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誉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甚是平静,甚至还写着那么一丝为难,但他心中的窃喜却还是忍不住慢慢爬上了他的眉梢,他的眼角。

沈榕却有些为难,他犹犹豫豫地道,“姐姐,这样不妥当吧?”

沈棠冲他轻轻一笑,安慰着说道,“无妨。事有从权,更何况你还也在一旁,没什么不妥当的。”

她语气微顿,面色便凝重了起来,“八月初十是六公主大婚之日,世子是定然要在场的,我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务必要使世子的伤尽快好起来。”

沈榕听罢,便不再坚持,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沈棠望着斜斜倚靠在床头,笑得一脸无辜的赵誉,微微叹了一声,“纱布上沾了血块,要拿开自然有些痛,但世子既然昨日那痛都忍得了,这点小痛还请担待一些。我会小心的。”

她的手指甚是温润,轻柔地将赵誉肩头的纱布一层层分开,

也不知道是沈棠的动作真的那般小心,或者只是赵誉的心理作用,整个过程既顺畅又柔缓,他竟不曾感觉到一丝疼痛。

沈棠将纱布尽数解开,然后便看到了赵誉可怖的伤口,幸亏了自己的好药,这伤口已然凝结了起来,不然那在躯体上生生裂开的血洞该是何等可怕。

她的手指轻轻一颤,取过药瓶,细心地将药粉倒在伤处,轻轻地用唇吹开,等到铺上了均匀的一层,这才又拿干净的纱布重新地将伤口包了起来。

她笑得恬淡,“这外伤好得很快,约莫过几天就能全部愈合了,但内伤却还需要好好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虽然运气极好,既未伤筋也不曾动骨,但到底伤到了血肉,要切记百日之内不得动用左臂。”

赵誉嘴角一弯,“有沈大小姐这般高明的医技,我的伤口会好得更快一些呢。”

沈棠对他的言外之意不置可否,转身对沈榕交待着,“那玉瓶子里的补血丸,每日早晚各服两颗,昨夜的镇痛药继续熬着,也是每日早晚各一次。从此时起,密切注意着世子的体温,切不可掉以轻心。”

沈榕不住地点头,“早上青禹哥哥来过了,他将西山已经收拾好了,又去师尊那给我请了假,只说是轻伤,并不严重。”

只说是轻伤,并不碍事,那便少了许多上门探视的人,既能落个清净,又不至于让曹大人等担心,这宋青禹倒真是个妙人儿。

沈棠笑着说道,“宋公子确然是个周到的人。”

她又回头看了榻上的赵誉,柔声说道,“榕儿务必要将世子照顾地妥贴,姐姐这还有事,便先出去了。”

她刚出了耳室,碧笙就迎了上来,“小姐,昨日夜里,一个丫头在蓼羽轩投了井。”

“蓼羽轩?”沈棠疑惑地问道。

碧笙神神秘秘地道,“我也是问过了府里的老人才知道的。这蓼羽轩原来是侯爷的一房妾室叫作江姨娘的,她生前所住的地方,后来她难产而死,那里又接连死了好几个丫头,侯爷视作不祥,因此便命人封住了那院子。”

沈棠想起了方才麝香也曾提起过这位江姨娘,一时便有些好奇,不由问道,“那死的丫头是哪房的?既然这蓼羽轩被封已久,她又怎么会去到那呢?”

碧笙想了想,回道,“我只听说那丫头是负责洒扫那一圈的,叫做采桑,晚间她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直到半夜都不曾回,同屋的几个丫头便着急起来,忙忙去她管辖那处寻,便看到蓼羽轩的大门竟然敞开着,采桑的一个银簪子掉落在那井的旁边,有个胆大的往井里一看,才发现了她。”

沈棠眉头微皱,“老夫人怎么说?”

碧笙摇了摇头,“我听桔梗姐姐说,老夫人昨日起便有些不太舒服,胸口发闷,没什么精神,因而才让小姐夫人们各自忙各自的,不必去与她请安。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处理这种晦气的事?”

沈棠颇有些吃惊,“老夫人病了?”

昨日桔梗来报,这几日都不必去颐寿园请安时,她心里以为,怕是祖母真生了荣福的气,又怕荣福不给她面子,真的不去请安,因此先下手为强,先告称不必请安,免得到时候被拉了面子。

不曾想到,祖母是真的病了。

碧笙点了点头,“方才我去打听那个采桑的事儿,恰巧碰到了桔梗姐姐。桔梗姐姐还说,若是小姐今日得空,最好还是去探探老夫人,老夫人为人最是好面子,嘴上说着不必去请安了,但心里不知道有多巴望着大家能惦记着她。”

沈棠点了点头,“这会双福双喜都回来了,沈玄和沈黄也都在暗中保护,松涛院里想来是无碍的了,你去和二少爷说一声,然后便陪我去一趟颐寿园吧。”

她抬头对碧痕说道,“另外那事,你现在便去二门上问一遍。那管事认得我的玉斗令,也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就说是我的命令,他是不敢怠慢的。”

碧痕点头离去,碧笙也与沈榕告了假,她紧紧地跟在了沈棠左右,徐徐地往颐寿园的方向去了。

老夫人果然是病了,她的气色很差,看起来甚是憔悴,似乎是不曾好好休息过一般,眼眶处还隐隐有着黑眼圈。她见了沈棠进来,脸上露出柔柔的笑意,“说了让你们不必来请安的,你这孩子却还是来了。”

这语气里,分明是带着安慰和欣喜的,桔梗所料一丝不错。

沈棠恭顺地道,“好端端的,祖母忽然便免了这请安,孙女有些不放心。祖母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觉着哪儿不舒服?怎么也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她扶着额头轻轻地叹道,“许是年纪大了,夜间便睡不安好,老是梦见……不好的东西,醒来便头疼地紧,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了。但昨夜却特别厉害,一夜都没得安生。”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闪,“怎么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苦着脸,“从前宫里的太医夜来得不少,但我这毛病他们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是开点安神汤了事,便是让点这安神香,我嫌没趣。晨起桔梗说要去请个太医来再瞧瞧,我便没让去。”

沈棠眼眸微敛,笑着说道,“棠儿从前睡得也不踏实,但自用了般若寺静虚长老的药后,再不曾被梦魇过。只是,静虚长老上回受了天雾山菩提寺的邀请,去了那授课,也不知道要何时方能回来。棠儿的方子,又怕是用不得的。”

老夫人“噗嗤”一笑,“你这傻孩子,这药方子岂是混用得的?你那是自小就有的梦魇,我这可是近几月才慢慢有的头疾,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也难为了你还有这份孝心,记挂着祖母。”

沈棠的脸上微微一红,“是孙女儿糊涂了。祖母也许是因为最近累坏了,需要好好歇歇,歇够了说不定这病也就好了。以后若有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祖母便交给乔嬷嬷去办好了。”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惊讶地道,“咦,乔嬷嬷人呢?”

老夫人的面色快速地闪过一丝不悦,“芳娘说她身子也不舒服,告几天假,要歇一歇,这会许还在屋子里睡觉呢。”

沈棠心中一跳,这乔嬷嬷的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在高门大户里讨生活,若不是主子怜悯,便是带着病也得干活,哪能容得一个下人自作主张地告假歇息?

祖母分明是动了气,话里话外尽是嘲讽揶揄,但却仍旧是允了。

她不由想起那次秦氏的忽然发病,珊瑚盆景底座里的小人,乔嬷嬷的急切激动来,那次事情结束时,老夫人也甚是动怒,但后来却也不了了之,乔嬷嬷的地位仍旧高高在上,不能撼动她分毫。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沈棠眼眸低垂,浅浅一笑,将话头转开,又东拉西扯地与老夫人说笑了一会,见老夫人的神色越发疲倦了,便立了起来,“祖母还是再歇一歇吧,棠儿便不打搅您休息了。”

老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颐寿园的回廊下,碧笙见沈棠出来,忙跟了上去,及至出了颐寿园,见四周并无什么人迹,这才低声说道,“方才我去了老夫人这里的小厨房,和厨娘们玩笑,却让我又打听出了一些事来。”

她不放心地又张望了一下四周,见确实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原来昨日,正是蓼羽轩那位江姨娘的死祭呢。侯府的老人都说,定是江姨娘在地下寂寞地紧,因此才引了采桑去,好有个陪伴。”

沈棠的脚步微顿,面色微凝,“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碧笙道,“是厨房里烧火的唐婶,她的婆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在侯府里呆了多年了,这话大约是从她婆母口中说出来的。”

沈棠蹙眉想了想,低声嘱咐道,“府里甚是忌讳鬼神之说,你听了也就罢了,切莫再说与他人听。我总觉得这采桑的死,透着蹊跷,说不得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由,但不管这缘由是什么,想来也脱不开那些陈年旧事去。我们如今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为采桑申冤雪恨。所以这事,暂且搁下吧。”

她方才见了祖母的模样,并不像是得了什么病症,看起来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祖母说从昨日开始头疼得厉害,昨夜又有个丫头在已经故去多年的江姨娘的院子里投了井,恰巧昨日还是那位姨娘的死祭,这些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但即便是心中有了什么猜测,又能如何?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走吧,去一趟霜华院。”

柳氏并没有料到沈棠会来,一时显得有些惊诧,但不过是片刻之后,她的脸上便又恢复了笑意,“难得大小姐肯赏光,倒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了起来。”

白氏显得甚是拘谨,一味只是站在柳氏身后,陪着笑脸。

沈棠浅浅地笑,“我从祖母那出来,左右也无事,姨娘们这里也离得近,便想着过来瞧瞧两位姨娘。”

柳氏笑着说,“大小姐,快坐下来说话。”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心里却有些突突地,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位大小姐的来意是什么。

沈棠似是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一般,笑着便与柳氏拉扯起了家常,“我见姨娘甚少出来走动,平日都在屋子里做些什么?”

柳氏笑着说道,“二爷给柏儿请了个先生,每日上午都有课要学,柏儿不在,我便和白姐姐一起做做针线,给孩子做些衣衫鞋袜。等柏儿下了学,便要忙着将先生所教的再与他说一遍,我素爱下棋,最近也开始教习他棋力。最近二爷也常来这,二爷一来就更忙了。”

她冲着白氏微微一笑,“说起来,我和白姐姐倒也不曾空闲过。”

沈棠微微一笑,“难得姨娘对四弟的一份心意,鞋袜衣衫都亲力亲为,倒是四弟的福气,丫头们也都省了不少心。”

柳氏笑着指着一个长相秀丽看上去颇是老实的丫头说道,“蕊香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这丫头样样都好,就是不会女红。我倒是想让她替我担待一些,她可也帮不上忙啊”

蕊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姨娘瞧不上奴婢的手艺。”

沈棠心中一松,这声音平实沉稳,与昨日假山后的那轻佻娇媚全然不同。

她笑了笑,将话题转开,低声问道,“姨娘近日的月事可还干净?”

柳氏感激地说道,“多亏了大小姐的方子,这两月身上舒爽了,月事也正常了,倒有些重见天日之感,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

沈棠心中一动,将她这屋内扫视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熏香炉上,她眉头微皱,低声问道,“姨娘熏的这是什么香,闻起来颇有些奇怪。”

柳氏一愣,忙道,“这不就是最平常的茉莉香?”

随即她的脸色便是一凝,焦虑地问道,“这香有什么不妥?”

沈棠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倒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这香闻多了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发闷,头昏脑胀的,我想着四弟如今正是读书的好时节,总闻着这香似乎不太好。姨娘若是爱香,不如取个花瓶,让丫头去园中每日采摘新鲜的花朵放着,既清新又好看,还不让人闷得慌。”

柳氏若有所思,“大小姐说的是,柏儿也常说屋里发闷,我倒是还不曾留意。蕊香,将这熏象撤下去吧。”

沈棠笑着又和白氏柳氏东拉西扯了一回,见已经到了午时,忙立起了身来,“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柳氏忙留她用饭,“柏儿也快要回来了,不如大小姐留下來一块用个饭?”

沈棠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你们用的是大厨房的份例,我若是做下来用了,你们可就不够吃了。我那边厨房上已经做好了,若是不回去吃,也是浪费。姨娘就别跟我客气了。”

柳氏便也不再强求,她将沈棠送出了屋,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大小姐,那熏香里,是有什么不妥么?”

沈棠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头,“那熏香味道有些微微发酸,闻起来并不纯正,倒像是混了什么别的物事进去一般,让人觉得这味道很是别扭。”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我只是给姨娘提个醒,四弟年幼,这些香啊,粉啊的,最好还是避开一些。姨娘自个也要多加注意呢,姨娘那么年轻,又深得父亲宠爱,将来免不了还是要给四弟再添弟弟妹妹的。这些薰香味道浓厚,夏日倒还罢了,若到了冬日,屋子里本就不透气,又点着这香,那对身子就更不好了。”

柳氏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了,心中自然得了要领,她满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小姐的提醒,不然我还真是疏忽了。”

沈棠含着笑意,回到了月桂园。

碧痕已经回来了,“二门上的管事说,昨日除了照常例送菜送鱼送肉的伙计,便只有替二小姐送东西来的和昌记的伙计来过一回。”

和昌记,是京城最好的家具铺子。

碧痕接着说道,“二小姐在和昌记订了张新的妆台,昨日他们便送了进来,但照例,外头送东西进来,只能送到二门处,然后再由各院的小厮抬了去。那两个送妆台的,也并不曾进园子去。”

沈棠眸光微动,“是沈紫嫣啊派个靠得住的小丫头,去盯紧了沈紫嫣身边的橘红,若是我料得不差,这两日,她必定是要出去一回的,跟紧她,看看她去的是哪里,见了什么人。”

碧痕惊讶道,“小姐您莫非会未卜先知的本事?”

沈棠“噗嗤”一笑,“我哪里会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方才去了一趟柳姨娘处,她身边的蕊香老实憨厚,绝不会是昨日我听到的那声音。但沈紫嫣身边的橘红我却是略有些印象的,身段妩媚,走路窈窕,为人又有些轻佻,恰巧昨日沈紫嫣又让人送什么妆台进来。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

她神色微敛,“沈紫嫣这回图谋的事一定非同小可,若是我料得不差,这回她要针对的,该是荣福郡主了。但荣福郡主身份尊贵,在府里她决计是没有机会出手的。说起来,只有后日荣福回门,沈紫嫣方才有机会。”

大周朝的规矩,女儿出嫁之后的第六日,方能回门,以示在夫家生活安乐,无须父母担心。

碧痕想了想,叹道,“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二小姐又能做什么呢?我们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下荣福郡主,好让她堤防着?”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沈紫嫣的手段向来简单粗暴,我们便是不告诉荣福郡主,想来以郡主的身手也是应付得了的。不过,既然我们要与郡主交好,那你还是向她身边那位玉儿通声气吧。”

这边刚交待完,碧笙已经将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文绣的娘倒真是有心,我刚想下厨房去给小姐做点什么呢,人家就已经将热菜热饭准备好了。”

碧痕笑着说她,“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倒像是嫌弃人抢了你的事做似的,话里话外,怎么就透着那么大股酸味?”

碧笙哼哼了两下,“说实话,还真有点。说起来,我已经好久都没有给小姐露一手了,今儿难得在家用饭,咱还想把上回在曹夫人那学的两手露一露呢。”

沈棠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这几日事情多,你便是做了好菜好饭,我也没有心情细细品尝。等过些日子,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便去曹府下个帖子,请曹夫人芙姐姐一块过来,一起来尝尝我家碧笙的好手艺。”

碧笙想了想,这才满意,“那就说定了哦”

方用好了饭,沈棠正想躺着歇一歇,这时文绣来了。

她一脸急切地道,“二少爷的同窗,那位叫做夏止的来了。二门上的管事得了侯爷吩咐,但客人来了却是不好拦的,因此命了小厮来通报。二少爷不知道怎么办,过来讨小姐的主意。”

沈棠眉头微皱,想了想,便道,“我跟你去一趟吧。”

她进屋的时候,沈榕正在双福的帮助下,替没有受伤的肩膀包扎,他一边看着一边吩咐道,“做得像一些,夏止向来多疑,说不定还会来捏两下伤口,到时候若是让他发现了端倪,倒不好了。”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先将衣裳穿好了,我就不信这夏止还胆敢将你衣裳扯了,就为了看你的伤口。”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笑着对双福双喜说道,“将这座屏风换个方向,挡住耳室的侧门。将这个书案摆到这里来,那个椅子也搬一下。”

这时,屋内传来了杯盏破碎的声音,沈棠眉头微皱,进了耳室。

只见赵誉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我想要喝口水,但是够不到,一扯动得大些,肩膀这里就生疼。但你们都在外头有事,所以我就只好自己来,可是……于是……”

沈棠眉头一挑,这简直是赤果果的挑衅和威胁啊

但夏止想来很快便要来了,她耽搁不起时间,便只能受他的胁迫了。

沈棠徐徐走到门口,对着沈榕说道,“仍照我方才所说的将这些家具摆设重新摆过,世子这里无人看顾,便由我来吧。碧笙和文绣一块伺候在你床头,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你且想着从前咱们是怎么装病的,照样来着便成,这里是咱们的地盘,那夏止便是再嚣张又能怎么样?姐姐就在隔壁,你且从容一些。”

沈榕虽觉得不该将姐姐留在世子的耳室内,但此时甚是着急,他也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好匆匆地应了下来,快速地躺到床上,歪歪地倚在床头。

装病对他来说甚是熟捻,不过短短一瞬之后,沈榕便进入了角色,哼哼唧唧了起来。

沈棠微微地一叹,便在赵誉的床头坐了下来,她低声说道, “世子这样,甚是让人为难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隔壁有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啊,榕,你怎么好端端地,就受了箭伤?来,让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沈榕声音平淡,“是夏止啊,你怎么来了?我这箭伤只是轻轻擦了擦皮,没什么大碍,只是祖母怜惜,非让我在家养着。”

两个人开始了互相试探,互相推诿,互相扯皮。

听着外头沈榕和夏止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榕儿却丝毫不曾露了败风,反而将夏止挤兑地不好意思再伸出魔爪去看他的伤口,沈棠的脸上露出又是疼惜又是欣慰的笑容来。

她转过脸去,看到赵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由低声问道,“还要喝水吗?”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要。”

沈棠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盏茶水,然后轻轻地递到了他面前,“喝吧。”

赵誉却摇了摇头,一双眼晶晶亮亮地望着她,“我惯用左手。”

这该算是无理取闹了,喝水而已,又不是吃饭写字,就算是不惯用的手,也该能端得起这盏茶。

沈棠暗暗有些恼意,素日常听说这位世子风评不好,花名在外,她总是一笑嗤之。质子的处境甚是微妙,有时候,只有越纨绔越不堪才能生活得越好。这与从前榕儿不得已装病,自己又刻意藏拙是一个道理的。

她自从见赵誉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绝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他能忍自持,风流只是他的保护色而已,她甚至内心隐隐觉得,传说中瑞王府后院的那群女人,也不过只是这个保护色的一部分。

但今日见他驾轻就熟地趁人之危,毫不犹豫地威胁挑衅,她心中不禁起了一些怀疑,万花丛中过,当真能半点不沾身吗?

想着,她的脸色便不由冷了下来。

赵誉见沈棠的脸色忽然变了,心内暗恨自己鲁莽,便不再言语,乖乖地用右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接过,饮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手中。

沈棠望着这空空如也的茶盏,有着片刻的失神,自己一向冷淡自持,方才胸中那股恼意却来得这般莫名,又这般汹涌,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誉懊恼,沈棠发愣,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一语不发,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直到双福双喜终于将屏风搬开,然后沈榕一蹦一跳地进了耳室,这才被打破。

沈榕狐疑地问道,“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十章 表白

沈棠回过神来,冲弟弟温柔地一笑,“无事。夏止走了?没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吧?”

沈榕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夏止定然是奉了他叔父的命来探探我受伤的虚实,探不出来什么,他还呆在这里做啥?他倒是想来拆我的衣裳,但碧笙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他将爪子缩了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誉说道,“世子是为了我受的伤,不能好好休养也就罢了,偏偏还得让您躲在暗处不见天日,我心里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赵誉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满不在意地说道,“此处甚好,你们对我的照顾也甚是妥贴,说起来,我还真许久不曾过上这么安静惬意的日子了。”

他望着自己的左肩苦笑了一下,这真伤和假伤,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

上回自己来时,莫说得她亲手照顾,便是想见她一面,也还得半夜与胭脂换了班,冒着被满府护卫发现的危险,穿行于树与树之间,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远远地望见灯火中的一个影子,这样而已。

但这回,却全然不一样了。他知道她心中最重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她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也俱都是因为不想让弟弟受到责罚。但她眼中偶尔流转的心疼担忧和感激愧疚,却那般真切,让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窃喜。

她还亲自替他剐肉取箭,诊脉换药,端茶倒水。他痴痴地想,她曾用温凉的手指碰触过自己的手腕和肩膀,这算不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了呢?

沈棠打断了他的遐思,她沉静地道,“世子的伤口还不曾完全愈合,还请好好休息,若是睡不着,将眼睛闭上养养神也可。沈棠就先告退了。”

她略福了一福,便将沈榕也赶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带上了耳室的侧门。

内室里,沈榕寻了个借口将双福双喜碧笙文绣皆都打发了下去,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沈棠,认真地问道,“世子喜欢姐姐,对吗?”

沈棠心中一跳,问道,“怎么那么问?”

沈榕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不想看到姐姐伤心难过,世子又怎么会宁愿挨了我这一箭,也不放开手中的搏斗?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换药的时候,世子又怎会闹那么多的别扭,只等着姐姐给他换?”

沈棠一时语窒,隔了半晌方才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柔柔地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沈榕抬起头来,“世子的为人品性都甚是不错,长相也与姐姐相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他。本来这也算是段大好良缘。只是……”

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世子一旦成婚,就要偕同世子妃一同回北疆。北疆离京城那么远,气候又冷,冬日的时候尤其难熬。我和姐姐自小在淮南长大,京城的冬季尤觉受不了,更何况那极北之地,极寒之疆?”

他语气微顿,眼中的担忧焦虑更盛,“何况,北疆人生地不熟的,一个认识的人也无,我又不能跟着一块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姐姐要到何处去诉?更别提将来骨肉分离这样的事了,我们自小没有父母,就算舅父百般照顾,不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吗?又怎么忍心将来再让孩子遭这份罪?榕儿舍不得”

他既舍不得姐姐受苦,也舍不得离开姐姐。

沈棠心中一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傻瓜,姐姐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世子了?什么时候又说要去北疆了?你是姐姐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姐姐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不知怎得,她却觉得似乎有一丝苦涩和无奈在心内蔓延,她心中知晓自己对赵誉并非无情,只是她身上所负担的东西,要远比这点情意更重。

这时,碧痕在门外轻咳了一声。

沈棠轻轻捏了捏弟弟的脸颊,笑着说道,“好啦,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会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且好好看看书,莫将功课拉下了,姐姐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她盈盈地起身,推开门去。

碧痕悄声地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芳菲院,将那事尽数告知了郡主身边的玉儿,玉儿替郡主谢过了小姐的提醒。方才我见橘红果然出了门,郡主的人已经跟上去了,这才回来禀告小姐。”

沈棠轻轻颔首,“那就静待消息吧。”

第二日,便是荣福郡主回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