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擒至京都皇城地下的牢狱中快二十天,最大的主儿终于耐不住亲自来审讯我了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吊在对面的启云,浑身伤痕累累,血渍斑斑,重伤初愈的身体早承受不了残酷重刑昏了过去,头无力垂在一边。

循声望去,精美刺绣的黑色朝靴,明黄色袍服,精绣波云纹路,纯黑腰带,张牙舞爪的九爪飞天蟠龙绣图,浑然天层的逼人贵气。

我惊呆了,视线停在穿龙袍的人脸上,无法移开,几乎脱口而出思念的名字。

长孙洛宇!

那刀塑般深刻的眉眼,优美的鼻子嘴唇,流畅的脸廓,长长的漆黑的缎发…

下一秒我就知道认错人了。

多么酷似的相貌。没有九分也肯定有八分相似的脸庞,英俊非凡。不过洛宇要瘦弱,清峻,他丰神俊朗的多,身板结实挺拔。

堂兄弟有如此相像的么?同样的高贵雍容,气质荣华,洛宇是清雅彦绝,澄澈淡悠让人不敢仰视亵渎,飘飞于漠远云端俯瞰众生的高贵;他是霸道强势,狂肆睥睨群雄、傲览天下河山,唯我独尊的高贵。

皇帝勾起嘴角,眼里却无半点笑意,“怎么,朕长得很吓人?”

身旁伺候的李公公赶紧喝道:“放肆!竟敢直视皇上尊容,不要命了!”

我立即依言收回目光。

皇帝虽然也是个超级无敌大帅哥,可是他的沉沉眸光让我只想起两个字,冷绝。

这个人好可怕,表情阴冷阴冷的,幽深的眸似漆黑的洞穴,后面蛰伏着无以名状的危机,叫人不自觉地胆颤心寒。

一把折扇用力抬起我下颌,皇帝冷冷地直奔主题,“两军兵符在哪里?”

下颌和脖子的伤口被扇子顶得火辣辣地疼,长孙熙文只是冷酷的无动于衷。

他的气势激起我心中莫名的恐惧,把心一横,将酝酿已久的瞎话睁着眼说出来,“我不知道什么兵符,我不是乔竹悦,你们认错人了!”

如果我知道兵符在哪里,老早上缴交公了,鬼才愿意受皮带鞭笞和折磨人死去活来的刑具。

“哦?你不是乔相的女儿?”皇帝嗤笑,语调比霜雪还冷,“那你发上的桃花簪哪里来的?不要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第二支罗烟玉雪桃簪。别玩花样了,不要以为你吃了消容蔽貌丹朕就认不出你,安琴郡主!”

消容蔽貌丹是什么玩意儿?我心一惊,好不容易想好全套藉口,怎突然冒出个什么丹来?

 

“陛下,我只是楚泽王府买来的一名歌女,一直服侍宇少爷。因眼睛长得很像乔小姐,宇少爷就将我装扮成她的样子,混淆耳目,真正的乔小姐从另一条路秘密走了。而宇少爷为了保险起见,还亲自同我承一辆马车,装作天未亮就秘密出行。桃花簪子,消容蔽貌丹等等,都是力求做到与乔小姐最接近,好蒙蔽他人。”

不知道我的胡口编造能不能过关,不求他相信,只要让她起稍微那么一点疑心也好啊。

我偷偷瞄了皇帝一眼,昏黄的烛火映在俊逸完美的脸上,明灭不定,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剑眉深黑,幽瞳深邃如渊。

顶着下巴的折扇撤走,皇帝眯起双眼,口气不恭。

“不错嘛,歌女居然懂得做爆发烟雾和使人泪涕俱下的厉害武器,还劳世子二百铁卫严密护卫你,架子不小。”

他寒冰似的凌厉眼光刺得我全身不舒服,偏我牢牢绑在木架上不能躲闪半分。

“那是…那是坊间一位老人传我的秘术,用以防范登徒子的。二百铁卫是保护世子,不是我…”

“是么?”皇帝挑挑眉,“可朕的暗探日夜监视,并没有发现有人另外秘密遁逃。”

入了秋,地下牢狱里湿冷阴寒,刚才泼在我身上的冷水粘着伤口,冻得阵阵剧痛,难以忍受。

我想冲上去往长孙熙文眼眶重重揍一拳。

“宇少爷做事自然滴水不漏,怎能让人探到行迹。”我用力咬唇竭力不痛喊出声。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我,逼近一步,我却无可后退,他阴沉反问一句,“你小瞧朕的暗探?”

 

正忍受强烈痛楚的我无声长叹,这个皇帝怎么这么无聊,低声道:“不敢。”

话音刚落,“嘶”一声左臂上一阵刺痛。惊恐转头看去,衣袖不知道被什么割破了,露出布满鞭痕的粉臂,还有三个月前刀伤留下的新月形的淡淡伤疤。

忽然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上新月伤疤,皇帝调侃的口吻传来,“啧啧,多么娇嫩的肌肤,竟然左臂同一个地方也受过伤,瞧着伤口恢复的多么好,朕怎么从来不知道楚世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连个歌女也值得用蒌叶生肌水,那可是比金子还贵啊。”

我说呢,那么大一个伤口,怎么会好的只剩一个小疤。在落雨行府的时候是金菊帮我涂药,我也没注意,只记得是一种碧绿色很清凉的液体,敷在伤口上一点都不疼,非茶舒服。宇,你对我这么好,可是现在叫我怎么蒙混过去啊,呜…

慢,长孙熙文怎么知道乔竹悦左臂上的伤?是他的手下伤的?手段之残忍,下手之狠厥,果然是做皇帝的料。

抬眼望去,皇帝俊美的脸庞挂一丝邪魅的笑,手指仍在我胳膊上轻轻抚摸,眼神却赤裸裸盯着我,寒冷,狠毒,狂妄,霸气。

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却不能动弹躲避。我好害怕他的眼神,像要将人剥皮穿骨,洞悉一切。

冷静,莫迟歌,你一定要镇定。

深呼吸,差点痛的咧嘴。

“皇上,宇少爷…就是要求我务必任何地方都与真正的乔小姐相近,好使人迷惑…这么,您抓了我之后就停…停止搜捕安琴郡主,浪费时间…在审讯逼供我身上,而她早藏匿好了,不正中楚王下怀么?”

我拼尽力气遏制全身的发抖,说完这番话。筋骨的剧痛一波又一波袭来,击得我神经抽搐,眼前一片模糊。

皇帝一眨不眨盯着我,如黑夜里凶残的狼在闪烁眼睛,忽然俊颜放大,皇帝凑近我耳边,轻笑道:“你脑子转得倒挺快,想叫朕相信么?”

完全不相信?

我已经痛得冷汗直流,和冷水混在一起,脸青唇白,为什么我要受着非人折磨?

泛着泪花,冷冷看那个阴险深沉的男人一眼,我再次痛昏过去。

仅仅是相貌相似…我安慰自己…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不自觉地将潜意识里的话呢喃出来。

“我好痛…”

30.消容蔽貌

悠悠转醒,眼前仍是暗无天日的地牢,双手已经被松绑,身处狭小的牢房中。

 

“小姐,你已经睡了五六个时辰了。”头顶传来启云虚弱的声音。

动了一下手脚,嘶——撕裂一般的疼痛袭来,发现自己被启云抱在怀里,她正给我全身涂药水。

 

“启云…”我哑着嗓子低唤。

她惨白的脸,散乱的发髻,被鞭裂的衣衫,大滩的血渍,让我愧疚万分。

“又是我害了你,我真没用,总是拖累别人…”

“傻小姐,说这些话做什么。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小姐呵,那时候小姐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

说着她慢慢用手比划了一下,脸上是平和温柔的笑,一点点渗入我心里。

“我抱着襁褓,逗着小小婴儿,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整天缠着我去玩耍。你是我的小姐,是我一生要守护的人呀。你哪里会害我,可以的话,奴婢愿意替你受所有的苦…”

启云的话令我心酸不已,无法回应,一个人全心全意对你好,这是多么宝贵的一件事。

“别哭,小姐以前可没有这么爱哭呢。”启云轻柔地拍我的背,“先把药涂了,防止伤口发炎,好不好?还剩左腿没有擦完。”

“嗯。”我卷起裤管,露出惨不忍睹的小腿,满是血口。

“云儿,你哪来的药水?”

启云低头,醮了药水在指肚上,轻轻敷在我伤口上。

“这是奴婢藏起来的,可惜只是治伤不能去疤,难免会留下疤痕。”

她痛惜地抚过我的伤口,乔竹悦满身的疤痕,她比我还要心痛。

我疑惑道:“我们身上所有的东西不是全被人搜走了吗?你怎么藏的?”

启云笑笑,“我身上的东西要轻易被人搜去,也白费练了多年的毒功了。”

说着她手腕一转,掌心赫然出现一只绿油油的小蜗牛,“看,绿蜗牛。”

我条件反射地挪远一点,惴惴起来,“还,还有什么?”

启云凭空一抓,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筷子长黑黑的蠕动着的蜈蚣,“黑蜈蚣,都在啊。”

我再次后退一点,使劲吞咽口水,禁不住浑身发毛,鬼焰灵蛛的恐怖模样钻进脑海,颤声道:“启,启云,你练的毒功是什么?就是和这些虫啊蛇呵蚁啊什么的打交道?”

启云发现我的害怕,手一挥蜈蚣不知道哪里去了,安慰道:“和毒物打交道是毒功很重要的一部分。小姐,不要怕,它们很乖,决不会伤害你的。你从前一点都不怕的呢。”

“是、是吗?”我依然不敢靠近。

天啊,启云身上藏了多少只虫子,我好像抱了她很多次。一想到我可能抱着许多蜈蚣蝎子,就不由自主地发抖。

启云见状不拉我了,闪过一丝落寂,脸上仍是温柔的笑,几绺黑发贴在额上,苍白凌乱,“这些毒物也是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的,对小姐的气息非常熟悉。除了奴婢它们就只听小姐和月儿的话。平常只用她们制毒,不会随随便便拿出来的。还有小紫,上次,小姐伤它的心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真的很讨厌自己,启云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呢?我怎么可以这副神情,伤了启云的心。

我命令自己大胆一点,不就一些虫蛇鸟兽嘛,没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咬我。

挨过去拉启云的衣袖,我可怜兮兮道:“对不起,启云,我忘了以前的事情,不是故意这样的。多给我点时间,慢慢适应,我一定能克服恐惧感。”

启云包住我的手,轻声软语反过来安慰我,“其实小姐小时候,也顶害怕这些虫子,后来看奴婢跟它们玩多了,才渐渐放开,还要奴婢也教你毒功,结果被夫人训了一顿。”

我好奇地问道:“毒功是什么?月落不是也会毒功?”

“奴婢练的毒功是一种奇特的手法,简单地说就是研究怎样下毒和解毒。奴婢下的毒,只有我才能解得开。月儿她主攻的拳脚功夫,轻功尤其好。”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启云,今天皇帝审讯我时,说我吃了什么消容蔽貌丹,那是怎么一回事?”

启云吃了一惊,脸色变了,“他竟知道消容蔽貌丹?难道长孙熙文身边有毒门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你…”启云欲言又止。

我模模糊糊联想到一些事情。消容蔽貌丹,顾名思义…想起先前启云的话,我面部的奇异变化,月落的失态,中秋她悄悄给我吃药…

“启云,你是不是有事瞒我?”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沉下声音,“我长得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对不对?”

启云微叹,“奴婢以为…小姐,你自从失忆后,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吗?”

“我是不知道。所以请你告诉我,我不喜欢人家把关于我的事情瞒起来。”

开玩笑,明天长孙熙文要是再冒出个什么丸出来,我哪里来得及想藉口,好运不是天天都有的。

启云低头,“小姐的容貌走到哪里都惹人注目,为了躲避追杀,启云给小姐吃了消容蔽貌丹,消去原来面目。此丹只有两法可解,一是获知奴婢下药的十八大穴和阴阳比例,对症配药,否则绝无可能解开。二是慢慢等待药效消散,半年后逐渐恢复本来容貌。”

“中秋那夜月儿给我吃的,是巩固消容丹的药丸?”

“嗯。”启云点头。

早接受了乔竹悦长相普通这一事实。但这时我有点莫名欣喜起来。

谁都渴望美丽。

我期待地问她,“云儿,那就是说,我原来长得还行?”

启云含笑用手指理顺我的乱发,“岂止还行,说美若天仙也不为过。”

我吐吐舌头。

如果不是身陷囹圄,要与皇帝周旋委以虚蛇,真恨不得立刻叫启云帮我解了药看乔竹悦怎么样。阿弥陀佛,可不要再次令我失望才好,起码也要漂亮过严瑾夕,这样才能配得上宇…

想起宇,心情一下子低落了。

默默抚摸手腕上宇送的那串佛珠。还好,他们没有搜走这不起眼的小玩意。

如果乖乖信任他跟他走,哪会闯那么大祸,受尽刑罚呢?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被鞭打得伤痕累累,才知道宇对我有多好。他和楚泽王亦是皇权追逐者之一,却从不逼我,让我以为待我这么好是理所当然的事。呵,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阴湿冷暗的牢房,无休止的酷刑逼供,才是理所当然的啊。

捂着佛珠,我把头埋在膝盖中,无声抽泣起来。

启云摇我,“小姐,怎么了?”

我埋头闷声道:“没事,我有点饿而已。”

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碰了碰我指尖,“小姐,刚才饭送来你还在昏睡,我悄悄给你藏了一个馒头,快吃吧。”

启云手里拿着一个白馒头,我接过来一口咬下去,慢慢嚼起来,边吃边哽咽。

31.严刑逼供

几个高大魁梧的狱卒不管启云的质问,把我单独拎出到了刑房,狠狠扔到几个人的脚下。

“参加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冷鸷如寒冰的声音。

擦掉嘴角的血,我勉力支起身体,强烈感觉到两道凌厉放肆的目光。

抬头看见英俊但阴冷的脸,一身龙袍器宇轩昂,负手居高临下阴森森盯着我。那张脸,实在太像宇了,只不过气质截然不同。

我怔怔看他漆黑深沉的眼睛,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失神…仿佛置身迷幻中,眼中只有他,看不到旁边的人,无边无际的烟雾弥漫…

“见到朕总是失魂落魄,难道迷上朕了?”

冷嘲的口气让我瞬间清醒过来,天,我又在直勾勾看天子的脸,赶紧移开视线,免得这位仁兄自我感觉良好下去。

皇帝性感的棱唇扬起危险冷酷的弧度,眸光精深,“好一个刚烈女子,各种刑法都用过了还不肯招。今天我们玩一些新花样,如何?”

我一个激灵,“你要干什么?”

直觉告诉我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他俊美的脸庞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如一窖暗冷的冰库,让我心惊。

“皇上就将此事交给老夫吧。”一把中年男人声音插进来,蓦地一只手奇快无比捏住我手腕。

“放、放开我!”我尖叫一声,拼命挣扎,那只手却像黏在我身上一样怎么也摆脱不了。

黑色道袍,灰白头发,留几撇小胡子,脸上有深深浅浅皱纹的男子,神态悠闲地攫住我的脉门,一点也不受影响。

皇帝蔑笑一声,“陆爷,不枉你鬼血毒王的称号,可有好东西招待安琴郡主?”

“我不是乔竹悦,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我一边使劲甩手一边咬牙道。

长得老狐狸一般的陆爷斜睨我一眼,放开手站起来,脸色微变,居然说了一句同启云一样的话,“难道你身边有毒门的人?”

刚松的一口气立即提起来,我绷紧神经,故意反问一句,“什么毒门?”

打死我也不会招启云出来,我千叮万嘱,要她隐藏好,装成一个普通婢女,怎能轻易暴露她。

“嗯?”皇帝挑挑深黛黑的剑眉,哼一声。

鬼血毒王陆爷抚着胡子,沉吟道:“陛下,这女娃左臂上曾中过刀毒,视其脉象,乃我毒门特有的手法为其解的毒,尔后用了蒌叶生肌水淡化疤痕。而她体内的消容蔽貌丹,更是用毒门的高深技法,从任意十八穴位导入,且各穴导入的阴阳率数不同,实在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