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飏,这两个字从韩云心中划过,让她的心微微痛了起来。那个成为刘王的
男子,那个被很多人称赞不绝的男子,那个把柳国带回正常轨道的男子…在
他光芒万丈的初敕前,她有些畏缩,马上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有一句话很想
问主上,您在日本是高中生么?”
阳子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是啊。”
“那您是对历史、政治、法律、经济很感兴趣么?您管理庆国的时候,是依
照怎样的社会形态来统治的?是法治、三权分立、宪政、民主、君主立宪,还
是封建社会?”韩云表情变得严肃,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这些,要抗起锄头
下田去,但提起法律国家来,她还是忍不住。何况,失败者总有四处打听先进
经验,以便找出自己失败原因的权力吧。
阳子似乎是被她这一串名词弄傻了,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对这些都
没兴趣。”
“都没有?”
“是啊,我所知道的历史政治,都是教材上的知识…我在蓬——呃,日本
的时候,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这方面的知识都是在这里学的。”阳子回答道。
“可你…把庆治理得很好…难道和‘那边’一点关系都没有?”韩云问
道,“你没有参考那边的制度,不了解那边的经验…你治理庆国,全凭在这
里学习的东西?”
“当然不是,虽然我并不了解日本的政治制度,没有办法参照日本来构建庆
国,但我至少学习了一点…”
“那就是,我要把庆建成比日本更好的国家,要让庆国人民生活得比原来的
我好。”阳子说,“虽然在日本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是至少大多数人都
能吃饱穿暖,有天灾的话会有防范和补救的措施,人和人之间比较平等——父
母和孩子这种先不算——有什么问题大家都会去法庭,而不是任由恶吏为害乡
里…我是个很笨的学生,我对日本了解太少,所以一切都只能从零开始。但
是我至少知道在日本我们的生活状态,知道我奋斗的目标应该是什么。”
“是这样…么…”韩云有些失神,“原来,不需要那些知识么?甚至…
…没有更好?“
“我很希望我当年多学一点,这样和延王乐俊还有太师他们交流的时候,也
不会那么糊涂。刚过来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坐在玉座上都会觉得下面
朝臣看我的眼光就像是在看傻瓜一样。”阳子倒是笑了笑,此刻再看以前,已
经不再有那时的惶恐,“我要是在日本能多学些知识,应该就不会造成那么多
混乱了吧。可惜呢…”
“不可惜。”韩云忽地打断她,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奇怪,似是悲凉,却又有
明澈的欣喜,“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不会抢往上面套,所以你不会错。因为
你记得那边的样子,所以你有奋斗的目标…原来…我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
反而犯了错…”
阳子看着她,有些迷茫,不是很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这里是一个和我们原来生活的世界不同的地方,尤其离我的生长环境相差
太远…你们还有对天皇的敬仰,我却是从来都不相信国王和皇帝的…”韩
云说,“所以到了这里,即使我很清楚王是天选的,真的到了处理事情的时候,
却从来想不到这一点。就是因为原来世界的一切在我心中刻得太深,才不自觉
按照原来的尺度量这个世界吧?”
“如果我什么都不清楚,没有什么天赋人权、监督政府之类的概念,而是按
照心中的目标一点点建设国家,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吧?”韩云喃喃,
“对某一件事没有正确答案,就不会太急进…认为自己的看法可能是错误的,
就会多听别人的意见,会更多谨慎…”
“我是因为自己常常犯错的关系,才稍微谨慎的。什么也不懂的人当然要小
心一点。”阳子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韩云看着她:“我有一次说景王一定很睿智,乐俊说你从不认为自己睿智,
他说你一直都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她注意着阳子的表情,“乐俊和我说过
很多你的事情,你刚刚即位的时候,被人称作赤子对吧,乐俊说就是没长大的
黄毛小丫头。”
阳子脸色一黯,眼中有着薄愠,刚才和韩云相谈无忌的气氛忽地变得极僵。
“是吗?”她语气有些差,“乐俊和你关系还是真好呢,他给我传信,十句
有八句是在说你。”
虽然说起政治使韩云心情有些差,但看到这样的阳子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说我,也是说我告诉他的有关蓬莱的种种吧?他一心只是想怎么治理国家,
怎么帮助你。”她唇角翘起,“而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失神又慌乱的样子呢,
就因为你给他的信里语气不好…”
阳子睁大眼看着她,韩云继续笑着:“我是被乐俊帮助过的人,我想,他太
习惯于帮助别人而不需要回报,甚至可能习惯于帮助别人反被伤害。所以,即
使他真的喜欢上什么人,也会不表现出来吧?我一直觉得他像是天使一样,忙
着让别人幸福,就忘了自己。”
阳子一凛,冰绿色的眸子透出奇异的神情,韩云继续说着:“乐俊是不怕受
到伤害的,他不会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别人的为难,是这样子吧?他虽然是一个
很坚决的人,但在涉及到别人的地方,他就会尽量为他人着想,而埋藏自己的
愿望…我总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即使真的受了伤害,也会对你温柔笑着…
阳子你觉得呢?“
“你…好像很了解他…”
“乐俊像是清风一样啊,若不是他,我可能不会走出牢狱。可是他,我觉得
不管在多么悲惨的环境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笑着说‘真伤脑筋啊’。
我见过他情绪最失控的时候,就是我对他说,他对你不止是朋友的时候。“
阳子眼睛亮起来,韩云对她点点头:“对了,你的外号既然是赤子,那么赤
乐这个年号中的赤,就是取自这个外号吧?”
“是的。”阳子极快地答道,“而乐,就取自乐俊。”
“真是懒得取名字的人啊…这么偷懒的取名法。”韩云向外看了眼,“呃,
我们的‘密谈’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了?景王不介意让别人带我参观一下金波
宫吧?”
“当然不。”阳子笑了起来,“小司寇也不介意我去办点私事吧。”
十八。风汉“你说什么?主上跑下山了?”
金波宫一团混乱,韩云看着眼前的情景,忍不住有些想笑:乐俊垂着头,虽
然看不见他表情,却可以清楚看到他耷拉着的胡子和耳朵。而在他对面问话的
扑克脸男子说的话虽有几分焦急,表情却几乎没有变化,让韩云由衷佩服他的
“镇定”。男子的头发颜色很特别,那种淡淡的金色使她想起了永栩,他是景
麒吧,果然是木头一样没有表情呢。她暗暗笑着,虽然不厚道,却无法融入这
团混乱中和他们一起着急——不就是情侣矛盾,女方一气跑掉么?就算是景王,
说穿了也是一名并不比她大的女子啊——外表来看,阳子比她可小多了。即使
算实际年龄,也还是韩云大一点。
这样的年龄,正适合爱情。尽管阳子是王,可正是因为是王,才更需要陪伴
的人。不是被称作半身的麒麟,不是朝堂里的忠心臣子,也不是宫里侍奉的天
官…而是,能够成为支撑的人。
“她…她生气了…”乐俊低着头,冷静睿智的形象消失不见,现在的乐
俊,让韩云不自觉想取笑。不过景麒肯定不是这么想,他微微皱眉——真的很
“微微”——表情略有不快:“主上是王,她的安危关系到庆国气运,我们还
是快去找她回来吧——她是坐着驺虞下山的吗?”
“是。”乐俊不安回答,“不过那只驺虞在她下山之后很快飞回,看来她不
想让我们打扰…”
“她到底为什么生气?”景麒问,“现在庆国一切安宁,朝中也没有什么风
波,你还带着柳国小司寇入宫,她怎么会…”
“问题好像出在我身上。”韩云迈出一步,说道,心下没有半分自己做错了
的觉悟,“不过追根究底还是你们彼此的心结啦,乐俊,你总说我是自己为难
自己,那现在你呢?”
“我?”
“是的,你。我总是怕这个怕那个,怕不完美被人指责,怕别人的眼光,怕
自己犯错。我从来都不是有勇气的人…”韩云说道,“可你也不是,乐俊你
也不够勇敢。阳子比我高明的一是在于她不会用我们世界的东西往这里硬套,
另一方面是她知道自己肯定会犯错,所以她谨慎,又有承担过错的勇气…乐
俊,你我都没有她的勇气。”
“我不是…只是我是她朋友,将来也许会是她的臣子…我只想过要帮她
治理庆,而不是和她…”乐俊茶色的毛似乎都成了红色,他低着头,轻声说
道。
“朋友,臣子,为什么你要在意这些东西呢?”韩云继续踏上一步,直面乐
俊,“难道阳子的身份就这么令你介意?乐俊你并不应该为这种东西困住啊!
我不信你真的对阳子没有其它的感情,只是你不敢承认而已。阳子既然都能
主动对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了这种事情耿耿于怀?“
女生主动告白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乐俊这家伙!
“我只是觉得…我可以是在远方支持她守候她的人,却不该走到幕前来…
…“乐俊说道,”就像是朱旌他们演戏一样,站在台上的只是几个人,不是
我。“
“…关键是你不是!你一直在台上,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韩云又气又
觉得有些心痛,想不通为什么乐俊只有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想不开,“乐俊,你
聪明博学,你什么都懂,为什么你会以为你是在幕后?你和阳子很早就认识,
你陪她历经苦难,为什么你要有这种疏离的立场和语气?”
“韩云,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不明白…阳子她是王,她和我的距离,并不
是只有两步。”乐俊说,脸上的表情是韩云不曾见过的,“阳子她把我当作朋
友,是她平易近人,她不在意身份。但我只是一个偶尔救过她的半兽而已,即
使是她的朋友,我也要提醒我自己我们是有差别的…”
“乐俊,你是在看不起阳子。”韩云看着乐俊,说道,“在我们的世界里,
我们作为普通人是感觉不到等级的,你的这种拘束,对她来说是一种疏远冷淡,
她不需要。她说她的感情,自然就是真实的,你故意隔出来的距离才是最大的
伤害。”
“她迈出几步,站到你面前对你伸出手,你却连接住她的手的勇气都没有。
乐俊,是你把阳子排斥在你的世界之外,是你在歧视她。“韩云说道。
乐俊的胡须翘起来,手不自在地挥了下,然后低下头。
“你还不去追?”韩云皱眉,“对女生来说,主动告白是一件很难的事,如
果被拒绝,会非常非常的伤心哦。听说阳子很容易冲动吧?乐俊你们放心让她
一个人去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