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轰地大了。
我愿意吗?我要敢点头,你不立即将我大卸八块剥皮了。不好自己开口拒绝就推到我头上。长孙熙文,你狠…
一个歌女怎也那么抢手,我今天没佩戴那支罗烟玉雪桃簪啊,洛阳王不会认出乔竹悦吧?不知道相国千金以前跟这些人是什么样的交情,如果很熟的话…
我认命地磕头,掩住发青的脸色,故作娇柔。
“迟歌无依无怙,沦落青楼遭尽凌辱,幸得皇上拯救于水火中,大恩大德,此生难报。迟歌早认定要伺候皇上一辈子,实难承王爷美意,求皇上准了民女心愿。”
我胡编乱造的本事可谓发挥得淋漓尽致。
武装打扮的青年公子嘻嘻笑开,对洛阳王丢了一个眼神,“王爷,看来佳人心有所属,您无福消受咯。”
洛阳王春威含笑,摇头道:“廷锋,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本王还是懂的。”
你们两个唱戏唱够没有,我跪得腿都麻了,麻烦先把我遣退了再进行你们没有硝烟的战争吧。
左边中间桌子留着山羊胡子,五十开外的御史罗大人忽然呵呵一笑,举起碧玉酒杯,“小小歌女念叨这么多做什么?今宵佳酿乃臣进贡的五十年女儿红,皇上,王爷,各位大人,不如好好品一品老臣的酒,看滋味如何?”
皇帝带头潇洒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果然好酒!诸位卿家愣着作什么,切莫负了罗爱卿的美酒。”
如冰雪融化一半,殿上的人突然有了活动能力,复笑语往来。
“来来来,赵大人,我敬你一杯!”
“曹将军好酒量!”
“女儿红果然名不虚传…”
…
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小朱子下来领我退出殿堂。我强撑着酸麻膝盖站起来,尽量若无其事地转身,袅袅移步。
几道灼灼目光穿透偌大的厅堂,刺得我如针芒在背。
哪里出问题了?
直到回到我住的院子,紧绷的精神才放松下来。
政治的风云变幻和波云诡谲,如腐蚀人神经的硫酸。
我宁愿选择敬而远之。
懒散疏怠的我,卷进漩涡中,顷刻会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侍女渐渐散去,蟠龙黄鼎炉焚着淡悠烟香,偏殿内平静而诡异。
我坐在惯常的位子,倚窗吹风,拉住启云的手,看着她的细长眼睛。
“云,从景阳宫回来你的手一直在抖,能告诉我吗?”
启云凑近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惊得我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说今天皇上宴请的人,以前都欣赏过乔竹悦的琴技?”
“没错,皇上和洛阳王不用说,往年不落一场春宴,想必对小姐极为熟悉的。其余的御史罗大人,左将军曹三坡,礼部尚书张修文,等等。”
我捏紧衣角,底气不足。
“我都服了消容蔽貌丹…”
“您不知道,您坐在殿堂中央,活脱脱就是相国千金从容不迫,淡静幽雅。那抚琴的动作,轻唱的神情,还有嗓音,特别是曲毕起身谢礼拜幕的那个弯腰,见过一次的人谁会忘记?您可是掌握兵部大权的相国大人的千金啊!”
我虚脱地躺在椅子里,拉过丝被蒙住头。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都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就流泻出来,根本不受大脑思考
完了完了,长孙熙文根本不只是要试探我是否歌女这么简单,说不定满堂大臣都是在看我笑话的…相国千金居然乱落为粗鄙的歌女,大概很多人快意无比吧。
洛阳王肯定瞧出端倪,否则不会开口试探皇帝愿否赏赐我给他,皇帝也想借他手来确定我身份,两个人在暗暗较量…
好复杂,好乱…
“小姐…”启云拽我的衣袖。
“让我静一静,想想对策。”淡淡吩咐她。
翻身坐起来伸手欲拿茶杯。
一眼瞥见小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启云旁边,冲我诡异一笑。
“朱公公…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僵住了,拿眼瞄向启云。
启云悄悄摆摆手,恭立在一边,又做了个请安的姿势。
我跳起来,屈膝万福,“给朱公公请安。”
小朱子笑笑,白净圆脸上一双狡黠明目,如一尊笑面弥勒佛。
“姑娘赶快收拾几件物什,随奴才走吧。”
启云在背后扣住我手腕,“朱公公,要带我家小姐去哪里?”
小朱子眉开眼笑,“云姑娘,皇上说了,要调你家姑娘到乾清殿当差,做御前近身女侍,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天大恩宠,恭喜恭喜了,待会儿姑娘记得亲自去磕头谢恩哟。”
小朱子自顾自高兴得捡了金子一样。
我和启云相视对望,从对方眸中看到满脸震惊和迷惑的倒影,如氤氲化开,看不清真相。
35.神教组织
深宫中的日子淡如流水,缓缓流淌。如山中观棋,须臾片刻,世上已千年,早翻云覆雨改朝换代。
第一场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宫墙砖瓦如笼无暇云朵,肃穆而萧瑟。
算算日子,离开宇已经四个月了。
心底的牵挂跟藕丝一样缠人,日夜辗转,稍想抽身边裂开血口,隐隐作痛。
不知道他的寒毒又发作了几回,我给他做的热水袋有没有用上?
厌倦波云诡谲的朝堂斗争,我似乎真变成了宫娥中普通的一名,过着清水般的生活,每日只想着如何伺候好皇宫最大的主子,淡忘了恩怨。
这天,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踩雪向皇帝办公的偏殿走去,心还在扑通跳个不停。
刚才启云软硬兼施磨了我半天,我才勉强答应召唤小紫出来,不过——只准出现在五十步以外,否则我拔腿逃跑。
尽管隔得很远,看见那么大只恐怖的蜘蛛,以及它背部上怪异的紫色眼睛,还是害怕的要死,心都要跳出嗓子了。小紫似乎很安静,乖乖呆在墙角,默默摇晃了几下毛茸茸的粗肢,便回地底了,弄得我心里怪酸的,可实在无法克服心理障碍走近一步。
“迟歌!迟歌!”雪地映着明亮的月色,一个矮胖的身影蹦蹦跳跳迎面跑来。
“小朱子,这么晚了去哪儿?”我微笑寒暄。
“太后召我去,应该是要问皇上近来身体起居怎么样了。迟歌快去吧,这时辰估摸皇上该饿了,又是个不知身体轻重的人。”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嗯,知道了。”
我答应道。
加快脚步,走进偏殿,果然太监宫女全被赶了出来。
许是疑心重,长孙熙文批阅奏章时从不允许有人在旁边候着。
殿内灯火通明,火盆烤得十分旺,一点也不冷,偌大的殿布置得简洁凝练。
那张酷似洛宇的脸令我好一阵晃神。
他在看阅奏折,手持管锥,时而写写停停。
全神贯注,专注凝重,少了些阴寒。
绝美的侧脸晕着淡黄烛光,唇紧抿着,一袭深蓝色宽袍,乌黑长发一半整整齐齐用玉冠束起,一半流泻下来披在肩后,英俊倜傥。
以前有个人告诉我,人聚精会神的时候是他最美好的一面。
长孙熙文最美好的一面正毫无保留地展示在我面前,可以恣意欣赏。
我几乎要错觉眼前是隽远无欲的宇,从容又优雅。
将盛着燕窝羹的托盘放在被奏章堆满的桌子上,我轻声开口,“皇上,吃点东西吧。”
皇帝头都不抬,“嗯,先放那儿。”
“皇上,很晚了,席妃那边还等着。”
皇帝醮了醮墨水,清雅行书一路而下,依然眼皮不动,“告诉敬事房,朕今晚哪也不去了。”
我撇撇嘴,早告诉了,还等你吩咐。
十次有九点九次你都是进了偏殿就不出来了,叫被翻牌子的妃嫔空欢喜。你还真是不怕我下毒害你,居然我端来的夜宵从来不让人试吃。
好几次我用启云教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让长孙熙文中毒。
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单纯为了泄愤。
知道他身边有一个毒门的掌门人鬼血毒王陆爷,当然不敢太乱来。
启云下毒很厉害,都是很简单的方法,但叫人防不胜防。
比如有一次启云在我的耳后涂了一点液体,第二天长孙熙文身上长出了好几处梅花斑。
又比如启云让我手腕上戴一串红绳,当天长孙熙文老跑茅厕。
我心里偷着乐。
不知道他是否觉察我的“阴谋”。只叫御医来看了看。那些御医号了半天脉,道不出个所以然。摇头晃脑说了一堆医理,然后开了无关痛痒的药。
他淡淡的也不追究。
阅过批好的奏折垒起小山,好几本掉在地上。
我绕过桌子走到另一边,弯腰捡起,仔细吹去灰尘,好奇地翻看起来。
看完一本,顺手放到小山上,又看起另一本来。
我暗暗佩服,看得出所有奏折他都一丝不苟批阅过。
唔,长孙熙文当皇帝还是挺有一手的,处理事情很实际。
很有手段,不手软。
君王就需要这样,不是吗。
看到第五本,觉得无聊乏味,便全叠好整理到一边,抬头正撞上深邃如古潭的幽瞳,吓得我赶紧低头。
“我…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叠整齐…”
幽深漆黑的眸一眨不眨,“你看了朕批的奏折,很不屑。”
淡定的陈述,不是疑问。
“没有,我…奴婢只是好奇,绝对没有不屑。”我尽量敛眉低目装出惊慌模样。
“你当朕眼睛瞎了,看不到你的表情?”皇帝语气冷下来,眉峰聚拢,目如冰刃。
“…”
“说!”言词中摄人的威严,令人不自主哆嗦。
我不喜欢别人吼我,忍了忍。
“奴婢看到皇上对云粤刺史所奏的教派日益壮大一事不置批注,觉得不甚妥当而已。”
“原是这个!”皇帝蔑笑一声,复低头看别的奏折,“区区一个信仰神祝组织,也劳专折呈报。”
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一开始不也轻视法//轮//功么?到最后衍变成大祸才着急起来,开展全国禁教严打,亡羊补牢,损失惨重啊。
我耐着性子婉言相劝,“陛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百姓盲目信仰神教,受精神钳制犹不自知,极易受挑唆暴乱,祸及一方水土。将来说不定蔓延深广,试想皇朝大部分子民都信仰一个组织,后果会有多可怕?奏折上报近日愈多民众加入神教,颇成隐患之势,不得不防啊。”
皇帝停笔,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直直射穿我心底,如兜头一盆冷水凉浸浸袭遍全身,头皮发麻,手脚僵硬。
我想起另一个人,几乎相同的容貌,点点灿通清悠的眸光似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冷着脸,略掀棱唇,“你见识倒不浅。”
我一脸无辜站着。试着转移话题,“皇上,夜宵快冷了,趁热吃吧。”
“哼…”皇帝忽然一推面前摞高的奏章站起来。
他身材高大,玉树临风,暗蓝色宽袍在烛火下散发高贵清冷的气息。
漆黑的眸子看着我。
我赶紧后退三步,贴在殿柱上。他紧紧逼上来。
他轻而易举抓住我的手,仔细看了看,居然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邪邪一笑,轻轻说了一句,“好小,好香…”
我慌乱地甩掉他的手,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却无处可逃。
他静静看我一会儿,没有再做什么。
“摆架席妃昭阳宫。”说着他大步跨出去,毫无预兆。
我愣在当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华贵而清冷,威武而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