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上美女众多,可这般可爱的,她是独一个呢!”巫马临江拉回思绪道。

“二太子喜欢她吗?”明月问。

“当初众位皇子,有哪一个不为她着迷的。”临江回答得直率。

……

他笑得和当初有点不一样了呢!雨霖铃又偷看了二太子一眼。

养伤已有月余,二太子军务繁忙,但每天还是不忘来看她,给她带些女孩家喜欢的甜品零食,讲讲笑话,等她伤好到可以骑马了,还带她上虎口关有名的金马泉赏了一回景。

二太子对她如此之好,她心里的滋味却怪怪的。

不是他不英俊、不是他不体贴,更别说他的背景和尊贵,还有他明显表达出来的情意,只是她始终觉得和他隔着一层什么,说不请是哪里,只是没了那一夜他给她的温柔感觉,就像阳光来了、冰雪消融。

自从意识完全清醒后,她记起曾经与这位二太子见过面,就在三年前的皇宫里。当时她不懂事,把皇上的珍禽全部射死了,皇上震怒时,一个人突然轻笑了起来,好像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

当她循声望去,在一群人之中独独认出了一双眼睛,那么黑沉幽深,却又那么温暖和煦,两种相反的感觉奇异的揉合在一起,让她第一次明白黑色也是让人感到安全的颜色。

两人的目光相遇,那个人对她笑笑,以至于她只注意到了他的笑容和眼神,却忽略了他的长相。记得当时他也年青,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清癯优雅、贵气十足。

她被罚和父亲站殿,父亲虽然年迈,但威武端方,只是她站不住,像个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父亲喝斥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这么严厉过。她生了父亲的气,果然一动不动,皇上赏赐的茶也倔强着不肯喝,还是那个年青人走来,一臂环着她的脖子,一臂端着茶盏送到她唇边,轻轻地说:“乖啦,喝一口。”

她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年青人,再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或许,她总是希望遇到一个有好看微笑的男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或者在她十五岁的心里,就已经爱上了拥有这样笑容的温柔男子。

现在,他在她面前了,依稀中还有当年的影子,为什么她却不确定了呢?是她长大了,还是他变了?他依然气质尊贵,但英气外露,咄咄逼人,已经有了君王的模样,听父亲说,皇上属意二太子为储君,虽然拥护大太子巫马临水的那一派人激烈反对,朝中为此暗流涌动。

“你这是第一百次偷看我了。”二太子巫马临江抬起头来,“我的侧脸很好看吗?要不,我让明月给你画一张我的侧身画像吧。”他此时正俯身在长桌上,批阅那一堆公文,看样子即疲惫又兴奋,似乎认定巫马国必胜。

自从上次左丘国偷袭未果、反遭重创后,一直以来按兵不动,这给了巫马国极大的喘息之机,举国上下积极备战,无数的探马和细作出关侦察,关内则昼夜忙碌,闲人就只有她一个。

“你的军师忙成这个样子,哪有时间画像。”雨霖铃撅起了嘴,心里没来由地漫上了明月的影子。

她呆在二太子的营帐养伤这么久了,却没有见过明月一次,或者说只是远远的见过,模模糊糊的,只有一抹飘逸挺拔的身影在她眼前掠过,举止步态都优雅恬淡,身着一袭白袍,衣袂无风自动。只要他出现的地方,一切的纷乱忙碌都会显得井然有序,就连这塞外的风也吹得和缓起来,而且没有一个女人在见到他后会不脸红心跳的。

第十回 三生三世之一世(3)

“左丘国若要侵扰我国,必先冲击我们五个关隘,所以这五关,一关也不能丢,这也就是上回左丘军明明还没有准备好,却要冒险袭击我部一样。”巫马临江说起军国大事,神色立即凝重起来,“但左丘国兵力强盛,我军宜采用稳守之计,时间越久,战线拉得越长,于左丘国越不利,我军离取胜之日也就不远矣。”

雨霖铃点了点头,心想难怪父亲说这一战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结束的,原来早就看清了形势。

“可是要守,就要有良好的储备,明月就是在忙这些事。他认为本月内,左丘军必然来攻,所以这些日子连觉也很少睡了。铃儿,你是知道的,守城,有时候比攻城还难啊!”

“这样说来,我也要尽快回莫瞳关了。”雨霖铃直起身子,“那里是五关的咽喉,肯定会遭围攻,冯宝一个人是守不住的。”

巫马临江看着她,心里纠结着不忍与矛盾,他要坐镇虎口关不能离开,而放眼天下,能守住莫瞳关的就只有她,“你的身体还没有全好——”他试着解释给自己听,不舍得她去,却又不得不让她去。

“不,作为守关的将军,我应该尽早备战。”

“那——让明月去帮你吧。有他在,我放心。”巫马临江看看眼前女子清澈无伪的眸子,又想起她十五岁时上殿的表情,终于明白了父皇为什么没有降罪于她。

“好,我去收拾一下。”雨霖铃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灿然一笑道:“看我,又忘记改口了,应该说:元帅大人,末将这就前去准备。”

看着她明朗的模样,巫马临江心头一热,走上几步握住她的手道,“战事凶险,我会再调给你一万精兵,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到时候你会成为二太子妃,金口一诺,绝不反悔,这个玉佩就是我的信物。”

雨霖铃愣了,握着手中的玉佩,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要娶她吗?这不正是她一直期望的吗?一个高贵的男子,曾经对她温柔地笑过。何况他看过她的身子,就应该是她的夫君。他还是未来的天子,会带给她无尽的宠爱与尊荣。可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时,她没有了心跳腿软的感觉,三年前他喂她喝那盏茶的时候,她明明心跳得要冲出喉咙,而现在却只想逃开。

……

出了大营,雨霖铃跑到后山的金马泉,想平息纷乱的心情。手中的玉佩握得发烫,感觉有千斤重,就算放入衣袋内也是一样。

“女施主,你骨相奇特,是天生情种,只怕有天定的姻缘,三世给了。”要回营时,她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道长。

“那是什么?”她有点好奇,可心却莫名其妙地酸了起来。

“这姻缘是纠缠三生三世而来,贫道不知道现在是第几世,但可以肯定你的有缘人是皇族之人。倘若嫁错人,这一世,可就错过了。”

错过?二太子刚对她许下白首承诺,是天意还是巧合?

“女施主珍重,这三世情缠是劫也是缘,常人难求,望您这一世不要错过了。”

道长离开后,雨霖铃也慢慢向回走,反复想着这几句偈语一样的话,心里的野草一荒一荒地长,似乎她这一生已经错过了。

“雨将军。”正在她思虑不已间,身边传来一个安稳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扭身猛了,只觉得一阵晕眩,身子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将军小心,是明月唐突了。”

“叫我铃儿吧。”她撞进他浅笑的眸光中,心都化了。

她藏起玉佩,心中决定一切以战事为重,有什么事,都留在战后再说吧!

……

不出明月军师所料,左丘国不日便攻了过来,但由于准备充分,莫瞳关危而不倒,敌军猛攻了月余也没有攻破,但对于雨霖铃和守军而言,这一仗也打得极为艰苦,守城的最后一日,莫瞳关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城墙上下,尸体堆积如山,甚至阻住了敌军攻城的路。

这一仗的惨绝和激烈,就算从小随父亲征战的雨霖铃也没有经历过,幸亏有明月一直在她身边,在她最慌乱的时刻给她支持,在城关将破的时候,单人一骑,弥补了巫马军的缺口,直到又一队守军补充上来。

她在城墙上弯弓搭箭,取万军中之敌首,每回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时,转过头去必会见到他关爱的眼神;她冲出城外追击败军之时,他会护在她身后,保护她的安全;她受伤时,他会小心地抱她入医帐,并强硬地命令她不准擅动;当她亲自去敌方探营时,是他与她同去,泅水爬山、埋伏隐藏、并杀出一条血路,一路背她回来。她从没想过,他的勇气和镇定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了她最可依赖的。

“铃儿,闪开!”明月大叫一声,把雨霖铃扑倒在地。同时,一只从敌军射出的羽箭伴着尖锐的风声从她耳边掠过。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颈窝里,明月为了救她,被那只箭贯肩而过。

“你受伤了!”她惊慌万分,全没了战场上的镇定,似乎失去他比输了整个战事还要可怕。

“无妨。”他淡淡地说,猛地拔出折在肩中的箭,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温暖。那一刻,雨霖铃的心突然无力跳动,恍然沉浸在他的气息中,觉得这情景曾经见过很多次,就在她的梦中。

父亲说这一战不是一年半载能打完的,事实上这一战打了七年之久,直到左丘国投下国书,俯首称臣。七年来,明月往来于莫瞳关和虎口关之间,使雨霖铃习惯了他在身边,他不在时,心里像缺了一块一样。

只是,他让她琢磨不透,他能为她去死,却从没透露过一点情意,如影子一般在她生命中若即若离。还有二太子时时派人捎来的消息,提醒她有个二太子妃等她去做,提醒她必嫁入皇族才不会错过三世情缘。

“父皇已经立我为储君,我也禀报了父皇要娶你为妻,并发誓今生只有你一人,不再立任何人为妃。”班师回朝时,二太子亲自登门,并且都带来了皇上赐婚的圣旨。

父亲非常高兴,她却有些着恼,因为这桩婚事她并没有答应,可是她的不拒绝,岂非就是默许?明月呢?他在她心中又是什么?她爱他吗?他爱她吗?

三世情缘的事她坚信不疑。现在一切不都应验了吗?不管她心中的辗转踌躇是为了谁,她都不要再错过了。再说,二太子对她这般好,以储君之尊,竟许诺今生只娶她一人,她一个被战争折磨得粗砺了的二十五岁女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现在因为立储的事,朝中不稳,大太子临水表面恭顺,心却不服。你早些嫁过去,我了了心愿,也有了余力,才好力保二太子,使国定免于动荡。”父亲也这样苦口婆心地劝她,让她作出决定。

坐在龙纹花轿中,她掀起了红盖头,对着小桌上的铜镜照了照,发现自己竟然是美丽的,只是这美丽中有一丝惊恐和哀愁,似乎她不是要得到什么,而是要失去了。

“铃儿。”轿窗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一瞬间。她的心猛然揪紧,忽然明白了自己多日来的不安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等他来对她说一句话啊!或者是“恭喜”,或者是“跟我走吧”!可如果他真说了,她能违抗圣命吗?能让七旬老父以抗旨不遵而下牢吗?

“这是送你的,相信二太子会对你一生都好的。”窗边递过来一个小盒子,也只有他才能靠近太子妃的花轿吧。可是,她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眼睛,虽然她在此刻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想着他。

茫然的接过,却说不出话来。而他也不说,只一直送她到太子府的大门口,相隔一层轿帘却咫尺天涯。她忍不住从窗缝中向外看,见他穿着一身劲装走远,不像是来喝喜酒,倒像是要打仗去。

二太子大婚,仪式繁杂,雨霖铃任宫人们摆布着,直到傍晚才被送入寝宫。坐在镶金嵌玉的婚床上,她心慌意乱,有些不祥的预感,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慌乱间,明月送她的盒子从袖中掉落,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是铃声,而且是她重伤被救的那夜听到的铃声,声音极其清脆,如雨落莲台。

她呆了,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一只翡翠铃铛!

……

“告诉我,我受伤那夜是你救的我吗?”二太子一回宫,她就急着问。

“是我在战场上捡到你的,当时你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昏倒,不,是睡在草丛里。”二太子不明白他的新娘为什么要在大婚之夜问这些,一低头见到她手中的翡翠铃铛,奇道:“咦,明月把这个给你做贺礼了吗?这是那年你入宫面圣后,他以翡翠雕成的。当年你一番胡闹,捕获了众皇子的心,没想到今天是我得到美人垂青。唉,想来明月可真痴,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一直把这铃铛带在身上。”

“他究竟是谁?”雨霖铃只觉得全身的血似乎都被抽干了。

“难怪你不知道。”二太子道:“他是三太子巫马临海,不过因为其母只是一个宫人,而他却深受我父皇宠爱,为免起事端,从小就托病不出,很少人见过他的,明月只是他的化名。”

原来是他!是他在战场上救起的她,在她十五岁时一笑解围,喂她喝水的是他,她心里记挂的一直是他!为什么她不忠于自己的感情,而要信什么预言呢?如果他们三世纠缠,还有什么能强烈过这种爱?为什么她又没有选对?

“我要去找他!”她站起身说,可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兵戈之声。巫马临江和雨霖铃都吓了一跳,连忙冲出门外。

就见整个寝宫门前一片混乱,庭院内乱箭齐飞,惨叫声中,已经有许多人倒在血泊之中,但仍有人不断从各个角门涌入。刺客的黑衣,侍卫们为办喜事而穿的红衣拥挤在一起,只为了互相砍杀!

“拿我的弓来!”雨霖铃摘掉凤冠,对侍女一伸手。

侍女转身待走,却被巫临江拦住:“今天你是我的新娘,明天你就是我的皇后,这点小事,不劳于你。”

正说着,就见又一队人从外院冲了进来,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对着刺客围攻,局势立即扭转。

“临海!”二太子喊了一句,而雨霖铃也认出那个保护者是谁。

纷乱之中,雨霖铃望着那挺拔的身影,心里柔情四起。他啊!他终于还是来了。既然知道他也是爱着她的,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他那样绝顶聪明的人,一定早料到有人会刺杀,所以会做了准备吧?

“大哥,不必骨肉相残了吧!”巫马临海的剑架在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揭掉面巾,正是大太子巫马临水。

“临海,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临江,为什么非要抢走我最在意的东西。”无思大叫:“可是你的二哥却抢走了你最心爱的女人!”

巫马临海的手一抖,下意识地看向雨霖铃,就见她一身红衣,站在雨檐之下,美得如一株火莲一样,眼睛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出来,这让他心里一阵澎湃。

这个女子,他感觉爱了一生了,可是却从来没有靠近过!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时机里,巫马临水一滚身,脱离了三弟的掌握,伸手拿起脚边的弓箭,直指向了二太子巫马临江:“皇位是我的!你去死吧!”刺杀的失败令他丧心病狂。

箭势狂急,可却是对着雨霖铃而来。她睁大双眼,向旁边一闪,可惜身上的嫁衣绊了她的脚,让她躲无可躲,此时就见眼前黑影一闪,明月再一次为她挡了一箭,只是这一次是致命的,铁箭直接穿胸而过!

“为什么要杀铃儿?”巫马临江大叫:“你恨的不是我吗?”

“我恨的是三弟!”被抓住的大太子大叫:“如果不是他帮你,你会得到皇位吗?雨霖铃十五岁进宫面圣,三弟就爱她爱得神魂颠倒,所以我要杀掉这个女人,让三弟也尝尝被夺去一切的滋味!”

雨霖铃跪在地上,这一箭让她痛彻心扉,只抱着明月大哭:“为什么你不说?你可知道,我爱的本就是你,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说?!”

“铃儿。”这是他唯一能说出的话,口中涌出的,更多的是鲜血。

他温柔的望着她,听到她说的话,竟然感觉这将死之时是最幸福的。眼前闪现出初见面时的情景,她白衣翠甲,高高束起的乌发上,斜插一只鸟羽。从那时起,她就闯入了他的心里。

他总是出宫去偷看她,看她在军中与小兵们斗箭,看她在街市打抱不平,看她与父亲撒娇耍赖,一直等着她长大,哪想到她后来爱上了他的二哥。

不想让她因为赤身相见而尴尬、不想让她因为他们兄弟而为难,所以想成全她,哪想到她爱的竟然是他!幸福但也痛苦,因为这太迟了,只能由他的魂魄围绕在她的身边。

“乖,别哭啦。”他努力挤出所有的温柔与情感,一次全给了她。

……

几天后,京城附近的云宵山顶上起了一座孤坟。

坟在悬崖边上,而对面的悬崖上有一间新盖的小屋。两座山峰以一条索桥相连。

雨霖铃不忍扔下老父随明月而去,所以白天回到山脚下的小屋陪伴告老的父亲,晚上就来山崖上伴着她的至爱。

她错过了,并在一个梦中明白了这三世的因果。可那又如何,真正的爱不会随时间磨灭,能够消磨的东西不是真正的情感。

她不再祈求了,她只是等。三世算什么,千世万世的轮回也要等到他!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倘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她唱着这首西北的民歌,倾注下她所有的爱情。

她把这索桥叫做阳间奈何桥。

第十一回 三生三世之二世(1)

“快来看哪,广林班的美姑娘走索了啊!”

随着一声叫喊,九宫城集市的一块空地上立即被城民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在兴奋地等待着广林杂技班最爱欢迎的走索表演的开始。

场地中央,已经竖起两个高而陡的竹架子,竹架子中间拉着一条小儿手臂粗细的软索,离地约有两丈多高,此时被飒飒秋风一吹,空自摇摇荡荡,走索人还没有走上去,就已经有惊心动魄之感。

红玉站在一侧竹架之下,等师傅说完开场白先亮了个相。一身红绫衣裤,纤腰上系一条同色板带,红色紧口毛底软靴,把裤脚扎进靴筒里,乌发高高束起,脸上略施脂粉,但身上却没有一丝首饰累赘,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小簇火苗一样。待众人的叫好声响毕,她便轻巧地登上竹架,凝视静气,抬步踏在索上。

台下观众一阵惊叹,红玉却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姿态优美轻盈地表演起来。

她喜欢走索,那让她感觉如鸟儿飞翔,而且她喜欢在高处偷偷看人们的脸,看那亿万众生中,有没有一张脸让她感觉特别亲切,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是从心眼里这么喜欢。

师傅常说她是走索的天才,一定是九天仙女下凡的,因为自五岁第一次练习上索,她几乎立即就掌握了这项技巧,别人走索不容一丝分神,可她却可以边走边想心事,尽管她走的是最难走的软索。

快速向后三步,然后一个弯身,做了一招连云三叠,正当她起身时,衣领中藏得好好的玉坠突然滑了出来。红玉吓了一跳,身子自索上一歪,差点掉下来。

台下的观众一阵惊呼,师傅和师兄也骇出一身冷汗,好在红玉借势压低身子,以绝佳的平衡力稳住身子,然后聪明的亮了个相,好像这场意外是故意设计的一样,博得满堂的彩声,而红玉虽然微笑着,心却跳得如擂鼓一样。

她从没有这样过,这回大概是因为玉坠突然滑出关系。这块玉通体鲜红,只有铜钱大小,请玉器行的老板看过,不值什么钱,但师傅说这是捡到她时襁褓里带着的,大概是以后找回亲生父母的信物。所以师傅为她取名为红玉,所以她把这块玉当做性命一样看待,每天贴心挂着,所以她心底一直有个念头,要找人,找到一个人!随着她的长大,这念头愈发强烈,似乎她找了千百年似的。

她在索上站稳,在做下一个动作前,下意识的向地面瞄了一眼,只是习惯性的动作罢了,目光却突然凝在了空地对面的一间药铺子前。

一个年青男子正从里面走了出来,因为离得远,她无法看清他的眉目,只看见他一袭白衣,高挑的个子,没有像时下男子那样束发,而是随意的散着,负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其步态和举止使他整个人初看上去就像一幅水墨丹青画,不过着色淡了些,显得严峻而冷酷。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再往后的,看模样是祖孙二人,老人一路跟着男子走,一路急急地说着什么,小孩子则不住哭泣,后来因为跟不上他的大步子,二人双双扑倒在地,老人更是一把抱住他的腿。

那男子始终冷着脸不发一言,现下被阻住了去路,更是恼火,连用两下力也没有挣开,于是一掌拍到老人头上,让那老人和旁边的小孩子当然伏地不动,他则不再看这祖孙一眼,施施然走开了。

红玉对这男子顿生恶感。他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子,没事带三、两恶奴出来欺压百姓的,可惜他一副好皮相,雅得像画中人,没想到却是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她从小跟师傅走江湖,受尽了欺压,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她心里一急,步子就乱了,站在索上摇晃起来,吓得台下观众又是惊呼连连,引得那恶霸样的男子也不禁向空地上看来。

相距十几丈,她又在高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男子的目光一下与红玉相接。红玉心头一颤,没有来由的,就是感到从心窝中热烫了起来。她想错开目光,但却不能,只是胶着着,直到那男子突然抬步向空地走来。

红玉吓了一跳,第三次差点出现失误,急忙做了几个计划中的动作应付过去,匆忙下索。

“红玉,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风寒?”师傅一脸焦急和疼爱,伸出粗糙的大手抚抚她的额头。可还没等她回答,眼见那男子已经越众而出,一直走到她面前来。

“这位大爷,请您在场边观看我们表演,场上乱,留神伤到您的万金之体。”师叔见这男子气质尊贵、身边的奴仆衣着华美,连忙讨好地笑着,上前拦住男子。他们江湖飘零,常有恶少垂涎班中女徒的美色,跑来寻衅滋事。

“放肆!”师叔的手还没有碰到男子的身体,就被他两个手下推开,“谁敢拦我们城主?”

城主?他是九宫城的城主严不臣?

红玉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男子,一瞬间被他的脸孔迷惑。

这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吗?那个祖上战功显赫,因而受封领地的人?九宫城的主宰,九宫城的天?传说中他无论是治理封地还是带兵杀敌,手段都是凌厉刚猛,哪想到竟是那么年青,那么清秀,脸孔苍白得似乎有一丝病态,俊逸得倒像个画中人,哪里像一方霸主?除了他身上那股子严酷的劲头和眼神中的戾气。

“这个,多少钱?我要买!”他一指红玉。

“这是小女,不卖——不卖的。”师傅吓了一跳,又被眼前这年青男子的气势所逼,结结巴巴地说。

“谁要她!”吕不臣鄙夷地道:“我要这块红玉。”

“不卖!”没等师傅开口,红玉大声拒绝,并把那玉坠放入衣领内,害严不臣的眼光一直溜到红玉的脖子上,差点克制不住伸手去抢。

他家世显赫富贵,什么宝贝没见过,寻常的美玉根本不放在眼里,可独这块玉,离那么老远,在这位走索姑娘一身火红的映衬下,竟让他一眼瞧中了,而且恨不得立即握在手里才甘心。这是为了什么,他不管,他向来率性而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随你开价。”他冷冷地瞄了一眼走索姑娘,长得倒不错,不过离他对女人的鉴赏水平差得还远。

“多少钱也不卖!”红玉后退一步,还是拒绝,一手抓着领子,生怕玉坠被这恶人抢走,大概太紧张了,她觉得贴在胸口的玉微微跳动,有点吓人。

这是她寻找父母的信物,是她和世人中的某一个联系的线索,怎么能够卖给别人?!就算她肯卖,这人好言商量她或许会考虑,可他越是强横,就越是激发了她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