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把绸布蒙在季棠棠眼睛上,没有岳峰在身边,季棠棠倒也很少闹了,很有点听之任之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意思,盛锦如推着她转了个身,把绸布在她脑后打了个结,一边打一边吩咐那个老太婆:“我也知道…到底是我们路铃这一脉不争气,一个两个,为了男人神魂颠倒的…盛夏是屏子生的,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至于那个男人,你跟下头村里的人通个气,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我也不想小夏再有机会见到他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之后,盛锦如牵着季棠棠的手带她进屋,或许是因为天生的血脉感应,肌肤的触碰居然让盛锦如的身上起了轻微的颤栗反应,进屋这短短的时间,她居然有恍惚的错觉,觉得自己牵的不是季棠棠而是屏子——就像无数次梦里的那样,给屏子梳了头,擦干净脸,抹上香喷喷的雪花膏,然后拉着手,那时候屏子的手胖嘟嘟的,香香嫩嫩…
只是后来,屏子怎么就忍心走了呢,屏子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做娘的会有多痛苦多难捱吗?待在盛家真的让你这么难受吗,以至于杀了看门的嬷嬷都要逃出去,那个男人有这么重要吗?比生你养你天天念叨你的娘还重要吗?
盛锦如布满了皱纹的老脸有些微的痉挛,眼底忽而是难得一见的祥和慈爱,忽而又转作咬牙切齿的凄厉恨绝,直到辄辄拖动桌子的声音传来,她才清醒过来:两个老婆子正躬着身子挪开角落里的桌子,其中一个蹲子,把桌子底下那块和旁边毫无二致的地皮卷毯一样卷起了一块。
地皮下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边上有个锁槽,那老婆子取下脖子上挂的一枚老式铜钥匙,伸进去一摁一拧,石板像是被什么机关带动,辄辄往一边移开了,移开之后,下头还有一层铜板,正中央有个类似老式电话机拨号的转盘,只是底板做成了凹凸刻的八卦阴阳双鱼,转盘上有八个孔,对应的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字。
盛锦如弯子,按照这一年的九星飞拂顺序依次拨动转盘,一轮拨完之后,原本看似一块的铜板自中间匀裂,分四个方向隐入夹层,现出黑森森的一个洞口来,借着地面的光,可以看到入口处一道往下的青石板石阶,再远的地方可能因为溶洞水湿的关系,只能看到泛亮的水光,也不知道有多少层级。
有一个老太婆先进洞,往下走了几步之后,从手边摸起来一盏马灯窸窸窣窣点上,幽长的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抹暗红的亮色,盛锦如向留在地面上的老太婆点了点头,示意她多照应地面上的事,随后就拉着季棠棠慢慢步下石阶。
下石阶没几步,头顶上传来声响,洞口的铜石板又慢慢合上了,季棠棠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攥着盛锦如的手迟疑地往下走,每次落步都很慌,生怕一脚踩空了,虽然盛锦如算是很照顾她,开始是搀着,后来简直是去扶了——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即便懵懂如孩童,凭着最基本的直觉,她也能分辨出男人之于女人,壮年之于暮年的不同,盛锦如扶着她的手臂干瘦干瘦,颤巍巍的抖,季棠棠鄙弃地觉得,她还没自己有力气呢。
如果不是心里头堵着跟岳峰的那口气,她早就闹开脾气了。
向下的石阶长长的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季棠棠开始还饶有兴致地在心里数数,到后来就有点绕晕了,重头一二三四的再来,末了自己也闹不清到底有多少级,但是身体对温度的感觉还是敏锐的,到底时,感觉上似乎比开始进洞的温度低了那么一些。
接下来是段崎岖不平的路,季棠棠走的磕磕绊绊的,顶应该很低,因为有好几次盛锦如都伸手把她的脑袋往下摁以防碰头,约莫十分钟之后,季棠棠被拉着停了下来,有凉凉的水滴从山壁顶上滴进她脖子里,激地她好一阵哆嗦,停了一会之后,盛锦如又拉着她走,走了两步之后,季棠棠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脚下是摇摆不定的筏子,这是…上了船了?
应该是的,因为上了筏子之后盛锦如就扶着她坐下来了,过了会,她无意间摸到鞋子,鞋子的边缘已经都湿了,估计是被下头溅上来的水给打的,筏子的摆动幅度很大,像是要过很多弯道,季棠棠的身子摆来摆去,感觉像是坐海盗船,新奇的不得了,心里头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偷偷摸摸地伸手往下拉眼罩。
她的动作不敢太大,只拉下来一点点,眯着眼睛贴着眼罩的上边缘线往外看,果然是在水上,像是洞里的暗河,这一段很黑很窄,是个门户的穹形,有几次,筏子的边缘都磕到沿水的山壁了,盛锦如和那个老婆子盘腿坐着,都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马灯放在筏子的最前头,有个站着的女人在撑筏子,黑漆漆的看不到脸,但是奇怪的,脖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筏子转弯了,进入到一个大的穹洞,山壁上隔一段就挂了一盏马灯,有些灭了,有些还燃着,光线上已经亮很多了…
季棠棠终于看清楚了,她不是脖子上长了个什么东西,她脖子上根本就长了个人头!她有两个头!
长在脖子一侧的那个,只有茶杯大小,但是诡异的,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嘴巴一开一合的,像是想说话,开合之间,甚至朝她笑了一下。
季棠棠吓的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尖叫一声,跳起来乱跺,盛锦如和那个老太婆吓了一跳,想伸手摁住她已经来不及了,筏子本来就小,被她这么挣扎蹦跳弄的东倒西歪的,季棠棠站不稳,尖叫着扑通一声栽到水里去了。
水凉的要命,季棠棠连呛好几口,才扑腾了两下就被盛锦如和那个老太婆联手给拽上来了,才吐完水,一抬头又看到那个两个头的女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地,季棠棠更害怕了,一把推开盛锦如,在筏子上爬着到处躲,一边躲一边哭,那个老太婆拽都拽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喊过“妈妈”这个词了,但是现在,基于心底里最深处的恐怖和人类天性中对母体的依赖,惊恐躲避的时候,她突然控制不住,一边躲一边流着泪叫“妈妈”、“妈妈”。
筏子到底是小,爬了一圈也没处躲,加上刚刚又淹了水,不敢往边上去,爬着爬着就停下来了,抱着膝盖坐在那一边哭一边抖,那个老婆子觉得她怪可怜的,过来摸着她脑袋软语安慰她,盛锦如原地坐着不动,脸色铁青的跟石头一样,突然眼睛一翻,厉声喝了句:“你给我过来!”
那个女人被盛锦如这么一喝,吓的脸色都白了,她好像很怕盛锦如,哆嗦着不敢不听,一步一步挪过来,到了跟前就蜷缩成一团蹲下,像一条家养的被呼来喝去的狗。
盛锦如不由分说,抓起烟袋就抽了过去,她下手是真狠,一下下,专往那女人第二个头上抽,一边抽一边咒骂着:“你吓她做什么,啊?自己丑不知道吗,你吓她做什么?”
那个女人痛的脸上的肉都痉挛了,但又不敢躲,双手抱着头蜷缩着任她打,直到那个老婆子过来拉住气喘吁吁的盛锦如:“算了算了,孩子都吓坏了,小夏不经吓的。这第一次回家的,看在屏子的面子上,算了啊。”
那个女人被打的额头都流血了,跪在地上动也不动,透过竹篙子的间隙,能看到自己倒映在暗褐色的水流上扭曲的面容倒影,血顺着面颊滴下去,沿着竹篙圆弧的面滑进水里,血丝一线线慢慢化开…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对待,直到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忽然飘进耳朵里。
“小夏不经吓的…看在屏子的面子上…”
这句话像一柄尖利的锤子,深深敲进且震碎了这么多年来心上的那一层硬茧,她知道这女孩儿害怕她的样子,拼命按捺住猛然抬头的冲动,身子因为激动而剧烈的颤抖起来,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着一句话。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活着等到这一天了…”
第25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其实不止是扔雷扔炮的妹纸们了,一直买V支持我陪着我将这文向尾声行进的妹纸们,我都深深感谢,一直以来,我也没有那种把大家列出来感谢一把的习惯,后来就被人森森批评了。昨天进后台,忽然看到有两个妹纸扔了两个炮,我忽然就热血了(我这个人总有瞬间热血的习惯),于是我当场花誓要码万字章予以特别感谢,盆友们啊我花誓下次我再也不胡乱花誓了,以我那时速1000的龟速,这一章花了我10多个小时,美好的阳光灿烂的周六啊,现在太阳都下山了,绳命就这样流逝了呀,水蛇腰也酸了,桃花眼也花了…
好了不说废话了,把大家请进剧场里吧,由于是答谢专场,请各位买V的亲们暂时忍受一下坐后排的木头小板凳,旁边有矿泉水。下面我们隆重请出地雷组手榴弹组和火箭炮组以及混合组的妹纸们前排豪华真皮沙发就坐,有各种鲜榨果汁可供选用,大中小号杯型…
好了大家各自就坐,请不要拥挤…(另外我做这个专场的时候忽然想起,留评的妹纸们也值得狠狠奖励的有木有,过一阵子我必将做个美评专场)
火箭炮组:Lucia(2),l2iu,我恨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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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村二十来户,但几乎没有人家愿意接待岳峰,那老婆子敲了几家的门,道明来意之后,收到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拒绝。
——“怎么能招待外人。”
——“论理,外姓都不该进这个村子!”
——“盛家这是要变天了是吗,对个外姓都这么客气?”
…
岳峰在后头听着真是牙痒痒,都什么时代了,还开口外姓闭口外姓的,就你们姓石的高贵,国务院都得给你们发特别姓氏补贴!
问了几家之后,那老婆子有点不耐烦,问岳峰说:“最底下的村子好像还有空房子,要么你底下去住吧?”
纯属搞笑,最底下爬到最上头,少说一两个小时,自己吃饱了撑了整天爬上爬下?岳峰怪笑:“你怎么不干脆让我睡回桂林去呢?”
那老婆子听不懂这样怪里怪气的反讽,居然还当真了:“你要睡回桂林去?”
岳峰无语,末了直白回了一句:“我不愿意。”
问了一圈下来,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愿意做这个东待客。
石嘉信。
老婆子如释重负,回头看岳峰,示意他可以拎包进屋了,岳峰没立刻动,他心里有点犹豫,说真的,特别不想领石嘉信这个情。
石嘉信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说:“岳峰,你就住这好了,你上去接小夏也方便。石家人不是普通的排外,你后面就知道了。”
话说的在理,犯不着为了一时之气跟自己较劲,岳峰心一横,拎着包就进屋了,没一句谢字,进屋时还把石嘉信撞了个踉跄。
石嘉信苦笑了一下,那个老婆子看着他,似乎想跟他交代什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才第一天,盛锦如既然没有详细的交代,自己还是不要太早动作的好,省得节外生枝弄巧成拙。
下头村子的生活水准明显要好过盛锦如她们,石嘉信的屋里水电齐全,有煤气,冰箱微波炉也不缺,岳峰前头主要在管季棠棠吃饭,自己吃得少,从山上爬下来又费力,又有点饿了——他也不客气,不管主人家乐不乐意,打开冰箱翻了一袋速冻水饺出来,煤气烧上水,撕开真空袋下饺子的时候才想起来:“你们这还有速冻的饺子?”
一边说一边把包装袋的正面翻过来看,发现还是挺有名的牌子。
石嘉信挺识趣地帮他从碗柜里拿醋:“你别把我们这想的跟穷山僻壤似的,我们定期从外头买东西进来的,底下的村子还通网,屋里有影碟机,你要嫌闷去看碟,最新的大片都有。”
岳峰有点纳闷,石嘉信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就溶洞里头的盛家女人世世代代跟活在旧社会一样,这个我们也没办法,早些年,盛家的女人还能在外走动,盛清屏逃了之后,盛锦如把溶洞看的死紧,实话跟你说,那之后出生的盛家女儿,有些连现在是哪朝哪代都不知道。”
岳峰觉得匪夷所思,他拿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饺子,忍不住问石嘉信:“你们到底靠什么生活啊?”
石嘉信也不瞒他:“表面上,做什么的都有,小本生意、工农、运输跑线,实际上另有财源,都是暗线,十来年经营下来,稳的很。”
岳峰听不懂:“什么财源?”
石嘉信很意外,他觉得自己都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没想到岳峰的脑子也有变浆糊的时候:“这么着跟你说,香港有很多风水师,数的上的那几个,收入都相当可观,有个叫李居明的,曾被饮料巨头可口可乐的总部请到美国看了风水,还曾经利用堪舆秘技帮美国人找过恐龙化石,你听说过没有?”
岳峰摇头:“这个人我没听过,不过你说的我懂。很多人信这个,别说香港了,现在内地很多富商,买房要看风水,入葬要看地穴,起名字都讲个命理,在这上砸的钱都是论捆的。”
石嘉信点头:“就是这个理,表面上,咱们大陆这边破除迷信,不提倡这玩意儿,但是你也知道的,官禁民传,水面下头,做这行的,足可以形成一个产业,嘴皮子动动,过手的钱不比什么厂子企业的少。”
岳峰有点听明白了。
“盛家的女人天赋异禀,算得上怀揣异术,既然能以此生财,没道理捧个金饭碗乞讨。其实很多年以前,盛家就以此闻名了,我看过盛家留存下来的一些记载,好像是清康熙三十年的时候,有这么一段,说是淮阳巨富,父遇盗横死,怨气盘桓不去,家宅夜夜闻泣声,子苦之久矣,后得同僚秘授,以翡翠如意一枚,金珠一斛,银数封,请得盛氏平戾之铃,九日异象旋得解。这是我看到的最早的关于盛家以此为生的记载,不过这只是有文字记录的,实际操作上,应该更早。”
岳峰被这段半文不白的叙述搞的头昏脑涨,回过神时才发现锅里下饺子的水突突翻开的厉害,赶紧接了勺冷水去激生:“然后呢?”
“这么多年下来,换汤不换药,有需求就有供给,亲人被害的,哪怕倾家荡产,也想找出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害死了人的,怕有因果报应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明白了吧,这些都是金主,咱们不愁没钱入帐。”
大致明白,不难理解,岳峰把煤气关了火,盛了碗饺子到桌面坐下,一边吃一边继续问他:“盛家被秦家追着撵着,恨不得钻到地底下躲起来,还有这心思跑去联系业务?”
石嘉信冷笑:“跑腿动嘴的事犯得上惊动盛家的真神吗?山下村那些人是干什么的?而且盛家接单是有规矩的,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官不接匪可接,穷不接富可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你也看到了,山上山下,加上溶洞里,一共才多少人?撑死了百多张嘴,盛家养的起。”
岳峰忽然反应过来:“不接官我理解,不想跟公安什么的扯上关系对吧,匪可接是什么意思?善恶不分?还有穷不接富接,这不典型的有奶便是娘吗?”
石嘉信居然比他还意外:“那又怎么样?盛家又不是雷锋,又不要积德修道成仙,那么多人靠手艺谋生,会做衣服的裁衣服卖衣服,会做饭的开馆子迎客,盛家跟他们有什么不同?怎么事情到了盛家这儿,就成了有奶就是娘了?”
石嘉信的嘴皮子忽然就这么溜了,岳峰有点招架不住,加上信息来的太突然,他脑子里有些乱:“但是盛家不是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怎么了?你以为盛家是超人啊,还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整天哭着喊着替天行道啊,你见过超人吗,还不就只电视上蹦跶一下?岳峰,你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这个问题上,不要这么幼稚这么理想主义好不好?”
TMD居然敢说他幼稚,岳峰真想把一碗饺子都扣他头上,他心里头为季棠棠不值:丫头也是蠢到家了,居然能相信化解怨气这样的借口,还以为盛家做的是什么伟大高尚感天动地的善事是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确是更合理一些:以前他和季棠棠真的都有点理想化,把盛家当成是电视剧里非黑即白正面悲情的人物,其实石嘉信说的没错,盛家有那个必要大包大揽把全世界人都当成自己的责任吗?拉下一直以来笼着的面罩,盛家也无非就是个渴了喝水困了睡觉吃喝拉撒一样不缺的人物,也要赚钱、钻空子、投机取巧谋私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这么一想,顿时就意兴阑珊,一碗饺子快见底时,才又想起什么:“接了单之后怎么办?盛家的女人敢出去吗,不怕被秦家的人半道上给截了?”
石嘉信笑了笑:“想化解怨气,能力到一定的水准,根本不需要东奔西走的长途跋涉,盛家的女人从小学习御铃,只要能把死者的头发、死时脚上所穿的鞋子、血或者其它一些跟死者密切相关的东西带入溶洞,凭借铃的感应,就能迫使怨气撞铃,从而听到铃语得到线索。”
“只有像盛夏这样半路出家,从来没经过训练,自己胡乱摸索的,才会只能感应随机撞铃的怨气,然后必须去事发地寻找下一步线索——盛清屏是什么都没教她,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既然逃出去了,谁会想让女儿再过这样的生活呢。”
伴着这样的讲述把一碗饺子草草下肚,还真是食不知味,难得石嘉信居然能耐着性子给他讲这么多,岳峰也大致猜到他多半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心中有愧,石嘉信这个人,有些时候有些举动,自私的真是让人杀了他的心都有,但必须承认,如果不是为了尤思,他也坏不到哪里去。
既然他愧疚,索性趁热打铁,多从他这里拿点讯息:“那秦家呢,跟盛家这纠缠不休的,怎么回事?”
石嘉信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盛家的生意,是我们石家人对外打理,毕业之后,家里很想让我在里头谋一席之地,我帮着联系过几次,所以知道的多。至于盛家和秦家的秘密,我基本上一无所知,你想问,去问盛锦如吧。”
问盛锦如?问块木头都比问那老婆子靠谱吧。
见岳峰一时间没新的问题,石嘉信起身收拾碗筷,刚把东西都放水槽里搁好拧开水龙头,岳峰的一句话钉子样把他钉在当地:“你昨天晚上,口口声声是为了思思,她没离开对吧,也没死是吗?盛家是不是拿她威胁你了?她也在这对吗?”
石嘉信的喉结滚了两下,脸色忽然变的灰白,眸子里浮上一层死气,咽喉里嗬嗬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幸好这个时候,岳峰的手机响了。
换好之后,知道他号码的人只有一个,不看来电显岳峰都知道是光头。
光头在这头的工程谈的差不多了,下午就乘车走,离开前打电话给岳峰,想看看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岳峰知道自己这头的情况特殊,也不大想给光头添麻烦,含糊地答了句一切都好,光头迟疑了一下,挂掉之前提醒了他一句:“峰子,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摊上的是什么事,但是是不是平安,总得跟亲近的几个人交代一声。毛哥都打了两遍电话给我了,问我说峰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一遍两遍都是关机啊,你没同意,我也不好跟他说你的情况。你斟酌着看,行的话给要紧的人打个电话吧,免得人家牵肠挂肚的。”
挂了电话,岳峰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决定分别给毛哥和洁瑜打个电话,石嘉信依然柱子一样杵在水槽前头,水龙头里的水哗哗的,白色的水花乱喷乱溅,岳峰过去把龙头拧上,说了句:“你慢慢忙,我出去打个电话。”
岳峰一直走到村子的外围,靠林子的地方,第一通电话是给毛哥的,天气一天天转暖,尕奈的生意应该不错,因为电话的背景音很杂,感觉上人进人出的,在纷乱的杂音里,岳峰突然分辨出一个人的声音,脱口问了句:“神棍也在?”
毛哥没好气:“嗯,在。三十,床位三十。”
后半句话,应该是向着客人说的。
岳峰怔愣了一下,回想起最近一次跟神棍的通话,有点好笑:“他不是去什么荒郊野外找美女吗?找到了没?”
毛哥火大的很:“找个屁!TMD我说出来你都不信,昨天我搁门口坐着,突突突一辆拖拉机开过来,两藏民抬一担架下来,这孙子就在上头趴着呢,还有医院的单子,尾椎骨折,什么哪个椎体错位!尼玛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这个智障拿自己的屁股去坐一条蚯蚓!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他!”
那头响起神棍尖利的声音:“谁?你给谁打电话?是小峰峰吗?我强调过多少次了,不是蚯蚓,是异形!异形!”
“你TMD坐死的还是恐龙呢,你给我滚!”
杂音小点了,估计毛哥拿着电话走开了一些,听起来,还是余怒未消:“我都不好意思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尽搞点让人来气的事,你说你跟个蚯蚓过不去干嘛,你那屁股是属金刚的啊,有那战斗力你去收复钓鱼岛啊,现在可好,一两个月都得趴着了。”
明明是挺悲惨的事儿,岳峰听的忍不住想笑:“他定下来也好,正好尕奈现在游客多了,他在的话还能帮你揽个客,摆个龙门阵什么的。”
毛哥又急了:“我稀罕!他整天趴在门口,尼玛盖块白布都赶上卖身葬父了…不说他,对了,你换号了?”
岳峰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编个最稳妥的说辞,大意就是路上出了点事,得罪了人,得避避风头,所以暂时不大会打电话,如果有人找上门打听他,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就行了。
说完了,毛哥那边沉默着没动静,岳峰怕他担心,又加了一句:“真没什么事老毛子,又不是没历过事的,你放宽心。”
毛哥长叹一口子:“峰子,你不想说,具体什么事我也就不问了。不过,不是我说你啊,你早就不是几年前年轻冲动的时候了,那时候为了雁子你能跟人动刀动枪的,现在你带着棠棠呢,凡事忍一下,哪能又那么冲动跟人死磕啊。”
岳峰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洁瑜的反应跟毛哥又两样了,她一听到岳峰的声音就跳起来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哽了:“哥你哪去了啊,我昨天还跟方程式说,我得去登广告找人了,我好几天打不通你电话了。”
方程式是洁瑜的男朋友,因为是中学数学老师,洁瑜老给他起乱七八糟的绰号,光岳峰听到的,就有“代数”、“几何”、“排列组合”、“勾股定理”、“方程式”,反正几天换一个,只要是跟数学有关,准是指她男朋友没错了。
洁瑜的话让岳峰怪心酸的,觉得特别对不起这个妹子。
早几年,跟苗苗还没在一起或是分分合合的时候,他身边过了不少女孩儿,拒绝之后,有人痛苦难受也有人歇斯底里地骂他恨他,只有洁瑜不同,她用一种很坚决的姿态进入到他的生活里来了,她说:“我就是喜欢你,做不成你爱人做你家人不行吗。”
她这么说,也这么做了,洁瑜的性格里,很有一些女强人的干脆利落,她说不纠缠就真的不纠缠,一心一意帮着岳峰打理生意,岳峰虽然那时候挣的多,但是花的也胡天海地,单说那个酒吧,以他那种呼朋唤友仗义疏财的性格,月月亏空天天赤字,都要自己掏腰包填补的,洁瑜接手了之后就不一样了,情谊钱财一码归一码,她是敢拉下脸来朝每一个熟客要账的,开始时岳峰不适应,还说过她几次,洁瑜眼里头含着眼泪任他说,但钱是一分不少要,私下里还寻了个机会跟他说:“哥,反正白脸是我做了,总要吃饭的,我不想你亏。”
岳峰心里明白,他的生意也好,房产也好,没有洁瑜打理,纯粹就是耗财吃钱没收益的。
所以他很快就给洁瑜支薪、算份子,洁瑜开始不要,后来岳峰发过脾气,她也就收下了,洁瑜有一点跟岳峰很像,她很讲义气,受你一分,千方百计想还你十分,生意交给洁瑜,岳峰特别放心,两人关系亲近了,洁瑜开口闭口都叫他哥,叫习惯了,岳峰真把她当亲妹子看了。
岳峰的家庭很复杂,母亲犯案,父亲横死,他是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有家庭的温暖,所以对洁瑜这份情谊特别珍视,有了解他们过往的朋友曾经对他感叹:“这爱情吧,开始的时候都是爱,后来的走向就千差万别了,有爱到变质的、爱到修成正果的、爱到成仇不爱的,也有洁瑜这样,爱着爱着就成你家人的,也挺好的,一辈子情分都不变,想起来都暖心窝子。”
他这一趟撂摊子走人,动辄半月没消息,生意都扔给洁瑜,尤其是时不时还有九条那边要“带粉”的压力,想来想去,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洁瑜了。
所以对洁瑜,他隐瞒的很少,除了把季棠棠的部分带过了不说——他告诉洁瑜自己在外头遇到了苗苗的爸爸,两个人起了冲突,互有损伤,如果秦家不追究还好,追究的话,他是有段时间不能露面了,换号的原因就在于此,洁瑜这里,也请一样的口径:没见过,没联系过,不知道。
洁瑜的初始反应,居然跟毛哥是一样的,都是长久的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失望:“哥,苗苗这一页就真的翻不过去了吗?她都结婚了,你还因为她跟她爸起冲突,你至于的吗?”
这顶帽子扣的,岳峰心里是真冤,但也只能咬牙受下:“洁瑜,能不能暗地里帮我打听打听,秦家人回去了没有?”
洁瑜嗯了一声,岳峰不放心,又叮嘱她:“一定得暗地里打听,你不能露面,实在不行,打听不到也没关系,懂吗?”
洁瑜又嗯了一声:“打听到了我给你短信。”
说完了,她不急着挂电话,好像是还有话,岳峰催了几次,她才吞吞吐吐很有点不好意思:“哥,方程式向我求婚了。”
最先涌上心头的感觉居然是失落,再然后才是由衷欣喜,岳峰追问:“没为难为难那小子?答应了没?”
洁瑜扑哧笑出声来:“当然为难了,我说我是没问题的,但是我父母死的早,我得让我哥给我做主,哥不同意我是不嫁的,方程式这两天变着法儿跟我打听你喜欢什么,想尽办法要拍你马屁呢?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这次痛宰他的机会,可别放过咯。”
岳峰下意识就冒出个念头来:把棠棠送我吧,到时候跟洁瑜一起办婚礼,多热闹。
他答了句:“要什么都是空的,对我妹子掏心掏肺的好就行,不然打断他的腿,全城都不准卖拐杖给他!”
洁瑜咯咯咯笑着挂了电话。
两个电话打完,日头都快到正中天了,昨晚上下过雨,树叶水润水润的,让日光这么一打,光亮刺眼,岳峰吁了口气,沿着原路往回走,走了一阵,忽然看到几个缩在墙角处打弹珠的小孩,男的女的都有,他们也看见他了,忽然之间,个个都跟抖索了毛要打架的斗鸡似的,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互相之间咬牙切齿说着什么,再然后,有个最大的突然弯下腰捡了块石头恶狠狠扔过来。
“不要脸,外姓人,不要脸!”
小一些的孩子也被带动起来,纷纷捡小石子儿扔他,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盛家姐姐是要嫁给自己人的!”
“外姓人都是拐子,不要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