得极其惨烈。
“是啊!”小翎却很轻松地答道,“都是我们的族人。”
溯光不由得愕然——这个生活在密林里的族群想来与世隔绝,难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惨烈的灾难?
“这些都是黯月祭典上没有通过试炼的‘雏儿’,”小翎叹了口气,轻抚着那些白骨,“所以,他们都摔下来,死了。”
“从哪里摔下来的?”溯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隐没在云端的树梢,“树上?”
“是啊,”小翎抬起头看着天空,“三年前,我也从中间那棵最高的树顶上跳了下来。不过我比他们幸运,在落到地面不足十丈的地方终于完成了‘展翼’,一下子飞了起来!唉,想想都后怕,差一点就摔死了。”
她说得轻松,溯光却不做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说来,眼前这无数的白骨,都是隐族人在祭典上从树上跃下,活生生摔死的?他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一种活祭?”
“活祭?”小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当然不啦…我们是为了飞起来啊!你以为所有隐族都是在出生的时候就有翅膀的吗?”
溯光蹙眉:“飞起来?”
“是啊!”小翎指着树梢,绘声绘色地描述,“每一个从‘池’里诞生的孩子,女孩十五岁,男孩十八岁的时候,都要参加黯月祭典——那时候,族长会让所有孩子来到三棵树的树梢,一个接着一个地跳下去!”
“死亡会激发我们的力量,天风会吹开我们的羽翼,展露我们血脉里来自上古的潜因,这样才能找到具有真正隐族血统的人…嘻嘻,比如,我。”小翎笑着眨了眨眼睛,“而你看到的这些白骨都是没有通过试炼的,他们没能完成‘展翅’,直接摔到了树下,死了。”
她在描述着盛大惨烈的死亡,然而神色却就像是在讲述一个轻松的故事。那种神情令溯光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不惜年复一年地屠杀大批同胞?而且用他们的尸骸来祭祀?”
“屠杀?”小翎愕然,“物竞天择,他们甚至都没能展开双翼!只有展开了双翼的人才算是我们真正的族人,否则,还不如早点回到蕴灵池里等下一次出生呢!”
“…”溯光看着这个隐族少女,叹了口气,“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可是你还是坚持要来疯子的地盘。”小翎撇了撇嘴,向着那三棵神话般的树挥了挥手,发出了一声奇特的呼哨,声音清脆而绵长,犹如鹤唳。然而,树林寂静,风拂过林梢,只带下更多的花朵,在日光下飘落。


小翎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嘀咕道:“奇怪…怎么没人在?”
她嗅了嗅风里的气息,心里忽然一跳,对着溯光说了一声“我上去看看”,就展开了双翅回旋而上。她急促地飞着,穿过那一片片落下的晶莹的雪花,一直往树的中腰飞去,一路上大呼:“小羽,霖儿,栋郎…你们去哪里了?”
“等我一下。”溯光从地上掠起,沿着树干迅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