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摇头,“未曾。不过龙凤观香火旺盛,稍晚些香客盈门,贫道可以替姑娘打听一二。姑娘可愿过几日再来此处听消息?”

君微喜出望外,只觉得遇见了热心的贵人。这两日她刚好替大狐狸把灵柩送走,之后再返回来听消息,什么也不耽误,“自然极好!多谢道长,请问道长怎样称呼呀?”

“贫道清虹子——”

清虹子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等他定下睛来之见小姑娘已被拉到人身后。

挡在她身前的是个艳若桃李的男人,只是一双凤眸冷得叫人不敢靠近。

阎煌负手而立,冷冷地睇着清虹子,开口委实不客气,“道长真是好雅兴,这般天不亮就来洒扫?”

清虹子笑着摆手:“贫道只是路过,乍见姑娘的灵蛛辉光四射,进来瞧瞧。”

阎煌冷笑不语。

清虹子只觉浑身毛孔尽张,摆弄着拂尘不敢多话。

君微看看阎煌,又看看噤若寒蝉的清虹子,不明白大狐狸好端端地跟老人家耍什么威风?

“是真的,”她从乾坤袋里取出木盒,就想给阎煌看自己的灵网,“道长说——”

她还没来及把盒子打开呢,就被阎煌连手带盒子一起握在了掌心。

“走。”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君微往观门方向走去。

君微怕弄坏了灵网,连连地叫他,“你、慢一点、慢一点!”

“慢什么慢!”阎煌没好气地说,“本少爷再慢一点,你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微微:你看,你看我的网多好呀!

大狐狸:再好,能比你的人更好?

☆、春|心

君微听不明白,只担心他弄坏了灵网,没得显摆了,于是甩开他的手,“大狐狸!”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见灵网和红蛛都还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把盒子往阎煌面前一递,“喏,你不是说我绝对结不出什么好网来的吗?脸疼吗?”

阎煌瞥了眼灵网,似笑非笑地把视线转到小妖怪脸上,见她满脸骄傲,不由好笑,“你一个小妖怪这么在乎灵网做什么?你可知,人家姑娘为什么要比这些?”

君微一怔,摇了摇头。

“因为灵网丰盈会被视为能滋养夫婿,所以会被全城的公子哥竞相追逐,上门求亲的人能把门槛都踏平。”阎煌顿了顿,满意地看着小妖怪的脸色从好奇到尴尬又转为不知所措,“所以……小尼姑也动春|心了吗?”

君微向后蹦了一步,“瞎说!我又不是尼姑!”

“好,你不是尼姑,”阎煌超前半步,逼近她,不怀好意地追问,“那动春|心了吗?”

他靠得太近了,近到君微能看得清这人逆天的长睫毛在眼底投下的阴翳。

“不、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君微终于被他逗得慌了,把木盒一合塞进乾坤袋里,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你不迁坟了?在这儿说这么多,还不走吗?”

阎煌噙着笑意,缓缓直起身,只见小妖怪像被追逐的野兔似的,连蹦是跳地顺着阶梯跑了下山。

“走慢点儿,待会再摔了我可不背,”他不慌不忙地跟在君微身后下台阶,“看你细胳膊细腿的,结果这么重。”

君微脚步打了个顿,回头,狐疑地问:“你怎知我重?”

“你以为昨夜谁背你上去的?”阎煌反问,“睡得跟死了一样,叫都叫不醒。”

“那一定是因为你没有叫我!”君微反驳。

“我没叫你?”阎煌走到她身边,颇为嫌弃地扫了眼她因为着急而发红的小脸,“也不知道是谁,刚叫一声就瓢嘴要哭,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小丫头,谁还敢再叫你?”

君微尴尬地笑了笑,“獙老确实说过我比谁都贪睡……但也不是叫不醒,多花点力气罢了。”

“有那力气,我不如直接把你搬走了。”

“……喔。”

阎煌往下走了几级台阶,见小妖怪还红着脸站在原地,不由蹙眉,“呆站着干什么?”

君微这才跟了上来,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问,“我真的很重吗?”

“重,跟铅坨似的往下坠,累死爷了。怎么?心疼了?”

对阎煌吊儿郎当的问话,君微像没听见似的,低着头对着手指头嗫嗫,“那糟了,每次我在野外玩睡着了,都是先生抱我回竹屋,他一定也觉得我很重吧——”

说完,她一抬头,才发现大狐狸居然一言不发地已经走远了。

“哎,你等等啊,”她人矮腿短,哪跟得上阎煌那双大长腿,跑得气喘吁吁,“大狐狸!你倒是慢一点,我追不上你了。”

阎煌头也不回,“追我作甚?”

君微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是去给你送棺材啊!”

“……你再说一遍。”阎煌的语速很慢。

“我是说,”君微眼珠子直转,连忙改口,“替你迁坟!”

阎煌抬起手,一柄折扇高高扬起。

君微缩起脖子,眯起眼睛,“那要我怎么说嘛……你的棺材确实在我的袋子里啊……”

扇柄倏然落下,裹挟着风声。

这该死的喜怒无常的大狐狸!君微死死地闭紧了眼睛,心中咒道。

可是,最终扇柄只是轻轻地落在她头顶的轻纱上,伴随着大狐狸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闭嘴。”

好吧……她也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两人并肩拾级而下。

清晨的香客已经渐渐聚集起来,眼见着这么早就有人下山,不免多看一眼。

又见男子锦衣华服,自带风流,女子身姿娇小,虽然服饰朴实,但轻纱之下一双妙目波光流转,惹人怜爱,不由又多看一看。

只不过,目光才刚停驻,就被男人冷冷的一睇呵退了。

这俊美男子虽风流雅致,可怎的眼神这么冷?冷得叫人胆寒。

君微对于这些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她只想与大狐狸相安无事,送完棺材就回来打听消息,所以心情愉得很,越走脚步越轻快,到后来就是三步并作两步了。

看着小妖怪心无挂碍的背影,阎煌微微垂下眼睑,持扇的手指收紧了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一只坏狐狸

☆、烟波

此刻正是清晨,街道上人不少,但与夜晚的长庆又是截然不同。

君微跟在阎煌背后,走了许久,才想起来问他:“刚刚你去哪里了?还有,阿壁怎么不见了?”

“拿去。”说着,阎煌随手抛过来个东西。

君微接住了,热气腾腾的,竟是块香喷喷的肉饼,不由受宠若惊,“给我买的?”

“我吃剩的。”

“……喔。”

半晌没听见声音,阎煌回头才发现小妖怪正低头细细地啃着饼,那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他清清嗓子,“给你这块我没碰过。”

君微咬着饼抬头,“……我知道呀!”

罢了,这小妖怪没心没肺,想来也不会因为被欺负就难过。是他想多了。

“阿壁呢?”

“送走了。”

“送哪儿?”君微慌了,“它是我的朋友,你把它弄哪里了?”

“上学!”

“学什么?”

阎煌没好气地说:“学怎么当个合格的护卫。”

君微还想再问,却被他拿扇柄挡住了嘴。

“再多问一个字,信不信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头鼠胆狼。”

“……”

好吧,她不问。

只要,阿壁能完好回来就行,其他都是浮云。

走了许久,饼也吃完了,君微擦擦嘴角,“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醉风楼。”

*** ***

到醉风楼的时候,尚未过午,门口罗雀,冷清得很。

君微仰望着高悬的牌匾,狐疑地问:“怎的没人?我都又饿了。”

“……”阎煌挑眉。

难怪,一说醉风楼小妖怪就屁颠颠的跟来了,敢情她还以为又是饭庄,是带她胡吃海喝来了。

“小妖怪,去敲门。”

“为什么要我去?”她只是帮忙迁坟,又不是给少爷当仆人。

阎煌凤眸一眯,指尖凝起光来。

君微乖觉,立刻疾步上前,“行,我敲!”

她才刚敲了两下,楼里就有人大声应门,“还未到时辰,客官请过午再来!”

君微求助地回头,只见大狐狸下巴一抬,“继续敲。”

无奈,她只好继续拍门。

终于,有人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了醉风楼的门,“聋吗!听不见还没到开门时辰?还是听不懂人话?”

那人身材壮硕,嗓门儿又粗,突然冒出来一通呵斥吓得君微连蹦带跳,松鼠似的藏到阎煌背后去了。

动作娴熟,不假思索,就好像他是她的护身符。

阎煌嫌弃地看了眼只露出大眼睛的小妖怪,朗声说:“告诉风烟波,我找她。”

语气不逊,十足的官腔。

君微好奇地看看大狐狸,只觉得这人就跟有几副面孔似的,对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那大汉本欲发火,对上那双冷得要命的凤眼,不由改了口气,“阁下哪位?找我家楼主有何贵干?”

“阎煌。”

大汉见他说得毫不含糊,应了声“稍候”,转身合门而去。

君微隐隐约约地觉得,这醉风楼大抵不是什么普通饭庄子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阎煌挑起嘴角,“进去不就知道了?”

这不怀好意的笑容让君微打了个哆嗦,她莫名的觉得……怕是又要被算计了。

没一会儿,醉风楼紧闭的大门突然六扇全开,不光刚才那个彪形大汉躬身相迎,另外还有一列美艳女子鱼贯而出,都穿着飘逸的纱裙,分侍左右,屈膝行礼,“我家楼主有请阎公子入楼一叙——”

女声娇嗲,君微觉得浑身酥软,不知怎么的眉心火辣辣的发烫,不由自主就心旌摇曳,糊里糊涂地跟在大狐狸身后,从一众美人的面前走过。

这醉风楼是真华贵,雕梁画栋,铺金设银,君微总觉得自己踏过泥土的鞋子都把人家的地毯给糟蹋了。

大汉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又入得厢房,才毕恭毕敬地作揖,“贵客稍候,楼主就来。”说罢,他弯着腰退出了屋子。

君微觉得眉心像被火灼烧,忍不住一直伸手去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大美人,我、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阎煌瞥她一眼,才发现小妖怪眉心红得诡异,不由想起前一夜被他无意中解开的封印来。

他眉一挑,露出看好戏的神色,“自然是青楼。”

啪——

君微一巴掌拍在桌上,猛地站起身。

阎煌笑意更深,打算看看小妖怪怎么逃。

谁知道,她竟红光满面地探头往外看,“我在书中看过青楼家人配落魄才子,就想知道到底何为佳人?今天总算见着了,原来一个一个都跟仙女似的。”

阎煌无话可说。此妖……心之大,天地难寻。她怕是只见过话本风流,连青楼到底是什么都搞不清,又如何会想逃呢?

君微东看西看,最后站在窗边,看着后院临窗对镜贴花的美人,突然听见环佩叮当,好奇地回过头。

还没看见来人,但她已经闻到兰芝香气,暗香浮动。

她愣愣地看向门口,果然,一个婀娜妖娆的异域美人缓缓走了出来,柔情卓态,令人心驰。

美人柔弱无骨地靠在门边,媚眼如丝,语声婉转如莺啼,“阎郞,奴还以为已经被你给忘了。”

阎煌面不改色,抿了口茶,“别来无恙。”

风烟波以手掩唇,咯咯地笑出声,随着她腰肢轻摆,手足腕上的铃铛就脆声作响,撩人心弦。

阎煌倒是恍若未闻,可君微却不知道怎么的有种俯首称臣的冲动。

“都是老熟人,你这媚术就收了吧。”阎煌说。

风烟波嫣然扫了眼君微,只见她面色绯红,双目迷离,俨然已经中了媚术,不由好笑,撩开绫罗裙坐在床边,长睫一抖。暗香突然就散尽了。

见小妖怪还在发怔,阎煌抬臂,衣袖带起风来。

犹如清风拂面,君微倏然清明,想起片刻前的失态来,立刻睁大眼睛,戒备地看向这位媚态十足的楼主。

可现在再看,跟先前的感觉意境不同了……这风烟波仍像块蜜糖,浑身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眼角眉梢也全是风流,但就是没有先前那股子叫人百爪闹心的难捱了。

她大大方方地迎着君微的视线,眼波流转,“阎郞,这许久不见,莫不是因为你如今不喜欢奴这样的,转而喜好她这一类清汤寡水的小女孩儿了?”

阎煌放下茶杯,“我从前也没喜欢过你。”

这也太直白了吧!多拂美人的面子呀!连君微都觉得大狐狸不解风情了。

可风烟波却习惯了似的,“那可不一定。”

阎煌揭着茶碗盖子,半垂着眼睫,压根不理她。

若是君微的入世经验更丰富些,她就能看得出阎煌对风烟波的态度就是上位者的不以为意——可惜,君微没经验,她只觉得大狐狸是恃宠而骄,仗着有三分美色,连风楼主这样的大美人都不放在眼里。

风烟波稍一思忖,朝君微笑道:“小娘子,此间没外人,不如将头纱取下于我瞧瞧?我倒挺好奇,能被阎郞随身带着的,是怎么样的绝色。”

君微吓一跳,边摇头边躲到阎煌身后去了。

阎煌摩挲着茶碗,嘴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怕甚?姐姐又不会吃了你。”风烟波睇了阎煌一眼,“阎郞,可就不一定了。”

君微对吃这个字特别敏感,差点没又跳起来,可左右一想,还是觉得大狐狸要可靠些,于是仍依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这小娘子,未免也太可爱了些。”风烟波笑道,“难怪能讨得阎郞欢喜。”

阎煌不置可否地抿了口茶。

大狐狸欢喜她?君微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在心中摇头——充其量,不过是欢喜欺负她!

书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若真有能叫大狐狸这种公子哥儿动心的人,姿色起码也得在风楼主之上才行吧?就她这种……在他眼里,不就是个出家人么?

君微越想,头垂得越低。

风烟波笑:“小娘子害羞了。”

阎煌瞥了君微一眼,“她不是害羞,是怕死。”

垂着头的君微猛地抬眼,瞪他——谁怕死了?

阎煌迎着她的视线,不疾不徐地说:“还有,你算哪门子的姐姐?论年纪,怕是够当她姨奶奶了。”

作者有话要说:问:阎狐狸的乐子是什么?

答:欺负小妖怪:)

☆、芙蓉

“奴家正当妙龄,阎郞休要乱说,”风烟波细细笑着,“奴家若是恼了,阎郞可就问不着想知道的事儿了。”

阎煌这才正色,“你知我为何来?”

“猜得出一二,”风烟波手指着君微,“可是为了她?”

君微眨巴着大眼睛,为她?难不成,是替她打听先生的去处?大狐狸有这么好么?

阎煌说:“听说鲛族的凝碧珠,可以掩盖妖鬼的真身气息,这话当真么?”

风烟波沉吟,“阎郞是想遮掩小娘子身上的气息?”

君微也是一愣,她的真身真能隐藏得住吗?

“不是给她,我有别的用。”阎煌没好气地说,“你不需要问这么多,只告诉我是或不是,凝碧珠现下在哪里?”

风烟波摆弄蔻丹,“话倒不假,凝碧珠确实有这效果。只不过,阎郞怕是拿不到。”

“怎讲?”

“阎郞,如今南边景都国是何光景?旁人不知,阎郞怎会不晓得?若不是靠那人手里的凝碧珠,景都国在海中魔物的侵蚀之下,怕是连一日也撑不过去——你说,这等宝贝会给你用来替小娘子防身吗?”

“如此说来,灭了海底那魔物不就结了。”阎煌淡道。

“不可胡来!”一直嬉笑的风烟波拧起眉来,“阎郞,这不是儿戏。”

阎煌掸掸衣袖,站起身,“总之东西还在景都国,在那人手里。”

风烟波急急上前,“阎郞——”

阎煌避开她的手,负手在身后,“放心,我没那闲工夫管鲛人的闲事。”

风烟波微怔,盯着他的眼睛,“圣上的事你也听说了,是不是?”

阎煌冷笑,“我早说过,他的事与我无关。”

风烟波矮身,“是奴家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