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也早早地起了身,然后略用了几口粥垫了垫肚子,就匆匆去了颐寿园,六日回门,这算是个大日子,她作为沈灏的女儿是必须出场的。
按照大周的规矩,今日赵慈与沈灏一起回景阳王府,须得卯时起身,卯正到老夫人处请安,然后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之后,再一起请辞出发。
景阳王府虽然在东城,隔得不近,但马车过去也无非只要一个时辰便就能到了,等用了午饭晚宴,不过戌时就能回府。这个日子旨在新妇向娘家表明,在夫家过得甚好,娘家莫须担忧。
老夫人的精神依旧不好,有些病恹恹地起不了身,但她想到景阳王府不好得罪,若是自己称病不起,倒怕荣福误会了她。于是她只好强自撑着起来,一直从卯时等到了辰时,荣福郡主却始终不曾出现。
终于,她再也无法保持平和的心态,厉声喝道,“柳絮,去芳菲院看看二夫人是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过来,若是错过了时辰,让景阳王怎么看待我沈家?”
话音刚落,荣福带着傲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让老夫人久等了吧?是荣福的不是。”
她依旧是一身男儿打扮,不施粉黛,身上半点新嫁娘的样子也无,大剌剌地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几上的糕点便往嘴里送了去,一边吃着一边还点头夸赞,“这玫瑰豆沙糕真不错。”
老夫人胸中一团怒火,但想到侯爷对她的嘱托,知晓景阳王对三皇子夺嫡甚为重要,而荣福则是如今最不能得罪的人,便只能尽数将怒意忍下,她勉强一笑,“若是好吃,便多吃几块吧”
荣福毫不客气地将碟中的糕点一扫而空,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早饭也用过了,那荣福就回家了。”
老夫人气得不轻,这风卷残云一样的吃相,倒像是个来扫荡的土匪,哪里有半分皇家郡主的模样来?更何况,荣福既没有向她请安,更没有伺候着她吃早饭,全然无视规矩。
她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二郎呢?他昨夜不是歇在你那的吗,怎么不曾与你一道来?你虽是郡主,但出嫁从夫,既然进了我沈家的门,行事规矩便都要顺着我沈家的来。身为妻子,你岂能不顾二郎,自己行事?更何况,如今安远侯府才是你的家,景阳王府则是你的娘家,莫要再分辨错了”
荣福挑了挑眉,正想反驳。
沈棠却指着外头高声道,“祖母,父亲这不是来了吗?”
沈灏一身天蓝色的丝袍,长身玉立,俊朗非凡,但他眉间却似乎是深深锁着一个愁字,他毕恭毕敬地向老夫人请了安,“母亲,孩儿起得有些晚,来得迟了,还请您恕罪。”
老夫人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便以为心疼,她忙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了沈灏的口中,又是怜惜又是嗔怪地说道,“你这孩子,虽说是新婚,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但也要懂得节制。”
她的话音方落,沈灏的脸色一下子便灰败了下来,像是吃了一口黄连一般地苦涩,过了良久,他方才讪讪地道,“是。”
荣福似笑非笑地冲着埋头苦吃的沈灏说道,“喂,你慢慢吃,我可等不了你,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便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率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奴仆扬长而去。
老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她颤抖着双手指着荣福飘然而去的背影,不敢置信地说道,“二郎,你看看,你看看她怎么能那般无礼,对着婆母和夫君张扬跋扈至这番模样这不行,等今日一过,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冷落她几日,不把她收拾地妥妥贴贴地,你母亲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给气死啊”
沈灏的身子一震,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后背,然后赌气说道,“母亲,是孩儿没用,让您受气了。荣福既如此无礼,这样拉了您的脸面,那今日这回门,孩儿就不去了,也让她在娘家没脸。”
老夫人的脸色略有些缓和,但随即却摇了摇头,“不行,你如今可是安远侯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安远侯府的脸面,若是你赌气不跟着荣福回门,那景阳王若是发难起来,咱们可就说不过去了。”
沈灏虽然平庸无能,但这些道理却还是懂得的,他万般无奈地起了身,向老夫人辞了别,又匆匆地追着荣福的身影远去了。
老夫人哀声叹气地对沈棠说道,“原本以为这是门好亲,谁料到却是娶了个霸王回来,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说起来,我这几个媳妇中,你大伯母是个擅察言观色的的,从不曾让我闹过心;你三婶虽也是个郡主,但却又乖巧又懂事;你母亲就更别说了,知书达礼,谦和谨让,就是去得早。哪想到,临老了,竟娶了这么个冤家回来。”
沈棠面上笑得浅淡,“祖母还请宽心,郡主初嫁,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也是有的,等时日长了,自然便会改过来。”
但她心里却是讥诮非常,隐隐还蓄着浓烈的恨意,祖母以为当年所做之事,再无人知晓了吗,竟这般假惺惺地在自己面前谈到娘亲?娘亲若真那般合她的意,便不会有当年去母留子那一说了。
老夫人近日身子本就不爽利,又因受了荣福的气,精神越发地差了,她似乎是有万分感慨要说一般,“这些孩子里,惟独你这孩子还记挂着祖母,紫嫣紫姝两个,倒是我白疼了她们一场,这两天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你的好处,祖母都记挂在了心里,不会让你白孝顺我一场的。”
她抬了抬手,“桔梗,将我那个镶了蓝宝石的八宝玲珑匣拿了来。”
不一会儿,桔梗便捧了匣子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老夫人旁边的矮几上。
老夫人将匣子打开,里面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她慈爱地一笑,将匣子推了过去,“这匣中的几件,都是我年轻时候素爱的首饰,虽算不得件件名贵,论品相论质地却都属上乘,棠儿若是不嫌样子过时,便拿去玩吧。”
沈棠恭顺地说道,“祖母厚爱,棠儿就却之不恭了。”
她点了点头,示意碧痕将匣子收好,又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子闲话,见老夫人气力终是有些不济,心中又记挂着赵誉还不曾换药,便匆匆地告了辞。
一出了颐寿园,沈棠的目光便冷了下来,她低低地吩咐碧痕,“等回去只留几支显眼的,其他的挑出来交给孙嬷嬷卖了,换得的银两便存在孙嬷嬷那处。”
碧痕有些犹疑,“这样不太好吧?若是哪日老夫人忽然想起了问起,咱们拿不出来可怎生是好?”
沈棠浅浅一笑,“老夫人这是私下里给的,绝不会公然地问起,便是她问起,我也自然有应付之辞,你就放心吧。”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孙嬷嬷那边新添了不少人手,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以她的脾气,若是短了银两,也必然是不肯来问我们要的。我们从淮南带出来的东西虽然不少,但不少都是舅父和母亲的遗物,若非万不得已,我是绝不肯变卖掉的。正好老夫人送来这注横财,解了眼下的急。”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松涛院处去。
果然不出沈棠所料,在换药的问题上,赵誉又与昨日一般使起了小性子,沈榕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后,便有些坚持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痛楚有什么忍不得的?还是我来”
赵誉的目光晶晶亮亮的,“榕弟,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待我吗?”
沈榕一时语窒,想到那日的惊险,想到赵誉为他所做的一切心里忍不住便软了下来,但一想到赵誉对姐姐的企图,他犹豫了再三,仍旧忍不住将心肠硬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将赵誉按住,然后不由分说,便将纱布简单粗暴地撕了下来,直痛得赵誉咬牙咧嘴,苦不堪言。
赵誉的脸皱成了一团,眼中还闪着晶莹的泪花,他声泪俱下的指控道,“榕弟,你这是想要痛死我”
沈榕见他左肩的伤口因自己的粗鲁又不小心裂开了一些来,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他小声地嘀咕道,“谁让你对我姐姐存了坏心。”
沈棠踏进耳室时,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榕儿,不得无礼。”
她走到赵誉地身前,柔声说道,“让我看看伤口。”
赵誉咬着唇,一言不发,也不将手臂让过去让她瞧,只是委屈地望着她,像极了摇尾乞怜地小狗。
沈棠终是一叹,伸出手将他地身子扭转了过来,她地眉头微皱,“榕儿,拆纱布的时候不能使劲扯,你看世子地伤口,昨日已经愈合地差不多了,现在又裂开了一些,伤口若是反复地裂开,就容易发炎肿起,那便不容易愈合了。”
沈榕沉默着将药瓶递了过去,脸上地表情又是愧疚又是不忍,五味杂陈。
沈棠轻轻地一叹,语气又柔了几分,“昨日姐姐对你说的,你可都忘记了吗?世子对你我有恩,将他照顾好也是我们的本份,又何必非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呢?你且出去好好想想。”
她说完,便小心地将药倒到赵誉的伤口上,然后再轻轻地吹开,等药粉全部均匀地铺在了伤患处后,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了起来。
沈榕见状,神情复杂地转身离去,不大的屋子内,又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两人。
赵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低低地道,“我让你为难了吗?”
沈棠微微一愣,随即浅淡地一笑,“世子对我姐弟有着大恩,怎么会让我为难呢?”
赵誉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我的心意,想来你是知晓的,若是你不知晓,我也可以再说一遍。”
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他的声音坚定而果决,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心悦你,想迎你为妻。”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颤,去拿药碗的手便顿在了原处,她的面色依旧沉静,但心内却宛如掀起了惊涛骇浪,赵誉这直接的表白像平地起惊雷一般,彻底地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棠方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北疆太远了,我这身子很是畏寒,怕受不得那样的寒气。”
这是借口,也是事实。
赵誉却丝毫不曾退缩,他欺身上前,靠得又再近了一些,几乎都要与沈棠贴到了一起,“若是不必再去北疆呢?”
沈棠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自己脖颈上,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她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头,便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一时觉得有些晕眩,便不曾听清他方才的话,她有些迷惑地问道,“什么?”
赵誉的声音清亮却又充满着蛊惑,“若是不必去北疆呢?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沈棠的心猛烈地一跳,不必去北疆……赵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狐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誉的嘴角微微翘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不必去北疆,不必与榕弟分离,你可愿意嫁给我?”
她既羞涩,又恼怒,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欢喜,一时之间,赵誉的话搅乱了她的心湖。
她不禁想,自己对赵誉确然是存有好感的,他的舍身相救,他的无赖甩滑,甚至他的深情相拥,她都是有感觉的。
但因为知晓他质子的微妙身份,知晓他将来是一定会回北疆的,知晓做藩王王妃所要承受的巨大痛苦,因此才下意识地想去远离他,斩断自己对他的好感。
可他却问她,若不必去北疆,可愿嫁他?
沈棠的心许久不能平静,过了良久良久,直到门外传来沈榕焦躁不安的脚步声时,她方才说道,“像你我这样的身份,婚姻大事,皆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祖父同意了你的请婚,我便是不想嫁也是要嫁的。”
话刚说完,她便又愣住了,自己说的这是什么……
赵誉的嘴角更弯了,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这时,在屋外徘徊良久的沈榕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见屋内的两人神色各异,狐疑地问道,“你们……又在做什么?”
赵誉笑嘻嘻地说道,“榕弟,这药再不喝就要凉了,你帮我端过来啊”
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沈榕越发疑惑了,他迟疑地将药碗递了过去,“我姐姐怎么了?”
赵誉并不回答,只是乖乖地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将苦药一饮而尽,然后又笑嘻嘻地向他讨蜜饯吃,“这药真的很苦,若是没有福记的蜜饯,让我如何下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意盈盈地望着仍自惺忪的沈棠。
沈棠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时羞涩,脸颊便爬上了两朵红晕,她对沈榕勉强一笑,“也不知怎得,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我先回月桂园去歇一会,若是睡过去了忘了时辰,今夜便不来了。你照顾好世子”
话音刚落,她便急匆匆地立了起来,往外走去。
这时,赵誉叫住了她,“喂,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也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沈棠的脚步微顿,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神色,匆忙地走了出去。
沈榕一脸的怀疑与防备,他试探地说道,“你和我姐姐方才说什么了?”
赵誉笑得像一只狐狸,“我不告诉你,去问你姐姐去。”。.。
第一百十一章 出事
沈棠回了月桂园后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内,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就算已经过了小半刻时了,却依旧有些发烫,心神也俱都乱了。
她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赵誉动了心,是因为他俊美无铸的脸,还是那黑亮如星辰般的眼,抑或是青凤楼下那个温暖而安全的拥抱。
总之,原本坚定下来要对赵誉封锁的心,在他那蛊惑已极的承诺之下,完全地动摇了。
她想,在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时代,能遇到一个愿意以性命相救,真心想求自己的男人,是多么地不容易,更难得的是对方与自己年貌相当,身份地位相当,自己也确然对他存有几分心动。若是连那点自己忌讳在意的也不存在了,那又有什么好矜持好推诿的呢?
至于他的花名在外,他满后院的美人姬妾,她始终都觉得不过是迷惑皇帝迷惑世人的烟雾弹,不值一提。便就算是那些都是真的,又如何?若她决定了要这个男人,也总有足够的法子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想着,沈棠忽然觉得心中平静了一些。
她幽幽地一叹,如今想这些还为时太早,三皇子大业未成,沈家便难以有安宁之日,榕儿未来的生活没有安稳下来,她是无心去谈婚论嫁的。
忽然,她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赵誉确然也是有法子改变如今的处境的,那便是撤藩,醇王吵嚷了多年要撤藩回京,却让当今皇上一一驳回,但三皇子为了多一股宗亲支持的力量,却答应若是将来登基,便会行这撤藩之举。
醇王早已经动了,瑞王却迟迟没有回音。
瑞王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感情自然是醇王这个堂兄所不能比的。即便多年在北疆苦寒之地生活,多少也会让瑞王心存埋怨,尤其他唯一的嫡子还被要求入京为质,想来瑞王心中早存了不满。
但让瑞王改变拥立太子,转而支持三皇子,却并不容易。
赵誉方才所说,能够不去北疆留在京城的方法,大抵就该是放弃原本的坚持,转而投向三皇子,等三皇子登基之后,也谋一个撤藩回京的结果。
沈棠的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若果真如此,赵誉便绑死在了三皇子的战车上了,皇上或许还会看在亲兄弟的份上绕过瑞王,但太子却绝不会对赵誉网开一面。
她眉间微凝,正自遐思,却忽得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忙唤了碧笙进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头怎得那般闹腾?”
碧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乐呵呵地说道,“回小姐的话,现在是戌时刚过了一刻钟。荣福郡主方才从景阳王府回来了,手下的护卫结结实实地捆了七八个样貌猥琐形容狼狈的黑衣人进来,好大的阵仗,整个府里约莫都给惊动了,这会正往颐寿园处去呢”
沈棠点了点头,那几个大概就是沈紫嫣派去作恶的人了,她眉头忽得一挑,“沈灏呢?”
碧笙摇了摇头,“只听说荣福郡主回来了,倒不曾听说二爷回来了没,方才经过的人群里,也没见着二爷。宜香堂和锦绣园都已经闹腾开了,小姐,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
沈棠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我倦了,想歇息了,你若是想去,便就去吧。”
碧笙得了沈棠的允许,好奇又兴奋地去了。
碧痕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碧笙的性子本就跳脱,小姐再这样由着她,最近越发地淘气了起来,看到什么热闹都想凑,这可不太好。”
沈棠微微一笑,“这两年在侯府的日子过得艰难,碧笙的脾性已经忍下了许多,好不容易最近的日子好过一些了,若再让她憋屈下去,可不得把她闷坏了?再说,这丫头不是个含糊的,像这样的小事,就由着她吧。”
她望着碧痕微蹙的眉头,眼神微闪,浅笑着说道,“莫说是碧笙那样跳脱的性子,便是你这样沉静懂事的,这两年跟着我处处小心谨慎,隐忍低调,也没少受了闲气。但如今侯府的形势与往日不同了,祖父看重我和榕儿,也甚是需要我们姐弟,因此有些事便不必再隐忍退让。”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碧笙喜欢怎样我都由她,你也是一样的。若你心中有什么想要的,也尽可以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达成。”
碧痕只觉得沈棠的目光清澈又深远,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几乎要将心中藏着的秘密一吐而快,但理智却及时地将她勒住,她勉强地一笑,假装什么都不曾听懂,“我晓得了。”
沈棠幽幽地一叹,转身爬上了床榻,她抬了抬手,“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下吧,不必等碧笙了。”
碧痕轻轻地将纱帐放下,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将里屋的门带上,然后在外厢的榻上躺了下来,直愣愣地盯着帐顶发愣,许久之后,才终于将眼睛闭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沈棠刚起了身,碧笙便笑嘻嘻地进了来,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将伺候着沈棠洗漱,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姐说二小姐只会些简单粗暴的法子,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去。”
沈棠笑着问道,“祖父夜审这些人,定然是不准丫头婆子围观的,你定然是又做了一回梁上的君子吧。”
碧笙撅嘴道,“瞧小姐说的,梁上君子那是形容三只手的贼,我不过就是躲在屋顶上,偷听了一回,顶多也就称得上是屋上君子。”
她见沈棠张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不由得意起来,笑嘻嘻地说道,“原来那伙子黑衣人,就是二小姐将橘红搭上了,才请来的山匪无赖。她倒是好算计,晓得郡主从景阳王府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又晓得郡主回侯府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密林,月黑风高的,郡主若无防备,林子里突然窜出来十个八个的歹徒,便算是带了几个护卫,也得栽了。”
沈棠眉头一挑,“沈紫嫣打的竟然是劫持郡主的主意?她可知这劫持皇亲,是个重罪?”
碧笙撇了撇嘴,“二小姐打的主意,可比劫持龌龊地多。她那可是想坏了郡主的名节呢”
那伙人想来也不是要真劫郡主,只不过是要郡主在沈灏面前消失个一时半刻的,再让那些护卫找着,这样一来,既不必承担劫持皇亲的罪责,还能平白造出点谣言来。
沈灏本就耳根子软,气量也不甚大,到时候她母女三人无事便去他耳边指桑骂槐一下,以沈灏的性子,自然是要对郡主冷淡下来的,若是没了沈灏的宠爱,又不曾诞育子嗣,郡主的身份就算再高贵,也不过就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沈棠的脸上闪着讥笑,沈紫嫣的主意虽然是蠢了一些,但若那对象不是荣福,她又真的得逞了,却也算得上是一条毒计。
只是她错误地估计了荣福的实力,也错误地估计了沈灏与荣福的关系,这条蠢计还未出炉便意味着失败。
碧笙笑着说,“说起来还是小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策行得妙。当日秦夫人故意在二爷面前上眼药,想要恶心小姐,小姐来了个反将一军。二小姐是个无脑的,不过只是小丫头间随意议论的三言两语,便就记恨上了郡主,那日在老夫人面前没得了好,回头竟然想出了那么笨的主意来,还白白地搭上了一个丫头。”
沈棠神色微动,“橘红她?”
碧笙略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既有同情又有唾弃,“那山匪头子,是橘红的同乡,看上橘红久了,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这回,橘红奉了二小姐的命令,去接近那山匪,自然便就从了那人的愿。如今事情败露,橘红犯了勾结山匪,教坏主子,奸yin不贞的罪孽,老夫人又怎会让她继续活下去?昨夜便拖去了刑堂,乱棍打死了。”
沈棠冷冷一笑,“若是橘红该死,沈紫嫣岂不更该死?她呢?老夫人这回是罚她禁足还是去佛堂思过?”
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沈紫嫣所为让外人知晓了,不只是她的名誉尽毁,便是沈家其他的女孩子,也都会受到连累,因此祖父和祖母为了大局,是决计不肯公然处置沈紫嫣的。
但正因为顶着这家丑不可外扬的帽子,沈紫嫣一次又一次地越过禁线,坏事做尽,最后却都是不了了之,她依旧过得滋润,且手段越来越狠辣。
若这次的事,祖母仍然像从前那样地处置,那下一回,沈紫嫣能做出来的事便会更加荒唐可怕,长此以往,沈家总有一天要受到她的连累。
碧笙摊了摊手,“老夫人倒是说了要罚二小姐去佛堂思过,但侯爷气得不轻,这回又事涉郡主,想来是要等郡主发落才是。”
沈棠眼神一深,脸上慢慢地现出微笑来,“郡主手中的皮鞭,早就痒得很了,沈紫嫣这回送上门去,郡主岂有放过的道理?”
话音刚落,便听到麝香急匆匆地来禀,“小姐,不好了,二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被人抬了进了府”。.。
第一百十一章 下药
沈棠面色微凝,低声问道,“二爷被抬到了何处,到底出了何事,这消息又是何人告知你的?”
麝香急急地答道,“是芳菲院一个叫满儿的姐姐来传的话,想来二爷这会应在芳菲院吧,至于二爷到底如何了,奴婢却不知晓。那位满儿姐姐只说是郡主的吩咐,让您快些过去。”
沈棠听了,眉头便皱了起来。
从前沈灏不曾续娶时,平素大多都是歇在宜香堂,宜香堂的偏厢便收拾出来全当作书房,偶尔才去霜华院两位姨娘处,但如今既然娶了续弦,自然便当以芳菲院为主了。
但荣福心中是有人的,新婚之夜便敢给沈灏吃鞭子,这会巴巴地将自己叫了过去,却是何道理?
她在碧痕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才带着碧笙去了芳菲院。
芳菲院内,甚是平静,一丝出事了的气氛也无,院中的丫头婆子井然有序地伺立一旁,该端茶的端茶,该送水的送水,一点也不含糊。
荣福似笑非笑地请了沈棠坐下,却并不说话,只是拿着一双别有意味的眼盯视着她,直到看到沈棠好整以暇地轻抿着茶水,悠闲十足地品着茶香,姿态优雅,神情自若,一丝讪然也无,这才终于沉不住气。
她挑眉说道,“同样是沈灏所出,大小姐那般沉静聪慧,但沈紫嫣却蠢笨如牛,倒真是让人看着觉得稀罕。”
沈棠心想,荣福既那般笃定泰然,想来沈灏并无大碍,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倒不是她对沈灏还有几分父女之情,沈灏对她母亲的所作所为,是她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但如今却还未到清算的时候。
她的睫毛轻轻闪动着,笑语嫣然,“世人常说,景阳王世子与荣福郡主乃是一母所出,脾性却是南辕北辙,一个温润谦和,一个率性爽直。同父同母的如此,更何况我和沈紫嫣这样隔了一层的呢”
荣福见沈棠回答地滴水不漏,不由咯咯笑了起来,“果然有趣。”
她指着颐寿园的方向,颇有些讥诮地道,“沈紫嫣竟然想用这样的手段来污了我的名节,也真算得上是异想天开了。不过,那几个山匪颇是难缠,若不是事先有了你的提醒,我还特意将父王身边的一等侍卫借了出来,仓促之下,说不定还真的会着了她的道。”
说到最后,荣福的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感激。
沈棠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荣福郡主果然与自己想得一样,是个爽直可交的好女子。世家贵女的名声虽然值钱,但大多却都是含着水分的,得人交口称赞的未必真的才貌双全,被人诟病的却多半是真性情的女子。
须知,以景阳王在朝中的势力与威望,若是想替荣福郡主正名,替她营造个好名声,并不是难事,跋扈狠辣又蠢笨如沈紫嫣,不照样是京城中交口称赞的名媛?
但荣福不曾,景阳王也不曾。并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不屑。
沈棠心中对荣福很是赞赏,自从榕儿处推测出她心中的秘密之后,她也曾想过,若是真能与荣福合作,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说不定自己还能助她一把。
她手中有一颗稀世珍贵的药丸,叫做长生,服下后七日以肺痨之症停止呼吸,但十四日后,却又能起死回生,乃是当世唯一的假死之药。
由于长生需要的材料几乎都是当世绝少的罕见之物,因此药圣倾其一生的心力,费尽心思,也不过只得了这么一颗。
她正想着,荣福忽然说道,“我的月事昨夜忽然来了,与往日大不相同,颇有淋漓之势,你当日所言尽都应了,想来是因桑血之毒所致。我答应与你合作,你为我解毒,我替你牵制秦氏母女,至于其他的,还需你自己亲自动手。”
这桑血实在是太过毒辣了,就算是不曾打算要给沈灏生儿育女,但要荣福从此失去做母亲的权利,或者一辈子都淋漓崩漏,她却也是绝不肯的。
沈棠的嘴角慢慢翘起了一个美丽的弧度,她明亮而深邃的大眼直直地对上了荣福的,“郡主且放心,您受毒日浅,这桑血的毒甚是易解,不值当什么。”
这时,西厢忽然传来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是沈灏。
她抬眼向荣福望去,“郡主方才派满儿姑娘来月桂园,是说父亲他受了伤被人抬了进来?不知道父亲是受了何伤?”
荣福的面色怪异,似乎在强忍着笑意,终于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等笑过了这一阵后,方才凑到沈棠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
她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完,便抬了抬手,“我已经派人去请你祖父祖母去了,想来过不多时他们就要到了。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在这呆着不太好,还是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