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聪明。”我小声嘟囔。

只为情字煎熬,没有人能逃出这个轮回的桎梏,我也没能。

 

残留的荷香,蝈蝈的鸣叫,疏朗的星星,深蓝的天空,编织成一张动人的网,丝丝扣住心弦。

绵绵密密的刺痛击中我,既醉人又揪心。

宇把我单薄的身躯圈入怀,慢慢低头靠近。

俊雅的容颜在眼前放大,我紧张地垂下眼帘,手指只会僵抓他身上的衣服。

轻微的鼻息拂在脸上,彼此交融缭绕,脑子失神无力思考。稍凉柔软的唇轻轻贴上我的樱唇。我不敢睁开眼,感觉着嘴上那波凉意慢慢荡漾开去,就这样,好像很久,好像又一瞬,象是雪花飘落在冰面上刹那间的凌结。他极尽温柔的吻,四片紧紧纠缠的唇瓣…

“世子,莫小姐!”硬邦邦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瞬间将旖旎的气氛打破至冰点。

我吓了一大跳,血液全轰上脑袋,全身霎那僵硬了。宇迅速放开我,转头过去时声音依然跟平常无异 ,“段先生?”

我一个激灵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深莫测的眸子。

段离潇高大的身影,带着点点清寒,闯进视线里。银白色神秘面具,薄薄的唇,飞扬的发丝,他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星空。

我感到脸烧红了,低下头去不知所措。这个冰山干什么啊,没看到人家正…居然再最尴尬且最…最美好的时刻冒出来,天啊,他一定什么都看到了。

我结结巴巴开口打招呼,“呃…段先生,你,你好。”

我窘迫得想一头钻进地洞里。

段离潇无波无澜的声音传过来,似乎什么事都不知道。

“离潇来向世子辞行,一个月时间已满,离潇是时候回芊眠谷了。”

芊眠谷?什么地方,听起来很美丽的样子…

宇的眼神陡然变得很奇怪,清透依然,却蓦地深黑不见底,仿佛包藏了无数秘密和疑惑的浩瀚宇宙。

正当我以为宇要说些挽留的谦语,他一直捏着我手腕的手指紧了紧,淡淡道:“那么段先生保重。”

段离潇略一颔首,干脆利落,没有再出声。他犀利摄魂的目光盯了我半秒钟,眼前一花,还以为出现幻觉,那个神秘诡异的段离潇已经没有了踪影,似消融在夜色中,不曾出现过。

注①:北宋词人,周邦彦,《关河令》,描写羁旅思乡之情。

注②:语出晚清刘鹗,《老残游记》。

注③:《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演唱者,孟庭苇,一九九三年台湾上华唱片公司出品。监制:吕世玉,制作人:吕国梁。

26.鬼焰灵蛛

临睡前月落悄悄给我吃了一丸药。问那药是做什么用的,她只闪烁其词,说为我好。

夜深人静,连蝈蝈都睡去不再唱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体着火般热的难受。我拉过薄丝被抱在怀里,脸贴在柔软的面料上,脑子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宇那个未完成的吻。

雪一般纯净的荫梨香萦绕在心头,化成不染人间烟火的绝世容颜。或许,段离潇的贸然打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否则我已溺毙在千万缕的柔情中,被怜宠的怀抱融化犹不自知。

朦胧中悸动的少女情怀昏昏睡去,已多日未曾出现的摩擦怪声忽然又响起,似什么动物的噬咬,啃啄肢体,比以前更大响动,含着焦灼的情绪。

我烦躁地掀开被子正要起身,突然人声杂乱,有急促的脚步声朝房间靠近,漆黑中冒出几点灯火。

“小姐,小姐,”月落焦急呼唤,夹着欣喜,“巧儿来报,云姐姐醒了!”

“启云…”我一骨碌爬起床,连鞋都来不及找,套着中衣就冲了出去。

院内一片混乱,片刻之前黑沉沉死寂的夜,一下子灯火通明,人影慌乱。丫环小厮们奔走相告,怕是早有人去报告水琪了。

我扑到启云厢房时,已经有五六个丫头捧着热水,汤药进进出出,忙碌非凡的光景。

“启云,云儿!”我大喊,飞快跑进去。

“小姐!”启云一眼就瞅到我。

她比月落醒来时要精神的多,脸色虽苍白,却是双眸明亮警惕,神情沉稳不慌。

忙乱了一阵,总算下人们弄好退下了。

“小姐,月儿,是小紫把我唤醒的,它都快要焦躁死了。”启云拉着我和月落的手,眼里闪过点点的忧心。

小紫是谁?她怎么能唤醒启云?

月落连连点头,擦一把泪,“嗯,都几个月没有唤它出来了,它一定很想小姐。”

“小紫是谁?”我终于问出来,莫名其妙。

忽一声叹息,启云温热的手掌握紧我,眉间郁色闪瞬即逝,“小姐,连小紫都不记得了。”

“小姐,小紫是云姐姐为你养的鬼焰灵蛛,”月落拍拍启云的背部,解释说,“是小姐从小到大唯一的宠物。灵蛛是一种仙家祥瑞,以血作蛊,能保主人化解百毒,驱邪避煞,延年益寿。小姐出生的那一天起,云姐姐就让小紫跟着你了。”

我依然一头雾水,没听懂几个字,祥瑞?怎么月落的话听起来那么玄乎?

“鬼焰灵珠?”名字阴森森的,乔小姐养的什么宠物啊。

 

启云拿过枕头垫在床头,让我靠在她身上舒服些,“小紫和小姐感情最好了,冷落她这么久,它不耐烦,不如现在唤它出来看看吧,说不定小姐一见它就明白了。”

我疑惑地扭头四下张望,“唤她出来?在哪里?莫非启云会隐身术把她藏起来了?”

月落目瞪口呆看我的动作,“小姐,这…”

启云哭笑不得,揉着我头发柔声道:“鬼焰灵蛛平常只能潜伏在主人周围,埋在地底活动。主人走到哪,它自然会跟着,决不走丢。主人召唤它才可以冒出地面,其他时候是看不见它的。所以小紫这几个月没出来,憋得慌了。”

我像在听天荒夜谈,什么?这个宠物还终年埋在泥土下不见天日?怎么这么可怜?好玄啊。

“那就叫它出来吧,反正房里只有我们三人。”我不知天高地厚。

启云从袖笼中掏出一包粉末,教我把药粉洒在地板上。

我轻声呼喊,“小紫,出来吧,小紫,出来吧…”

我傻乎乎勾魂似的念了十声后,凝神屏气,好奇等待奇迹的出现。

药粉在空气中散发马齿苋一样的怪味,一阵沉寂后,奇怪的摩擦音慢慢由小到大,像几块泡沫再钝锯,越来越响。

我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这折磨心脏的怪音,不正是夜夜吵我无法安眠的声音么?只是现在这声音清晰的多。

我微抖着手抓月落的衣服,慌声问道:“月、月儿,鬼焰灵珠是什么动物?”

月落奇怪的看着我,“鬼焰灵蛛就是鬼焰灵蛛啊。”

那恐怖的声音好像已经来到了床边,我只觉得根根汗毛全竖了起来,声音都哆嗦了。

“不是…我是问,它长什么样?”

启云觉察我有异,“小姐?”

声响移动到了床尾,明黄的烛火映出一个模糊的阴影,什么东西已爬上了床架,跳下床尾的锦被上。

月落欢呼一声,欣喜地唤道:“小紫!想小姐了吧,来,过来,让小姐摸摸你!”

“小姐!”启云没像月落那样高兴忘形,显然发觉我已经全身石化掉了。

巨大的恐慌蔓延至心口,将我轰炸得头脑空白,无法动弹,呼吸都忘记了。我不受控制身子如糠筛般发抖,声音都扭曲了,“蜘…蛛…蜘蛛…精…”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声音可以这么难听,不像哭不像笑,可以跟鬼魅嗤笑媲美。

我已经看清楚小紫是什么东西了。

伏在床尾正一步步向我挪过来的,是一只巨大乌黑的丑陋蜘蛛,躯体有小皮球那么大。四横八叉的腿脚黑乎乎布满钢针样的粗绒毛,一根根看得清清楚楚。类似嘴巴的部位吐出几条弯曲的刺,不断活动着。更可怕的背部奇异的花纹,是一只深紫色的眼睛,铜铃大的瞳仁幽幽闪烁着妖异光芒,神秘诡异,像最恶毒的巫蛊,顷刻能将人吞噬得连骨头都不留。

恶心和恐惧汹涌狂肆,我脸色一定比鬼还难看,牙齿上下打战,话都说不出来,只会紧紧盯着恐怖异常的大蜘蛛王。

天啊,乔竹悦,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宠物怎么会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我怕蟑螂怕毛毛虫怕蚂蟥怕蛇,最怕的是蜘蛛,居然弄来一只怪异肥大难看的妖蛛来…

月落也看到我满脸毛骨悚然的表情了,晃了晃我的肩,急急问,“小姐,你怎么了?”

她这一拍,刚才彻底沦丧的气力回来了,我一个激灵,霎时回神。

“啊——”

一声尖锐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直达云霄,如厉鬼申冤,凄魂哭诉。

然后厢房内乒乒乓乓,撞倒了椅子烛台,一个人哭得嗓子都变了,踢踢踏踏混乱地跑出来,夹杂着惊慌的呼唤,“小姐,小姐…”

宇来到厢房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

狂乱失魂的我跌跌撞撞冲出来,仿佛身后被索命鬼神追杀,满脸泪痕。

我撞倒一张凳子,扑到门前,朦胧中似乎看到宇惊愕的脸。

头脑一片混乱,被可怕的紫蜘蛛引爆的恐惧嘶咬每一根神经,我害怕得脚软,浑身没有一个细胞不发抖。

宇不顾几十个人在场,抱住狂乱大哭的我。

 

“悦儿,怎么了脸色这么吓人?”

“不哭不哭,我在这里。”

“启云不是醒了么?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怕…”

可是我完全听不到他说什么,脑子里固执盘旋着毛骨悚然的镜头,那超级蜘蛛精好可怕,刚才差一点就碰到我的裙子,毛绒毛绒的黑肢…

我伏在他怀中哭得声嘶力竭,遍体生凉,无意识地乱喃喃,“走…离开,我怕…离开,大蜘蛛…”

月落蹭蹭闪出来,后面跟着惊诧万分的启云,鬼焰灵蛛爬得很快,紧贴在启云脚边。

“啊——”我又一声尖叫,几乎要晕过去,拼命扒宇胸前的衣服,发疯一般,“快走,它、它跟来了…好大好大…蜘蛛…”

“小姐,这是小紫啊,不会伤害你的。”月落着急的说。

启云愣愣盯着宇的脸,没有出声,眼里闪动着异样的神色。

可怜的小紫,摇着触须,无辜诉说着什么。

而宇在看到鬼焰灵蛛的那一刹,眸中惊喜交加,转瞬变成更深刻的失望,用轻的只有怀中的我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也有鬼焰灵蛛?”

可是,这一刹所有人的奇怪表现,害怕得失去理智的我都没有看到。

当狂跳的心逐渐平复,意识开始一点一点回到我脑子,只记得刚才院子里一片混乱,隐约中有各种声音,叹息,沮丧,惊恐,失落,惶急,安慰…

“悦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温朗如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问到。

“宇少爷,小姐她怎么还没反应?水琪大哥的真气会不会伤了她?”

轻柔温暖的呼唤固执回响在耳边,犹如清冽的甘泉缓注心田,“悦儿,悦儿,不怕…蜘蛛已经走了,悦儿…不怕,我在这里。”

蜘蛛已经走了?

我慢慢转动僵直的脖子,目力所达处果然没有那庞大得离谱的蜘蛛精。

“走掉了…”我喃喃,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弦松下来。

咦?情形有点不对劲?

水琪,水瑜,水清,金菊,金兰,金竹,金梅,雪池雪舞,启云月落,还有其他的铁卫和仆人,好几十个都围在我身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

而我…双手死死搂住宇,几乎全身都紧贴着人家,也不知道蹭在人家身上多长时间了…

倏地我再次涨红了脸,思考要不要装晕避开这糗死人的场面…呃,好像不行,宇身体虚弱,万一抱不动怎么办?

“悦儿,它走了,已经走了,抬头看我,嗯,没事了,是么?”

宇的声音好温柔,哄着小猫一样蜷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孩。

不要抬头,好丢脸…

“小姐,我让小紫下去了,对不起,是奴婢不好,贸然招来小紫,让您受惊吓…”

我偷偷看去,启云自责后悔,拘谨地站在一边,垂手敛眉,像做错事被罚站的孩子。脸上明显几道血痕,大概是我惊乱中抓伤的。

我心一疼,不能让启云受委屈。

“启云,我没事。”我犹犹豫豫小声叫她。

其实是我太迟钝,听到鬼焰灵蛛时就应该明白那是什么动物的,可惜我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吓得失魂。

“小姐,你缓过劲儿了。”启云月落眼睛一亮。

 

“悦儿,你骇得太厉害了,先去那边坐一会儿,等定魂汤端过来,好不好?”

宇轻拍我的背。

我不能再装,松开手想站远一点,让月落来扶我。

宇抓紧我的手,不让我逃,一点不在乎别人惊诧另有意味的眼光,根本不理会启云月落,牵着我到内房的藤椅坐下。

我乖乖任宇抱着我喝下定魂汤,不敢抬头看启云月落的反应。

折腾一番,天蒙蒙亮了。宇看天色,吩咐金菊:“去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一下,立即启程。”

我一惊,“启程去哪里?”

宇淡淡看我一眼,没有解释,只说:“我们一定得走。”

要将我领回杭舟的楚泽王府交给楚泽王!

不是说不逼我吗?为什么现在突然反脸?

不,我不要去。

不可以轻易把兵符给任何一方势力,乔家几百条冤魂压着我为他们找出真相啊。我该怎么办?我实在不敢拿乔家几百条冤死的性命作赌资。

即使我相信宇不会害我,可是难保他为了皇位,罔顾那些惨死的亡魂,其中有乔竹悦的亲生父母。

“月儿,”我忍着心里的惊慌,竭力若无其事地说,“去跟雪池说一声吧,我要走了。”

月落和雪池都知道我详细的逃跑计划,虽让仓促一点,但幸好我自制的烟雾催泪弹早准备完毕,应该没有大问题。

月落立时领悟我的意思,行礼退下,“是,小姐。”

希望不会弄砸,我暗暗祈祷,脑子一片茫然。

我计划在出府的路上,侍卫还比较混乱,让雪池把二十公斤的烟雾催泪弹扔出,月落启云和我趁机逃走。

催泪弹外加烟雾弹是我用土方法暗中在雪池协助下做好的。虽然我本科研究生学的是德语和法学,幸好高中时代化学学的还是挺不错,曾跟着老师的实验兴趣班混了一学年,学习如何用日常物品作有趣的化学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