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微笑。

他把兵符给我,连同我的手一起包起来,“收好,这是你的保命符。”

我张大眼睛,“你不要天下了吗?”

他并不正面回答,“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让兵符和它的麻烦一起消失在你眼前,然后安排好长孙熙文和王府的事,我们就走。”

鼻子一酸,我使劲忍住泪意,眼眶热热的,涩涩的,“还记得去年明月节我们折纸许的愿吗?你想在湖上自由自在泛舟钓鱼,清清静静的,我说要陪你,做各种各样的鱼。我们以后,就在湖中过日子,好不好?”

他缓缓扣住我的手,坚定有力,“那么,约好了。”

 

我也在手上加力,泪眼朦胧,但又觉得洛宇的脸是那么清晰地印在我心里,“好的。约好了。”

我们静静相拥,房间里薰着淡淡温馨的荫梨香。如果长孙皇朝有圣水湖,我真想和洛宇去转上三圈,缘定三生。

洛宇,和我,莫迟歌,是怎样的人呢?他聪明绝顶,心明如镜,我敏感脆弱,甚至有点神经质。

两个人刚才都在考验对方对自己的心意,还好,两个人都通过了。

明知彼此能看清对方的小把戏,还都是忍不住要拐着弯考验对方,以此获取一份安心,稳定的感觉。

呵,我们都是狡猾爱耍小聪明的人呢。

这么想着,我笑起来。

7.一地花香

虽然还是初夏,槐花已经开得如火如荼,明亮的黄色花蕊落满一地,淡淡的清香。曾几何时,细碎的槐花瓣攀上过一位倾国倾城的柔弱女子肩头,人们说她得了失心疯。只有槐花知道,她比谁都要清醒,多少滴不为人知的泪珠,润泽了花儿,将自己的精魂给了槐花,自己却枯萎死去。

午间小憩后,一扇门“吱呀”打开,走出来一位清丽脱俗的白衣女子。

拐角处跑来一大一小两身影,“月姐姐,快点!乔姐姐说带我去摘槐花,要酿酒呢。”

雪舞拽着月落边跑边说到,急出了满头汗。

白衣女子立在门边,瞅着她们笑,“悠着点儿,哪里就甩下你了!”

雪舞转头正想回答,却一下子愣住了,停下脚步眨巴着大眼睛。

月落越过雪舞飞扑到白衣女子身上,惊喜地大喊:“小姐,你恢复容貌了!”

门后转出青衣绸裙的启云,她刚运功化解消容蔽貌丹,擦了把汗对月落说,“咋唬什么?多大了还不学乖?”

月落吐吐舌头,“云姐姐,谁让你的消容蔽貌丹这么厉害,我都快忘记小姐长什么样了。”

乔竹悦走过去拉雪舞,“怎么,不认得姐姐了?”

月落笑嘻嘻上前摸摸她的小脑袋,骄傲道:“雪舞,这就是我家小姐,漂亮吧?京都第一美女呢!肯定比你口中那个什么小眉姐姐好看多了!”

雪舞总算回神,闭上长大的嘴巴,扑过来抱住乔竹悦的腿,仰起脸羡慕地惊叹,“姐姐,你真好看!”

乔竹悦嗔怪地看了月落一眼。

雪舞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自认为很对,“乔姐姐就跟宇少爷一样好看!”

乔竹悦闻言,嘴角翘起一个悄悄的弧度。牵起她的手,“走吧,咱们拾槐花去。”

“小姐,奴婢去给槐花酒准备药材。”启云向她告退。

后院里七八棵高大茂盛的槐树撑起一片荫凉,花香四溢,细碎的淡黄花蕊缀满叶间,地上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花毯。

雪舞使劲嗅着空气中的清香,头发和脸蛋都沾了碎碎黏黏的花粉,“姐姐,槐花有没有故事啊?”

乔竹悦剥了一颗花籽塞进她嘴里,顺便在她额头上弹一指甲,浅笑吟然,“上午才说了阿凡提的故事,这会子又要讲?”

雪舞嚼着清甜的槐花籽,立即赖到她身边含糊不清地抗议,“姐姐,人家今天学了二十五个生字嘛。”

乔竹悦摇摇手中开满花儿的树枝,想了想,“好吧,给你讲一个关于槐花的故事。”

她把雪舞搂到草席上坐好,拉过花篮,一边剥花籽一边说起了故事。

从前的一个夏天,一位长得有点丑的女孩子喜欢上了一位英俊潇洒、读书又棒的男孩。她很自卑,从来不敢表露自己的爱慕之心,看他一眼都不敢。

女孩喜欢男孩的事不知怎的传遍了整个班级。一天下午女孩来到教室上课的时候,看见黑板上不知谁画了一只丑陋的癞蛤蟆和一位英俊王子,而癞蛤蟆旁边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女孩又羞又愤,跑到后山槐花树下委屈地哭了。当时槐花正开得热热闹闹的,后山地上都是花儿。正哭得好不伤心断肠,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抬头一看,原来啊,是那位英俊的男孩。

男孩把她拉起来,温柔地笑着,“我就想呢,是哪个女孩子在这儿哭,把花儿都哭落了一地。”

男孩帮她把书包捡起来,送她回了教室,和她成了好朋友,帮她打饭,给她辅导功课,从此以后没有人敢再嘲笑她了。

女孩长大以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但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男孩细腻宽容的胸怀是怎样维护她的自尊心,小心翼翼保护一个花季少女的爱慕情怀,温馨的友情无关风月。

这样的男孩子,即使到了她80岁的时候,想起他,还会耳红心跳,面若桃花,像个少女一样。

仍能想起那个清亮清亮的午后,铺天盖地的黄色花儿。

 

想起那个英俊的男孩,轻轻地、浅浅地笑着说,“我就想呢,是哪个女孩子在这儿哭,把花都哭落了一地。”(注①)

雪舞伏在乔竹悦膝盖上,仰着苹果脸颊,听入了迷,眼睛一闪一闪的。

旁边月落也停下手中的活儿,揽着花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呆了一阵子,露出会心的微笑。

 

“姐姐,那个男孩真好。”雪舞说。

“嘻嘻…”树上忽然传来轻笑。

月落几乎是同时作出反应,激射出手中花篮,飞向树上。

“嘭!”

 

花篮被踢散架,里面的花朵全部倾洒出来,落了下面乔竹悦一头一脸。

 

树上轻飘飘跳下一个阳光帅气的青年公子哥,笑嘻嘻毫不客气围着乔竹悦仔细打量一番,口中啧啧称赞,惊艳不已。

“传闻楚泽王为世子搜罗天下美女,想不到这等绝色也掳了来,宇世子好艳福!”

月落气恼,竖起柳眉,“何人胡说八道,毁我家小姐清誉!”

 

公子哥嬉皮笑脸的,“这位漂亮妹妹,你家小姐刚才讲的故事怎么有些词儿我听不懂啊?给我解释解释吧!”

花堆中的雪舞突然发威,站起来把脑袋拱在乔竹悦腰间,斜睨来人,“哼,姐姐故事是讲给我听的,我明白就成,才不要你这个大坏蛋明白。”

乔竹悦微笑,拍拍她的头,随口说,“洛阳王派来同楚泽王商议合作的暗使原来是你,严廷锋。”

严廷锋长大嘴巴,“美人你认识我?”

乔竹悦作了一个欠身动作,唱了句,“春风吹呀吹,吹落我心扉…”

“是你!”严廷锋惊诧了一下,马上眉开眼笑,“郡主,殿上唱艳曲真的是你啊,当时七王爷跟我说,我还不敢相信呢。”

乔竹悦淡淡一笑,从容拍去身上的落花,“小女子还记得当时是严大人弹劾,让我差点下不了台呢。”

严廷锋打个哈哈,一点都不尴尬,“臣参见郡主千岁!那天是形势所逼嘛,郡主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放心上的啦。”

“请问严大人,这几天同世子商量什么?”

“哈,也没什么,就是商量一下圣祭秋狩的事情。”

“圣祭秋狩?”

严廷锋自以为潇洒无比地甩了甩额际刘海,眉毛一挑,“郡主不曾闻圣祭秋狩?”

乔竹悦有些哭笑不得,“小女孤陋寡闻,还请严大人指教。”

“咳咳…这个…”严廷锋清了清嗓子,顺带抓了抓脑袋,抓腮挠耳半天,“我一个武夫,区区驻边参将,其实对这些儒礼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这样的,平常每年的秋狩只是天家的一种娱乐活动。每逢天子驾崩,当年的秋狩要暂停一次,放生百兽为先帝积阴德。到第二年开春,先皇下了地宫,新帝才能登基。那年秋狩必须由新帝生母主持,持续一个月,捕百兽赏百官,以示新皇成为皇朝河山新的主人。所有有封号的大臣女眷都必须出席,对新帝表示臣服,这就叫做圣祭秋狩。所以,往往几十年才有一次圣祭秋狩,圣祭秋狩后按祖制好像还要举行一个大规模的选秀,百官家有未婚女儿的都可以送进宫里参选,充实新帝的后宫。”

乔竹悦皱起蛾眉,沉思不语,她还真的不知道长孙皇朝有这个习俗。

 

“你们…要在圣祭秋狩上向长孙熙文下手?”

“难道郡主舍不得往日的恩客,真的想伺候皇上一辈子?”严廷锋搬出当日莫迟歌在皇宴上推托的说辞,眯起狭长凤眼调侃她,避而不答。

乔竹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严大人,那还不是你和七王爷逼的。”

“郡主,你可别一时生气就把禁军御林军的兵符给皇上呀。你想想雄雄百万大军如果给皇上掌控,包围着狩猎场,他只消勾勾小指头,七王爷和楚王、世子就有去无回了,我小命也不保啊。”严廷锋笑嘻嘻把头凑过来。

“所以,郡主把兵符交给我家七王爷保管最妥帖不过了,谁不晓得我家王爷贤仁之名满天下的?!”

“放肆!”

站一边的月落忍无可忍,一掌拍开严廷锋靠得过近的脑袋——差点就碰到小姐肩膀了!

严廷锋显然对这个丫头不以为意。谁知几个回合他便被逼出三丈,不由面露诧色,嘴巴还是不肯老实。 

“这位漂亮妹妹,看你娇弱柔美的小娘子一个,打起架来这么狠啊,哇哇哇…”

“叫你胡说!”月落又羞又恼,白皙脸颊上急出两朵红云,手腕一转拔出利剑,破空刺出。

严廷锋自恃武功不弱,根本没想到几招之后月落的剑就搭到了他脖子上,“喂,漂亮妹妹,不会来真格的吧!”

严廷锋惨兮兮嗷着。

 

月落手一抖逼到他喉结前,跺脚道:“还油腔滑调的,小心本姑娘割了你舌头!”

 

“我也没想到你武功那么高嘛!”严廷锋无奈嗷嗷。

“哥,你怎么搞的!”

出来寻找哥哥的严瑾夕刚跨进院子,就看到一柄亮晃晃的剑直指他的脖子,顿时瞠目结舌。

乔竹悦循声望去,看到严瑾夕身后跟着一位貌美绝伦,闭月羞花的绝色女子,明艳逼人的脸上微微有吃惊的表情。

这时雪舞忽然悄悄拉了拉乔竹悦的手,神秘兮兮说道:“乔姐姐,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冷冰冰的小眉姐姐。”

那边严瑾夕愣过后,拔剑纵身上前,“放开我哥!”

除了小姐,月落从未把谁放在眼里。她自残酷的逃亡生涯中闯过来,面对十几个专职杀手也没怕过,更别提严瑾夕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了。

然后岳小眉也加入了战圈。月落看到一个美丽女子突然闯进来,不由挑挑眉,居然毫不手软连连横空刺去,把三个人逼到死角。

乔竹悦轻叹一口气,她最烦这种聒噪场面,牵起雪舞的手慢慢走了,把一园子热闹留在脑后,反正月落不会是吃亏的一个。

“喂,郡主,你怎么丢下我走了呀!”

“淫贼!我家小姐也是你叫的!”

“哥,小心!”

 

“啊…”

“哼,叫你们三个尝尝云姐姐的梅花销魂散!”

“哎呀呀,漂亮妹妹,小心小心,别伤了小眉呀!”

那都是年轻人的玩闹了,是不?

这么想着,乔竹悦走远了。

注①:选自《青年文摘》,《一地花香》,作者,陈锡妮。

8.借贷方式

月落很自觉地跑去将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我听。

“小姐,岳小眉那个狐媚子,是岳天泉将军的亲小妹,听说她跟哥哥吵架,赌气离家出走,找好姐妹严瑾夕来散心的,于是就跟着那个老不正经的严廷锋来这儿了。”

“怎的把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叫成狐媚了?”

我好笑地白她一眼,戳戳他的脑门,“人家主子们也是你能不敬的。”

 

“他们算我哪门子的主子?月落永远只服侍小姐。”月落撇嘴,蹭到我身边。

“奴婢就是不喜欢她故作清高的模样,整天冷着一张脸,那小子为了逗她笑,天天叽叽喳喳的,吵都吵死了。”

我只好哄她。

“好了好了,气撒了,应该给人家解开梅花销魂散了吧。”

小丫头笑起来,得意地,“小姐,你没看到,他们仨一身的梅花斑多好看,云姐姐给的毒忒好使了。”

“你呀,越大越淘气了。”我拿她没办法。

月落摇我的手撒娇,“小姐,你让严廷锋那贼子求我多几次,再给解药。”

落雨行府有了严廷锋这个活宝,整天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雪池不在的时候居多,月落就跑去跟他们疯。慢慢地和严瑾夕熟识起来,有时还合起来捉弄严廷锋。

岳小眉一般冷眼旁观,美丽的脸孔,紧抿的唇,有着淡淡的不屑,高傲,和倔强,也有郁闷。

我会突然觉得她很像莫迟歌。从前我也是个孤僻的人,不屑于别人的嬉闹,其实心里很渴望加入的。那都是年轻时的事情了。

我懒懒靠在窗边椅子上的时候,雪池推门进来。

“乔…”

他愣住了。

直勾勾瞅着我,他身后是午后绚烂连成一片的阳光。目光里有惊奇的色彩,却没有疑惑。他竟然一下子认出了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他现在长成帅哥一枚了呢。

雪池立即移开目光,恭谨地作揖,“乔姐姐。”

 

“坐吧。”

看到他,我心里还是有点茫然。

 

他的面容依然很清澈,甚至俊秀了许多。他的内质在慢慢改变,再也不是当初一心护着妹妹把馒头扔了的傻小子,而沉淀了一些冷静,一些睿芒,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