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年终奖,加上这半年的工资,还有点儿基金股票,前期投入应该绰绰有余。但最初几个月自然别想马上就能赚钱,而且万一她这人没什么生意头脑,一亏损就得喝西北风去。
选来选去,却是选了一条没有余地的路。
虽则担忧,她倒也不怎么害怕,心想,都到三十关头了,竟然也会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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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休结束之后,单一峰组织例会。开完会,林阅留下来,把辞职信呈了上去。
单一峰往信封上瞥了一眼,一时没说话,直到会议室里人都走了,他沉声说:“到我办公室去。”
林阅跟在单一峰身后,进了办公室,掩上门。
单一峰搬了张椅子搁到办公桌前,“坐。”
坐下之后,单一峰将辞职信拆开。
他看得很慢,像是逐字逐句在读,林阅瞅着他眉峰微蹙,不免有些惴惴。
最后,单一峰终于看完,将辞职信往办公桌上一盖,“《补天》还没做完,你是想撂挑子不干了?”
“也快内测了。”
“内测只是万里长城第一步,这么一个大IP,做好了,分红少不了你。”
林阅摇头,“单哥,这跟钱没关系。”
“那因为什么?”单一峰盯着她,“你如今已经策了好几个游戏,做得都不错,按这趋势干下去,再过几年,当上制作人也不是不可能。”
林阅笑了笑,“单哥,谢谢您赏识。我主要觉得这工作太累,想换个轻松点的。”
单一峰手指轻敲了大班桌,静了片刻,问:“是打算跟陈麓川结婚了?”
“不是,”林阅摇头,“我就想干点儿自己喜欢的。”
“你不喜欢干策划?”
“不太喜欢,”林阅坦诚道,“我有点认死理,不管什么工作,喜欢不喜欢,能力之内,肯定会想办法做到最好。”
“其实现在也没几个人会干自己喜欢的工作,爱好也当不得饭吃。”
林阅态度坚决,“单哥,我已经决定了。”
单一峰半晌没说话,末了,叹了口气,“柴薇刚走,你也要走。你俩都是我带起来的,说实话,滋味有点儿不好受。”
林阅只得道歉。
“公司都是去留随意,不过,你还是把《补天》做完了再走吧,也就小半年的事。”
林阅越发觉得歉疚,然而还是坚定说道:“我预备辞职了开家店,店铺马上就要盘下来了,一个月租金要好几万,有点耽误不起…”
单一峰笑了,“早说啊,我还以为你被挖角了。”
林阅也笑了笑。
单一峰一摆手,“那就这样吧,把高骏叫过来,我跟他说一声,后面工作你跟他交接。”
林阅连连道谢,离开单一峰办公室回到工位上,跟组里资深系统策划高骏打了声招呼。 眼看着高骏往单一峰办公室去了,林阅端着杯子去茶水间倒水。
谁知一推开门,里面正站着陈麓川。
早上林阅踩点到的公司,一来就去开会,也没机会跟陈麓川说上话。
这两天冷静下来之后,林阅也觉得那天晚上提分手太过冲动了。
她掩了门,走到陈麓川跟前,率先道了声歉。
陈麓川瞅着她,神色淡淡的,“没事。”
林阅取出茶包,搁进杯中,接了大半杯热水。茶水间咖啡茶叶的气息交相混杂,缭绕的热气中,扑鼻而来。
林阅低声说:“我辞职了。”
陈麓川一怔,一时紧拧眉头,静了片刻,沉声说:“你生我气可以,别拿工作开玩笑。”
“不,我没生你的气…”她见陈麓川面沉如水,心里一时也觉憋闷。倒不是生陈麓川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我上回跟你提过,想辞职了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正好现在有个机会。”
陈麓川看着她,没说话。
林阅见他不回应,又说:“我是觉得我们进度有点快,稍微慢一点,再磨合一下。”
陈麓川顿了顿,“那你对我满意吗?”
林阅点头。
“多满意,打个分。”
林阅沉吟,“九十五吧。”
“…五分扣在哪儿?”
“嗯…”林阅抬头看他,“要我说真话吗?”
“你说呢?”
林阅犹豫片刻,“上回我去你家,在流理台下面,发现了一支口红…”
“什么口红?”
林阅怔了怔,“你问牌子?”
“不是,”陈麓川蹙眉,“我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口红?”
林阅试探着问,“…是不是丁露晞的?”
陈麓川恍然大悟,“哦,那可能是她的。跟你去植物园那回,记得吗?我中间接了个电话,是她打来的。她被…她遇到麻烦,在我家里住了几天…”他见林阅神情一滞,又补充一句,“我那几天住在酒店。”
林阅这才释然。
陈麓川看着她,“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问我?”
林阅语塞。
“丁露晞在江城没有亲人,我家跟他家有点儿交情,他爸嘱托我平时关照一下。当然,我妈最开始是想撮合我们。”
林阅瞥他一眼,“那怎么没成?”
“不合适。”
两人已在茶水间待了太久,最后,陈麓川说:“你想辞职就辞吧,话那天我也说清楚了,你想慢慢来,那就慢慢来,但分手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尊重你的选择。”
林阅点头,默了片刻,又说:“谢谢。”
“还有,以后你要还想给我扣分,先通知我一声。有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哪儿没做好,你要是不满意,总得告诉我,我才知道怎么改正。”
林阅摇头,“你挺好的,是我的问题。”
陈麓川目光微微一沉,看了她片刻,只说,“林阅,别的我不敢保证,但男女关系方面,我对你绝对忠诚。”
林阅一时动容,却也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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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之后,林阅在烽火的工作交接完毕,正式离开公司。大家都忙,连聚在一块儿吃顿饭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林阅走之前,把公司的自动贩售机清空了,请每人喝了罐饮料。
送到赵清雅时,她站起身看着林阅,道了声谢。
林阅笑了笑,“以后有机会再见。”
正要走,赵清雅将她唤住。
林阅回身看她。
赵清雅手指扣着那罐可乐,神情几分忸怩,“上回…给你添麻烦了。”
林阅怔了怔,摇头说:“这事你该跟陈麓川道歉。”
“道过了。”赵清雅轻声说。
林阅便也无话可说,末了,只好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笑说:“还有很多人没送到,那我先去了。”
赵清雅瞅着她身影走出几步,又说:“听说你要开店了,地址在哪儿?以后有机会我跟我朋友过去捧场。”
林阅脚步未停,只当是没有听见。
她再也不想与这人打交道,自然不希望还有任何“以后”。
一圈送下来,最后到陈麓川。
他正对着屏幕敲键盘,林阅无声无息过去,将冰镇的易拉罐往他手臂上一贴。
陈麓川停了动作,抬头看她。
林阅笑说,“离职手续已经办好了。”
陈麓川接过她手里的冰咖啡,“什么时候走?”
“马上,跟单哥说两句话就走。”
陈麓川点头,“一会儿喊我,我送你下去。”
送完饮料,林阅去了单一峰办公室,先将自己上回旅游时买的一盒茶叶呈上去,“茶不是特别好,不过据说很苦,提神效果估计不错。正红花油就别用了,免得大家投诉你虐待员工。”
单一峰哈哈大笑。
林阅换了恭敬的神色,“单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教导,干了这么多年,我跟你学了不少东西。”
单一峰摆手,“你可别谢我,越谢我心里越难受。”
林阅笑了笑。
单一峰起身,绕过桌子到了林阅身前,张开双臂,“什么也不说了,加油。”
林阅喉咙一梗,上前一步与他抱了抱。
单一峰拍了拍她肩,松开手,“我手头还有工作,就不送你了。以后常联系。”
林阅忙不迭点头,道别之后,带上门出去了。
她在自己工位上立了片刻,环视一周。
说不惆怅,自然是假的。从最初摸爬滚打,到现在熟稔于心。六年多时间,就在这格子间里度过。回想起来,只觉当初的满腹激情一腔热血,都久远得有些模糊了。
执念这事,最能让人一往无前,却又在无形之中磨灭斗志。
最终,她抱起收拾好的纸箱,起身走去陈麓川身旁。 陈麓川自动地接了她手里的箱子,在大家一叠声的道别之中,陪着她走出工作室大门。
这会儿不是上下班时间,电梯里空荡荡,就他们两个人。
陈麓川不由想到入职那天,林阅带她去领设备,两人相对无言的情形。上回尴尬,这回也是尴尬。他陡然觉得,绕了一圈,结果两人还是在原地踏步,也不知道症结究竟在哪儿。
林阅似乎同样在想那件事,笑说:“我接你来,你送我走,挺好的。”
陈麓川瞥她一眼,只淡淡地笑了笑。
林阅转头看他,“陈麓川,最后问你一句话。”
“爱过,保大,咸粽子,甜豆花…”
林阅笑起来,“谁要问你这个了。我是想问你,都说程序眼中的策划是傻.逼,你也这么看我吗?”
陈麓川沉吟。
林阅瞪他,“你居然犹豫?”然而不过片刻,她换了认真的语气,“…好了好了,不用回答,我心里清楚——所以说,这是你擅长的领域,而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个傻.逼的策划。你们是真正厉害的人,能够把每一个傻.逼策划的理想变成现实。”
陈麓川看她,“你这是在发表离职演说?”
“是呀,给点儿掌声,配合一下嘛。今后我成了文具店西施,就再也不会这样捧你的场了。”
陈麓川一言不发,忽抓住她手臂往后一推,把手里纸盒移到身侧,欺身往前,低头吻下去。
☆、第48章
陈麓川唇有点儿干,许是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太足,又未适时喝水。他手掌紧箍着她的腰,吻却是极轻。
片刻便就撤了,松了手,又站回原处。
电梯就这样载着二人一层层往下,直到出了门,他们都没再交谈。
陈麓川将纸盒替她放进副驾驶,又轻轻关上门,回身看她,“开店的事别着急,都辞职了,就别再那么劳累。”
林阅说好。
“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阅又说好。
陈麓川住了声,静立片刻,“那你上车吧,开车注意安全。”
他们说得最多的,总是这几句话,“晚安”,“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林阅哑了声音,“好。”
陈麓川便又伸手,虚虚地将她抱了抱。
“你上去工作吧。”
“没事儿,等你开出去了,我再上去。”
林阅咬唇,片刻,从车前绕去驾驶座上。陈麓川一手插.进裤袋,往旁边让了让。林阅倒车驶出停车位,拐了个弯,摇下车窗对陈麓川说:“你赶紧上去吧,外面挺热的。”
陈麓川点头。
林阅一直盯着后视镜,直到驶出停车场,那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陈麓川这才动了,启步慢慢地往电梯门方向走去。
他十分焦灼,却又无可奈何。
“我想静一静”,“我需要一点个人空间”都是分手的委婉托词,如今林阅的“慢慢来”,何尝不是如此。他粗暴地拒绝了“分手”这个提法,不过是单方面地替这段关系续命罢了,就像行将就木的病人,临死前还得插几个星期的导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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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憋闷,下班前给孙磊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喝酒。
孙磊的新婚生活大约分外美满,不过两个多月没见,腰身就鼓了一圈。两人选了个静吧,点完酒,在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
见面照例先交代彼此近况,孙磊那边倒无大事,只说打算明年要个孩子。他瞅了瞅陈麓川,“遇到事了?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叫我出来。”
陈麓川也不隐瞒,“跟林阅有点矛盾。”
“说说。”
陈麓川便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对孙磊说了,只隐去了耿浩然那一节。
然而孙磊这人平日看似沉闷老实,凡事却都洞若观火,“你是不是大学的时候就对林阅有想法了?”
陈麓川喝了口酒,“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有一回林阅似乎是给耿浩然送了一套衣服,你整一周都没怎么搭理他。”
陈麓川笑了笑。
“要不是耿浩然那一茬,估计你俩早就在一起了吧,毕竟林阅也对你有意思。”
陈麓川一怔,“什么?”
孙磊笑了,“怎么?你没看出来?”
他当然看不出来,就林阅的态度,三回见四回躲,要是这都能看出来“有意思”,那他得多自恋才成。
“咱们毕业散伙饭那次,你喝醉了,我替你打了个车,问你地址——你那时候已经不住宿舍了,结果问了半天,你乱扯一通。那时候我本来打算把你扛回宿舍,扔床板上得了,是林阅主动过来,说知道你住哪儿,送你回去。”
陈麓川听得发蒙,“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孙磊笑说:“你喝断片了呗。”
“那她也没送我回去啊,我早上醒来是在宾馆。”
孙磊暧昧地瞥他一眼,
陈麓川忙说,“别瞎想,就我一个人。”
孙磊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她嫌你喝醉了哇啦哇啦吵得烦人,就把你扔宾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