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俊一怔,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他摇摇头:“我哪里有
那么厉害…”
“不要谦虚,反正我也不是为了夸你。”韩云笑道,“因为我忽然发现,在
某些时候,你比我更呆。”
她说了这句话,忽然想起助露峰,眼神不禁一黯,随即继续说道:“难道你
能说你最近失神,不是因为景王对你的态度?”
“我…只是有点奇怪…她平时都不会就说这么几句话的…”乐俊说,
眼睛眨了眨,真的在困扰,“而且阳子不是小气的人,这么说你不像是她会做
的事情,她对于有才能的人一向礼遇…”
“有才能的人礼遇,不过我又没有什么才能。”韩云淡淡笑道。
“怎么会,你又开始自贬了。虽然说雁国和庆国都有不少海客,但是像你这
样精研法律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延麒是常常去蓬莱,不过他毕竟是外人…你
知道你的每一项改革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研究的问题,济言老师有多看重你
你也看到了…”乐俊生怕韩云又生出自卑感,急忙说。韩云忍不住笑出来:
“乐俊,你对景王提起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么?”
“差不多吧…”乐俊动动胡须,回答道。
“那也难怪她吃醋。”韩云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道。
“吃…”乐俊忽然僵化,傻傻站立。
“语气很明显吧?她不是因为我的‘才能’生气,她生气的是你不断在她面
前提我。”韩云看着乐俊,惋惜这里没有相机照下这千年难见的奇景,“换言
之就是她喜欢你,所以才吃醋啊。”
“韩…韩云…”乐俊头上冒汗,“这种话不可以乱说…”
“我没乱说,我是判断出来的。”韩云看着乐俊,“难道你觉得不对么?”
“当然不对。”乐俊说道,声音大到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尽管笑得开心。毕竟这一路上都是乐俊在陪
她,拉她走出死胡同,她对他的依恋似父似兄,见向来成竹在胸的他这般慌乱
失措,难免有些吃味。不过比起这位话里都能闻到酸味的景王来,她自觉自己
不过是小小的心理不平衡而已。
被当作嫉妒的对象可不好呢,离开之前去见她,顺便澄清误会吧。看乐俊紧
张成那样子还死不承认,又听到景王语气中很深的酸味,他们之间问题大概不
是一天两天。乐俊助她良多,景王和她又有同乡之谊,她何妨帮个忙呢?何况
她早想见见景王了,想问她身为一名海客,她是怎么治理庆国的。在韩云眼中,
庆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整体却显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是她在柳时未
曾见的。一个初来时不过十几岁的小女生…想必聪明明理,才能做到这种程
度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当有官员找她说景王想见她的时候,韩云毫不犹豫地点了
点头:“不过,我可以和乐俊一起入宫么?一个人会紧张。”
对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不过不要张扬,张清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主
上认识。”
唉,那么在意别人眼光么?还是不希望自己得到特殊待遇呢?
韩云猜是两者都有,入宫之前,她见乐俊穿得正式,不禁失笑:“你和景王
应该很熟吧?怎么还要这么拘束?”
变成人的乐俊微微垂下视线,唇边虽带着一贯温柔的笑,却有几分黯然:
“她是王,规矩自然要讲。”
韩云心中一动,略微有点明白问题所在了:“可她既然视你为友,一定不会
勉强你的。”从鹦鹉传来的话中可以听出两人关系,而景王听起来并没有高高
在上的架子。她和乐俊常常通信,必然彼此极熟,不会不知道乐俊讨厌变成人
形的拘束。这样的景王,应该不会在意乐俊以什么样的形态进宫,倒是乐俊古
板了吧?
乐俊摇摇头:“韩云,你是海客,可能不会了解——”
“没有王的国家并不一定没有等级之分,说我不了解君臣之伦是很失礼的哦。”
韩云打断他说道,“只是我觉得,你用这种心态对待景王,她一定会不高兴
的。”
乐俊微微一怔,随即答道:“你倒真是了解她呢,我刚知道她是景王的时候,
总觉得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对她礼敬,结果让她很生气。”
“哦?你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景王?”韩云奇怪地问。
“不止是我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乐俊说着,微微笑起来,“我只
以为自己是在路边捡到一名受了伤的女孩子,后来知道她是被通缉的海客,带
她去雁国…后来是她提到景麒,我才猜到她是景王的,她自己还不相信呢。”
“景王…在成为王之前,受了很多苦?”韩云问他,乐俊点头:“当王之
后也常常出事故啊,阳子她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呢…”
韩云笑起来,乐俊一定不知道他自己现在的语气有多么无奈却宠溺自豪,为
了他口中那个“阳子”。她追问他们相识经过,乐俊虽然有所保留,却也说了
个七七八八。韩云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停追问。
“那她生气的时候都说些什么?”韩云问,“我是说你硬要说她是遥不可及
的人的时候,她怎么回答你的?”
“——我并没有遥不可及,是你的心才遥不可及。我和你之间就只有顶多两
步的距离啊!”乐俊低下头,说道。虽然有些不自在,却不觉得对韩云说这些
是很难堪的事情。
“然后你就不再坚持了?可是乐俊,我感觉直到现在,你还没有踏出那两步。”
韩云说道,“你没有真心地认为景王只是朋友吧?在你心中她还是高高在上
的是么?”
“阳子的两步,是我的三步呢。”乐俊回答道,“所以即使我踏出两步,离
她还是有一步的距离啊。”
“你现在又不是老鼠的样子!男人步子大些,她的两步顶多是你的一点七五
步。”韩云连小数点都说进来了,“你明明为了她的几句话发愁成那样子,向
荷兰猪一样绕着笼子转来转去——呃,当然它的笼子是一个圈——还撞树撞墙
的,若说你对她真的是对王兼朋友的心思,我死都不信呢。”
话说完,韩云就看乐俊白皙的脸忽然一下子变得通红,镇定的表情也开始变
得怪异:“韩云…你不要…”
“不要乱说是吧?”韩云耸肩,“我说过了我不是乱说,难道你能说我说的
不对么?”
乐俊的表情很精彩,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低下头,用低低的声音说:“早该知
道你很敏锐…”敏锐不是好事,韩云就是因为太敏锐,所以总是受到伤害。
但当她把这份敏锐用到别人身上的时候,就该别人倒霉了。偏生韩云虽然对
感情迟钝,但那仅限于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感情。对别人之间的感情,她可是
敏感得很。
就像是当年对阿剑?不过乐俊和阿剑是不同的,韩云想,她已经过了恋父恋
兄的年纪了。
“这种事情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韩云嘿嘿笑着,“乐俊,既然你们两个
彼此有意,不如告白一下开始交往吧!”
乐俊傻住,看着韩云:“韩云…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既然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就在一起好了——还是你们已经彼此
表白过了?看你的样子又不像…”韩云八卦的天性冒出头——虽然她自己都
没发现自己有这种天性——不停说着,看乐俊脸越来越红,心下直笑。她在他
面前丢脸失控了那么多次,扳回一城也是不错的。
“阳子…她她她、她是王…”
“是王又怎样?顶多就是不能有名分呗?我觉得十二国这里也不是很在意夫
妻这名分,没什么大关系吧?”
乐俊的脸只能用火烧来形容:“我不是说这个…只是,阳子是王,这种事
情…”
“这种事情,是很重要的事哦,尤其对王而言。”韩云笑着说,“对王来说,
为之奋斗的人是很重要的。若没有寄托的目标,就算再贤明的王,也会失道吧
——”
她微微住了口,心中想起的是助露峰。谁能说他不聪明,谁能说他不善管理
国家?他没有输给国内的任何变动,他只是厌倦了百年的寿命。连为百姓活着
的念头都没有了,那么接下来就注定是寻求灭亡吧?十二国的王,其实都是在
跟自己战斗吧?和自己的软弱,妄念,绝望…等等情绪在战斗,输了,就是
失道。
“阳子不会失道的,她答应我,要让我看她创造出的国家。”乐俊说道,带
着自信的。
韩云看他犹泛红的脸,低低说道:“这就是她的动力么?”
“呃?”乐俊没听清楚,问了一声。
“我说,那么你在她身边看她帮助她,岂不是更好?”韩云说道。乐俊侧过
头:“我现在学习,就是为了毕业之后帮她啊。”
“或者,她更希望你以伴侣的身份陪在她身边?”韩云说。
“不要这么说,对于阳子而言,我只是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帮过她的朋友。”
乐俊微微笑道,“这么想王,是一种亵渎哦。”
“乐俊…”
“我并不需要太多,我只要看着阳子创造的国家,就够了。”乐俊说。
“他是第一次以老鼠的样子进入金波宫。”
韩云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为这样的开幕词吃了一惊。当然,眼前的女孩也
让她微微惊讶,毕竟她没想过景王看起来会这么小,一头红色的发显出活泼和
几分不羁,应该是奔放的率性吧。乍看上去是十六七岁的小女生,仔细打量,
方才感觉到王的威慑力。
然而阳子这时说的话实在谈不上威慑,倒有点不甘心的味道。韩云故意顿了
顿,道:“是我硬要他这样进来的,主上不会怪罪他吧?”
“听说你也是海客,那么也该知道这种礼节是多么无聊。”阳子看着韩云,
说。
“我是海客没错,不过我是到日本求学的中国人。”韩云故意反驳,“日本
人的礼节也是多得繁琐哦,我学日语的时候,光是敬语就让我烦得要死。”
“我们也不是常用,很多人也不会用敬语了。”阳子反驳回去,“而且语言
上的恭敬也和身份上的不平等无关。”
“不愧是用废除叩头礼当作初敕的王。”韩云笑着看阳子,“庆国有一位了
不起的王呢。”
阳子被她一赞,倒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怀着的敌意去了些:“我只是不喜欢
叩头这种形式罢了…说到初敕,刘王的初敕才是真的了不起,太师一直在称
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