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芸儿进宫,是为查那个宫女溺水而死的事?”手执着折扇,唐慕瀚惬意地坐在司空府的前厅,悠闲得如在自己家中一般。
司空曜点点头,“看她的样子,案情应该有了些许眉目,相信不久就能水落石出了。”
“凭芸儿的才智,这点事情还难不倒她。”唐慕瀚露出一抹轻笑,神色中竟是得意,他仿佛是在表扬自己一般。
“不过芸儿也说,还有一些事情,她未想明白,恐怕还要再等些日子。”
司空曜想到那天进宫见柳芸儿的情形,看到她一切安好,自己也略微放下心来。可明明这才没过几日,他竟又惦念起她,想要再次去见她。
唐慕瀚看了看司空曜脸上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缓缓地摇动折扇,出其不意地开口道:“怎么,平日天天见到,你没有感觉,分别后,你才发觉想念起人家了?”
司空曜微微一哂,争辩道:“你说到哪里去了。”
“你不承认也无妨,反正等芸儿回来,我会继续劝说她搬到我那里去住,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到时候芸儿一走,就不是离开这几日的事情了,你现在适应一下也好。”唐慕瀚挑眉笑了笑,说罢,收起折扇,向外走去。
心中一沉,司空曜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问道:“慕瀚,你到哪里去?”
“回家。”唐慕瀚在门口停住脚步,转过头向司空曜眨了眨眼,“你这里没有芸儿,于我来说未免太过无趣,我与其和你在这里四目相对,不如回去找点事情做。”说罢,他迈步走了出去,留下司空曜坐在原地,摇头苦笑。
走出司空府大门的唐慕瀚,倏然敛去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露出一脸正色的表情。见状,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唐六,牵着马走上前来。
唐慕瀚上了马,对唐六交代道:“去找几个可靠的人,查查最近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是。”唐六应了一声,刚要走,又被唐慕瀚叫住,“等等,还要再查一个人,查清楚他,也许对了解皇上和宫内的情况有帮助。”
“是谁?”唐六问道。
唐慕瀚缓缓地轻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来:“陆丞相。”
夜晚的禁宫,寒月高照,偌大的城中寂静无声,显得空空荡荡。
最近宫内盛传闹鬼之事,又发生了柳妃落水而死的事情,人人自危,如非特别必要,天一黑下来,就几乎没人敢在宫中走动,因此宫中愈发显得幽静诡异。
在禁宫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两道身影站在墙下,战战兢兢地忙碌着,他们看上去恐惧而急切。
“快,把坑再挖深一些。”其中一个有着尖细声音的人,手做兰花指,催促着对面另一个手拿铁锹,侍卫模样的人。
“小顺公公,就快了,不过…”目光扫过一旁的地上,用白布单包裹着的尸首,他害怕地道,“这小红真如传言那般,是咱们兰妃娘娘害死的不成?不然,娘娘怎么会有失踪的尸首,还命咱们悄悄来掩埋?”
“这洒家就不知道了,洒家只知道,少说话多办事,才能活得长久些。至于那些主子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需要听命行事,无需知道那么清楚。”小顺见那侍卫停了手里的活计,不禁又催促道,“快点,你别磨磨蹭蹭的,洒家也不愿意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做这种事。赶紧干完活儿,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侍卫闻言,手脚麻利地又挖起坑来,当当的铁锹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忽然间,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还没等太监小顺和侍卫反应过来,侍卫总管雷霆带着一对兵士,已经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我听这边有声响,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兰妃身边的小顺公公。”雷霆礼貌地招呼道。
“雷,雷总管。”脸色发白,小顺一边磕磕巴巴回话,一边刻意地向后退了几步。
锐利的目光四下巡视了一番,雷霆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不知小顺公公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小顺慌乱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但见雷霆的模样,不给他个答案,定是无法蒙混过关,于是他硬着头皮,应对道:“洒家是奉了兰妃娘娘的旨意做事,兰妃娘娘交代要保密,雷总管您就不要问得这么仔细了,若娘娘怪罪下来,我们都担当不起。”
“这恐怕不妥。”雷霆一副秉公办事的口吻,“想必小顺公公也知道,最近宫内闹得紧,先是小红闹鬼之说,之后尸首又莫名丢失,现在连柳妃娘娘都死了。皇上命我们加强巡城,不可放过任何端倪,若出了事,我可没办法向皇上交代,因此我要查看一下这里。小顺公公不会介意吧?”
语毕,雷霆一挥手,两旁的侍卫便会意地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小顺和那呆愣的侍卫围了起来,之后打开了地上的白布包裹。
“雷总管,这?”打开包裹的侍卫惊声道。
雷霆走到近前,淡淡地看了一眼,沉声道:“这二人窝藏小红的尸首,想必与宫内近日发生的诸多事情也脱不了干系,暂时将他们收押待审,等我禀明皇上,再做处置。”太监小顺闻言,双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兰妃的殿内,兰妃正急躁地踱着步,神情中带着掩饰不去的焦虑。她看向一旁的侍婢,问道:“秀儿,小顺和那个侍卫回来了没有?”
秀儿摇摇头,“回娘娘,还没有。”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个人影?一群没用的东西!做事拖拖拉拉的!”兰妃想了想,又吩咐道,“秀儿,你去打探一下。”秀儿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殿中,就只剩兰妃一人。许是累了,兰妃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了下来,往昔的威严已不再,一双美目略显得有些失神。她真的不知道,小红的尸首为何会凭空出现在她这里。
虽然小红不是她害死的,但她却因此记恨柳妃,总拿这件事来找茬,甚至还闹到皇上那里,分明是柳妃一心想要栽赃陷害她。她怎能甘心总被柳妃牵着鼻子走,于是派人假扮小红的鬼魂,守在柳妃那里,并且跟踪柳妃到南花园,本想吓唬她一下,可怎知柳妃受了惊吓,竟然失足落水而死。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将小红的尸首尽快掩埋起来,让人别再继续追查此事。
“娘娘,兰妃娘娘,大事不好了!”秀儿快步走了进来,“奴婢刚才去打听了一下,听说小顺被雷总管带人抓走了。”
“什么?”兰妃震惊地站起身,身形晃了几晃,脸上露出一抹绝望之色。看来这次,自己是在劫难逃,小顺被抓,尸首被发现,定会牵连出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皇上亲自过问此事,那她逃不过一个死字。
沉吟了片刻,她轻声道:“秀儿,我忽然感到有些冷,你帮我取件衣裳来。”
秀儿虽然感觉诧异,但还是走向了不远处的衣柜,随即弯身在里面翻找起来。她刚要转身问兰妃,要拿哪一件衣裳,突然间,只觉得脑后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随即听到花瓶落地的声音。秀儿不敢相信地看着身后的兰妃,殷红的鲜血从她的额边流了下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在兰妃的注视下,缓缓地倒在了兰妃的脚旁。
兰妃蹲下身,审视着秀儿失去生气的脸,用颤抖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轻轻地合上了她圆睁着的双目,之后坐在地上,诡异地失声笑了起来。
宫外的侍人,早在她发现小红尸首之时,就已被她遣走了,除了知情且帮她扮鬼的贴身婢女秀儿之外。此时,自然不会有人进来查看。
兰妃站起身,慌乱地在柜中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条白色的衣带。因为手不停地颤抖,她试了几次,才打好结,随即拉过一旁的凳子,做完这一切后,她留恋地看了一眼这大殿。
反正终难逃一死,她不如就这样去吧。现在秀儿死了,不会再有人泄露出她害了柳妃的事情,她能够清白地死去,不用背上杀人的罪名。兰妃想到这里,唇边不禁露出满足的笑容。
如银的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照在洁白的衣带之上。兰妃就那样带着一抹谁也无法读懂的笑容,自缢于自己的殿内。
雷霆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凄美的情景。
当柳芸儿告诉秦子轩,一切真相都已明朗时,秦子轩似乎并不急于知道结果,命雷霆在御花园的涤风亭摆下一桌宴席后,屏退了所有的侍从,就连雷霆,秦子轩也他让候在涤风亭外几十步远的地方。
柳芸儿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感到意外,她欣然坐在桌旁,神色自若。她心里当然明白,秦子轩屏退所有人的理由,因为人多耳杂,有些话被人听去,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事情解决之后,芸儿你就要回司空府去了?”秦子轩不急不缓地为自己添了杯酒,随即看向柳芸儿。
柳芸儿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杯,秦子轩这才将酒壶重新放回到圆桌上。顿了顿,柳芸儿轻声道:“民女正有此打算。”
秦子轩扬起一抹轻笑,“看来是时候了。”
“皇上说的时候是指?”柳芸儿侧目不解地看着秦子轩,询问道。
“没什么,这事可先放在一旁,晚些我再说不迟。”秦子轩将酒盏凑到唇边,浅浅品了一口,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先来说说,最近宫内发生的事情吧。”
“事情其实很简单。小红的事,还有宫内散播的流言,只要有人操控,做起来轻而易举。”柳芸儿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秦子轩,但见他仍神色自若地饮着酒,柳芸儿淡淡地又道,“而这件事必须由一个很关键的人来做,这人就是雷霆雷总管,而能够号令雷霆的人,也只有皇上你。另外,宫内的流言,只要皇上你一句话,便可立止,但你却没有这样做,反倒任其越传越盛。你还大张旗鼓地命我进宫调查,弄得众人皆知,这也更加证明,此事同皇上你脱不了干系,亦可以说,这闹鬼之说,本就是在皇上的授意下传出来的。”
秦子轩闻言,依旧沉着,他放下手中的酒盏,夹了一口菜送到口中,这才道:“芸儿,你方才说,雷霆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愿闻其详,他都做了什么?”
柳芸儿略作思考,随即答道:“首先说小红,那日我同雷总管一起去查看小红的尸首时,我发现了奇怪之处,在她的手腕处,有细丝线勒过的痕迹,而那伤痕并不见血瘀,足可见那伤痕是小红死后,才被人弄上去的。”
“那又如何?”秦子轩问道。
“本来那晚,我要同皇上你说明此事,但因为当时柳妃和兰妃起了争执,我就将此事搁置了下来,随后宫里就发生了小全目睹闹鬼之事。”柳芸儿微微一笑,“当然,这世上并无鬼怪,小红闹鬼实是人为,而做这事的人,便是奉了皇命的雷霆。直到第二日,子唯见到天窗窗台上的绳索印和窗外竹林内的脚印,我才彻底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秦子轩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说说看?”
“所谓的尸首会移动,只是雷霆故布的迷雾。那天,我验尸完毕离开时,雷霆说去找太监小全锁门,但他却先回了房间,回到房间后,他将丝的一端绑在了小红的手上,另一端则系在天窗旁的铁栏上,做完这一起,他这才去找小全。小全锁门时,因匆忙,加上丝线又细微,所以并未察觉屋内有什么异样。”
柳芸儿停了下来,喝了口茶,又说道:“天黑之后,两名大内高手解下两旁天窗上的丝线,用力拉紧,尸首自然会立起来。那丝线强韧,而大内高手又内力雄厚,且小红的尸首早已僵硬多日,大内高手只需牵动尸首手臂上绑着的丝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尸首立起来。那日我在验尸时,发现尸首的双臂平伸,就想到了,这可能也是有人当初早就设计好的。”
“当天深夜,窗台的尘土上,就留下了绳子拖曳过的痕迹,窗外的竹林里就留下了人的足印。仔细想来,我去验尸那日,就听小全曾提起,这几日夜间,他经常听到那房内有轻微的响动。当再观那竹林内纷乱的足印时,我猜想要想成功达成此事,即便是大内高手,也需经过反复练习,而小全听到的便是,他们这些天在夜间练习的声音,小全本就恐惧,如非迫不得已,自然不会去查看。”
“那么小红的尸首,又是如何跑到兰妃那里去的?”秦子轩并不承认,但也未否认,只是继续问道。
“当然亦是皇上你所为。”柳芸儿又道,“在小全受了惊吓逃跑之后,雷霆进去收了丝线,然后带走小红的尸首。对于身为禁宫中侍卫总管的他来说,带着尸首在大家赶来之前离去,并非难事。”
“有意思。”秦子轩扬眉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柳妃和兰妃的死,也皆是我一手策划的?”
柳芸儿摇摇头,“不,这恐怕是在你意料之外,但你却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
“你倒是说说,她二人之死,又是谁造成的?是单纯的意外,还是自杀?”
“兰妃和柳妃内心的贪念、恐惧、嫉妒,最终造成了她们的悲剧。想必这其中的详情,皇上并不知晓,不知皇上可记得,我前日收留了柳妃娘娘生前的贴身侍女小莲,她已经将实情全告诉了我。”
细细回想着小莲的话语,柳芸儿缓缓地道:“那晚,柳妃听说小红尸首消失后,心中有鬼,为了一探究竟,她去了南花园。其实真正将小红推下水的人,正是柳妃本人,她这样做,为的是陷害曾痛打过小红的兰妃。柳妃想要以此为契机,扳倒兰妃。”
“原来如此。”秦子轩颔首,脸上却不见太多的表情,“那么兰妃自缢,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有异不成?”
“兰妃确实自缢而死,但在暗中推了她一把的人,却是皇上你。若我猜的没错,那日在御花园遇到兰妃的时候,你已经觉察到了兰妃的神色有异,你料想到,兰妃可能与柳妃和小红的事情有关。正苦于无法处理雷霆带出来的小红的尸首,见兰妃出现,你于是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红的尸首送去了她那里。”
“芸儿你是说,兰妃自杀,是因为看到了小红的尸首?”
“柳妃娘娘从潭中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我便觉得事有蹊跷。原来兰妃不甘几次三番被柳妃借小红的事挑衅,于是派人去装鬼吓柳妃,却没想到,那晚柳妃心存恐惧,将兰妃派去的人认成了前来寻仇的小红的魂冤,惊吓之余,她失足落水而死。我曾在婢女秀儿房中,搜出了乔装用的白衣和白粉,她便是那装鬼之人。”
“理由呢?”秦子轩反问道,柳芸儿的话让他提了兴致,他好奇地问道,“你当初为何会这样怀疑?”
“皇上可还记得在御花园,兰妃曾言到,她与柳妃平日就算再吵,也并无索命的大仇。柳妃溺水而死,人尽皆知,为何兰妃会提及索命?除非柳妃的死与她有关,且柳妃并非意外落水身亡。”柳芸儿解释道。
秦子轩点点头,若有所悟地道:“原来如此,我果然没看错,芸儿确实够聪慧细心。”
“皇上这样说,算是默认了吗?”柳芸儿轻蹙起眉头,神色中带着几分质疑,“散布消息的人是皇上你,邀我进宫查明真相的人亦是皇上。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芸儿,你可记得,前几日我和你提及,我需要你的帮忙?”秦子轩不答反问,“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经过这番考察,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上不妨直说。”
秦子轩顿了顿,缓缓说道:“我要你留在司空曜的身边,帮我监视他的行动,特别是他同何人联络,有何动向,之后你拿了令牌进宫,来向我禀报。你敏锐聪颖,此事定能做得很好。”
“承蒙皇上抬爱。”柳芸儿牵唇一笑,但这笑容中却透出些许的冷意,“民女想知道,皇上之所以招我入宫,自编自演这场戏,还任柳妃和兰妃牺牲了性命,难道就是为了试探我能否担当此重任?”
“就如芸儿你方才所说,柳妃和兰妃的死,是我不曾想到的,但若我不这样做,这一切便无法进行下去。”
“虽然民女并不清楚,皇上为何要我监视子唯,但民女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怀疑他,大可直接查找证据,治罪查办,又何必遮遮掩掩?”柳芸儿语带几分犀利。
“我真正怀疑的人,不是他。”说罢,秦子轩收了口,脸上的神色并未有丝毫改变,但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嗟叹,“要稳固天下,必然会有所牺牲。我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因小失大?”
“皇上口中所说的小,其实是两条鲜活的人命。皇上即便无夫妻之情,但她们毕竟是平日与皇上同床共枕之人,皇上对她们就全无半点怜悯么?民女恐怕要对皇上说一声抱歉,我只是一介小女子,无法做到如此无情,我早说过,子唯与我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出卖他。”
目光在柳芸儿的脸上巡视了片刻,之后秦子轩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芸儿,你说得如此义正词严,但扪心自问,你和司空曜就真的是朋友这样简单?若不是对他有情,你又何必处处维护他?你现在这副表情,俨然是欲盖弥彰。”
柳芸儿一怔,旋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感觉有些茫然。
在提起司空曜时,她有何等神情?秦子轩才会这样说她。忽然间,心中仿佛拨开了云雾般变得澄明起来,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愫,如水波般蔓延开来,这让她略感不安,但也让她感觉分外温暖。一个身影填满了她整个的心房,这种心有所依的满足感,大概就叫做爱。思及此,柳芸儿反倒释然起来。
“芸儿无法完成皇上的重托,有负皇上的信任。这令牌,芸儿也不再需要,如今完璧归赵,请皇上收回。”柳芸儿说着,将秦子轩交给她的令牌放于桌案上,起身坚定地道,“宫中之事已了,民女该回司空府了。”说罢,她向秦子轩深深行了一礼,缓步离开了凉亭。
“皇上。”雷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中。
秦子轩兀自坐在原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唇边随即隐隐露出了几分苦涩。他冷血无情么?这许是他必须要背负的指责。但这偌大天下的重担,又有谁可与他分担?沉吟了片刻,他轻声向雷霆吩咐道:“备轿送柳姑娘离宫。”
“是。”
“另外还有,”秦子轩唤住了刚要离去的雷霆,又道,“安排下去,择日将柳妃和兰妃按皇家礼仪厚葬。”
雷霆点点头,身影迅速隐没在秦子轩的视线中。秦子轩独自坐在亭中,饮着酒。一人一桌,他的剪影被透进亭中的日光拉长,带着几许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萧瑟。
府中的前厅,司空曜坐立不安。方才宫中传出消息,说芸儿已经将案子查清。
司空曜惦念着柳芸儿的承诺。她解决了事情,是准备返回府里,还是准备在宫里多待些日子?他摇摇头,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上次看芸儿说话的神情,她丝毫未有在宫中多停留的意思,想必她很快便能返回这里。这样的话,他要不要去迎一迎?不知她究竟何时回来,自己若就这样站在府门外,会不会太过突兀?
想到这里,司空曜不禁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步子来,心中也愈发急切起来,似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这样的心绪。他索性向门外走去,不料却差点和刚要进门的成风撞上。
“大人。”
“怎么,可是柳姑娘回来了?”司空曜欣喜地问道。
成风摇头回答:“陆丞相前来拜访。”
司空曜闻言一怔,虽然心中牵挂着柳芸儿,但他又无法将到访的陆一山搁置一旁。尽管对陆一山的突然到来,他略感诧异,但还是忙向成风吩咐道:“你快请老师进来。”说罢,他转身走回内堂,命皓月备了茶。他无奈地将方才想要出去迎接柳芸儿的念头,暂时放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身便服的陆一山跟在成风的身后,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而令司空曜尤为诧异的是,和陆一山同行的还有一个人,那人正是陆一山之女,也是他的未婚妻陆乔。陆乔身着一袭淡粉衣裙,俏脸微圆红润,双目明亮灿然,娥眉轻扫如黛,面容白皙清丽。
陆一山笑着走进了前厅,随即拉着女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端起皓月奉上的茶,饮了一口,这才看着司空曜道:“既然子唯公务繁忙,无暇去我那里见乔儿,老夫就把她带来,让你们见见面。”
说完,他看着陆乔道:“乔儿还不向子唯问安?别忘了,他可是你将来的夫君。”
陆乔咬唇上前,抬目轻轻地望了司空曜一眼,又回首望了望陆一山,这才向司空曜施了一礼,轻声道:“司空哥哥,许久不见了。”那话语中与其说,带了几分对司空曜的疏离,倒不如说,带了几分在父亲面前的忐忑。
司空曜扶起陆乔道:“我回来这么久了,都没能去看乔儿妹妹,还望你莫见怪。”
陆乔摇摇头,懂事地应道:“司空哥哥理应以公务为重,不必说抱歉。”
陆一山见状,呵呵一笑,满意地道:“好,好,你们就无需如此客套了。等再过些日子,就将你们的婚日定下,尽早了却了这桩心愿,老夫也就安心了。”
司空曜与陆乔互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那份难掩的无奈。他们虽早已熟识,但素来只有兄妹情意,陆一山执意要将他们的终身捆绑在一起,他们皆感有苦难言,偏又碍于各自的立场,而无法违背陆一山的意思。
厅里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中,除了一直含笑望着两人的陆一山,陆乔和司空曜,在他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下,不知要如何开口。
此时的司空府门外,一顶软轿悄然停了下来。雷霆走上前掀开轿帘,向里面道:“柳姑娘,司空府已经到了。”
一个身着湖蓝衣衫的窈窕身影,从轿中步出,来人正是柳芸儿。她抬首望了望司空府门前的匾额,唇边扬起一抹浅笑。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即将见到那心中惦念的身影,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愉悦与心安。
柳芸儿站在大门处,向看守府门的兵士示意无需通报后,这才又转头向雷霆道:“雷总管先回吧,有劳了,芸儿自己进去便可。”
雷霆点点头,向柳芸儿告别后,带着轿夫离开了。
柳芸儿又向门内望了望,刚要抬步走进府内,倏然听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她侧目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唐慕瀚,策马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驻足看着唐慕瀚下了马,随即快步走到她的面前。
“芸儿,你果然回来了。”唇边挂着诱人的微笑,唐慕瀚打量着柳芸儿,“看你的气色,想必这几日你在宫内过得还不错,我放心了。”
对于唐慕瀚的出现,柳芸儿丝毫不感到诧异。普天之下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他查不到的事情。知道她的行踪,对他来说又有何难?她牵唇一笑,“宫内事情一结束,我自然就回到这里了。”
“我猜时间也差不多了,因此专程赶来这里迎你,没想到我们竟然如此有缘,在门口便碰面了。”唐慕瀚向柳芸儿微微眨了一下眼,轻松地调侃道。他见柳芸儿平安归来,顿觉宽心了不少。
“既然慕瀚是为我前来,我不招待慕瀚进去喝杯茶,未免说不过去。”双目含笑,柳芸儿并不与他争辩。许久未见唐慕瀚,他这等说话的口气和行事的作风,却也令人怀念。
两人说着,一同往府内走去。走入院中,却见到几个陌生的侍卫与家仆,柳芸儿有些意外。
这时,皓月手捧着放着几碟糕点的托盘,快步走了过来,见柳芸儿,惊喜地道:“芸儿姑娘,您回来了!”
柳芸儿点点头,疑惑问道:“你家大人在哪里?家里可是来了人?”
“是呀,陆丞相和陆小姐来了,这不,我正要送点心去呢。”皓月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手中的托盘,“对了,我还得赶紧进去,芸儿姑娘和唐公子也别站着了,赶紧进来吧。”语毕,她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前厅。
柳芸儿有些不解。陆丞相是司空曜的老师,若按常理,理应是司空曜去拜访他。他若有急事相商,来此也并不奇怪,但为何还要带着女儿?
她刚要抬步走进去一探究竟,却被一旁的唐慕瀚拉住。她转头望向唐慕瀚,只见他不知何时敛去了笑意,面色中写着些许柳芸儿一时所无法参透的郑重,“芸儿,我忽然不想喝茶了,我看我们还是晚些再进去吧。”
“慕瀚,你这是何意?”柳芸儿看了看自己被唐慕瀚抓住的手,诧异地问。
神色一转,唐慕瀚旋即又露出轻笑,“我并无他意,这司空府哪有什么好茶可饮?而且我忽然想到,芸儿好像还欠着我一个答案。你可还记得,入宫前我邀你去我那里住,至今你还未回答我,不如我们另找个地方,一边喝茶,一边好好谈谈。”
“不必了,我即刻便能回答你。”柳芸儿听了唐慕瀚的话,微微垂首,委婉地回绝。她知道若答应去唐府,代表着何等深意。唐慕瀚对自己一向关照,这点她并不否认,但既已确认自己的心意,就更应该尽早清楚地拒绝为好。这话该要怎样婉转地说出口,才能不伤及他的感情,她还有些犹豫。
“我们进前厅去说。”柳芸儿虽没有完备的说辞,却觉得此事,两人就这样站在院中说,并不合适,于唐慕瀚亦不尊重。想到这里,于是她边说,边要推开了前厅的门。
忽然,里面传来陆一山如洪钟般的声音:“甚好,我看你们两个孩子也情投意合,既然都无异议,我已让人查过,两月后的十五就是吉日,子唯你与乔儿的婚约也许下已久,就这样定下来,把礼成了吧,也好让我能够安心。”
神色一变,柳芸儿想要收回推门的手,却已然来不及,前厅的门在她面前打开,与她四目相对的,正是惊诧的司空曜。屋内几人的目光,倏地都落在了门口的柳芸儿和唐慕瀚的身上。柳芸儿隔空凝望着司空曜,不发一言,脑中却因震惊而一片空白。她这才明白,自己爱着的这个男人,竟然早有婚约在身,原来她与他向来情深,奈何缘浅,这份情看似有意,实则早已错过。
厅中几个人一时间皆面面相觑,柳芸儿落在司空曜身上的目光,对司空曜来说好似刀刃,她眼中的那一抹酸楚和质疑,让他心生寒凉。他曾多次挣扎,要不要将婚约之事告诉给她,却到最后关头,他还是自私地隐瞒了下来。他怕她知道后,会离开自己,却不承想,如今在最糟的情形下,她知道了实情。他从芸儿的神色中,看出了她的在意,但他却顾不得欣喜,他知道柳芸儿倔强,定然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陆丞相,陆小姐,不知你们在此,叨扰了。”终究还是唐慕瀚不急不缓地开了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
“慕瀚,你也来了!”陆一山笑道,“你还带着红颜知己?我记得上次湖边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是柳姑娘吧,你们来的真巧,坐下一同喝杯茶。”
“喝茶今日就免了,我今日来是特地找芸儿的,即刻就要离开。”唐慕瀚婉拒道。陆一山从唐慕瀚的话语中似乎听出了什么,但他却依旧沉着,并未多说。
“慕瀚。”一直静默而立的柳芸儿,终于别开视线,不再看司空曜,她闭了闭目,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轻柔却坚定,“刚才的问题,我现在便可回答你,你等我回房稍作整理,我今日就离开这里,同你一起去唐府。”
柳芸儿此话一出,屋内的人的反应不尽相同。陆乔久未说话,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陆丞相则若有所思。成风、皓月尽管惊讶不已,但碍于身份,也不能在此时插话。唐慕瀚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一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的司空曜,像是在等着他的反应。
司空曜不假思索,即刻辩驳道:“不可。”
柳芸儿扬眉冷声问道:“有何不可?我与司空大人非亲非故,我只是借住在此而已,更何况大人你即将完婚,我住在这里,恐怕也不方便,恰好慕瀚早就邀我去他那里,我不如尽早搬去,省得落人闲话。”
“没想到,柳姑娘竟如此明事理。”一旁的陆一山笑道,“虽我们仅有一面之缘,但柳姑娘行事倒不失礼数。”
“陆丞相过奖了。”柳芸儿微微施了一礼,客气地道。她将自己的所有心绪,习惯性地隐藏于平静的面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