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到诡异的海底世界在扎眼前变成了嘈杂的市井,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而头顶约莫十丈开外的地方仍旧是被隔离的碧蓝海水,眼前则是通往四面八方的长长通路,源源不断的客流从哪些通路里汇入这偌大市集的人潮之中。

长庆城最大的夜市,也不过如此。

只除了,这市集上售卖的东南西北未免太过可怕——

所有人头攒动的摊位上,都放置着几尺高的琉璃柜子,柜子里关着的……全都是鲛人,高矮胖瘦,不一而足。

“怎么会这样?”君微失口道。

就在她开口吐出第一个音节的那一瞬,四面八方的商旅行人突然全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一个、两个……他们一下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原就搂着她没放过的阎煌低下头,在她耳边叹息,“你其实不是金芝妖,而是麻烦精吧。”

那些眼神看得君微毛骨悚然,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大概已经被抽筋剥骨、吃得渣都不剩了的感觉。

“行了,去挑一个,仔细着挑,本少爷可不是什么货色都收。”阎煌勾着她的脖子,领着她往贩售鲛人的摊位走去。

直到那些贪婪的视线近在眼前,君微才发现,竟都是朝着大狐狸去的?!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本体的缘故才会惹来这些,没成想,这些人在看的竟是阎煌?

大狐狸长得确实俊俏,加上风度翩翩,确实很惹人侧目——但一路走来,也没至于让这么多男人垂涎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狐狸这张嘴,往后追妻跑断腿

☆、饕餮

一个人迎面走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阎煌, 君微甚至看见对方的喉结耸动了一下, 像在咽唾沫。

阎煌眼睛从下而上, 冷冷地一翻,最后落在那人的眉心,杀意凌冽,不加掩饰。

对方像是察觉到实力悬殊,不自在地躲开视线, 加快脚步逃了。

那些黏腻的视线,也随之渐渐散去了,君微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了,用极低的声音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看你?”就好像, 他才是唐僧肉似的。

“因为我好看。”

君微一挑眉, 欲言又止。

“你这什么眼神?”阎煌低头, 亲昵地在她耳边说,“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 你说得都对。”君微牙疼似的嘶了一声, “……鲛人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他们要买鲛人干什么,像那天的那个人一样……带回去奴役吗?”

“被奴役怕是算好的了。”阎煌边说着,目光却从两侧关在琉璃柜里的鲛人身上扫过, 一个不漏。

君微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又撇开视线不忍心再看。

这些被关起来的鲛人实在太可怜了,他们分明都是俊俏少年的模样,肤色冷白, 肌肤之下有青涩的血管隐约可见,从脖子直到耳后,青涩越来越重,就像被鳞片所覆盖一般。而他们长长的鱼尾则从青到灰色,颜色深浅不一。

少年鲛人都有着姣好的容貌,出尘的气质,睁开的眼犹如琥珀,倒映着穹隆的碧蓝。

他们的美脆弱而单薄,雌雄莫辨,像是一只手就能轻易掐碎。同样是美,阎煌虽然生得桃花相,下颌线、肩宽与身高却都不会给人阴柔之感,加上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戾气,更叫人不敢轻慢。

忽然,一直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阎煌顿住脚步,眯眼看向旁边的琉璃柜。

比起其他摊位前络绎不绝的看客,这处堪称冷清,几乎无人驻足,大抵是因为这里关着的鲛人少年相比起其他同伴来,实在是逊色得太多。他的肌肤泛着冷青色,没有半点光泽,长长的鱼尾像被抽了骨似的,以古怪的姿态扭曲着。因为垂着头,白色无光的长发遮挡了他的面容和瘦骨嶙峋的上半身——比起其他夜明珠般耀眼的鲛人少年,他显得苍老羸弱,自然不受欢迎。

若是再关在这里,他怕是熬不了多久,就要油尽灯枯了。

“他要撑不住了……”君微扯了扯阎煌的袖子。

她开口的瞬间,那个垂死的鲛人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从凌乱的发丝缝隙里看向她,像迎风的烛火,亮了一瞬。

“不想他死?”阎煌轻描淡写地说,“那就买他好了。”

君微倒是意外了,她本以为大狐狸会怪自己多管闲事的。

“你们要买他?”一个侏儒模样的男人也不知道打哪儿蹦了出来,听说他们要买这鲛人,顿时贪婪地跳上琉璃柜,“他这么丑,为什么要买?”

“闲话少说,开价。”阎煌凝着柜子里已重新伏下身的鲛人。

侏儒眼珠直转,然后伸出三根手指,“三十。”

“你既也说他长得丑,如何还值三十,”阎煌收回视线,“二十。”

侏儒一愣,他本以为这客人看着富贵,不会还价,“二十五,买不买随便你,不买就走吧。”

阎煌低头,在君微头顶蹭了蹭,“你说,本少爷是买还是不买?”

大狐狸……是想买的吧?况且,以这鲛人的怏怏病体,怕是再也没人会买他,岂不是要病死在这儿了?能买回去,找个医馆治一治总是好的。

“买!”

“听你的。”说着,他长指相对,将一簇灵力汇聚在指间。

君微惊道:“等下,刚刚说的二十五,不是银两?”

侏儒不屑道:“当然是二十五年修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用修为作交易!君微看向四周,可那些人看起来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啊。

侏儒双手捧着,打算接过阎煌的修为,没想到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道光,竟生生把修为球给打落在地。

“这鲛人我要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过来,指着柜子里的鲛人说,“我出一百,归我。”

侏儒没想到这万年卖不出的货色突然就成了抢手摸摸,高兴得顾不上受伤的手,立马颠颠地爬回琉璃柜顶上,奸笑道:“这做生意嘛,价高者得。客官要想买,就加价吧!”

“先来后到啊!”君微不忿地说。

那横刀夺爱的大汉闻言,看了她一眼,先是满眼嫌弃,渐渐的像是看明白了掩在灰头土脸之下的真容,突然嘴一咧,“这小倌,老子也要了。”

侏儒一愣,这小倌可不是他的货物,卖不得啊。

君微先没意识到对方说的小倌是指自己,等对方看向阎煌,言出不逊的说“怎么卖,要多少老子给多少”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脸色潮红,“你!”

阎煌捂住她的额头,拦住气得跳脚的小妖怪,长眸微敛,藏住了锋芒,“她是我的。”

“老子知道是你的,”那人鼻孔出着气,“让给老子,开价多少老子都认!老子就想要这样儿的,比这些长尾巴的东西看着嫩多了。”

说着,他竟咽了口唾沫。

君微胆寒地拽紧了阎煌的袖子,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在安抚。

“收好,遗失不补。”他说着,重新凝起修为幻化的球丢向侏儒,而后不等对方接稳,广袖已卷起一阵风,眨眼将侏儒身下的琉璃柜摧得粉碎。

侏儒躲闪不及,摔了个倒栽葱,还要捧着修为球,狼狈至极。

而柜子里的鲛人则摔进了琉璃碎片里,被割开的肌肤立刻渗出血来,可他却恍若未觉,一双青灰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向赶来扶自己的君微。

君微怕这伤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毫不犹豫地凝气替鲛人止住了血。

“你最好别离他这么近,”阎煌负手身后,凉凉地说,“当心被——”

吃。

最后一个字,他只比了个口型,但君微还是看懂了,她瑟缩了下,却感觉到手臂被人攥住了。

鲛人的手又瘦又白,肌肤下的青筋犹如震怒的龙,她顺着看向对方的脸,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老人!不过是因为肤色晦暗、满头华发,才显得尤其苍老,但那双眼睛分明沉静而有神,甚至比其他柜子里的鲛人更加有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君微轻声说,顺手又敛起他的另一处皮开肉绽的伤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强买不成的大汉勃然大怒,从身后拔出开山斧来,凶神恶煞地说,“今儿这小倌和鲛人老子还都要了!”

阎煌掸了掸衣袖,眼眸半垂,“本少爷素不喜喝酒,更不喜割爱。”

假如在此之前,他还故意收敛杀气,刻意低调的话,现在则是浑身凌厉尽显,眼角眉梢俱是冷戾。

那大汉口中咆哮,一边将开山斧砸了过来——

君微睁大了眼睛,却一点也不慌。

阎煌也是。

斧刃一路破风,却在阎煌面前像被根无形的线给钳制住了,定格一瞬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回旋去!

那大汉避之不及,半片耳朵与开山斧一起,飞出丈远。

君微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尖,默默心道真是不开眼,得罪谁不好?偏在大狐狸头上动土,也真不怕明年坟头长草……

大汉按着残耳,目眦欲裂。

接着,他浑身的衣服一点点迸裂开来,露出虬结的肌肉,原本虽然看着粗犷但起码还是正常的人类模样,此刻五官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双目向着脑袋两侧分离,腮帮下生出尖锐的骨刺来。

君微想起书中所见,不由惊道,“罗刹!?”

琅嬛大陆的西荒流放之地,千万年来妖鬼横行,各族都将十恶不赦之人流放之西荒,时间久了,那些不容于世的异类交叉繁衍,竟产生了新的魔物——罗刹。

罗刹凶残好战,无所不食,从不被允许踏出西荒,更别说像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闹市了!

显出真身之后的罗刹,身高足有十尺,他拾起开山斧,口中咆哮着冲向阎煌。

原本毫不担心的君微不由绷起身子,手也探入乾坤袋,捏住一张符咒,以备不时之需。

阎煌用来束罚的玉带被罗刹带起的风扬起,长眸却仍旧冷淡而锐利,直到被泰山压顶般笼罩在阴影之下,他才陡然振臂,金光硬生生地将巨斧连同魔物一起震出三丈开外。

不等罗刹重新爬起身,阎煌已掠上前,单足踩在对方胸口,指间捻着一片琉璃碎片,俯身刺在对方眼珠上方,口吻却云淡风轻,“跟本少爷抢人,就不怕绝于六道?”

说罢,碎片如镖,直直入地三寸——离罗刹的天灵盖仅仅半指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本少爷平生最不喜……割爱

☆、执戟

捻着手指上莫须有的灰尘,阎煌扯了扯衣襟, 回头看向手还探在乾坤袋里的君微, 挑眉道:“还愣着, 要不要我再多收拾几个给你瞧热闹?”

君微忙摇头,可是看向身边的鲛人,不免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带一个行动不便的鲛人离开啊……

鲛人指向不远处,君微顺着方向过去,果然在一堆腐烂的海藻堆里找到架破旧生了青苔的木制轮车。

她把轮车推了回来, 那鲛人就扶着车架,吃力地试图攀上座椅。

他的肌肉已经极度萎缩了,有心而无力,几次又重新摔回地面, 君微不忍心, 也顾不上前车之鉴, 上手扶住他的手臂,搭了一把劲, 他这才喘息着坐稳了。

君微搓搓手, 不安地瞄了阎煌一眼。

她知道吃一堑长一智,自己是不该管这鲛人的……奈何,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阎煌瞟了她一眼, 没说话。

鲛人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木轮,似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抓紧,以至于关节都泛白,“……多谢。”声音清凌凌的, 仿佛冰点的海水,彻骨的寒。

君微意外于对方的声音与模样的巨大反差,“举手之劳而已。”

“走吧,”阎煌背过身,“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君微四顾,才发现明里暗里无数视线都在向他们汇聚而来。那些人……不,现在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人还是罗刹,显然都在蠢蠢欲动,只不过忌惮于阎煌,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走。”阎煌说。

鲛人沉默地转动轮椅,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君微走在他身边,阎煌断后。

三人所经之处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和倒吸口水的声响……幸而,没有一个敢当真上来挑衅。

仍是来时的路,遥遥无期似的,只听见破旧的木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可能彻底散架。

“等下。”君微停下脚步,蹲下检查车轱辘。

阎煌抱肘道:“你就不怕被追上?”

“磨刀不误砍柴工,”君微手指滑过轮毂,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何况有你嘛——这车做的不错,只要稍加改进就可以了。”

说着,她已埋头在乾坤袋里翻找,不多时就掏出几节琅山茅竹和小块精铁来。

鲛人静静地看着她,青灰色的眸子里有明明灭灭的光,阎煌则冷眼睇着鲛人,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弧度。

君微将小物件捏在指间,捻了个诀,幻化成极快极其精巧的零件,三两下便嵌入老旧的轮毂里,又附上少许自己的灵力以作润滑。

阎煌道:“你那点灵力,够挥霍的么?”

“灵力是修来的,用完再继续修好了。”君微拍拍手,站起身。

阎煌无奈地垂下眼睫,从前在鬼村超渡亡魂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你试试,看还响不响。”

鲛人依言转动轮子,生涩感果然没了,甚至有如乘风,稍加用力就能轱辘好几圈,“……多谢。”

君微把弄脏了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来景都之前,她本就被阎煌弄得灰头土脸,这一番折腾下来更是一张脸花猫儿似的,可是那鲛人却十分专注地凝着她,像在看什么晶莹剔透的宝贝。

“何必虚情假意。”阎煌将小妖怪拉到身边,顺手把她面上最显眼的一块污渍给揩了,然后看了眼指腹上的脏,毫不犹豫地拉起君微的袖子,擦了擦。

君微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他无可奈何。

鲛人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阎煌,“我是诚心说谢。”

阎煌冷笑,“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有这一声谢,就能保你将来不恩将仇报吗?”

鲛人面无表情,“但尽所能。”

君微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听得云里雾里,但心里明白阎煌是为她好,怕那鲛人又跟前些时日的同伴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可听明白了?”阎煌问。

“啊?”

“这般信口来的谢,最是无用。”

原来是为了这个。大狐狸似乎十分看不上那些口头的感谢,从前她说道谢,也总惹他不快……

“我喜好弄这些机关物件,修这椅子也是我乐意,与他是否道无关,我也不需要他谢谢。”说完,她背过手,率先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走呀!一会人追上来了。”

阎煌看着她的背影,用极低的声音说:“望执戟公子底线尚存,否则休怪我行事狠毒。”

鲛人扶着轮毂,苍白的面孔不见半点神色变化,缓缓跟上了君微。

长廊终有尽头,走了许久,他们总算重归市井,头上是青天白云,路人也不再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三人匆匆离开了边城,直避入杳无人烟的山林之中才止步。

君微仰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里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饕餮阁。”鲛人说。

饕餮是上古凶兽,食尽天地万物,永不餍足……

君微打了个寒噤,恍惚想到了些什么,却不敢深思。

“若落入罗刹之手,管你的本体是什么,连皮带骨一起吞了便是。”

换言之,被买走的的鲛人一多半都已入了罗刹之腹。

君微大惊,惶惶然看向鲛人,却见他眉眼低垂,一张脸白得几乎不见血色,但手指却死死地掐在木轮上,青筋怒贲。

阎煌扫过两人,“我又救你一命,这一笔你可得记着。”

君微点头,又抬头,“可也是你把我给带进去的啊!”

“还不是为了找他。”

“他?”君微刚刚还在为了意外救出一个鲛人而庆幸,完全没想到阎煌压根就是冲着他才去的饕餮阁,联想到他们前来景都的目的,她会过意来,“莫非他就是……”

不不,不可能!这个鲛人绝对不可能是执戟公子。

虽然素未谋面,可君微的心里对这位海国少将早有了轮廓,能持戟卫国,以一人之力支撑海国多年的将军必然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硬汉呀!可……他们救下的这个,明明就是肩不能挑的羸弱病人,别说执戟卫国了,只怕连双筷子都拿不稳。

阎煌颔首。

“你真的是执戟公子?”

鲛人冷淡地看向阎煌,“偌大海国无人认出我来,阁下如何知道?”

“饕餮阁内封印一切妖气,除非主动释放,又或者内力高强,”阎煌瞟了眼君微,“她真身特殊,又被我施法掩了大半气息,饕餮阁里魔物众多,没有一个发现她的。唯独你,只看了她一眼就再没移开过视线,我想不出除了执戟公子,还有谁有这般修为。”

“你特意带君姑娘赴险入阁,招摇过市,就是了吸引我的注意。”鲛人眸光死寂,死死盯着阎煌,不肯错过他的半点细微表情,“但你又如何知晓,我身在饕餮阁?”

“不难,”阎煌撩起衣摆,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旁的树边,“流亡沣国的鲛人无人庇佑,落沦为奴,整个景都国内妖物横行,却不见执戟公子出面征伐——饶是如此有违天道,海水竟都没有倒灌,恐怕也只能因为还有个人握有镇海之宝凝碧珠,可他却无力直接出手拯救众生。”

“所以你猜,执戟公子可能因故被困,就带我去饕餮阁里诱他现身?”君微懊恼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若我提前告诉你饕餮阁是什么地方,你有胆随我去?”

罗刹遍地,吃人不吐骨头……若提前告诉她,以她胆小怕死的性子断然不会去。

“那你也不该骗我!”君微苦着脸说,想到刚刚是从怎样的鬼门关打了个转,她就后怕。

可是转而一想,那群被关在饕餮阁内的鲛人,又何尝不知道前途险恶,凶多吉少呢?他们日日在那不见天日的深海之地、曾经的家园里,等着沦为妖魔的腹中之物……内心之中的恐惧与绝望又该有多强烈?

思及此,君微看向执戟公子,眼里不由自主带了怜悯。

“你知我重伤在身,看见能起死回生的九叶金芝出现定然会忍不住,露出破绽,”鲛人说得急了,猛烈地咳了一阵,“阁下好算计!只是不知,如今我身无长物、自身难保,又有什么地方只得被阁下惦记。”

“凝碧珠。”阎煌直截了当道。

“阁下适才说了,海水未曾倒灌,景都还在,全都因为凝碧珠,我又如何会给你?”

阎煌冷笑,“景都还在?鲛人作为景都王族,如今沦为魔物的盘中餐,流亡逃生者为奴为婢,客死他乡。景都全境如同披着盛世皮囊的屠宰场,这般光景你竟说家国尚存,景都还在?”

鲛人心火一盛,顿时吐出一口血来,“……我自会竭尽所能,救我族人。”

“你不过一口气吊着命,打算拿什么驱逐这横行景都的魔物?或许你曾是执戟公子,海皇之下万人之上,可如今你不过一届残躯,只凭一张嘴说要复国救亡,不觉可笑吗?”

“大狐狸!”君微觉得阎煌此言太过了,面前的毕竟是个重伤在身的病人,更何况,都伤成这样了,他竟依旧心怀天下。

阎煌看了她一眼,开扇一摇,终究没再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男配上线,哈哈哈哈哈哈【发出了为狐狸默哀的杠铃般笑声】

☆、澜恭

眼瞅着,阎煌与那执戟公子之间剑拔弩张, 君微叹了口气, 走到阎煌身侧, 两人并排站在鲛人对面,“执戟公子,虽然我不通政事,但也算读过些书,明白天下大义、故土情深。如今公子族人罹难, 罗刹横行,换做是我定然也无法坐视不理……既我做不到,当然也不会强迫公子。”

这番话说得甚是温和,超出阎煌对小妖怪的了解。

而那鲛人则静静地看着她, 与看阎煌时的目光天差地别。

“我的真身公子也知道, 大狐……阎公子向你借凝碧珠, 正是为了替我掩藏真身,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说到底怪我身份特殊、灵力低微。”

说着, 君微看了阎煌一眼, 却不料他正低头看着自己,一时间四目相对。

阎煌没想到她会突然抬头,一时未及挪开视线, 只得掩饰道:“……你心知就好。”

君微撇撇嘴,重新看向鲛人,“既然借凝碧珠是为我,这恩情就当记在我头上。公子, 我生在琅山、长在琅山,于人间身无分文,不过有微薄灵力傍身,懂些机甲傀儡之术,如果公子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君微可效绵薄之力。”

执戟公子闻言,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什么都可以?”

君微点头,“只要不违天命,但凡你要,但凡我有。”

阎煌微微蹙眉,只见那虚弱的鲛人缓缓抬臂,瘦骨嶙峋的手指向小妖怪,“要你的命,也可以吗?”

君微几乎想也没想,就躲进阎煌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来,“……不可以!”

那鲛人似乎笑了下,结果扯动了伤,立刻一通猛咳,“不是说但凡我要,什么都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