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若点了点头,姚景明曾经和她说过,姑婆后来也说过关于四家的事。
“云隐教有一条教义,从明朝圣祖创教以来就有,教里的不问男女,一律遵循一夫一妻制。男人是不可以三妻四妾的。林家承钵的嫡系到了我这一代,我不但是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孩子。我母亲,也就是你奶奶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便已过世,你爷爷与她夫妻情深,没多久也因伤心过度而离世。”回想起早逝的父母,林逸舟的心仿佛浸在了一杯苦酒中。
“那时候,是你已经嫁入姚家的姑婆悉心照顾我,可以说从那时起,林家就在靠她一力支撑着。说到你姑婆,我真的是从心底里敬爱着她,她为林家牺牲的太多…”
“我听说,姑婆她为了林家不惜丈夫反目,与儿子成仇。爸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在我的身上。”林逸舟轻皱的眉间有深深的痛, “你也知道云隐虽然呼其为村,其实又岂是一般村落可比,单是林家所控之南村就有千户之多,加上姚家的北村,丁家的东村,乔家的西村,从明未至今的数百年,当年只有数千人的云隐村,早已可算是异次元结界中存在的一个小小国家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云隐也有了自己的历史,有了不断向前的进程。但圣祖过世后,四家执权的局面却从未改变过。虽是一贯袭承,但也和四家能力之强而其他教人无法企及有很大关系。云隐以村的形式存在,却以教的形式管理,教中又分四君,八史,十六门。四君不用说,当然是丁,林,乔,姚四家的位子,每家各占一君。八史也由四家中重要的人来担任,一般来说,各家的继承人在升位为君前,都会先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史来磨练。十六门则由四家手下所信任的人来担任,当然为了达到权力和利益的平衡,十六门的位子,一般来说各家可以控制四个。”林逸舟端起茶盅轻轻抿下一口温润的龙井,云隐的往事如潮水般在他心头涌动。
“那时候,我刚刚十八岁。成人式后就担任了八史中的青云史。其实,云隐中平常的事情都由四君授意十六门处理,而大的事情都由四君,其实也就四大家来共同决议。八史多为四家中的年轻子弟,虽然身份很高,但主要的任务却是在云隐中为自己,也为各家竖立起好的风评。且八史必需勤为修行,能力越高者,风评自然更佳。”
“我父亲去世后,林家的秋瞑君一位一直空着。按规距,为君者需满二十二岁,并在出任八史时有很高的风评,以当时我的年纪和资历是不够的。但是这样在共议大事时林家就会吃亏,那时,姑姑挺身而出,已经是姚家媳妇的她,又回林家暂代了秋瞑君一位。因为这事,姚家对她很是不满,但她和姑夫夫妻情深,姑夫一直护着她。”
“我那个时候,并没有将什么君啊史的放在心中,少年的心性本是单纯,那些权啊利的只让我觉得厌烦。但有一样却是我感兴趣的,那就是结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力量控制着结界,当年圣祖是如何堪破了结界的秘密?这些就是我脑子里整天所想的。当然,我想了解结界的秘密绝不是为了强大林家,进而控制整个云隐,或是更大的野心。”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在圣祖当年修练的山洞中有一个可破解的封印,那个封印应该是圣祖当年留下的。我怀疑这个封印和结界的秘密有关,便一有机会就溜到洞中仔细研究。”
“姑姑的儿子姚子雨与我自幼交好,他和我同岁,当时他是云隐的蓝云史。我们两个经常一同玩闹,修行。我破解封印多日无果,便将他带到洞里,和他一同研究封印的破解之法。后来,我们两个想到了四家各持一块的水晶石,传说云隐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四块水晶里,而这四块水晶也确实有特别的神力。当时林家的水晶石正在我手中,而姚家的水晶石则在我姑夫手中。”
“林家的是这块吗?”林嘉若从脖子里将那块晶莹透明的水晶解下。
“姑姑竟然现在就交给你了!”林逸舟不敢置信地从嘉若手中接过水晶,正是这块水晶让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条路。他将水晶放在手心中轻轻抚过,水晶在他的掌心中立起旋转,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
“就是这块水晶!当日我用这块水晶试图去解洞中的封印,发现封印有所松动,却不能完全打开,于是,子雨决定将姚家的那块水晶偷出来。希望合两块水晶之力,可以打开封印。”
“两块水晶的力量果然非常强大,这个封印被我们打开了一半。虽不能完全解除封印,但以当时我们的能力,进入封印里面却是毫无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子雨决定,一个人进入封印内一探究竟,另一个人就守在封印之外,以防不测。我们两都想进那个封印里,不想留在外面,最后只好用猜拳来决定。结果我赢了。”
华语宁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走了进来,她依偎在林逸舟身边,静静听着。如果当时林逸舟猜拳输了,那么现在她会在哪里呢?
林逸舟转首望向华语宁,眼神如水般温柔,“也许进入封印是一个错,但我从不后悔犯的这个错。因为这个封印让我遇见了你妈妈。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爸爸难道是在那个封印里遇见的妈妈?”林嘉若追问道。
“是的。原来云隐圣祖留下的封印是封住了一座城,这座城叫‘幽泗城’。我就在幽泗城里和你妈妈相识,并且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她做我的妻子。”林逸舟握住华语宁的手,四目交汇,二十年前那惊奇曲折的一幕幕又重现在他们眼前。
“当我带着你妈从幽泗城的封印里逃出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华语宁也回想起了当年最凶险的那一段,心儿不禁呯呯直跳,握住林逸舟的手中已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一出来,我们面对的竟然是云隐四君中的三君。除了我姑姑不在,我姑夫姚家的清川君,丁家的竹泽君,乔家的凌松君,全都静坐在那山洞中。而子雨则被绑着跪在一边。我知道这山洞乃云隐禁地,但我却没想到私闯这禁地的后果会如此严重。当他们发现我还从封印中带了你妈妈出来时,全都愀然变色。我和你妈妈都不知道这封印和幽泗城的背后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至今我也不清楚这秘密到底是什么,这秘密掌握在四君的手中,而他们只会在临死前向下一任的君说出这个秘密。当时,我和子雨,还有你妈妈都被关进了云隐教圣祠的暗室里,听候处置。”
“以我和子雨的身份,虽然免不了轻责,但重罚是不会的。我所担心的是你妈妈,因为我感觉到他们可能会对她不利。”
“果然,他们要处死她。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们如此极端的原因,我想是和幽泗城的秘密有关吧。在子雨的帮助下,我把你妈妈救出来,带回林家藏了起来。并且傲然宣布,我要娶她为妻。”
“虽然你姑婆她一直护着我,但我的这个决定,却是她也坚绝反对的。当时,我与丁家的三小姐有婚约在身,并且已经准备在秋后举行婚礼,我的这个决定,一下子把丁家和林家的关系推到决裂的边缘。”
华语宁的手已微微颤抖起来,当年的惊心动魄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何况林逸舟对女儿说出这段往事已经是经过删减修饰,这其间的故事可复杂着呢!
“最后,我带着你妈离开了云隐,也可以说是被逐出了云隐,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虽然失去了在云隐的身份,地位,以及未来的权力,但是我并不后悔,你妈妈对我来说比那些重要的多。”林逸舟望着母女俩的眼神无比坚定。
“但是我的幸福却给姑姑带来了天大的难题。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被逐出了云隐,在当时的云隐引起了相当大的纷乱。离开后,我不知道姑姑是怎么把这些事情都处理下来的,只知道她又挑起了林家的大梁,并且因为维护我和林家,与姑夫闹的很僵,听说已到了两不相见的地步。”
“姑姑的牺牲让我和语宁二十年来心不曾安过。所以,当她来找我们时,对她提出的要求,我们根本无力拒绝。”林逸舟的神色开始变得无耐,而华语宁则已是泪流满面。
“她当年对我所提的要求就是,在你满十八岁后,要将你送回云隐,你和林家的事情全都交给她来安排。虽然我根本不想让你回到云隐,但是我没有立场反对姑姑,你现在是林家唯一的血脉,如果你不回云隐,那么林家在云隐就绝灭了。林家绝灭,对于云隐来说,将是大祸的开始。四家,少了哪一家都不行。这道理每一个云隐的人都知道。”
“嘉若!你怨爸爸吗?”林逸舟用痛楚的眼神望着女儿。
林嘉若却起身抱住了爸爸和妈妈,她用很平静坚定的语气说:“不,我不怨你。我是林家的女儿,为林家,为云隐做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该是我们回报姑婆的时候了!”
夜凉如水,屋内却是一片暖意。林嘉若已经决定,她将会好好修行,她将会回到云隐,去做她该做的一切。如果她足够幸运,也许在云隐也可以获得属于她的幸福。
第十八章 流星与海
“妈妈,你的故乡在幽泗城吗?”
“是的,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流星与海。”
“妈妈一定很思念吧,故乡的流星与海。”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华语宁相信她仍会选择牵起他的手。
初秋的傍晚,夕阳还有暖意,清风徐徐,蔚蓝的大海与远处的天际相连,白鸥点点的身影从海面上掠过。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少女,头上戴着用鲜花簪成的花冠,赤足从细腻的沙滩走向大海。海浪贪婪地吻上她洁白光滑的脚趾,海水浸湿了她薄如轻纱的裙边。
轻轻挥动长而飘逸的衣袖,少女踏着海浪,在秋日的夕阳下翩翩起舞。她的身姿是如此轻盈,她的长发如同流云。海鸥们看呆了,栖落在她身畔,随着她的舞步而痴迷沉醉。
少女没有发现,海鸥们也没有发现,在海岸边那青色的山崖上,有一个少年立在崖边痴痴凝视着在清风中漫舞的少女。
就这样,少女不知疲倦的舞着,而少年也同样不知疲倦地痴痴望着。时间从他们身边滑过,月亮悄悄从海平面上升了起来,黑色天鹅绒般柔软的夜幕中缀满了明亮的小星星。然后,星星们开始向大海中坠落,一颗接一颗。无数的星星,拖着它生命中的最后一抹光亮坠向大海广阔而深沉的怀抱。
在这场由星星落成的大雨中,少年依旧凝望着海滩上的少女。她的秀发似乎沾染上了流星的颜色,黑发上泛出淡淡银色的光。
少女停下了她的舞蹈,立在沙滩上似乎在祈祷着什么。然后,她伸出纤纤素白的手指,解开了那淡青色的纱裙,薄薄的纱裙从她白玉般的肩头滑下,落在金色的沙滩上。
少年的呼吸停止了,在流星与大海之间,少女柔软美丽的身体,沐浴在星辉中,月光下。踏着浪花,她向海水里走去。一股热血涌上了少年的心头,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发着热,最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燃烧起来。望着正步步走向大海的少女,少年从山崖上纵身跃入了深蓝的大海中。
少女站在齐腰的海水中,用盛满流星的海水沐浴着,这神圣的海水将会把她的身体和灵魂洗涤的如同星星一般纯洁明亮。浸在冰凉的海水中,少女唱起了歌,美妙的歌声随海风在天地间飘荡,你甚至可以觉得,在海滩后面的幽泗城里,那些城民们在睡梦中都可以听到这天籁般的声音。
流星的雨仍在下着,落入平静大海中的星星似乎把深深蓝色的海水都映出了一片银光。就在这片银光中,少女的面前忽然翻滚出大朵的浪花。水浪中,如同一颗落入大海的流星又升起一般,少年站在了少女的面前。他在少女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好了,现在她的身上终于有了他的印记,她如大海般的双眸网住了他这颗星星。
少女如梦如幻的眼神中有一抹疑惑,随既释然,她伸出莹白的手指轻抚过少年俊秀的脸庞,微笑着对他说:“你是我最爱的那颗星星吧!我每天都望着你,祈祷在我行九濯礼的时候,你会变成流星来到我身边,你真的来了吗?”
少年轻吻着少女柔嫩的掌心,灼热的呼吸让她的手掌泛出浅浅的红色。
少年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身后的世界,忘记了一切,他就是少女夜夜凝望着的那颗星星,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相互痴望了多年,直到今天,他随着夜空中的这场流星雨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冰凉的海水也无法降下他们身体的温度,少年抱起全身都已泛成粉红色的少女向沙滩上走去。少女赤裸地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柔软的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汪甜美的泉水。
少年将少女放在细软的沙滩上,青涩地吻着她如玫瑰般娇艳的唇。
少女的手指再次抚过他的脸,最后停在他的眉边。少年睁开双眸,他的眼睛比星星更明亮,银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烧着。
“你是属于我的星星对吗?”少女的笑靥,犹如一股淡淡百合的清香在飘散,这清香沉落在少年的心底,让他无法自拨。
“我是你的,一生一世,只属于你一个。”少年喘息着答道,将滚烫的面颊贴上了她白玉般柔美的颈项,一路侵袭,终于吻上了她如花朵般芬芳的胸膛。
“明天你会来对吗?你一定要来啊,我只会牵你的手…”少女轻声呢喃着,话音最终消失在少年的热吻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星落成的大雨停了。深蓝的天际,只偶只一两颗小小的流星从云端向大海跌落。
渐渐的,星星的光淡了,暗了。远方的海平面上一抹微红正冉冉升起。那红不但染红了海水,也染红了天幕中的云彩。一朵又一朵绯色的云彩涌出海面,太阳出来了。
阳光吻上了少年洁白的额头,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明亮的双眸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忽然,他起身望向自己的身边,少女哪里去了?昨夜难道只是他的一个梦?
空荡荡的海滩上,少年疯狂地寻找着少女。不,这不可能只是一个梦,他的手上还留着她的身上的香味,他的口中还含着她的芬芳,难道她是偶然坠入凡间的仙女,与他只是结下一夕之欢?
少年痛苦的捂着脸,这是命运对他开的一个玩笑吗?
阳光照着他苍白的手,光线一闪,一线淡红的光从沙滩上闪过。少年惊奇地看着左手小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这是属于那少女的!昨夜,他在她纤细莹白的手指上吻过它!
少年的双眸重又发出星星般闪亮的光彩。那不是一个梦!他奇迹般的来到这里,奇迹般地遇见了她,迷恋上她,又奇迹般地得到了她,绝不能让她就这样从他生命中消失。他并不是一个轻浮而游戏人生的人,昨夜是他从未有过的情难自禁,像中了魔法一般,忘记了一切。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她,让她做他一生一世的妻。
“明天你会来对吗?你一定要来啊,我只会牵你的手…”昨夜少女向他低诉的话语重从回响在他耳边。
静坐在水滩上,少年的心平静下来,一抹笑意在他的脸上漾开,他一定会找到她,他可是云隐的青云史林逸舟啊!
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少年向远处眺望。沙滩的后面是一座城。灰色的城墙上开满了紫色的葛滕花,黑色的古老屋脊绵延起伏,这座城可能已经被封了几百年了吧!
幽泗城。
幽幽泗水,盈盈我城。
澄澈明净的泗水河蜿蜒着从幽泗城的城北流淌到城南,最后从朝阳门出城,汇入城外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河水从幽泗城的中心流过,将城一分为二,河岸左边的是西城,右边则是东城。就在泗水河的上游,一座宫殿横跨过河的两岸,悬立在河的上方。这正是幽泗城城主的宫殿,在这空中楼阁般奇妙的宫殿里,住着幽泗的最高统治者,华氏一族。
清晨时分,泗水河上升起薄薄的雾气,两岸杨柳在微风中轻摆。河面上的宫殿如同置于仙境,又如同海市蜃楼。水雾中,宫殿里的人们很早就忙碌起来。挂锦帐,熏檀香,准备最美味的膳食。幽泗城中的百姓也同样忙碌着,净神龛,祭神明,架起最大的蒸笼准备蒸最甜美的糕点。昨夜,他们的公主已经行了九濯之礼。今天,公主将坐着龙船顺河而下,在幽泗所有未婚的年青男子中挑选自己的夫婿。
穿上最华美的衣服,戴上最妖娆的珠翠,镜中人美艳却不失清纯。
华语宁轻轻系上腰间的最后一根缎带,手抚过颈间的那一抹嫣红,脸不由地烫了起来。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她微笑着喃喃道:“他一定会来,一定会!”
“宁儿,你都准备妥当了么?”
“爹!”华语宁转身撒娇似地扑入父亲的怀中,悄悄将衣领拉高,遮住了颈间的痕迹。
华允安叹息着轻抚女儿的长发,他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十六年的女儿,今天将要选择她今后托付终身的人了。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牵起他女儿的纤纤小手,究竟什么人可以给他女儿带来一生的幸福?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涩,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难道这就是为人父所必需的经历?从出生时的欢喜欢到出嫁时的失落。
太阳越升越高,幽泗城里到处弥漫着香甜的气味。风是甜的,水是甜的,空气是甜的,连树叶都是甜的。每个人都快乐地呼吸,享受着这沁人心脾的甜味。
“好香啊!大娘你在蒸什么呐?”林逸舟从东城晃到西城,最后在决定赖在一位正忙着蒸糕的大娘家院门口。
透过蒸笼上渺渺的水气,大娘看见门口倚着一个陌生却很讨人欢喜的少年。
“在蒸百年好合糕啊!少年人,难道你家里没蒸?”
少年笑咪咪地走入院中,在石磨边的台子上坐下,对她说:“我是孤儿。”
大娘一愣,望着少年阳光而俊朗的面容,心中不由叹息,一定是东城的孩子吧,长的如此可爱,身世却如此可怜。她飞快地掀起蒸笼,挑了两块最大最甜的糕盛在木盘中。
“孩子,尝尝大娘蒸的百年好合糕吧,吃完了就到河边去占个好位子,幸许公主会挑上你做她的夫婿哩!”
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好甜的糕啊,一定加了许多蜂蜜吧!
龙船已经停在了宫殿下面的渡头,华语玄立在船头望着正缓缓向他走来的华语宁。什么时候他的妹妹已经出落的这么美了?昨天她还是只会揪着他的衣角让他抱的小娃娃,今天她竟然要离开他嫁给别人去了么?
“哥哥!”华语宁笑着向华语玄伸出双手,今天大哥哥要一直陪着她呢!
华语玄握住妹妹的柔荑,将她扶到龙船上。行完九濯之礼的她有了另一种让人眩目的美,如同月亮抛去了原本遮面的轻纱,所有的月华都在瞬时间显露在你的面前,这月华又如水银般的流泻,让你全身都侵泡在她无尽的风韵之中。
“宁儿,你永远都不要长大多好!永远留在我们身边多好!”华语玄将妹妹搂在怀中,这个全家人的珍宝,就要去别人家,做别人的媳妇了,他的心一下子苦涩起来。
“哥哥!”华语宁伸手抚平华语玄紧皱的眉头,大哥哥从小就最宠爱她,她对他提出的要求,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从小就这样粘粘糊糊的,搞的全城人都知道大公子有恋妹情结。现在妹妹都要嫁人了,你这做兄长的就该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一个娃娃脸的少年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一把将华语宁从华语玄的怀中扯了过来。
“小哥哥!”华语宁惊喜地望着娃娃脸少年,这正是她的二哥华语桓。“今天你也来陪我吗?”
“哼,我是来看看哪家的倒霉蛋会娶了你这个小磨人精!”华语桓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心中也是放不下这唯一的妹妹,他对她的疼爱又岂会比大哥少。
华语宁依旧微笑地望着他,小哥哥的心,她岂会不懂?
哥哥们不知道,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那颗和她约定好的星星,昨夜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今天她将会在所有人的面前,牵起他的手,不管他去哪里,她都与他生死相随。
吉时已到,龙船离开宫殿的渡头,顺着泗水河缓缓向前行进。河面上高高的宫殿里,华允安和他的夫人望着远去的龙船,双手紧紧相握。
“就这么急着让宁儿嫁人吗?她才刚刚行了九濯之礼啊!”华夫人的眼圈微红。
“不能不急啊!我最怕暗夜的人会来提亲!怎么能让语宁嫁到暗夜去呢!”华城主在提到“暗夜”这两个字时,眼神中露出一抹恐惧。而华夫人的身子则是为之一颤,仿佛她身体中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她倚在丈夫身上喃喃道:“哪怕是嫁给最平庸的人,也绝不能让宁儿嫁去暗夜,不能…”
泗水河的两岸已经挤满了人。东城的青年,西城的才俊全都潮水般的涌向河边。幽泗城里,谁不想娶到城主的掌珠,美若天仙的语宁公主!当然,也有不少已婚的人过来凑热闹,只想着能看到公主一眼也是福气了!
坐在龙船的舱里,华语宁不急不慢地品着茶,只时不时地透过碧纱窗向外看看。
“宁儿,你就准备就这样选婿吗?”看妹妹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华语玄不禁问道。妹妹不急,哥哥倒急起来了。
华语恒也觉得奇怪,却并不发问。他撩起竹帘向外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因为太过拥挤,已经有不少人被挤落到了河中。望着河水中狠狈不堪的人,他哈哈大笑道:“妹妹的魅力果然无敌!这些人为了看你,竟连命也不要了!”
华语宁闻言也向外望去。果然,在推搡中,不少人落入水中,她皱着眉转头对华语玄说:“大哥哥,你安排些侍卫去救人吧,也许有人不会水的,出了人命可怎么好!”
华语玄点头,心中对她暗暗赞许,出舱指挥侍卫下水去救人了。
“小哥哥,我们来下一盘棋吧!”华语宁将黑白棋子端上棋台。
“宁儿,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华语桓终于也忍不住发了问,他实再搞不清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华语宁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笑而不答。“小哥哥只管先陪我下上三盘再说吧!”
日头已渐渐西斜,龙船在河面上且行且住。
泗水两岸的柳树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华语宁手中握着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望着窗外的灯火,她将棋子掷在盘中对华语桓说:“小哥哥快去帮我传令,今夜河岸边禁火禁灯,违者由侍卫驱逐。”
华语恒捶着已经僵直的背,忙不跌地答应着向外走去。下了一个下午的棋,他早已倦的不行了。
很快,岸边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华语宁起身披上一件雪白的披风走出船舱。
河岸边鼓噪起来,“公主出来了!公主出来了!”人群发出阵阵欢呼,他们等了一天,盼的就是这一刻。
“大哥哥,请把龙船上的灯火也都熄了吧!”
“好!”华语玄口上答应,心中却是奇怪。眼看着天越来越黑,又不许点灯,妹妹到底要如何选项婿啊!
华语宁立在船头向两岸望去,他来了吗?两岸黑茫茫一片,只有无数绰绰的人影在晃动。
“大哥哥,我们现在在泗水的最上游吗?”
“不,我们现在在中游的位置。”
“哥哥,请将船快驶回上游,然后慢慢顺流而下。”
天完全黑了。龙船到了泗水的最上游,现在正慢慢顺流而下。华语宁不管两岸鼎沸的人声,只专心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什么。
龙船已渐渐接近朝阳门,华语宁的心沉了下去,不可能!他怎么会没有来!天地在眼前旋转,手中的锦帕绞在纤指上,拧出一道道红痕。
正要陷入绝望中的她忽然眼前一亮。人群后,柳树纷乱的影子里,一道淡淡的红光穿破层层阻隔投映向墨黑的夜空。
龙船向岸边靠上来,人群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之中谁会是被公主选中的幸运儿呢?
华语宁踏上岸,华语玄和华语桓伴在她左右,一行人向人群中走去。
柳树旁,一个青年望着正步步向他走近的公主,全身激动地颤抖起来。
仙子般的语宁公主对他微笑着,他何其幸运,竟然能得到公主的青睐!
“公…主…”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扭屈了。
“请你让一下好吗?”公主的声音犹如天籁,但这青年的梦却一下被击的粉碎。他歪歪倒倒的向路边让去,这算不算是世界上最短的一个美梦?
柳树下的石头上,一个少年捧着一个木盘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里面的百年好合糕。托着木盘的左手小指上,一枚红宝石的戒指在夜色中如火焰般明亮。
“你的糕能分我吃一点吗?”华语宁轻声向少年问道。四周的人群忽然很安静,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公主与少年。
少年抬起头,笑咪咪的脸上还沾着糕屑,望向公主的眼睛里却仿佛有银色的火焰在燃烧。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冻结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搅他们。
半晌,少年从木盘里拿起一块糕送到公主的唇边,公主樱唇微启,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着咽下,她笑着对少年说:“好甜的糕!”
少年也在微笑,他将公主咬过的糕放入口中,“这真是世上最好吃的糕了,西城王大娘做的,我今天已经吃了十块了!”
公主呵呵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能吃啊!”
两人就这样在柳树下如同闲聊般地说着话,把周围的人都晾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