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似乎是戳到石嘉信的痛处了,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声音沙哑而打颤:“我救不了了,谁都救不了了,我害了思思了,我把思思害死了…”

说着说着声音又哽了,十根手指的指甲深深抠进头皮里,然后死死往下抓,按说男人的手指甲没那么利的,但下了死力,也从额头上带出十条鲜血淋漓的口子来,季棠棠看的又害怕又恶心,眼圈红红地一直往沙发里缩,岳峰赶紧过来搂住她,把她脑袋摁进怀里不让她看。

石嘉信已经痛苦到这个程度了,岳峰也不好再去提尤思刺激他:“就当帮个忙行吗?我不能让棠棠一直这样下去,我真的得去趟盛家。”

石嘉信低着头看十个指甲缝里的血肉,顿了顿抬头一笑,他脸上翻着皮肉的地方渗血,笑的又诡异,岳峰后背直发凉,下意识把季棠棠脑袋又往怀里摁了摁,生怕她看到了又害怕。

石嘉信说:“你想清楚了岳峰,你以为她是盛家的人,盛家就把她当亲人一样看了?盛家秦家都是狼,一个胡狼一个豺狼,都是吃人肉的,有什么区别?你们帮过我,我也希望能报答你们,我能做的就是提醒你,别带她去盛家,你别做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说着说着,他又恍惚起来,眼前渐渐模糊,下眼皮上一片温热,低声说了句:“我要是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我死都不会带思思回广西的…”

岳峰让石嘉信这么一说,心里头也一团乱麻一样,想了想说了句:“但是棠棠现在这样…”

石嘉信嘿嘿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他也不去擦,直直看岳峰:“那至少她现在快乐吧,她回到盛家,治好了,正常了,但是再也出不来了,痛苦的过下半辈子,你忍心吗,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你有资格帮他做这个决定吗?”

“你想好了岳峰。在敦煌,我欠盛夏一个人情,答应了要还的。你真决定了,我会帮你联系的。但是你想好了,你想好了再答复我。”

——

岳峰倚着窗台坐着,石嘉信住的地方是三楼,视野不算好,加上时间很晚了,望出去连灯火都不见几盏,石嘉信佝偻着背在沙发上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季棠棠倚着冰箱站着,偶尔伸手去拨弄维尼熊形状的冰箱贴,过了会打了个呵欠,再过了会过来拉岳峰的手,那意思是她困了,她要睡觉了。

岳峰把她拉过来,帮她把头发拂到耳后,低头在她眼睑上亲了亲,他心里特别矛盾,有的时候,一个决定不只是念头一转那么简单,那是一条路,长到要走到人生尽头,不能退也不能改,错了就是错了,走一步祭奠一步,每一步都是烧纸钱的味道。

石嘉信说的没错,万一他负不起这个责任呢?万一他帮她选错了呢?

岳峰掏出钱包,从里头拿出个一元硬币,季棠棠把钱包抢过去,指着透明塑胶膜后面的小黄花笑,岳峰把硬币竖给她看:“棠棠,咱们都决定不了,让老天选吧。抛出来是花呢我就带你走,找个别人找不着的地方开开心心过日子,是字呢咱们就去八万大山,一切都是命,不后悔也不埋怨,行不行?”

说完了指尖一弹,硬币打着旋儿飞向半空,在昏暗的灯光下,边缘处闪着缤纷银光,季棠棠屏住呼吸仔细看着,硬币落下时,岳峰右手伸出,一把把硬币拍落在左手的手背上。

季棠棠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掰岳峰的手,灯光下,岳峰看的清楚,是花向上。

一时怔住,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过了会他把硬币递给季棠棠,示意她也玩一次,一人一次才公平。

季棠棠学着他的样子抛硬币,啪的伸手接住,岳峰把她的手拿开了去看,还是花。

或者,这就是天意。

石嘉信应该也听到两人的动静了,回头询问似的看他,岳峰说:“棠棠困了,我先带她去睡。”

——

石嘉信家里备着一次性的牙刷,季棠棠自己洗漱完了出来,岳峰已经帮她把床理好了,躺好之后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陪了她一会,石嘉信家的枕头偏低,季棠棠动来动去的不舒服,最后把岳峰的胳膊拽过来枕着,岳峰一直等她睡着了,才把胳膊轻轻抽出来,又看了她一会,才带上门出去找石嘉信。

石嘉信问他:“决定了?”

“决定了。”

“怎么说?”

“进八万大山。”

石嘉信哦了一声,顿了顿笑笑:“看来抛了两次都是字了,天意,我帮你拨电话吧。”

岳峰有点意外:“这么晚拨电话,没关系吗?”

石嘉信淡淡的:“这么晚才显得事情重要事态紧急啊,你可能不觉得,但对盛家来说,这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流落在外头的人认祖归宗了。不管多晚,接电话的都会把盛锦如给叫起来的。”

“你知道盛锦如吗?那是盛清屏的妈妈,盛夏的外婆。”

岳峰没再说话,石嘉信拨电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刚刚做出的决定。

——“怎么说?”

——“进八万大山。”

什么时候改主意的,他也说不清,或许早在抛硬币之前,他已经有决定了,任何一个试图把决定交给老天的人,其实心里都早有方向,抛中了正中下怀,抛不中时才最显真实心意:我管你正面反面,老子的命运,不能交给你一枚破铁决定。

他想的明白,盛家是最后一条路,棠棠不能一辈子痴傻,现在有他管她,万一他出了事呢?他已经得罪秦守业了,对比得到季棠棠,秦守业估计现在最想弄死的人是他,他一走,季棠棠托付给谁?洁瑜?毛哥?看在他的面子上,或许能管她一阵子,会管她一辈子吗?

秦家盛家都是狼,前路狼后路也狼,那试试这只狼吧,或许虽然同样吃人,但能吐两根骨头。

世上如果真有老天,请老天看的明白,这决定是他做的,有什么后果,让他来担。

石嘉信一直压低声音说话,似乎谈了很长时间了,岳峰一时失神,也没有听真切,直到石嘉信忽然急了,声音一下子大起来。

“你就看在屏姨的份上,你知不知道,屏姨已经死了,四年前就死了!”

112第22章

开了一上午崎岖难行的路,临近中午的时候,岳峰的车子在一个破落镇子口的饭店旁停下来,石嘉信帮着他把行李拎下来,说是后面的路车开不进去了,有大概2-3小时的机耕道,也就是得坐拖拉机走,完了还得走一段

岳峰跑的地方多,再差的路也走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中午在所谓的饭店吃饭,季棠棠挑食的本性暴露无遗,岳峰已经尽量去选看起来贵的好的去点了,端上来之后,季棠棠还是一脸嫌弃的表情,挑了两筷子就吐在边上了,这也就算了,她非用那种受到虐待的眼神恶狠狠地瞪岳峰,就跟岳峰是万恶的施虐者似的。

岳峰懒得理她,转了个方向自己吃自己的,结果季棠棠硬拽着他肩膀把他拉过来,逼他面对自己谴责的眼神,一来二去的岳峰火了,手往桌子上一拍,吼她:“吃饭!”

听是听不见,岳峰火了她还是晓得的,可怜巴巴地看了岳峰半天,岳峰还以为她要哭了,谁知道她乖乖拾起筷子扒饭了,岳峰看着她无语凝噎,末了感慨说棠棠在古代绝对是个欺软怕硬的地主老财啊,怎么能这么见风使舵的。

石嘉信在边上笑了笑。

岳峰心里一动,这一路上,石嘉信一直沉默,自己也就没怎么和他搭话,难得现在他表情松动,似乎可以套出些话来。

岳峰夹了筷子菜,看似不经意地问他:“好端端的,大男人,什么事想不开要自杀呢?”

石嘉信没吭声,过了会回了句:“一时冲动。”

岳峰顿时就没有跟他说下去的兴趣了,私心里觉得这人真不实诚,什么事都遮遮掩掩说半边,真当爷这么稀罕打听你的事呢!

吃完饭,石嘉信预定的拖拉机却到不了位,打电话催,那头说是去邻镇拖化肥,让再等等,这么个破落地方,也没法用大城市的什么诚实守信来约束对方,反正卖方市场,就这么个拖拉机,你爱等不等,三个人只好在饭店门口坐着干等。

季棠棠是永远不缺娱乐活动的,她不知怎么的对饭店自养的几只鸡感起兴趣来,蹲在面前津津有味看鸡爪子刨地找食,过了会鸡都烦她,掉转身屁股朝着她,她倒是不屈不挠的,厚着脸皮又转到鸡的正面去继续观摩。

岳峰在不远处坐着看着她,生怕到时候鸡受不了了啄她,心说被啄一口又该哭了,她要是脑子一根筋跟鸡打起来,自己是不是还得去拉个架?

正想着,石嘉信忽然说了句:“遇到盛锦如的时候,她问起盛夏的名字,你千万别答是季棠棠。盛家人对这个特别看重,哪怕私奔外嫁,后代不改姓,改姓是欺师灭祖。你看盛清屏就算私奔,还是给女儿冠盛姓的,要不是后来发生灭门的事,也不会让她改名字。”

岳峰嗯了一声,想起昨天晚上石嘉信打的那通电话,忍不住问他:“昨晚上,盛锦如终于知道棠棠妈妈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她就完全不知道?”

石嘉信冷笑:“盛家人是不会去找外逃的女儿的,盛清屏当年,不止私奔,她半夜逃走的时候,还杀了盛家一个老嬷嬷,这事对盛锦如的打击很大,事后她基本就不怎么出溶洞了,盛锦如有一儿一女,女儿盛清屏,儿子盛清民,十多年前,盛清民不知道为什么,说要出去把姐姐找回来,盛锦如没反对,我猜她当时,也是很想让盛清屏回来的。谁知道盛清民一走就没消息了,当时我们都猜,是找到盛清屏之后,被姐姐留下来,迷恋外头的花花世界,不回来了。昨晚上,她终于知道女儿早就死了,儿子么,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估计也凶多吉少。一儿一女都走在她前面,这也真是…报应!”

岳峰先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要说“真是可怜”,哪晓得事情末了忽然咬牙切齿的说出“真是报应”四个字来,着实愣了一下,再一看石嘉信顷刻间变得近乎狰狞的表情,浑身都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一想到马上会跟盛家人打交道,心里头刺刺的怪不舒服的

下午三点多,那辆拖化肥的拖拉机才突突突赶回来,拖拉机后斗厚厚一层灰,石嘉信先上,岳峰上了之后把季棠棠给拉上来,三个人分了两边,原本都坐在后斗的边上,后来实在颠簸的太厉害了,岳峰只好从行李里拽了件衣服出来铺后斗地上,拉着季棠棠坐下去,经过中午被吼,季棠棠也学乖了,这次不瞪他了,改用无比哀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是在控诉说你看颠都快把我给颠死了都是你叫我坐拖拉机的…

岳峰被她盯的心虚,过了会就伸手阖她的眼,跟电视里抚眼皮让人瞑目似的,她乖乖闭了两秒钟,噌的又睁眼,睁的比先前还大,岳峰又伸手去阖,如此几次之后,她怕不是以为岳峰在和她玩儿,咯咯笑的带劲,岳峰把她搂进怀里,下巴在她头发上蹭了蹭,心里头又是甜蜜又是难受,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怕真是更开心些。

拖拉机开的前半程还能遇到几个人,后头就真是鬼影都不见一个了,路越走越窄,边上的林木愈发浓密,有时候,道两边树的高处树枝长在了一起,像架了个拱顶,阴森森的,下傍晚的时候居然下起了雨,好在行李里带了户外的挡雨布,张起来挡在两人头上,听雨滴哒哒哒打在布顶的声音,季棠棠特别好奇,缩在布底下仰头看着,岳峰招呼石嘉信一起过来避雨,石嘉信缩在后斗的角落里,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很快就被雨淋了个透。

没有预料到的降雨给行程增加了额外的难度,车轮一直打滑,有一次还陷坑了,车主嘴上唧唧歪歪的很,指使着坐车的帮忙挖坑填杠,石嘉信估计从来就没干过这种活,挖陷车的坑得从陷车的车轮前头引平都不懂,岳峰看的着急,这么挖下去是寻思着挖个坑把拖拉机给埋了么?末了只好自己夺过了铁锹挖,季棠棠顶着雨布在车上给他打手电筒,铁锹往哪走光柱就往哪照,倒是认认真真尽责的很。

终于到了说的地点,天已经全黑了,一看手机过八点了,拖拉机师傅结了钱,又突突突往来路赶,岳峰打眼一看这完全就是荒山野岭,满心的没好气,心说你可别告诉我盛家石家都是狐狸精变的,想上门拜访还得打个洞到地底下去。

正想着呢,石嘉信过来,指指山上的密林,说了句:“有条上山的小道,后头抄到前面去。”

岳峰那个火啊,这一天折腾的,又是开车又是拖拉机又是挖坑,都连轴十二小时过去了,又湿又冷又饿的,居然告诉他还得爬山!

气归气,又不能跟石嘉信翻脸,人家也是在帮忙不是?

季棠棠已经明显不安了,上山之后尤甚,山上都是密林,一进林子,面对面不打手电连脸都看不到,加上路特别难走,脚踩下去提起来就是厚厚一层泥,走几步就像坠了块砖头一样沉,周围黑漆漆的,不知道树影后头是不是藏着妖怪,她不敢耍性子不走,生怕落后一步就被扔了,心里又害怕,一边跟着一边偷偷哭,雨下的大,岳峰在前头拉着她,根本也没发现她哭,后来上个陡坡,回头拉她,才看到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岳峰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招呼前头带路的石嘉信先停一下,自己也不披雨布了,结结实实把季棠棠从头到尾罩上,脖子下打结,只露脸在外头,又连比划带说的让她别怕,季棠棠抽抽噎噎点头,点着点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雨渐渐停了,石嘉信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指远处:“看见没,快到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能看到稀稀落落的灯火,因为周围特别黑,居然衬得那疏落的几点特别亮,岳峰吁一口气,问他:“盛锦如就住那?”

石嘉信摇头,示意岳峰仰头看山:“看见这山没?”

黑暗中,山体直插向上,平日里看也许不算巍峨高大,但是现在身在山腰,人无比渺小,心里倒不禁生出敬畏之情来,石嘉信比划给他看:“那一处住的是普通的石家盛家人,基本形成了个绕山腰一圈的村落,你从这个村子往上再走一段,又有一个小聚居的村子,住的是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嗅出血的味道的,可以跟盛家的女人结婚的;再往上走,是盛家女人住的地方,但是只有几家,大部分人是住在溶洞里的重生之政道风流无弹窗。所以除非秦家人包个直升机空投,想接触到盛家女人,必须得从山下一层层往上,要连过两个人为设置的屏障,非常困难。”

岳峰听的有点懵:“你们不是所有石家人都跟盛家的女人结婚?”

石嘉信淡淡回了句:“他们倒是想,但是盛家哪有这么多女人?总不能让石家多出来的男人都去打光棍吧。前几十年因为血缘太近,出过不少怪胎,老一辈也有点警醒。再说了,正常婚嫁,才像个正常村子,否则一大批人这么神神秘秘的,不是无端让人怀疑吗?”

岳峰让他越解释越糊涂,感觉上,原本以为石家盛家只是一坛子比较深的水,探身进去了,才发觉水底下还有个无底洞,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了句:“既然不是所有的石家男人都能嗅出血的味道,那这一村子的‘普通’人,派的什么作用?防备秦家的…先头兵?”

石嘉信嘴角掠过一丝讥诮的笑,像是嘲笑他什么都不懂:“做生意啊。”

生意?还做生意?什么生意?

岳峰还想问,身后的季棠棠突然尖叫,岳峰急回头看,才发现是只类似老鼠的什么小动物,嗖地从季棠棠脚背上窜过去了,把季棠棠吓的原地蹦跶个不停,石嘉信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太晚了,快点走吧。”

石嘉信这个人,话头一旦开了,就能说上几句,一旦闭上,又成了个闷葫芦,不知道几时才能又开口,岳峰也不方便再问,只好拉着季棠棠跟上。

走近了,才发现这真是个特别“村子”的村子,什么电线杆电话线,收发室村委会,该有的一样不缺,有几家门口还停着摩托车,看来山道狭窄,摩托车反而是主要交通工具。

岳峰皱了皱眉头,既然有摩托车,刚才何苦让他们苦哈哈这么一步一步爬山上来?

石嘉信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总不能指望着石家人开摩托下去接你,你们又不是什么贵客。”

这倒也是,这算是盛家的叛徒的女儿上门求助吧?还不知道受不受人待见。

走近村口时,岳峰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季棠棠的雨帽已经被她自己拽下来了,雨布裹在身上,像个大披风,近了这个村子,她好像也安静很多,眼神有点迷茫,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

理论上,她对这个村子,应该是没有任何记忆的,只是到底根在这里,她看这个村子的感觉,跟自己看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村口有个老头出来,颇带敌意的看着几个人,似乎连带对石嘉信都不是很客气,石嘉信迎上去说了几句话,那人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带几个人进了村委会的一间屋子,灯绳一拉,光亮晃人的眼,不一会有人送热水和毛巾进来,岳峰拧了毛巾,先帮季棠棠把脸擦了,又抹了一把自己淋湿的头发,石嘉信中途出去就没过来,过了会又有人送吃的,粥和馒头,还有咸菜,岳峰心说这盛家待客真够寒碜的,不过到底饿了,有什么将就什么,广西一带的米比北方的小,即便熬成了粥,吃起来的感觉还是挺怪。

季棠棠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低着头呆呆看碗里的粥,岳峰觉得奇怪,坐近了些想问她是不是不饿,刚覆上她手,才发现她的手凉的厉害,带着轻微的战栗,岳峰愣了一下,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季棠棠转头看他,自从出事之后,她的眼神就纯粹的很,高兴或者生气,随心随性着来,但是这一次,岳峰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怖。

她的这种眼神让岳峰一颗心都跳停了片刻,也忘了她听不见,脱口问她:“棠棠,你害怕什么?”

季棠棠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她嘴唇嗫嚅着,拼命拉岳峰的胳膊,岳峰由着她拉着走,出了门才发现她一直把他拉着往村外的方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即便跟她还是不能言语沟通,岳峰也理解她的意思了:很明显,她特别害怕这个地方,她想拉他赶紧走。

先前迎出来的老头蹲在那间屋子外头的墙根边,抽一根长长的水烟袋,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两个人,明明该是一双浑浊的老眼,偏偏特别亮,亮的人心头发慌,回头再看整个村子,黑魆魆的房子,只有几座亮着灯,但是叫人毛骨悚然,总觉得黑漆漆没有亮灯的窗户后头,潜藏着无数双趴着窗户玻璃窥视的眼睛。

岳峰深吸一口气,想起两人的行李还在屋子里,普通财物也就算了,季棠棠的路铃和自己的枪他是放在一起的,这个得拿回来,他想拉着季棠棠一起过去,但是季棠棠挣扎着死活也不回去,岳峰没办法,看看跑过去拿了也就十来秒时间,于是比划着跟她说:“棠棠你在这,我马上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刚俯身下去拎包,眼前突然一黑,屋里的灯突然就灭了,与此同时,门咣当一声响,很明显的外头落锁的声音。

岳峰冲到窗户口看,那个先前蹲在门口的老头,正倒退着透过窗玻璃看他,手里晃着钥匙,龇着牙笑了笑,与此同时,临近两间没亮灯的屋子忽然房门大开,十来条身影迅速向着季棠棠冲了过去,还没近前就听到季棠棠的尖叫声。

岳峰急得血都冲上脑子了,操起凳子就去砸窗户,玻璃倒是碎了,栏杆是铁的,没动弹,又去拽门,锁的死死,踹了两下也没开,外头季棠棠的挣扎声越来越小,岳峰险些给急疯了,顿了两三秒才想到自己的枪,翻出来冲着门锁就放了一枪。

巨大的声响让场内的所有人都僵了两三秒钟,反应过来的时候,岳峰已经冲出来了,乌洞洞的枪口指着一群人,说了句:“把人给我放出来!”

几个人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愿意,岳峰牙一咬,向着一个人脚底下就开了一枪,那人像是被蛇咬了一样尖叫着撤开,季棠棠被两人摁着,都捆上一半了,哭着把边上人撞开了往这里跑,一头撞在岳峰怀里,岳峰搂着她,觉得特对她不住,再想想刚刚的几秒钟,悔的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黑屋子里慢慢走出来最后一个人。

石嘉信。

岳峰怒极反笑,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如果再相信这个人,你好把自己的头给砍了。

石嘉信说:“岳峰,你冷静一点,不要在盛家的地盘上撒野。”

岳峰一手搂着季棠棠,一手掉转枪口对着石嘉信,说:“你走近一点,刚刚枪声太响了,震的我耳朵听不见,你走近一点说。”

石嘉信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步向着他走,边走边跟他解释:“盛锦如不见外人,我也没办法,她只见盛夏一个人…”

岳峰笑起来:“用捆的?”

“你知道盛夏很倔的,她现在只听你的话,带她走她肯定不愿意,我们也是没办法…”

说话间,石嘉信已经慢慢走到面前,岳峰脸色一冷,枪托往手里一攥,顺势一拳把石嘉信打翻,他身上有功夫,不给石嘉信任何翻身的机会,膝盖一跪直接压他小腹,石嘉信被他这一压,整张脸刹那间就变成了白纸一样,岳峰松开季棠棠,扼住石嘉信下巴强迫他张嘴,直接把枪管塞进他嘴里,几乎深到咽喉。

石嘉信挣扎着想反抗,岳峰冷笑一声:“你最好别乱动,走火了可不是我的责任。”

石嘉信不敢动了,他恐惧地看着岳峰,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第一遍时,岳峰没听明白,第二遍的时候听清了。

他说:“我是为了思思。”

113第23章

岳峰气的手都抖了,咬牙切齿说了句:“尤思这面盾挺好用的是吧?哪天你对不起全世界,也把她搬出来,再不要脸的事就立马清白伟大高尚了?”

忍了又忍,才克制住送他归西的那股冲动,枪一抽,攥着他衣领就把他提起来:“带我去见盛锦如。”

石嘉信伸手擦了擦嘴,很平静地看岳峰:“没用的岳峰,她不会见你的。”

岳峰笑了笑,枪口又顶到他脑门上了,像是对石嘉信说,又像是对所有在场不敢妄动的盛家人说:“请你们盛家老太太别太把自己当棵葱了,我TMD是在求她见我吗?”

说着扳了下搭扣,咔嗒一声响,森然的威胁意味,石嘉信想说什么,到嘴边还是咽下去,末了摊手勉强笑笑,算是妥协了。

这头的盛家人估计都是石嘉信纠集起来的,石嘉信一旦被制住,剩下的人就有些群龙无主的感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头,三三两两也就松动了,在石嘉信的示意下,有人帮着把岳峰的行李拢了拢拎出来,也有脑子活络的人先往山上去,估计是给那头通风报信。

于是这么一群人,一长队的往山上走,石嘉信走在最前面,岳峰带着季棠棠随后,隔了一段距离是剩下的盛家人,山上很静,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居然没什么杂声,山风吹过,高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七八道手电筒的光柱,有时候打在前头,有时候左右乱摆,在连天接地的黑暗中,渺小的跟萤火没什么分别。

走到半途时,石嘉信估摸着岳峰的愤怒平息一些了,斟酌着想跟他说话:“岳峰,你这么做真的不理智,你是上门求人的,闹成这样怎么收场?”

岳峰在后头阴阳怪气地笑:“还真是谢谢你好心提醒了,老子是让你带路的,不需要你说话解闷!”

石嘉信知道刚才闹的有点僵,一时半会的估计岳峰听不进去,也只得闭了嘴。

其实哪需要他提醒,岳峰老早想到这个环节了,他虽然没见过盛锦如,但是话里话外的寻端倪,也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了,原本上门求告就没什么胜算,更何况现在他还是这么一副打上门去的架势…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棠棠被惊吓过那么一通之后,就只知道跟着岳峰了,紧紧攥着他的手一步也不离,一路上,岳峰尽量避免去看她,因为每次看到都挺心酸的:万一自己把她带错了路呢?这山这么高,山上山下都是盛家人,一个不好死在这了,连点声音都发不出。

往上看,墨色中山的尖顶直插入云,往来路看,密匝匝的林子,村落的灯光愈发黯淡,真正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一切听天由命吧。

又过了约莫四十分钟,终于看到了石嘉信所说的第二个村子,规模上要小很多,村口已经围了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都看向这边。

岳峰很快就意识到这群人的确如石嘉信所说的有点不同,因为他们在看到这么混乱的场面之后,关注的焦点居然不是枪,也不是被枪指着的石嘉信,而是陆陆续续的,目光都焦灼在季棠棠身上了,有人很明显的想闻出些什么,下一刻脸上呈现的,全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有压的很低的声音传出来:“秦家吗?这怎么可能?”

看来季棠棠是盛、秦两家混血的事,在盛家还属于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季棠棠被看的烦了,开始她还很不示弱地去翻白眼,后来看她的人太多,眼神又太过怪异,她自己害怕,被看的差点哭了,缩在岳峰怀里死也不抬头,而几乎就在她缩进岳峰怀里的同时,所有人的脸色又有了另一重变化,他们开始打量岳峰,眼神里多是嫌恶和愤恨。

岳峰是外人,不知道在这里盛家的女儿喜欢外人是一件多禁忌的事,他被这么多人看的分外恼火,隐隐还有点心头发毛,问石嘉信:“盛锦如住这吗?”

石嘉信摇摇头:“还要往上走,不知道让不让继续上了,咱们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