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话拍得胡大海那叫一个舒服,感觉女儿这么关心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爱怜的目光上下瞧了瞧女儿,问道,“你怎么裹成这个样子?不是生了风疹吧?爹马上给你叫咱们庆善号药铺的坐堂大夫来,那可是爹花大价钱请的,之前当过御医呢。”
“不是啦,我是保护一下皮肤,现在晒得粗粗黑黑的,一点也不好看。你胡大富翁胡大善人的女儿怎么能不漂亮呢?”
胡大海呵呵笑着,被如初带到花圃旁边一个雅致的竹庐中。进了屋,如初让胡大海坐了上座,之后就吩咐八重去催饭,嘴里殷勤地道,“您尝尝从地里新摘的菜,口味可不一样。等我这庄子收拾好了,以后直接把菜往府里送,让爹吃得健康,长命百岁。”
胡大海本来担心如初生气,结果不但没有,还被哄得晕晕乎乎的,直到一个大约才六、七岁的小女孩胆怯地端了一盏茶来,他才记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以及刚才在庄子里看到的事情。
“如初啊,你买个农庄,爹不拦着,可是和卖家商谈、到官府录黄册这些事挺麻烦的,由爹来帮你办,会省很多事的。”
“说了怕您看着心酸嘛。”如初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来,引着胡大海往下问,其实就连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孩也是她特意安排的。
胡大海果然详细询问起来,如初装得吞吞吐吐,挤牙膏似的把办农庄的目的说了,果然看到胡大海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脸沉了下来,眉头也皱着。
正在父女间的气压比较低的时候,八重端了饭来,两人就坐下吃,吃到一半的时候,胡大海突然问,“如初,你办这个农庄固然是行善积德,可是……你还想让爹知道什么?”
如初一愣,随即想起胡大海虽然为人忠厚,但毕竟当过官、经过商,而且都比较成功,所以说脑子并不笨,人生经验甚至还很多,自己的掉这番花枪,他肯定会有所觉察,那她再隐瞒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于是她干脆直言道,“爹,女儿开始办这个农庄时,确实只是想帮助这些可怜人,为了怕给爹惹麻烦才没有动用爹的财势。可是后来女儿慢慢地也有所觉悟,因为看太多人生惨剧,不由得我不多想。”她半句真半句假地说,“我知道您不愿意我退亲,可是嫁给一个武官,而且是海防卫的,真的会幸福吗?”
胡大海只是怀疑如初的动机,倒没想到她这样直言不讳,愣了一下道,“如初,爹并不怕毁了名声,做个不信不义之人。为了你,爹什么都愿意做,但你那桩婚事的确是不错的。我那兄长家风严正,你女婿小小年纪就英气外露,实是佳偶啊。”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可是千古名句。再说了,家风严正还一个妾一个妾地娶进门?现代女人,哪有和别人分享丈夫的道理。
“爹,可是您想过没有,女儿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如初平心静气地道,“我希望以后能过平静的日子,相公不必多么了不起,也不必很有钱,只要家世清白,为人正派忠厚就好;我希望夫妻和美,他不会娶妾,一生一世只我一人;我希望能承欢爹的膝下,给您养老送终,不要远隔千山万水。这样想,您还觉得那门亲事很好吗?”
胡大海被问得发愣,好半晌,嘴唇动了动,但才想说话又被如初拦住了,“您也知道,现在朝廷边备松弛、海防形同虚设,假如我那相公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我会看不起他,假如他英勇奋战,在现在这个条件下,多半要为国捐躯,那时我就成了寡妇,或者像您看到的那些人一样……就算他神大命大吧,可除了像您一样急流勇退的,武官的下场大部分是什么?而现在严首辅专政,我那相公如果不巴结朝官严党,打仗胜了可能被人抢了功劳,打仗输了会被人当替罪羊,能有什么好处?女儿跟了他,提心吊胆倒还罢了,如果被人陷害,落个满门抄斩可怎么办?您觉得这是女儿的幸福吗?”
一番话说完,如初固然是满脸严肃,胡大海更是被震住了。确实,自古名臣良将有好结局的少呀。
其实如初这是偷换概念,就算她说的有些道理,但也完全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可是胡大海拿她当命根子一样,舍不得她承受一点风险,所以如初说的这些情况看来就太严重了。再加上刚才他看到了那些海防卫中士兵的惨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脑海里就浮现出女儿一家大小秋后问斩,他去收尸的景象,吓得打了个寒战。
他是宁愿自己被凌迟处死,也不愿意如初伤一根头发的。
“朝廷的事不要妄言,是谁告诉你的?”心慌意乱之下,他随口一问。
“虚海师兄。”如初胡乱编排着。再偷看胡大海脸色,觉得自己所谋之事大为有戏,心花怒放之余,又觉得有点惭愧。为了能退婚,她做的这些安排有点对不起这们便宜老爹。不过算了,等她再玩几年,将来一定好好孝顺他,不让他老来寂寞凄凉。
“爹,我知道我年纪不小,可是我想再玩两年,好好看看这大明山水,这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到二十五岁,我一家嫁人,就招个女婿,守在爹的身边。”如初趁热打铁,极力说服正在犹豫中的胡大海,“一般女子到那个年纪很难婚配了,可爹是谁?虽说谈不上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总会有媒人踏破门槛的。我可说明白哦,女儿要自己选婿。”
“你让爹好好想想。”好半天,胡大海嘴里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第十回 退亲成功!
三天后,胡大海考虑的结果是:他亲自到山东去退亲。
虽然最终还是顺了女儿的心意,但他总觉得是胡家失了礼数,所以要亲自走一趟,并带上了大量的礼物和丰厚的礼金,打算诚心道歉。
“要好好照顾家里和生意上的事,以平稳为先。”临走前,胡大海嘱咐大管家胡七,“有大生意也不要接,家里更要看好。我会嘱咐小姐别乱跑,但你还是要给我盯着点。这丫头让我宠得心野了,怕是在家坐不住,但不管怎么样,出来进去的,多派点人跟着她。”
“老爷放心。”胡七认真地道,“咱们庆善号的生意做了很多年了,老主顾居多,没什么操心的。我会亲自给小姐当跟班,保证不会让小姐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胡大海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又看了看那张年轻忠诚的脸,忽然灵机一动,温言问道,“小七呀,你打小儿就跟着我,算起来今年二十三了吧?年纪也不小了,听说你八弟都快娶妻了,怎么你还没动静呢?”
似乎没料到老爷会问起这些,一向机灵的胡七愣了一会儿,才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小的脑子笨哪,这些年上手庆善号生意上的事就已折腾不过来了,哪有时间娶妻,还是晚两年吧。”
“那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放心,和老爷说,老爷我一定给你做主。”
胡七感觉老爷今天有点奇怪,可又不能不回答,只昨老老实实道,“也没有。”
说着抬眼瞄了老爷一眼,却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之后笑眯眯地道,“如此也好,晚成亲有晚成亲的好处。这样吧,回头我去跟你爹说,你的亲事就不用他操心了,以后就由老爷我帮你择配。”
“那敢情好,小的先谢过了。”胡七一脸欢喜样,心里却惴惴不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瞧老爷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果突然成亲,被家事所累,我这儿就折了手了,还真不适应,也不舍得。我看等再过两年,老爷我给你找个好的,断不会亏了你。”胡大海又着补了两句。
“小的就知道得享上老爷的福。”胡七尽管满心疑惑,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在成亲前要守身如玉知道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真实在是想老婆……就多做点事,不如把小姐农庄上的事也亲自管起来,人一忙起来就没其他想法了。”
“是是是,小的最洁身自好了。”
“对嘛,好男人是不会招蜂引蝶的。”
BLABLABLA……
躲在窗外偷听壁角的如初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向八重偷偷招了招手,悄悄绕过房山,笑得直打跌。
她这个老爹啊,还真是的,为了女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大概是怕她二十五岁时找不到又贴心又可靠的男人了吧?居然现在就给她找个备胎。话说从父亲的角度来说,胡七是个不错的选择,知根知底,忠诚又精明,特别是在她表明态度要招个上门女婿,男方还不能娶妾的情况下,胡七就更有优势了。
在大明朝,大户人家和官宦人家都以纳妾为荣,有头有脸的人没几房姬妾是会被人嘲笑的。可胡大海在老婆死了那么久却连填房也没找,这放在别人家是极为古怪的事,但胡家上下却习以为常,在此家熏陶多年的胡七,再管束一下,肯定有不纳妾的觉悟了。
这样综合想起来,胡七确实是比较好的人选。哈哈。不过她不可能喜欢上胡七的,那到时候她老爹会塞给胡七一个什么样的新娘呢?
“小姐,你笑什么呀?”八重在一边纳闷地问。
如初转头望着八重的明媚大眼,顺嘴开玩笑道,“刚才你也听到啦,我爹要给胡七说亲呢。过两年你也大了,把你配给胡七可好?”
八重先是一愣,随即就羞红了脸,掐了如初的手一把,跺脚道,“小姐就这一点变得不好,总拿奴婢寻开心,以前时常不理我倒好了。阿弥陀佛,但愿小姐的性子再扭转回去吧!”
“小姐我打算就这样了,不想回到过去。话说你念什么佛号?难道又想虚海那伪和尚了?”如初轻轻拧了一个八重的粉嫩小脸蛋,“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居然掐我。好,就这么定了,把你配给胡七,我这就和爹说去。”说完,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唱《刘巧儿》:“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哒哒滴哒,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啊……”
而八重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究,主仆两人欢声笑语、又跳又叫地穿过小径,直到身影隐没在庭院之中。
胡大海出门时正看到这幅情景,愈发觉得退亲是一件正确的事。不说别的,二十二年来都没看女儿这般高兴过。为此,他就是被万人唾骂也值得,何况只是背信弃义呢?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还做着各种心理建设之时,如初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对那个曾经和她订亲的小相公,她没有一丝感觉,她甚至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到底是做什么官的。其实她也曾好奇过,不过为了掩盖她身为穿越女的事实,她不能问,到后来就变成了不想问。
反正这是她的新人生,那个才十七岁的小男人,只是其中的插曲,何必非打听得那么清楚呢?
只不过,她没想到胡大海此行走了一个多月。开始几天,她忙活着农庄的事,心情的焦急还不怎么明显,到了九月下旬,她开始担心起来,而且伴随着胡思乱想。她老爹是遇到山贼还是倭寇了?是生病在路上,还是给那家人扣下了?就这么每天坐立难安的,最后她甚至准备了行囊打算上山东去找。
胡七当然要拦着,两个正拉扯间,胡大海回来了。
父女见面,那番高兴就甭提了。后来如初细一打听,原来退婚的事竟然非常顺利,也算两厢情愿、一拍即合。据说是那个十七岁的小男人有了喜欢的姑娘,所以那家人也有早有此意。而胡大海之所以耽误那么久,是感觉毕竟自家先提出的退亲,所以心里还是有愧。正好见那家人的祖屋破败得不成样子,于是在镇子上买了一栋大房子作为陪礼,之后又督促修缮,这才延误了归期。
“那家人就接受了?”果然如她所想,那家人爱钱甚于爱这门亲事。
“推辞了许久,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胡大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如初很开心,刚想说点好听的话哄哄胡大海,就见八重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对如初伸出两指,比划了一个V字。那是如初教她的,意思是:俞大猷来信了!
【第三计 围魏救赵】
第一回 谁不说俺家乡好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意指不从正面去攻打强大的敌人,而是想方设法使敌人分散兵力,然后将其各个歼灭。本书是指一名可爱女老师对付恶人小团体时采用的聪明办法。)
……
十月上旬,如初从金陵出发,胡大海亲自送她到扬州,然后她再和八重沿运河乘船北上。
接到俞大猷的信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信中说天津三卫总指挥史于海涛于大人已经同意如初到卫学里任武修教习,前提是必须以男人的身份出现,一旦被揭穿,她必须立即走人。即使如此,于大人也是担着风险的,所以俞大猷的意思是希望如初尽量不要暴露真实的身份。
跑去教书育人还要跟做贼似的,如初心里很不爽,觉得丧失了为人师表的风度,尽管她实际上是去充当体育老师的角色。可谁让她就想过过当老师的瘾呢,谁让教育儿童是她的梦想呢?所以她什么条件都答应了下来,包括她的薪水待遇……那些银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而之前为了说服胡大海,她也费了好一番力气,最后还加上哄骗和撒谎才成功。
她没敢说到天津去当卫学的武修教习,而是说想看看大明的京师,尝尝做天子脚下良民的滋味。虽然她很不爽虚海,但这次又把他抬出来当挡箭牌,透露了他是最高品级的僧官左善世,现在已经到了京师僧录司,要把登录了全国僧侣情况的黄册重新整理一遍,因为工作量大,所以请了她帮忙。
“女儿一心向佛,虽然身在红尘,不会置身于方外,但这也是修行的一种,希望可以为爹祈福,为我胡家积善,还请爹成全。”她知道胡大海崇信佛教,所以才一本正经地这么说。
因庆善号在京师有分号,后来如初又赌咒发誓说一定经常回分号逛逛,还三天写一封家书,胡大海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并要如初保证,最多再玩三年,之后一定要收心、嫁人、生子。
眼看胡大海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纵容她到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如初也不好意思一意的任性妄为,所以从心眼里应下胡大海的要求。
好不容易得到胡大海的同意,她却还是没走成。因为胡大海觉得走陆路辛苦,心疼得慌,正巧他有一个姓乐的朋友,是扬州的大粮商,十月要押一批粮船到京师,于是他就跟乐老爷支会了一声,让如初主仆跟着粮船走水路。
“船队会路过天津卫,你可别小瞧北地,那里可有小扬州之称,繁华热闹得很。老乐的粮船会停在那里,然后再换马车到京师。你顺便可以下船游玩一番,反正你不是爱四处走吗?放心,我和老乐都打好招呼了。”胡大海说,带一点点讨好和一点点献宝的意思,“他们在天津直沽寨的码头会停两天,够玩了吧?”
玩?那才是她要去的正地儿!如初喜得差点蹦起来,打算到了天津就找个借口留下,就说会朋友,再由朋友护送她上京。至于到庆善号分号的事,回头她找时间单独去一趟就行。北京天津离得那么近,在现代时坐城际铁路半小时就到了,就算古代交通不便,骑马走半天也差不多了。
心里打定主意,就难得乖巧地听从胡大海的安排,在家等船期,顺便孝顺一下父亲,亲手做点古代没有而现代很平常的吃食,哄得胡大海心怀大慰,觉得女儿懂事不少,为她即将远游而悬到一百米高空的心降到了九十九米半。
之后,船期终于到了。
“唉,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当胡大海望着远行的船影老眼湿润、谓然长叹时,如初个没良心的却快乐得如小鸟一般。
不过也不能怪她,任谁在就要实现梦想时都会这么兴奋的。而更让她高兴的是旅途中不愁寂寞,除了欣赏两岸风景,泊船时还能到停靠的市镇逛逛外,她还有三个玩伴。八重自不必说,另两个人是乐老爷的两个女儿,十七岁的乐婉婷和和十五岁的乐雪湄。
乐夫人的娘家在京师,年长的外祖父母对两姐妹甚为想念,又因为过了年乐大小姐就要成亲,乐二小姐也定了人家,只怕以后不方便远行,所以打算接来住上半年,等佳期将至时再回去。于是乐老爷备了一只外表朴素,但船内豪华舒适的客船混在粮船之中,派管家送她们到外祖家,顺便捎上了如初。
这两姐妹都是大美人,而且家教良好,不仅端庄温雅,也没有任何骄横冷酷的富家子弟毛病。而如初的皮肤虽然比之前在少林寺时好了很多,在容貌上却依然不如乐家小姐,好在她没有攀比之心,为人又开朗活泼,常有奇思怪想,兼之语出惊人,上船不久即和两位举止矜持大家闺秀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
一路无话,一行人不日到达了天津卫。
船队一进漕运码头,如初就忍不住往外跑,乐婉婷和乐雪湄死拉活拽着,说码头人多眼杂,这时候站在船头,难免有失女子的体统,雪湄还担心如初掉到河里。
如初不禁笑道,“我是男装打扮呀,我不说,谁知道我是女的。来,本王的大小美人,一人香一个。安啦,我就是去看一眼,这就回来。”因为已经十月末的天气,到了北境之后,船上的人都穿着夹衣,所以如初的女性特征全部被掩盖了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勾起食指,挑挑乐婉婷的下巴,又捏捏乐雪湄的鼻子,然后一溜烟跑到甲板上去,趴在船舷处往岸边看,心里那个激动劲儿就甭提了,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家乡啊,六百年前的家乡啊!真想扯着嗓子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呀,得儿呀依哟……
没想到大明时期的天津就这样繁华,三岔河口上船只林立,南来北往的哪里都有,吆喝着号子的挑夫来回穿梭、装船的、卸货的、找牙人商谈的各行其道,不远处的店铺鳞次栉比,贩卖各式商品的小贩也混迹其中,居然不时还有丝竹管乐声隐约传来,总之整个码头喧闹而有条理,水面上及岸边那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虽然不太好闻,但却显示出勃勃生机,令人为之振奋。
努力活着,拼命工作真好呀!
如初感动了,可惜没感动多久就被乐家的管家“硬送”到船舱内,说是直沽寨码头货有货位,客有客位,如果想到岸上走走,船没停靠之前就要换了小船去客位。之前他已经派人上岸,预先订下了天津卫最好的客栈,三位小姐可以先上岸休息休息,然后再找人保护着到处浏览云云。
乐婉婷和乐雪湄都很满意乐管家的安排,如初却暗中撇了撇嘴,心道:老子就是天津人,招待两个美人妹妹去玩那是尽地主之谊。就算隔了六百年,老子仍然认识这是哪里,说评书那个单田芳说过,三岔河口是哪吒闹海的地方!
不过想归想,既然在人家的船上,她还是客随主便,换小船泊到停靠客船的地方,之后简单地修整了一下,终于踏上了六百年前家乡的土地。
第二回 有人打群架
尽管是客船停泊的地方,河岸边却仍然是一派拥挤而繁忙的景象。
如初一行人登岸时正是黄昏时分,码头上就更是嘈杂纷乱。马车是进不来的,所以他们要步行穿过一个人流熙熙攘攘的市场,之后才能乘车离开。
这市场似乎是自发形成,没什么规矩整齐的格局,杂乱又散漫,其间卖什么的都有,吃的、用的、玩的、观赏的,甚至还有杂耍班子在卖艺,就像正在举行庙会一样,引得不少南来北往的客人和本地的行人穿行与驻足。
最令如初惊讶的是,市场上居然也有很多举着木牌的小厮晃悠,木牌上写着:XX客栈,清静整洁,饭菜可口之类的广告词,看来是各客栈派来客船码头拉客人的。
如初很兴奋,不停地东张西望,耳朵竖得比兔子还要长,不过遗憾的是,大概是大明期间纯正的天津口音还没有形成,所以她没听到什么乡音,南腔北调倒是听到不少,这一切都昭显着天津卫确实是一个连接南北的水陆码头。
想必,也是鱼龙混杂之地。
他们一行十二个人,四个护院和围着四个姑娘在前面艰难前行,两名挑夫挑了乐家小姐的四大箱日常用品跟在后面,最后是侍候小姐的两个小丫环。
乐家两位小姐都戴着面纱长及膝盖的帷帽,如初和八重着男装。不过天津卫的人自古对权势都不是很在意和崇拜,所以尽管如初等几人看似身份高贵,但也没什么人会自动让路,他们只能和平民一样,挤一步算一步,不大的市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出去,顶多算是到了边缘。
“早知道不下船了。”雪湄娇声娇气地叹了一句。尽管有保镖护着、帮着挡开拥挤过来的人流,两位养在深闺的乐家小姐依然有点狼狈,要不停地扶住帷帽,才不致让它掉下来,身上更是觉得脱力。
“傻瓜,我们要换马车到京师,不下船怎么行?”乐婉婷安慰道,“再忍忍吧,马上就快出去了呢。”
“是你们带的行李太多啊,像我一样,直接空着手不得了。”如初扑哧一笑,“把行李卸在货运码头那边就行了嘛。”
“人家的小姐无论到哪儿都是用从自家带的东西,哪像小姐你这样,在哪儿都吃得香,睡得着?”八重一拉如初的衣袖,低语道。
我这个是心灵自由,性格洒脱好不好?如初瞪了八重一眼,刚要回嘴,却听见人群中发出一阵不约而同的惊呼声,接着差点被一股人浪挤得趴下。耳边也是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却是乐雪湄为保护姐姐而跌倒了,两人的帷帽也都掉落在地上,被还在不住后退的人群踩在脚下。
什么情况?
如初扶起雪湄,挡在她身前,全力戒备着,可抬眼望去全是人的后脑勺,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什么破码头,这份乱啊!”乐家的一个保镖怕伤到小姐,不禁焦躁地骂了一句。
就在他旁边,站着一个举木牌的客栈小厮,人长得瘦高,好像是什么“富贵”客栈的。他听到那保镖的话,不禁扭头白了如初一行人几眼,似乎是在骂南蛮子、土包子,然后伸手一指东南方道,“看到那边土夯的城墙没?那是天津三卫的一卫,因为离着三岔河口近,大小军爷们常跑到这边的直沽寨码头玩,三天两头就打一仗,这是常事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南方人就是斯文。”听他语气,他口中的斯文大概和白痴是同义词。
“官府就不管吗?”又一个保镖问。
“你脑袋是不是让驴踢过?”那小厮很不耐烦,又翻起一对白眼,倒是看到乐家两个小姐的容貌时露出点惊艳的神色。他大概知道这群人是富贵人,不会住他们的大车店,所以一点不巴结,“在卫里,军爷就是官府,你如果惹了他们,保不齐就乱说你是细作,放到大牢里墩墩你的性子,让你家里的拿钱来赎。你不提官府还好,提了官府就等着拿钱吧,要不人家俸禄的亏空怎么补?”
太黑暗啦!
怪不得本地人都训练有素的,一点也不慌乱,自动闪开中央广场,做生意地迅速收摊,还没忘记了收钱;买东西的取了东西就走,也不会少拿一件添头,抱孩子的把孩子举过头顶;带着老婆的赶紧把老婆护在身前,免得让人揩了油去;老头老太太颤微微地找个有粱有柱的地方躲着,免得被撞。
除了外地客,所有人都没什么惧怕的神情,反而铙有兴味的议论着:今天这又是谁跟谁呀,阵仗大不大?你说谁会赢?要不咱们赌一串铜钱?快别废话了,看他们打完了,咱好回家吃饭去!
如初看到这一切,胸中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活犯了起来,想亲眼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可她虽然是个高挑个子,但相对于男人来讲还是很矮小,就算不停跳起来也看不真切,于是她嘱咐八重好好待在乐家保镖的身边,自己还没等八重反对就往“风暴中心”挤去。
这时候就显现出力气大的好处了,只见如初所到之地一片东倒西歪,当人们站稳脚跟,愤怒地寻找肇事者,看谁这么不懂规矩,看戏不买票就罢了,还要抢位子时,一条身影已经灵活地窜到前面去了。
而此刻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如初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因为她钻过来的晚了点,此时场地中央的人已经打了起来,她什么也看不清,到处只见尘土飞扬,叫嚣声、呼喝声四起,那场面好似万马奔腾。
再看围观的人,神态都悠哉游哉,就差没磕着瓜子抱着爆米花了,还抱怨:唉,这儿土太大了,赶明儿要是铺条青砖路就好了,这样看不清楚呀。
如初心里点头称是,觉得观赏效果确实不太好。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点门道来着。这好似古惑仔打群架的场面其实是二十来个人围攻四个人。但那四个人很会打架,虽然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他们站位奇特,也没有慌乱,四个人即互相支持又互相协助,各人的力量在配比上取长补短,结果就是以这样的人数对比,居然与对方打了个平手。
打架的高手啊!
如初感叹着,刚想给那四个人叫一声好,就听一人高诵佛号:“阿弥陀佛,你们还不快住手。要知道种恶因,得恶果,难道想让佛祖发雷霆之怒,送你们到地狱去受油烹火煎吗?”
第三回 古惑仔
那声音清越动听、不疾不徐,似乎是天赖临空,好像也没怎么用力,但却如利剑刺穿阴霾,压倒了嘈杂一片,清清楚楚地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谁呀?”如初听到身边一个人疑惑地问。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天底下拿佛祖来威胁人,动不动就咒人下地狱的大师只有一位……死虚海!可为什么会在这儿遇到他?就算他在卫学里教兵法,怎么会跑到码头来?
与“观众们”一起,如初循声望去,就见将落未落的尘埃之中,有一个和尚缓缓走了过来,照样是白衣胜雪,宝相庄严,似乎片尘不沾其身,还真有点上天使者的意思,一刹那就蒙骗了所有不明真相的民众。
除了如初。
而奇怪的是,那群正打得性起的人,竟然真地停下了手。难道佛法这样无边?还是又有无知的人被虚海这家伙蛊惑了?
“佛法无边,回头是岸,各位还望速速离去,切勿扰民,不然军法难违。”虚海站定,明明是威胁,却说得温柔无比。
那些打群架的人本来像被定格一样站在场中,听虚海这么说,立即摆脱了混乱站位,迅速分为了两派,如初这也才看清这群古惑仔的大致模样。
他们全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停手了,但互瞪的眼神仍然杀气腾腾,如初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有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再激荡。
左边的那群人约摸二十来个,为首的是个瘦高个,五官长得很不错,但因为脖子有点细长,头又有点小,所以显得有些阴沉而软弱。不过他气势挺足的,身后的小弟又多,输人不输阵,看着还过得去。
右边只有四个人,但看起来却养眼多了。
最边上一个身材不高,略显瘦弱,但那张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模样居然比女子还要秀气几分。不过任谁看到他,也不会以为他是女子,那是因为他的气质硬朗冷冽,就像那种为了追求理想而执着不悔的书生。
他旁边站着的,却是一个气质和他正好相反的少年。中等身材,眉目疏朗,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神色淳朴宁静、谦和有理、身上还带着些富人子弟的悠闲气,很是卡挖衣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