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呼喝的厉害,岳峰躲闪着往前大踏步一走,他们吓的呼啦一下都跑散了,但是跑的不远,缩在墙角后头,看着他的眼神凶巴巴的,连眼神都像是在咒骂。

岳峰心里直冒火:这些熊孩子都被灌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村子小,发生了什么谁都看得见,石嘉信正好出来,把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他朝岳峰笑了笑,像是在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水道的尽头又是个巨大的穹洞,筏子停靠的地方是一大块圆滑向上的巨石,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远看像个小岛,又像是浮出水面的龟壳背,周围的山壁上有很多盏马灯,灯油都添的足,火焰很亮,有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在水边嬉戏打闹,听到水声,她们都好奇地往这里看,更近些的时候,有几个年轻的女人朝下面走,石头上也陆陆续续站起了几个年纪大些的,大家都没有说话,洞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哗啦哗啦竹篙划水的声音。

竹筏子的一头在石壁上抵了一下停住,那个双头女人跳下筏子,弯腰把筏头的绳子系在水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盛锦如拉着季棠棠的手先下,季棠棠先前在水上经那么一吓,神情萎顿的很,让她往哪就往哪,小女孩们各自搀着年轻女人的手,仰着头满脸的疑问,似乎都想问:这是谁啊?

有个年轻女人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跟在太婆婆的后面走就好。

于是一群人,慢慢就分成了长队,顺着石脊往高处走,远处看,像是一队沉默的缓缓爬行的蚂蚁。

石面上,除了那几个站起来的,还有几个跟盛锦如年纪差不多的,其中一个更老些,头发乱蓬蓬的,穿蓝布的褂子,方口的布鞋,盛锦如在她前头停了停,问:“青姐吃饭还好吗?”

有个年轻的女人说了句:“还好,老人家牙和肠胃都不大好,早上拿进来的粥倒是喝得下的,我们前头还在商量,反正洞里也能开火,下次里头囤点粮,也不用老是跑进跑出的。还有,早上石庆家的老二跟我说,要是病的厉害了,可以请个大夫看看。”

盛锦如还没吭声,那个青姐反而不高兴了,一张嘴没两颗牙,说话都漏着风:“要请什么大夫,这就是老病,谁到这个份上不老死的!”

盛锦如安慰她:“不是这么个说法,咱们盛家没早些年人那么多了,剩下的,八十九十都是宝,有的治,还是要治的。”

青姐皱起眉头,赶苍蝇一样挥手:“年轻人想东想西的,你也跟着掺和,她们就是心思大,总想出去走走看看,我前头还在说,当初怎么劝盛影的,不听,硬要出去,怎么样?死在外头,骨头都没收回来,先死的都是这些个有心眼的。”

这话说的重,周围的人都不敢讲话了,青姐说多了就有些喘不来气,盛锦如跪子给她抚了抚后背:“不提这个,过来认个脸,像屏子不像?”

一边说,一边把季棠棠往前推了推。

青姐愣了一下,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季棠棠,她老眼已经有些昏花了,看东西总有重影,看了一会看不清,低头拿缀了老皮的手去揉眼睛,揉着揉着,忽然拿手重重去拍地,声音很激动:“看见没有,当初拼死拼活要走的,要离开的,活不下去,还不是要回来?外头谁管你的死活,只有这儿,供你吃供你穿,死了还给葬!”

季棠棠有点害怕,瑟缩着往后退了一下,还伸手去抓盛锦如的胳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看出她不对劲了,但都没吭声,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她说:“是傻子啊?”

盛锦如脸色一沉,两道锥子样的目光狠狠瞪了过去,那个先前答话的女人反应很快,重重抽了那女孩一个嘴巴:“多嘴!”

伴随着那个女孩委屈的大哭声,人群中有轻微的骚动,盛锦如却似乎很是满意那个女人的做法,示意那年轻女人:“带丫头进音眼,痴痴呆呆的,还不是叫秦家给害的,其它人留着,我有话交代。”

音阵就在石面的最高处,同样是九宫格一样三乘三九个约手臂深的洞,可以容一个人坐进去,每一格的边缘位置,都连着一条很长的延伸到高处的细铜索,顺着铜索的位置往上看,可以看到十余米高的顶上,悬着九种样式不同的风铃,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回头问盛锦如:“太婆,先从路铃开始吗?”

“你是哪一支,就先从哪一支开始吧。”

那个女人嗯了一声,扶着季棠棠进了右下的格洞,坐进去之后,感觉跟进了澡桶似的,分外新奇,那个女人拉动其中一根细铜索,伴随着轻微的齿轮转动声和铜索的滑行,顶上慢慢垂下一盏风铃,季棠棠听不见,直到风铃到跟前了才大吃一惊,好奇的伸手去拨弄,这是个嵌套铃,有点类似于牙雕工艺的多层嵌套,大铃套小铃,动起来铃音是混的,叮叮当当特别好听,她正拨弄地起劲,那个女人突然咬破自己的中指,等到鲜血渗出时,狠狠摁在季棠棠的眉心。

季棠棠让她摁的一个趔趄,如果不是有洞挡着,估计会当场翻个跟头,她气的要命,正想一巴掌回过去,眉心处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迫地她全身一阵抽搐。

奇怪的,居然能感觉到有无数道血线从眉心处的血迹往大脑里延伸,最终直达耳膜,耳道刺痛,颅骨里回荡无数杂音,但与此同时,又有一道清越之音穿来,所到之处,一片沁沁凉意。

那个年轻的女人过来,向着盛锦如低声说了句:“好了。”

盛锦如吁了口气,转头招呼散落在边上的人:“大家都坐近点吧。”

二十来人围拢了靠近坐下,那个先前被打的小女孩满脸的愤懑委屈,突然看到不远处石面下冒出那个双头女人的脸,满腔的怨气登时就撒在她身上,随手捡了一块石头狠狠扔过去:“滚开!丑鬼滚开!”

咣当一声砸击石面的声音,那个女人的脸迅速低了下去,再也没有冒出来。

盛锦如眼皮都没掀,像是早已司空见惯,她疲惫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每一张脸:“大家想问什么,说吧。”

有人怯生生的开口了:“那个是屏姨的女儿吗?”

“嗯。”

下一个问题随即跟了上来:“屏姨也回来了吗?”

盛锦如沉默了一下:“屏子死在外头了。”

意料之中的死寂,倒吸凉气,盛锦如刻意忽视一张张脸上的震惊,呆板而木然地继续说下去:“当年屏子杀了人逃出去,你们说我不追究是护短,不公平,现在老天收了她了,杀人偿命,也是她的报应。”

“具体怎么死的,以后要问小夏了。但是我听说,她的死,跟那个当时带走她的男人有关系。”

盛锦如忽然笑起来,她笑的太夸张了,以至于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伸手去擦眼泪,像是在讲别人的特别可笑的故事:“你们知道吗,那个男人,那个当初她拼死拼活要跟着,甚至为他杀了人的男人,姓秦!那是秦家人!那是秦家人哪屏子,你为什么不听妈的话啊,你眼睛瞎了吗…”

盛锦如的狂笑变成了撕心裂肺痛哭。

石壁背面,那个双头女人的手死死抠进了石缝里,整个身体抽筋一样在抖,她像一条慢慢蠕动的虫子,悄无声息地往下爬到了水边,黑漆漆的水面泛着冷光,她颤抖着把两个头都埋进了水里,借着水的遮掩,张嘴发出痛苦地哀嚎。

没有声音,水流倒灌进嘴里,带着矿质的味道,凉到彻骨。

下午四五时许,突然变天,阳光一瞬间全部变成了阴影,整个视野的色调由暖变冷,灰色的云还没有布合就被闪电撕开一条大口子,轰隆隆的雷声像是从天的一边滚到另一边,屋顶的瓦颤颤作响,岳峰站在窗边,目瞪口呆地看外头的景色,这雨没有酝酿,不及湿润周遭,下的太急,以至于雨柱在地上砸起来的,都是沙尘,岳峰忍不住向石嘉信抱怨:“你们广西的天气,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这是该下暴雨的季节吗?”

说话间,半空又是一道闪电斜过,洁瑜的短信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岳峰记得以前看过安全常识,雷电天气别在窗口接电话什么的,想必短信来了也是一样危险,赶紧往屋里跑了好几步,这才掏出手机来看。

“哥,帮你问过了,苗苗已经回家了,但是他爸爸没有回来,其它跟着秦守业的人也没回。我打电话去秦守业的单位问过,接电话的人回答说联系不上,请假已经超期了,他们领导都很恼火。”

又是一个炸雷滚过,不知道是不是击到了电线杆,外头有哧拉拉的声音,似乎还有带焦的烟气,白炽灯一下子灭了,整个屋里都暗下来了。

石嘉信咦了一声,伸手在墙壁的开关上连试了好几下,岳峰没有动,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苗苗回去了,秦守业怎么没回呢?还有秦守成,他们去哪儿了?

这场雨来的突然,转眼功夫接天连地,五分钟之间,三辆车打头的一辆就陷了车,头车上的人撑着伞一脚一颠踏着泥泞过来,风大,伞都被吹折了形,他跑到第二辆车的后座边,伸手去敲茶色的车玻璃,玻璃窗缓缓落下,露出秦守业阴鸷森冷的一张脸。

“大伯,”那个人侧过伞面拼命抵着,省得大风把雨给刮进车里,“不好走,这是土路,本来就不好走车,下雨的话更糟烂,咱们最好停一天,要不明天雇拖拉机吧,明天的路都是机耕道,听人说,一般拖拉机都走的吃力,当地人都是乘摩托的。现在这个情况不好弄,冒雨挖车的话太费力了…”

“挖!”

那人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再想求证时,玻璃窗又缓缓拉上了。

风大起来,伞被吹歪在一边,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他满身,那人哆哆嗦嗦笼着伞往回走,头车开了门,有个人头上顶个塑料袋伸出个脑袋,似乎是想问他“请示”的怎么样了,那人满肚子火,恶狠狠吼了句:“妈的坐车上挺尸啊,都给我下来挖!”

没开车灯,暴雨天气,车子里显得闷躁而灰暗,秦守业一个人占了整个后座,旁边斜着一根临时买的木头拐,秦守成坐在副驾上,摸索着去点烟,揿打火机时,看看外头的天气,又扔回去了,透过后视镜在后座时,视线正和秦守业的对上,秦守业一脸的阴阳怪气。

“老二,时隔二十多年,旧地重游,感觉怎么样啊?”

秦守成忍住气:“大哥,我知道你现在有气。但是这样,真的不合适。”

秦守业冷笑:“怎么个不合适啊?”

“强龙不压地头蛇,八万大山是盛家的地盘,九种铃都齐全,一直以来,我们对付单个的盛家女人都吃力,跑到人家大本营去,不是找死吗?况且我们才这么几个人!”

秦守业没说话,秦守成斟酌了一下他的脸色,又添了几句:“而且盛夏和岳峰,不一定来了八万大山,盛清屏的原信你是看过的,她吩咐过小夏不要回盛家的,我们也考虑到她回盛家求助对我们不利,所以改动的信里保留了这部分内容,你想小夏怎么会违背她妈妈的意思呢?”

秦守业冷冷看着他:“这谁知道,你这个女儿,一直没按常理出过牌,当年是你说她娇生惯养胆小怕事,只要按计划行事就不会出什么大篓子的,结果怎么样?老子败就败在把你放的屁当成人话来听,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秦守成忍住了没吭声。

“除非这两个人跟老鼠一样挖个洞躲起来一辈子不见人,否则除了八万大山,他们没别的路。”

“不是,大哥,你的腿还没好,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万一感染就不好了,自己身体要紧,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话还没完,秦守业忽然操起拐杖,没头没脑地向秦守成砸了过来,幸亏有车座挡着,没伤到人。

秦守业眼珠子血红,脸色足可以称得上是狰狞了:“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老子没那么多时间去跟这两个小杂种玩从长计议!二十多年了,你这套狗屁的阴谋游戏老子玩腻了,TMD是拔刀子见血的时候了!”

前车传来喊号子声和呼喝声,司机启动雨刷,贴着前挡玻璃往前头看了看,回头说了句:“好了,能走了,坑也用板子先架上了。”

伴随着引擎启动的声音,车子缓缓开动了,没有人说话,车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车身颠簸造成的颠动和雨柱打在车顶的砰砰声,秦守成觉得烦躁,他拿手擦了擦右边车窗的水汽,想看看外头的地形,这个时候,秦守业忽然又开口了。

“老二,你有注意到山上的林子没有?”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秦守成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声:“有啊,怎么了?”

秦守业的声音很古怪:“我怎么觉得,我好像看见了盛清屏啊,就在树底下站着,一晃眼又不见了,前一秒还朝我笑来着,后一秒手里头就抱了个头…”

秦守成的后背有点发凉:“大哥,别开玩笑,这种荒山野岭的…”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后视镜,视线刚触到,猛然间身子一僵,几乎要骇叫出来。

秦守业的边上,坐着的那个女人,那是…

盛清屏!

☆、第26章

秦守成吓的浑身一个激灵,险些叫出声来,定了定神再看,后座的光很暗,秦守业阴恻恻地看着他,哪有半分盛清屏的影子?

后视镜里,秦守业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看到了?”

秦守成一心以为自己是眼花,本来都慢慢平静下来了,让他这么一问,一颗心又砰砰跳起来:“真…是她?”

秦守业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出奇的笃定镇定:“杀人一万,自损八千,路铃的邪音震伤了盛夏,对我们也有影响,有时候可能会让我们的感知产生紊乱。”

秦守成慌了:“那…那怎么办?”

秦守业冷笑:“你怕吗?疑心生暗鬼,人都是被自己给吓死的。凭空臆想出来的幻影,有什么好怕的。”

秦守成没吭声,私心里,他忽然有点羡慕秦守业了:人要真是贱到这份上狠到这份上倒也好了,再多的亏心事再多的鬼围床都能酣然大睡,那些战战兢兢怕鬼敲门的,都是还有点良知残存相信世上有报应这回事的人吧,果然人懦弱了就是不好,连天都欺负。

——

晚饭时雨还不见停,也没人起头提修电线的事儿,石嘉信屋里点了好几根蜡烛,摸黑在煤气上下了面条,清汤挂面、盐、荷包蛋,连点菜叶片子葱花沫都没放,白茬茬的让人看了怪没胃口的,岳峰筷子在面里搅了两下,连挑起来的欲望都没有,抬头看石嘉信,他倒是吃的有滋有味的。

岳峰存心使坏,他本来就不怎么待见石嘉信,现在自己吃不下,也不让别人吃好,筷子伸过去就敲他的碗:“哎!哎!”

石嘉信疑惑的抬头看他,岳峰问他:“听说盛家的女人嫁的都是你们石家的人?”

“嗯。”

“这山上就石家盛家两个姓,你们这窝里嫁来嫁去的,近亲结婚,总有血缘关系,你说过前几十年出过不少怪胎,那现在呢,还有吗?”

石嘉信看了他一眼,答了两个字:“没有。”

“凭什么没有啊?”岳峰有点跟他较劲的意思,“你们基因变优良了啊?我也没觉得啊。”

石嘉信低下眼皮:“岳峰,你问的太多了。”

岳峰存心膈应他:“我这不是跟你探讨吗,疑义相与析呗。”

说完了才发觉“疑义相与析”这几个字怪熟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季棠棠用过的,心里先是一乐,心说果然两人在一起久了,行为举止口头禅什么的越来越像,再接着想起她说这话之后发生的事,耳根子居然热了,一时间有点心猿意马:棠棠这么些天迷迷糊糊的,居然也没趁机占她便宜,这不符合爷的本性啊,节操怎么突然就高尚起来了?

正胡思乱想,石嘉信硬邦邦说了句:“你也见过盛家的人,架子端那么高,会允许怪胎这种丢人的东西存在吗?”

岳峰回过味来:“所以不是没有,一生下来就被你们弄死了是吧?”

石嘉信的脸冷下来:“不然怎么样,你见过怪胎长什么样吗,那种连体的,胳膊比腿还长的,三四只眼睛两个头的,难道要养她到大吗?农村里有些重男轻女的,生了个女娃都要澡桶里溺死,盛家把刚生下的怪胎给处理了,也不见得十恶不赦吧。”

这话说的直白,但语意之外透着浓重的血腥和阴郁味道,想起刚生出的血淋淋奇形怪状的一团被硬生生溺到水桶或者扔在野地里自生自灭的场景,岳峰禁不住的后背发凉,挂面里的鸡蛋没去腥,味道泛上来,更让人觉得恶心,他其实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但有一点,不得不问:“那棠棠会有事吗?”

石嘉信饭也不吃了,盯着他讥诮地笑:“怎么了,她有事的话,你嫌弃了是吧?”

岳峰有点恼火:“我是替她担心,她妈妈虽然和秦家人结的婚,但她妈妈毕竟是近亲结婚的后代吧,万一有个遗传什么的,对棠棠有不良影响,早知道总比晚知道的好。”

石嘉信盯着他看,好像在侦测他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实性,过了会,他忽然又低头拿筷子鼓捣他的面了:“你放心吧,一来小夏生下来是个正常的,二来她是盛清屏和外人生的,不会有事的。”

岳峰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盛家要么生的就是健康的,要么就是怪胎,非黑即白这不科学吧,只能是有些受影响大有些受影响小吧…”

石嘉信烦躁:“不科学?那盛家的女人能听到怨气撞铃的声音还不科学呢,样样都用科学去解释,科学是你爹啊?”

岳峰气的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回了一句特狠的:“我问的多,也是为了棠棠着想。你当时要是多带点心,帮尤思想想可能发生的危险,这姑娘不至于倒霉成这样。”

果然,每次一提到尤思,石嘉信的脸色都能在瞬间变的墙灰一样白,他低下头,盯着碗里的面不吭声,脖子上青筋暴的一条条的,手痉挛一样地握着筷子拼命在面里搅,很快就把细面搅成了面糊糊。

岳峰有点后悔拿尤思去刺激他,但是后悔之余,更大的疑窦浮上心头:看起来,尤思十有八九是被盛家控制住了,她到底怎么样了呢?人大不了就是一死,还有比死更难捱的吗?

——

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岳峰尤其光火的事情,盛锦如没有把季棠棠带出溶洞。

更让他愤怒的是,他的发怒在盛家这些女人眼里,形同空气——他发脾气的时候,盛锦如不紧不慢地抽烟,剩下的几个老婆子,纳鞋底的纳鞋底,裁褂子的裁褂子,有一个还指导另一个帮她攥着袖口方便下剪,好像每个人面前都横了个黑洞,岳峰倾泻出的怒火还没挨到她们的衣服角儿,就被黑洞给吸纳的干干净净。

岳峰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对的还是一群极其可憎粗鄙无比的老牛。

一直等到他的脾气发的差不多了,盛锦如才慢吞吞地在桌上磕了磕烟袋:“我这也是为了小夏好,我起先也跟你说了,治她这个毛病,最重要三个时段,日出、日中、日落,你要在日出之前送她上来,加上这段脚程,你算过多早就得起来吗?小夏白天在音阵捱的辛苦,需要多休息,住在溶洞是最方便的了,又有姐妹照顾,你何必为了见一面,非得让她受罪?”

岳峰怒极反笑:“说的句句在理,听着跟我多没道理一样——我刚把人交给你们第一天,面就不让我见了,你们倒还占着理是吧?”

盛锦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小夏既然没有哭闹,也就表示她不反对,她既然都没意见,你一个外人,在盛家吵闹,未免太没家教了吧。”

这话戳到了岳峰的痛脚,他这辈子最痛恨人家说他没家教或是含沙射影辱骂他的父母,他拳头攥了又攥,到底大局为重,关门时砰的一声,好大声响,里头各自忙活的老太婆们都震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看向那扇关着的门。

隐隐又是一声震响,估计是把外头的栅栏门给踹了。

——

回到下头,石嘉信已经先睡下了,村里本来就偏僻,加上停电没什么娱乐,好像除了睡觉也别无他法——岳峰冲进他卧室,被子一掀,攥着领口就把人拎起来了:“石嘉信,你老实跟我说,盛锦如会不会把棠棠还给我?”

黑暗中,石嘉信的眼睛很亮,但他没有看岳峰,而是直直盯着天花板上那盏不亮的灯,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微笑:“不会。”

岳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答案不是他想听的,但是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他颓然撒手,石嘉信的身子滑稽似的在弹簧床上弹了几下,然后手撑着床坐了起来,摸索着去拿床头柜上的火柴,火柴盒晃晃,只剩下一根了,擦着的瞬间又灭了,一丝烟火味在黑暗中迤逦开来。

石嘉信问他:“你预备怎么办?”

岳峰答非所问:“盛锦如真能治得好棠棠吗?”

“她治不好,世上没人治的好了。”

岳峰嗯了一声,慢慢在床边坐下来,从兜里摸出烟和火机,揿着打火机的时候,石嘉信把床头柜上立着的蜡烛拿过来就火,火苗颤了一下,到底是点上了,屋子里笼着红色的阴暗的光,看着分外不真实。

岳峰吸了口烟,又慢慢吐出来,带着温度的烟气或多或少缓解了他焦灼的神经。

“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到溶洞?”

“进不去。”

岳峰愣了一下,转头看石嘉信:“什么叫进不去?”

石嘉信笑了笑:“早些年,溶洞有两个出口,洞口都有机关,每个洞口有两层门,一层石门,一层铜门,每扇门都有唯一的一把钥匙。”

“两扇门相聚很远,也就是说,你从其中的一扇逃出去,洞里的人从另一扇出去追的话,根本追不上。”

“二十多年前,盛清屏半夜杀死其中一扇门的看门嬷嬷外逃,洞中的人察觉追赶,她锁死门扇,带走钥匙,从此之后,那一扇门形同虚设,成了溶洞的死门。”

“盛锦如盛怒之下,在另一重出口筑屋而居,二十年不曾下山,她把钥匙从一把改成了两把,由两个不同的人持有,这还不够,铜门上启用了九星飞伏的机关密码,九星飞伏,上接流年,下接月日,每隔一段时间,密码都不同,除了盛锦如,没人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