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不臣脸上闪过怒色,修长的凤目瞄了四周一眼,冷凝威严的气势立即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下头去。红玉瑟缩了一下,不过仍然倔强的摇头,就是不肯卖。

“臭丫头,真不识抬举,我们城主看中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你还敢推三阻四的!”一个恶奴喊了一声,上前就要抓红玉,却被严不臣一个手势给拦住。

“真的不卖么?”他目光烁烁的望着红玉,志在必得的眼神令红玉徒生反感,咬着牙迎上他的目光摇头。

严不臣目光更是阴沉,但并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突然拂袖而去。

有了他这一番搅场,班子里的节目也演不下去了,草草收场,好在广林班来九宫城三天了,在这个富庶安宁的城里,收入很不错。师傅本来还计划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干脆过冬算了,但目前看来是不可能的,得罪了九宫城的主人,能留下条命就不错了,还能在人家的地头上混吗?

“红玉真是的,不就是个不值钱的玉吗?看吕城主的意思,多少价钱随便她开,那时候整个广林班都有了着落,说不定可以在九宫城安定下来,省得这样到处漂。”

“那个不提了,当时把我吓的啊,真怕吕城主生气,咱们全都——唉,红玉这丫头给师傅宠坏了,一点也不为大伙儿多想想。”

“都闭嘴!那是红玉找爹娘的唯一信物,怎么能卖?你们这帮没出息的,要吃饱穿暖就凭自己的能耐,为什么要歪赖红玉!”师傅一步闯入后院的天井,打断了几个人的议论,训斥了他们一顿后,转到后堂去,就看到红玉眼泪汪汪的站在那儿,玉坠不在她脖子上,而是在手心里握着。

“师傅,我也许——”

“红玉,你都听到了?”师傅走过来拍拍红玉的头,“别怪师叔师兄们,他们是一时糊涂,可是咱们虽然是下九流,也是顶天立地的人,不能任人强买强卖的。放心,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九宫城,天高地大的,到哪都有咱们广林班一口饭吃。”

然而第二天他们没有走成,因为一队府卫奉严不臣之命,请广林班到城主府去唱堂会。说是请,却和胁迫也差不多,但到了地方后,惊惶不已的大家才发现,吕府并没有虐待他们,除了不许乱跑以外,为他们提供了相当好的条件,吃的、住的、还另有花红拿,不懂事的师弟师妹还说,要是永远在严府里演杂技就好了,只有红玉觉得不对劲,因为严不臣只安排他们每天演一场,地点在严府后园的校场。

每天这个时候,严府中的男男女女、主子仆役全围在一边观看,和过年一样热闹,唯有严不臣,只在红玉走索时才来,面无表情的看,然后回身便走,似乎只是来看她,或者是她脖子上的玉坠。他对广林班没有任何要求,除了要求红玉的走索时间固定外,就是要她必须把玉坠放到能看得到的地方。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样适意的生活里,只有红玉不安着。在校场一排排的可怕兵器间表演本就感觉杀气腾腾,何况严不臣的冰冷目光一直随着她身上的玉坠转,每天早、晚两次还都会派一个人来问,“玉,要卖多少钱?”

第十二回 三生三世之二世(2)

他为什么非要那块玉?是真的喜欢得要命,还是这玉中有什么秘密?或者这只是一种任性,看中的就一定要得到?有时,红玉被严不臣的目光盯的发毛,恨不得当场就把玉送给他,可一看到他俊帅但又傲慢的脸,她就想和他抗争到底,况且每当她想拿走那块玉,就感觉要拿走她的命般难受。

这玉是她和这世界上另一个人的联系啊,怎么能卖给别人?如果玉没了,她就找不到那个人了。红玉常常这样模糊地想,每当想起与玉坠有联系的那个人,心里就会有一种遍寻不到的慌乱和绝望,然后又升起一股一定要找到的狠心。

“请红玉姑娘到城主房里来一趟。”一个家丁在东院门口叫了一声,这是分给广林班居住的地方。

“城主凯旋了吗?”几个师姐妹跑出了屋子,朝着院门问。

自从进了严府,师姐妹的心就全被严不臣勾了去,虽然他冷着脸不发一言,但他清俊的外貌、尊贵的气质、说一不二的霸道、琢磨不透的心思都让姑娘们着了迷,不仅师姐妹们,严府中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除了红玉还对他保持着戒心。

可是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红玉也不太确定自己的心了,因为她突然发现,她渐渐不再讨厌他的出现,甚至,有点期待。就像三天前,当他第一次吩咐广林班这几天不用来表演时,她却感觉失落了什么一样。

因为怕生事,进入严府以来,她从未在表演时间外离开过东院,如果严不臣不看表演,就等于一天没有见到他。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却竟然有一点伤心,莫名其妙的,但就是觉得心裂开了一个小小缝隙,说不清的滋味就这么漫延了三天。

“那当然,城主是谁,已经剿了这股山匪了。”家丁得意洋洋,然后道:“红玉姑娘,你倒是快点啊,城主可还等着哪,看你这磨蹭的,又不是上轿!”

……

见到严不臣的刹那,红玉的心扭了起来。

就见他斜靠在塌上,微闭着眼睛,脸孔雪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一头漆样长发松松拢在脑后,被身上的纯白中衣一衬,没了平日里那不带一丝热气的冷,倒像是站在云端的人,一伸手就会不见了一样。

房间中,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只考究的小药炉摆在房间正中,上面炖着一盅药,浓烈的药气慢慢蒸腾出来,融化在空气里。

“你——受伤了?”红玉忍不住问。

话一出口,她震惊于自己语气中的心疼,连忙垂下头去,不过严不臣倒似没有发现,修长的凤目略睁了睁:“走近点!”语气霸道冷冽,但声音好听极了。

红玉情不自禁地走近了些,但严不臣似乎不满意,抬手不耐烦地拍拍了塌边,红玉只得坐了过去。

“你不舒服吗?要我叫个大夫来吗?”红玉小小声地说,感觉他格外憔悴,心里有了一丝怜意。

“不劳你操心,我严府有的是下人,老实坐着别动。”他生硬地回话,一点不领情。

红玉嘟起了嘴,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和病人计较,病人脾气坏嘛。可是是话说回来,这个人哪有脾气好的时候,总是见他皱着眉,一点不顺意,刀子一眼的目光就甩过去,吓得人大气也不敢去。

她低着头,等着严不臣大发雷霆,哪想到半天没有动静,略一抬头,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她惊叫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只手已经来到她的胸前。

他要轻薄她!他要掐死她!他要抢她的玉!

一瞬间,好几种想法冲进了红玉的脑海里。她下意识地回手去拉,但终究慢了一步,当严不臣抓住她挂在脖子上的玉坠时,她的手却只刚好握在他的手上。

肌肤接触,红玉感觉浑身一麻,一股热力从他修长的手指一直传到她心里,烫得她慌忙松开,而严不臣却没有把玉坠扯下来,只是把它放在手心握着,像是很舒服似的轻叹了口气,然后又半躺下去,握着玉坠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他是舒服的斜靠着,红玉若要保持平衡就难了,因为脖子上的玉坠被他握着,只得欠着身,双手撑在塌上,以防倒在他身上。

“只是故疾,并非受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握玉坠,心情大好,严不臣突然轻声开口,“九宫山上的匪徒本是别处来的难民的战乱的流寇,我早就知道他们存在,但一直没有计较,容他们在我眼皮底下做些非法营生,毕竟他们也是要吃口饭来活命。哪知道他们越做越大,开始杀人越货,并招兵买马,打算攻下我九宫城占地为王。哼,这就是自己找死了。”

“全杀了吗?”

“留下了妇孺,让她们去了。”他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但红玉却感受到了他的仁慈,有多少带兵征战的人还能顾及到妇孺呢!

红玉本是活泼多嘴的个性,严不臣这番话无意中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于是她开始问严不臣是如何在三天里剿灭这股势力强大的山匪的,据说这些人厉害得紧,连皇上都没有办法。可是严不臣却不再说话了,红玉说半天,他也只是“嗯”一声。

红玉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倦了,因为严不臣不肯松开玉坠,她也只好离他越来越近,最后竟然趴在他胸口慢慢睡着了。

严不臣低头看看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胸口的红玉,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笑,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感觉如此安宁温柔,为什么非要握着那玉坠才能化解他胸中难忍的绞痛一样。

他家世显赫,自问文才武功、样貌品格更是无人可比,简直是天之骄子。或者上天不愿意看到他如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他从降生就患有心疼顽疾,如果过于劳累或者用武过度就会发作。那时,他的心就宛如被生生绞碎一般的疼痛,形同废人,这么多年来看了多少名医也无济于事,这让他着恼之极。

那日,在市集上无意间一瞥,相隔那么远,在一片火样的红衣中,他竟然一眼辨别出这块红色玉坠,当即心喜之极。这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只想要把玉坠据为己有才甘心。

玉有药用价值吗?或者这玉是一件世人不了解的神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看到这块玉,他的心就感觉平安舒服,以至于这走索的姑娘不肯卖玉后,他要把整个杂技班子都请入府中,只要每天让他看一眼那块玉就好。

现在这玉握在自己手中,似乎和心跳都连在了一体,再看怀里的女子,他忍不住又漾出一丝温柔笑意。她不是很美,可是让他看着舒服,感觉好像相识了很久似的,想拥着她,不让她现离开了。她的名字就叫红玉,这玉坠也是块红玉,他究竟要的是哪个?

这一刻,他的心乱了。

……

“红玉啊,如果真的——请城主收了你做妾吧。虽然咱们出身低贱,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就算给当不起城主夫人,也要有个名份。”师傅爱怜的摸摸红玉的头。

自从那天后,严不臣毫不避嫌,每天招红玉去他房里呆着,也不干什么,就是让她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闹到后来严府中的流言满天飞。红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给师傅听,只好一味解释和严不臣之间的清白,猜测严不臣是因为那块玉时才接近她。

“严城主待咱们不错,不如,你把玉卖给他吧。如果你真的要找父母,要他答应到时候暂借你这块玉不就得了。再说,严城主势大,你也可以求他帮忙啊,好过你这么一直瞎找。”

红玉知道师傅说得在理,可是她就是不想把这块玉卖给严不臣,以前是因为一股傲气,也因为她想要凭借这信物找到自己的父母,现在,她心中怕的却是没了这块玉,就再没有理由见他,一想到从此以后见不到他,她就感觉心全空了,仿佛千百年来没有被填满过。

什么时候起,心里开始有了他的存在呢?

第一次相遇时,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可两个多月相处下来,她才慢慢了解到他的本来面目。九宫城法度严谨,不公之事均可被依律处置;严府内家法严明,即便他自己犯了错也一样按规矩责罚;家仆们虽然傲慢,却并不欺人。这些都看出,他只是个严肃刚正的人,并不是带着恶奴欺压良民的恶霸,就连他们初相见时,红玉看到“被杀”的祖孙二人也生龙活虎的出现了,却是来给严府送药。

从老人的嘴里红玉才知道,老人的药铺因为上了药材行商的当而差点关门大吉,走投无路之机是严不臣帮了他。那天红玉所见的,是老人想把孙子送给他当仆役,他坚决拒绝,不耐烦之下使祖孙二人麻倒在地,并非当街杀人。

其实早该知道是误会他了,如果他真是恶人,如果他真的想要那块玉,以他的权势和能力,完全可以硬抢,可是他没有,反而采用了最笨的法子和她耗,期望她可以回心转意,可以把玉卖给他。

至于他的个性暴戾易怒,又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不过是因为痛恨自己的身体而已。他那样骄傲强横的男子,却为这心疼隐疾而行动受限,每当劳累过度就会发作一次,连喘一口气都冷汗淋漓,许多事情做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自己?!

想起他强忍疼痛时紧握的十指,想起如坚毅的眼神中对自己的厌弃,红玉心疼了,心里决定把玉坠送给他,然后随师傅一起远远的离开。

严不臣在金钱上的慷慨,使广林班实实在在地赚了一笔,她私下听师傅和师叔开心地商量着,要拿这笔钱和他们多年的积蓄回老家买块地,然后大家就都能安定下来,不必再漂泊了。

这样的话,她也不必以玉坠交换他的钱财,可以安心地离开。她不愿意做他的妾,因为在她看来,一个人心就那般大,只能装下一个人,她虽然是出身卑贱的女子,可也想得到一个人的整颗真心。

况且,严不臣似乎并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玉坠,这玉坠如同有魔力一样,能够安抚他偶尔发作的心疾,既然她不肯把玉坠卖给他,他就困她在身边。这样想来,她在他眼里应该和那只小药炉是一样的,有谁会爱上一只药炉呢?!

“红玉姑娘,城主明天要上京公干,吩咐你一起去,请回房准备一下吧。”严不臣的贴身护卫李池出现在房门口。

“李大人稍等,红玉这就去。”师傅陪着笑,看了红玉一眼,把刚才苦口婆心的劝说化做了一个眼神。红玉知道师傅是为她好,可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过了这个冬天就离开严府,离开九宫城,离开他!

还有一个月,冬天就要过去了,只要这一个月就好,可以让她细细地记着他一生。

可冬天虽然已经过了大半,天气却愈发寒冷了。路上,严不臣没有骑马,而是和红玉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大概是因为无聊,两人沉默相对了两天后,红玉忍不住说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江湖经历。开始时,严不臣只是冷冷的听着,偶尔哼一声,表示他不是个木头人,但渐渐的,他沉浸在了红玉的故事中,那个有辛酸,但也有温暖和善意的漂泊人生。他常常插嘴问起一些最平凡简单的事,眼神闪烁,竟然有些孩子气,让红玉开始同情他作为世家子弟,从小就被隔离和训练的寂寞与无奈。

“唉,可怜的孩子,连这个也不知道。”红玉说到忘形处,伸出食指,点点严不臣挺直的鼻梁,“你真是个笨笨。”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放肆了,而且两人间的情况也不太对。

车身突然一晃,她的食指落在了他的唇上。他看似倔强,实则柔软温润的嘴唇和他呼出的热气把她的手指烫到了,慌忙拿开,羞得头也抬不起来了,脖子后面也绯红一片。

严不臣觉得心里一扭,不同于心疾发作前的冰冷一片,此刻却觉得心底有热气窜上来。才要开口说些什么,车子又是一个剧烈晃动,像是车辙断了一样,整个车身倾斜,他一下趴到红玉的身上。四目相对,身体紧贴,两人都强烈感觉到他们的心脏借着那块玉融合着跳动在一起。

條的一声,一只箭穿过暖帘,钉在车厢的板壁上,同时车外的呼喊和惨叫声四起。红玉亲眼看到严不臣深黑的眼中,那看不懂的热烈情绪迅速转冷,威严和戾气同时笼罩住他俊美的脸。

“等在这儿别动!”他吩咐,然后果断地跃出车厢。

第十三回 三生三世之二世(3)

马车似乎是陷在了冰雪中,由于拉车的马儿奋力嘶叫挣扎,车厢散了架一样剧烈晃动着。红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从严不臣的吩咐,惊惶失措地坐在车内,用力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乱成一团,兵戈交击的声音、受创后的长声惨呼此起彼伏,看来偷袭的人不少。严不臣带的护卫虽然不多,但个个全是精英,小股山匪是不可能劳动严不臣动手的,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有了这个认识,红玉紧张万分,一颗心上上下下全绕在严不臣身上。

他坚持得住吗?听说天气寒冷时,他心疾发作的机会就会大,上回带人剿了九宫城外的山匪,就让他病倒在床,虽然玉坠让他感觉好了一点,毕竟也将养了三天才彻底恢复。现在,不是太勉强了吗?

只听外面的拼杀声越来越少,显然双方死伤众多,又因为都是搏拿的打法,战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接近尾声。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一下,一声闷哼冲进了红玉的耳朵,让她想也没想的就冲出车厢外。他没在她面前呼过疼,也没有失过态,但那心疾发作时的压抑呻吟,却一声就让她辨别了出来,仿佛她的心也跟着疼了一般。

一片冰天雪地中,一个比冰雪还要清冷的挺拔的身影直直地挡在车前,漆黑的发散着,三尺青锋斜指着对面十数个形态各异的劫匪,握剑的手虽然抑制不住的轻颤,但剑尖上还在滴落鲜血却让敌人不敢擅动。

周围,除了十几名府卫,更多的是身穿黑衣的匪徒躺在地上。他们前一秒钟才断气,此刻尸体上还有大量血液涌出,似乎还冒着热气,染红了地面上的大片白雪。刺目的白、锥人的红和黑色尸体混搅在一起,奇异的夺目,也奇异的透着凶险的味道。

“严不臣,你也有今天。”一个女人叫。

“今天如何?”

“今天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今天要以你的血为我九宫山上的弟兄报仇!”女人的声音因愤怒和兴奋更加尖利,“可惜你小看了我们女人,阎王爷问起的时候,你就说不可一世的严城主是死在女人的手上。”

“阎王爷我不熟,你自己去和他说吧!”不同于女人的激动,严不臣淡淡地道。可他虽然在强忍,红玉还是听得出他声音中的痛楚,而女匪当然也听得出来,不禁得意的扬头大笑。

“虽然你提前一步,灭了我们整个山寨,可是我们之前要攻下九宫城,可把你的事打听得清楚哪!什么九宫城的无敌城主,不过是个病秧子,这些炮灰是专门引你心疾发作的,真正的阎王债,现在才跟你算哪!”

“那就来吧,连我府卫的死也一次算清。”严不臣把剑高举了些,语气平静得骇人,可红玉知道他越是平静,就证明越生气,那女匪说他的话,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那女匪被严不臣气势所逼,似乎也有些怕,一转眼看到红玉,又笑道:“听说你带的这个女人,这些日子你宝贝得紧,可是念在你曾经放过我们女人的分上,我一会儿给她来个痛快的,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拿来!”严不臣头也不回,像红玉一伸手。

红玉想也没想,直接拿下玉坠扔给他。那曾经是她怎么也不肯给他的,而如今他的安危胜于她对玉坠的珍爱,胜于无法再接近他的恐慌,胜于她的一切。只是,以一对十几个,他可以吗?

严不臣反手抓住玉坠,放在唇边碰了一下,像是吸取玉器上的力量,又像是轻吻着,片刻间恢复正常,轻啸一声,向匪徒攻了过去。

刀兵再起!

就见林间空地上,一条白影如冰刃一样穿行于纷乱的黑影之间,动作迅捷之极。所到之处,血花飞舞,而他自己竟不沾染半分,如同直灌入幽洞中的炽光一般,片刻间就把黑暗涤荡个干净,一秒前还围攻他的匪徒,此刻已经在他脚下成泥成沙。

“你不能杀我,你不会杀女人!”为首女匪还有一口气,不禁哀求道。

“可惜,你选择了凶残,你就不再是女人了!”手起剑落,红玉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严不臣已经到了面前,脸孔苍白灰败得如就要融化的雪。

“上车!”他只来得及说上两个字,整个人就如山一样塌倒在红玉身上,玉坠也跌落在冰雪中。

……

红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背着严不臣跑到山间的猎户家里求救,并请人去九宫城报信的。她只知道他快死了,心跳得似有似无,好像有一根丝线就要从他胸腔里断开一样。而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能让他死!

那些匪徒如此凶悍,他只得逞强而为。但他若因此死了,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好在,那神奇又平凡的玉坠吊着他一条命,帮他熬到了大批府卫赶来。之后的一个月,他一直静养,红玉则一直陪在他身边,而那玉坠,她也没再要回来。

就给了他吧,反正,也是要送给他的,只是眼看着她给自己定下的一月之期已经来到,她却舍不下他了。而他虽然对她越来越温柔,甚至有了三分宠溺,却什么也不说,然后连个招呼也没打,就突然出门了。

“城主本来就是要上京的,当今的御妹和城主是指腹为婚的夫妻,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土匪碍事,上个月城主可能就娶了公主回来了。”

听到丫环们这些话,红玉的心彻底凉了。或许他对自己是有一些不同,或许她可以争得宠妾的身份,可是她不愿意,她为了爱而相守,而爱意味着尊严,尊严意味着骄傲的离开。

去师傅的老家是一直向南,一路上很安全,但却有些荒凉。错过城镇的时候,他们只能住在荒野小店里,一切都要自己动手。红玉勤快的忙这忙那,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能和师傅回家而开心,没人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没时间想他,但每每午夜梦回,她还是被心中那空落的疼痛叫醒。

他在哪?心疼病还会犯吗?他身上带着玉坠吗?

黑暗中,她模糊地想着,但一阵刺鼻的烟味使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跳下床去看,就见野店四周已经被贪婪的火舌所包围。

“着火了!大家快起来!着火了。”她胡乱套上衣服,高声大叫。但整个店里的人却如昏迷一样,没有一个人醒来。她急得用水缸里的凉水泼他们,终于把全班子的人都叫了起来,逃出了火海。

“红玉!”师傅朝她大叫。

她猛然回头,眼前火光一闪,野店的木梁落了下来。她轻巧地向后一跳,没有被砸中,但出路全被火封死了!

烟呛得她咳嗽不止,火逼得她退到角度去,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火场外的人大哭大叫着要救她,虽然她如此接近着死神,她却奇怪地感觉周围寂静极了,而且丝毫也不害怕,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和严不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在这生死关头,全部在心中徘徊不去。原来,她已经那么爱他了,只是从不曾这样明白。

撕心裂肺地疼,好像生生世世的悲伤、绝望和不甘一起涌上心头。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这身份和地位吗?难道这根本是个实现不了的梦想吗?难道遇到也是错过?难道是她太痴了吗?他又怎么想,根本不介意她的存在?

而就在这生与死的边缘,她忽然记起了与这个男人上一世的事情。

好像在幽冥之中,好像在上一世中,两人曾经相爱,为了来世彼此相认,他忍着剜心之苦,以自己的一瓣心化为也那玉坠,所以,他以城主之尊,富可敌国却独要那一块凡玉,可是他们竟然还是错过。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她痛苦的迷惑着。那感情浓烈得像这要焚毁她这一世的火焰,就算粉身碎骨,她又怎么能忘记?只是为什么不能成就?

“红玉!”一个声音刺入她的耳鼓。

是他!是他!可,他怎么会来!

红玉跳起来,隔着冲天火焰,看到他的白衣黑发,还有他焦急搜寻的目光。

够了啊,他定是知道她走,所以追了来!为了这个,她什么都够了,下一世再找他吧,就算这一世又错过,可是这一瞬,海枯石烂也无法抹去。

“吞掉玉坠,照顾我师傅!”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叫,想告诉他吞掉玉坠,他的心就会补上,从此以后也不会再疼了。

严不臣瞧见火海中的小小身影,轻轻一笑,从小到大从没有笑得这般欢畅过。“照顾她师傅。”他吩咐忠心耿耿的管家,而后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纵身跳入火海。

“真唠叨。”他把惊呆的红玉抱在怀里,“前几天不小心已经吞掉了,所以想起了一切。之前,已经喜欢你了,想娶你为妻。”

红玉泪流满面。

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他们自己的错过了,可这是为什么?要到哪一世,才能跟他在一起。

“没关系,还有机会。”他温柔地吻着她,就像火苗吞噬两人的身体,“会在一起的,就像现在一样。听好,我是去退亲的,已经得到御准,可惜天要捉弄我们,就像这场没来由的火,可是我不怕。”

“那——我也不怕。”

原来,最残忍的事中也有仁慈呢!她的机会,她的生生世世,曾经的彷徨,曾经就要熄灭了的希望之火,在他们肉身焚毁的一刻重新燃起。

第十四回 骗娶

梦醒了。

如初、虚海和严世蕃面面相觑。

他们每个人都梦到了些什么,可是那情境如此模糊,让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且,也无从说起。因为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梦到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虚海忽然举起杯。

严世蕃和如初一愣,之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