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很久很久,我在启云怀里快睡着了,困意一阵阵袭来。
启云拍拍我,轻轻说,“进去睡吧,这里凉——啊!”
“怎么了?”我迷迷瞪瞪地问。
她僵着动作,在我耳边说,热气喷到我耳后痒痒的,“皇上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看见那张熟悉之至的脸,在暮色中略含嗔色,发丝静静垂着,一双俊眸深沉无比。白林在不远处的树下守着,看向天边。
我连忙站起来,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天都黑了来这里干什么?
我略微福了福身子,低头道:“皇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来。”我真的还就这么问出来了。
“嗯,过来看看。”他脸黑黑地点点头。哪里得罪他了吗?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脸色,搬了一把椅子让给他。长孙熙文瞟了一眼,却一屁股坐在花架上。
喂!不要坐坏了我那个纤巧脆弱的花架啊!我和启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搭好的呢,你一个大男人坐上去怎么回事啊!我忍了又忍,总算没敢喊出来,眼睁睁看着颤颤巍巍的架子。好吧,我承认,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惨不忍睹,他坐上去看起来好似挺轻巧的。
我看看眉目俊朗的他。这半年他每个月都来看我一两次,面对我冷冷淡淡无精打采的脸每次都没有“天威震怒”,今晚上怎么这么不对劲了?
“启云,快去沏茶。”我可有可无吩咐着。
启云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我懒懒地自顾一边坐下来。不好意思,我心情也不好,一点也不想看你的脸色。风从他的方向吹过来,带来微微的龙涎香味,龙涎香是安魂定身之物,我莫名的火气渐渐平息。
他扭头目光如针,语气还是那样阴寒讽刺,“他几次亲自来求你回去,你以死相逼不肯协从。今晚倒在这里弹靡靡之音,这等姿态做给谁看?”原来我弹琴的时候他就在了。
我霍地动气,抬头扫他一眼,正要反唇相讥,又硬生生吞下去了。冲动是魔鬼,我心里念叨,咬了咬下唇,待平静了一些才开口,“皇上日理万机,国家大事缠身,还请不必为小女子的俗务操心了。”
“你!”长孙熙文瞪我一眼,好半晌又说,“罢了,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只不想你后悔。”
“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想了想,慢腾腾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选择离开。离开洛宇有锥心之痛,可是要我留下看着他和别的女子甜蜜蜜,强颜欢笑强作大度,我会慢慢死掉。可是,我后悔了吗?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把伤口深深地藏起来,难熬的清闲…
长孙熙文看我失魂落魄的,皱了皱眉,不再看我,淡淡地说,“过几天就是十五了。你得做做样子,去明王府拜见王爷王妃,就算是过场子也得装足了样子。小朱子把行程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你让侍女们准备一下。”
“嗯,我知道了。”我低头。
没有话说。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长孙熙文。朋友吗,他在我这里从来不用“朕”,对我的无礼也不大理会。夜风撩起他顺直的黑发,抚摸着他优美的脸廓。他们俩真像,要是他就好了…
长孙熙文好像感觉到我在盯他,突然斜眼看过来,满满是戏谑,“怎么,从认识我第一次就喜欢盯着我看,恩?”
我苦笑一下,有些愧疚。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存的心意,可是…我只是透过你,看着另外一个人。
他忽然把头凑过来,我吓了一跳,来不及避开,眼睁睁看着他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眼眸幽黑幽黑的,倒映着我的影子。我不安起来,扶着把手要侧身避开。
他掐住我的下巴,“不要躲,让我看看你。”
我垂下眼帘,无法动弹,心里盼望着启云快点回来,她怎么泡壶茶都要那么久。
“竹悦…”他忽然这么唤我,轻轻地,温柔地。我迟疑着,略抬了抬头,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一刹那的犹豫。
“你愿不愿意进宫?”他粗糙的手指磨着下巴上的皮肤,有些生痛。
我屏住呼吸,做好被他打的准备,一口气说道,“你不是才选秀完毕纳了好多女子吗?还不满足?听说皇上不避非议,隆恩眷顾,把国色天香的叛臣之妹岳小眉也纳入后宫。不过真可怜,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原本想着皇后宝座已是囊中之物,却只封了小小才人。”
长孙熙文猛然放开我,眸光深了又深,在夜色中格外幽暗。我却不知死活,打定主意要他死心,“对了,听说大皇子上个月出生了,曹娘娘被册封为贵妃,位居后宫之首,席妃娘娘有没有闹意见?”我冷笑着,紧接着说到,“皇上知道我是为什么离开楚世子的。我爱世子之深之切,我自己很清楚,但是我还是选择离开。”
我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着,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仍努力咬字清晰,“我受不了,我承认自己心胸狭隘,犯七出之罪,无妇德不遵妇诫,我不要看见我丈夫跟别的女人一起,我妒忌得发狂。宫里不能要我这样的女人,对不对?…”
“哐当!”长孙熙文猛地站起来,撞到花架嗡嗡作响,震动着,打断我的语无伦次。
启云正好端着茶来,惊愕地看着他,“皇上,茶…”
“不用了,朕回宫了。”他的声音冷静如昔,身板挺得直直的,还照例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不要让她在明王府出差错给人抓小辫子,也不要乱跑,好好吃药。”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奴婢遵旨。”启云福身应对。
我看着他和白林两道身影在夜色中远处,一时间心乱如麻。
4.花间田里
“这是一月八号到四月八号的账目,前面蓝色的五本是总店商号的账本。二月份的时候钱庄在京都新开了三间分号,投进了整整两百七十多万两银子,这个月已经开始盈利。这三本绿皮的就是新分号的帐。”
走在野外田间的小路上,雪池手捧着几大本写着密密麻麻数目的账本,给我说钱庄的运行状况。
路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好像谁讲了一个笑话,把一地的花儿都逗乐笑开了脸。阳光不算猛烈但也灿烂,暖融融地照耀着。
“这生意你干得真大胆!”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摇头,笑着,“要是折本了,我看连总店都开不下去,我们两年多的心血就打水漂了。”
雪池侧过头微微一笑,复低头仔细翻阅着绿皮的账目,口气却是异常淡定自然,“我哪敢拿这个开玩笑?其实是年初的时候户部收回好些特别有赚头的地段——官场里的老惯例了,有油水自己先分,然后再顾别的。我就琢磨起京都分号的事情,分号开张之前,我跑遍了整个京都调查市场,计算成本和收益,托关系找优惠的装潢材料,关照老客户什么的,铆足了劲定不会做亏本生意。还好手中有权,弄几间不错的铺头不是难事。嗯,对了,我还调了总店的三个掌柜过来,他们熟悉情况,也多亏他们京都的生意才能这么快走上正轨开始赢利。等稳定下来,让他们再回总店主持大局。”
“应该好好酬谢人家,就从我的份额里抽百分之十的红利给他们吧。”我想了想做这个决定。收买人心政策是要懂的,要不谁给你卖命!
雪池看了我一眼,把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项赤竹笔写的数目,说:“我已经给他们很大的分红了,喏,这是记录。乔姐姐不必担心,这点功夫雪池还是会做的。”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阳光洒在本子上反着点点耀眼金光,刺得眼睛看不真切。
我抬头看看雪池。站在我身边的男子,已经比我高半个头了,穿着平常的布衫也掩盖不了俊秀的眉眼和夺目的气质。光线透过他的睫毛射进我眼睛里,我笑起来,顿了顿,说,“看来以后我都不用费煞心提点了,雪池做事很叫人放心。”
他睁大眼,料不到我突然有此一说,眼瞳清澈地看着我,倒映着我死气沉沉的脸孔。
“你真的长大了,雪池,真叫人欣慰。”我真心地说,转开自己的脸,忽然觉的自己说的东西有点酸溜溜的味道,不由又笑起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风景处处,春风流连在颊边引起阵阵惬意的触感。
雪池并不接我的话,快步走几步赶在我前头,弯腰捡起一块砖头垫在路中央的一个小水坑里,“小心脏了裙子。”
我踏过去,回头跟他说道:“啊,以后资金不紧了,参些稳妥的生意吧。干钱庄这行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家底就赔上去。咸鱼翻生可不是嘴上说说的那么容易。”
雪池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也不再多嘴,他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加上在户部浸淫了两年,比我精明熟悉多了。
我加快脚步向花田走去,哼起小歌,放开心情。其实,天蓝蓝的,水清清的,自由自在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好啊。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花田里,启云青色的衣裙在红色花朵里格外惹眼,她和一群农人站在一起,正和一管家模样的人争论着什么。
远远看到我,她招了招手,“小姐,雪池,我们在这里。”
然后她回头对那个管家说,“我们管事的来了,你和他们说。我们不会生意行的,老被你油嘴滑舌的骗了…”
“就是就是…”
“云姑娘怎么这样说话呢,生意大家好好做,哪里骗不骗得…”
我们走进花田里,雪池首先迎上去,“这不是明王府西山别院的汪管家吗?来这里采购鲜花?”
汪管家精明的双眼往来人上下一扫,见气度不凡,不敢太过怠慢,拱手道:“正是区区。阁下是…?”
雪池回礼:“不才替安晴公主看管庄园,只是这一片的小小总管罢了,姓林,以后请汪管家多关照。”
“原来是林总管。失敬失敬!”
雪池看着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位是…”
“我是林总管的姐姐,平常跟着他学着管理庄园一些事情的。”我自己开口介绍自己,胡编了一个借口,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姑娘!”王管家顺手给我作礼,并不太放在心上。我暗笑着,要是他知道我是花田的正经主人,不知道还不会不会这个表情呢。
王管家客气完毕,直奔主题,“林总管是个明白人,汪某就不拐弯了。贵园种植的迷罗红开势好,精神,确是上品,价格也公道。若是林总管没有别的的问题,就这么定下吧。没三天贵园就送一次花,每次三百盆,盆里不得少于五个花苞。”
我点点头,“汪管家够爽快,我也不多啰嗦。只是一点,这以后西山别院的迷罗红都得由安晴庄园来供货,若是发现别院联系了别的货源,那么损失的那部分西山别院要赔偿三倍的违约金。”
汪管家自是答应,又说:“契约上可得说明,安晴庄园送来的迷罗红得与我今日看到的质量等同,每百件中要是出了三盆的次品,西山别园随时有权终止合作。”
“这是自然。”我顿了顿,又说,“送货的运费得西山别院出…”
一番争论,我们把运输、检验、结帐等方面的细节一一敲定,白纸黑字,两份契约出炉,签字盖章,生意谈成。
送走汪管家,我长长嘘一口气,“累死了,和精明人打交道就是累,半分神都不敢松懈。”
启云拉我在田垄上坐下来,“哎呀,这些事情何必这么精打细算,双方让点利不都好说话吗?”
我刮她的鼻子,“你当我为谁这么拼呢?不就防着咱俩以后喝西北风啊!就你的让利,真要被人宰死了。商号要都拟这样的做法,还怎么养活一大票人马啊。精打细算是商家的本能!”
启云掩嘴而笑,“就你叫‘精打细算’,那次还不知道是谁把我放在房里的毒药当成杀虫剂,浇坏了好大一片花苗。”
我撇撇嘴。启云一身的毒总算有用处,能够把田地里的害虫毒死而不伤害花骨朵。“谁让你把它们都放在同样颜色的瓶子里,我哪里分得清嘛。”
“分不清?里面的液体一个乳白,微酸,一个浑浊,苦涩,这还难分清楚吗?”启云跳起眉毛看着我,笑道。
我翻个白眼。
雪池在那边交待好农人工作,让他们先回去午休,就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渴了吗?要不要喝水?”他自随身带的牛皮袋子里拿出水瓶。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又与人讨价还价一番,经这么一提醒,还真感到口干舌燥。
我刚要接瓶子,启云伸手夺过去,拍拍我头发说,“我来吧。”我的手僵在那里。
雪池递一方帕子给我,也柔声说,“休息一下吧,折腾了一个早上,等我去那边看看咱们就回去了。”说完他转身向农田另一边看守农人的房子。
启云用衣襟擦了擦瓶口,倒出一杯清茶递给我,然后摆弄自己的去了。没有人看到我的脸色。我怔怔看着她塞给我的杯子,又看看她忙忙碌碌的背影,一阵茫然。
“启云,”我喊住她,等她回头望过来,我动了动口唇,却泄了气,“我不是废人…”
她眼神微闪了闪,“小姐?”
我咬了咬唇,“我不喜欢你们什么琐事都替我做得无微不至。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娃娃看护着呢?连倒杯水都要人代劳,叠被子洗衣服甚至洗浴都得帮着我。我…我觉得什么都是你们打理顺当的,我不习惯这样…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不是相国千金,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姐…。”
启云在我身边坐下来,细长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举起手在我额头上把汗水擦去,叹了气,“对不起…我总是忘记,你不再是在我怀里撒娇耍赖的那个小姑娘了,你大了…”
你大了…
我一愣,刚刚我也对雪池说过这样的话。忽然有只手紧紧揪住心脏,我真是太自私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启云的感受。是的,我纵然不是真正的乔竹悦,可是在启云看来,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眼中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她用心疼爱守护的小姐,甘愿付出一切的小姑娘。
我对雪池一句感慨长大了,都能无端生出那么多心酸沧桑来。更何况一心向主的启云被我无端埋怨呢?她又该做何想呢?我受了伤,只懂躲在她和雪池身后,把不想去面对的东西全丢给他们。而她受伤的时候,还要心心念念维护着我。原来自以为大度的我,才是最最自私的。
“对不起…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喃喃道,微风送来迷罗红甜腻的香味,几片殷红的花瓣飞落在她乌鬓上,秀美如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伸手将她头上的花瓣摘下来。
“好啦,谁叫我们家小姐长得这么可爱,老让人想疼着。”启云拍开我的手,把垂下肩膀的青丝往后一拢,流光一转说,“我们准备回去吧。对了,那个板车在那里晒太阳不好吧。哪个偷懒的农人不收拾好就急死去吃饭休息了。”
我顺着她所指看去,果然一辆大约用来运花盆的空板车停在烈日的曝晒之下,车轮下黄泥干裂爆开,斑驳支离。
“这里离停放农具的草棚不远,我们把它搬回去好了。”
“嗯。”
谁知那板车看起来轻巧灵便,实际上非常难操纵。你要它向左,那个车轮向左滑,却不知道怎么的僵住了往右走。推不到两步,一不小心被田里的石头磕碰到,整个车身就往下倒,拉都拉不住。
我和启云两个成年人推得气喘吁吁,满脸都是汗,却只推出了几步路。我们看着那倒在地上的板车面面相觑。总不能半途而废吧,我们只好把板车扶起来。它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不肯好好上路,在小径里歪歪斜斜向前蛇行,让我们费好大劲。
恰好此时雪池回来了,看了看狼藉的现场,似乎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唇角忍不住就往上翘起来,快步走过来把我拉开,抓着板车把手中间立起来的一个小杠杆,忍笑说,“蛮干!板车是由中间这个杆控制方向的,不是你们这么推的。”
说着他一个人推车,很容易就把车推进了草棚里。到底是从小做工的!就是不一样!出来看到我和启云汗粘着头发贴在额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失笑,把账本水瓶和我手上的东西都接过去自己扛,招呼道,“回去吧,大娘应该做好了午饭,等我们回去。今天我带了新鲜海鱼来让她做,肯定合你的胃口。”
我收起嘴巴和心中的懊恼,问道:“你有跟大娘说,一份做清淡口味,一份多放调味料吗?”
雪池答:“说了,大娘记着呢,你是一点辣都不要,启云则喜欢多放酱,对不?”
启云走上来,对我说,“何必那么麻烦,我跟着你吃挺好的。”
我摇摇头,“不要,我看见你没胃口的样子就难受。分开的好。”
三人并肩往回走,我对雪池说,“吃过午饭你就回城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来回赶很累的,明天你早又要到衙门。”
“好的。”雪池答应了,又说,“下个旬假,东城正好有集市,要不要去?”
我沉了沉心,微笑道:“你十天才得一次休息,就不要老惦记着我了,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你该多为你自己操心。”
雪池顿了顿,没有转头过来,不知道听出我话里意思没有,淡定道:“去逛逛集市而已,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我心里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又来到那个水坑前时,不等他弯腰,我走快一步越过去,裙裾闪过他的掌心,拂起一阵风。
雪池一愣,没有说什么,依然笑吟吟的。清风掠过田间,蔚蓝天空下,迷罗红的花瓣纷纷扬扬,掀起一阵花海潋滟荡漾。三个人的身影愈行愈远,渐渐于小道上消失在视线外。
5.青楼求疑
“糖炒栗子,新鲜的糖炒栗子——十五文钱半斤嘞,糖炒栗子——”
“刚煮的茶叶蛋,六文钱一个——”
吆喝声此起彼伏。
京都盛世,正好赶上五月五的大月庙会,东城的几条街上人山人海,比肩接踵。街道的两边摆满了小摊档,商铺也大开红门迎接财神,红色营旗迎风飘展好不神气。
“启云到底在哪儿呢?”我泄气地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眼前臃肿的人头令人失去挪步再次寻找的勇气。
今天一大早雪池就把我和启云接到京都城东,一行三人在蓓湖荡了画舫,听了花姑子唱戏,又来逛庙会。谁料庙会上人多得不得了,启云去给我买绿豆糕的间隙,我转身看到不远处有卖鲜花的,兴致上来了就移了几步过去看看,就这样当儿和启云走失了,幸好雪池一直紧跟着我,不然三个人全走散了。唯一宽心的是启云不似我这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有武功防身,不会出什么意外。可是一想起狩猎场发生的事,我就不由自主忐忑不安起来。
“出来时就该说好走散了应该在哪里等!”我埋怨起自己来,焦心如焚。可是伸长脖子也看不到人海尽头,穿青衣的女孩子多得去了,哪里认得出来哪个是她?就是想在原地等她找来也办不到,人群挤着迫着你推推搡搡缓缓向前走,稍停下脚步,后面的人就叫骂开了。
雪池举目望望,安慰道:“不着急,我们的马车在城门那里,启云也是知道的,到最后实在找不到,她应该会回哪里等我们的。”
好在人虽多,并不太敢靠近。雪池在我身边,纵是便袍青冠,但毕竟是朝廷户部从四品侍郎,一身丝织绸袍,挺拔间便流泻一丝凛然威仪,一看就是平日专等别人给他低头赔笑的主儿,旁边的老百姓许都不敢往我们身上蹭。
这么一折腾,逛街的兴致早跑到爪哇国了,我翻了翻手中拎的袋子,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雪池,装水瓶和干粮的袋子在启云手上呢。我这都是刚买的花饰什么的。怎么办?”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正午的日头晒得全身发热,刚才一番寻觅更加口干舌燥了。
雪池四周看了看,“前面有个茶楼,我们去买包点和带点茶水吧。”
我咬了咬下唇,拉着他走到街角站定,“我就在这里站着不动等你,你去买吧。我不想走了。”
雪池眼里闪过一丝忧色,眸光深幽。不过他从来不会违拗我的意思,只看了看我满脸的疲惫,轻轻颔首,“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尽快的。”
待我应了一声,他才转身。说会尽快,但是人那么多,挤到茶楼门前也得费一点力气,再说茶楼上明显客人爆满,等到小二来招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再一次看一眼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毅然迈步走进街道中,不多时就被人流淹没了。
…
拐过两条街道,抬头看看轻纱粉幔装饰得无比桃色的门楼,大白天的却紧紧关闭着。扑鼻的是一股无法挥去的浓浓脂粉味道,还有漂亮的卫夫人簪花小体四个字,软软写着暧昧的“百花楼”。
我脸上热气腾地烧上来了。
怪不得刚才我一路打听寻来时或几个男子怪异轻浮的笑意或女子鄙夷不屑的眼光。百花楼居然是个妓馆!
我站在百花楼门前,难为情地朝四周看了看,觉得身后目光如针芒般蜇人,更有几声不怀好意的嬉笑。有雪池在我身边护着没觉出什么异样,刚才独自寻来,立即感觉到总有黏在身上的眼光,挥之不去,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我板着脸用力敲门框,没两下就有一把软侬的懒洋洋的声音应门,“哪个冤家这么个时辰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