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看了又看,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他感觉这木头面上,原本就被划过很多道道,而且根据那些指划,似乎写的是字!
神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把一条被子都扯出来,一团一团的棉絮添火,洞里有的枯枝什么的也往上加,临时凑了个火堆出来,借着火堆的光,他跪起身子,用菜刀把能掀的土皮都给刮擦开来。
到末了,看着眼前呈现的景象,神棍彻底呆住了。
这不是一块或者半块木头,边缘是有凸起的,这是一块棺材的盖的内面,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地质灾害,可能是山体变动下榻,棺材盖翻过来了,而翻向上的内面上,有人写了很多字。
这么说可能也不太确切,因为那些字,不是写上去的,好像是用手指,或者是跟手指粗细差不多的钝物给刻上去的,有的地方字浅,有的地方字深,而字浅的部分,因为湿气腐蚀,根本就已经看不清了,加上他刚刚卖力砍下的千八百刀,想辨认清楚纯属痴人说梦。
刻画最深的,是八个字,即便过了这么久,还可以清晰辨认出字形,也不知道写下这些字的人,当时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怀着怎样的仇恨。
路铃一脉,绝于三代。
——
华灯初上,岳峰的车子缓缓驶进桂林市区,依着光头发来的短信路线,过了几个路口,在一家名为“宫宴”的古式酒楼前停下来,光头一身西装革履,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开始还没注意岳峰的车子,后来人下了车他才反应过来:“你换车了?”
忘记跟他说调车这一茬了,岳峰笑笑:“借朋友的开两天。”
说完了又看着光头笑:“人模狗样啊你。”
光头扯扯领带,像是要透气:“没办法,工程竞标,得请主管部门的领导吃饭,可不得穿的孙子一样,上午我还在柳州呢,这不惦记着见你一面,就赶过来了。”
岳峰伸手在他肩膀上捣了一拳:“早说了你不用过来,我就这么欠吃顿饭?自己兄弟,太客气了。”
光头摸着脑袋嘿嘿的笑:“这不是难得嘛,几次见面都是在尕奈,难得这种地方也能凑一块。那个叫什么石嘉信的,就住在桂林,我们找着他大学同学了,他说前两月搬了家,新住处的地址据说他女朋友的姐妹知道,刚我跟朋友打了电话,说是正在联系中,估计今晚上有眉目,我想着这样刚好,咱哥俩也吃个饭,叙叙旧,雁子的事,我真是混账,我…”
正说着呢,车玻璃忽然被拍的砰砰响,岳峰回头一看,季棠棠坐在副驾驶上,很是不高兴地拍玻璃,估计是觉得受了冷落,别扭了。
没想到岳峰车上还带着人,光头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等岳峰开了门把人领下来,他更是惊讶的嘴都闭不上了:“这不是那个什么…那个什么…”
人他记得,印象极深,但是名字想不起来,光头干着急:“哎,峰子,叫什么来着…”
岳峰提醒他:“棠棠。”
“对对对,棠棠。她怎么来了啊?”光头看看岳峰又看看季棠棠,很有点莫名,不过人到跟前,礼数还是要的,他跟季棠棠热情地打招呼,“棠棠是吧,还记得我吗?”
季棠棠翻了他好大一个白眼,搂住岳峰的胳膊往后退了退,一脸的嫌弃模样,好像在说:你谁啊你,边儿去!
岳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季棠棠现在除了对他是乖乖巧巧,这一路上,逮谁翻谁白眼,那一脸冷艳高贵的,就像全世界人人都欠她三百块一样。
光头有点糊涂,直拿眼睛看岳峰,岳峰伸手示意了一下脑袋,低声说了句:“这里…有点问题,而且…也听不见。”
光头恍然,又看一眼季棠棠,想起上次见她还是挺正常的人儿,这才多久啊,忽然又想到在尕奈的时候,她最后是失踪了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难道重新被找到之后,就成了这样了?当然更关键的是,岳峰是怎么找到她的?
一肚子的疑团,不过大门口显然不是什么叙旧答疑的好地方,光头在楼上已经订好包间了,前头领着岳峰往楼上走,无意间回头,怎么看怎么觉得岳峰对季棠棠好像挺呵护的,忍不住问一句:“峰子,你现在跟她什么关系啊?”
岳峰没看他:“女朋友啊。”
光头一个趔趄,脚底下差点踩空了。
——
包间的凉菜已经都上齐了,浆洗的笔挺的白色桌布,中央的花瓶里插着一大把盛放的花,季棠棠趴在桌边伸手去够,岳峰把她拉起来,伸手把花都拿了给她,季棠棠高兴坏了,一个人待在边上,认认真真玩她的分花游戏,红的跟红的搁一块,黄的跟黄的搁一块。
整个过程,光头都直直看着,就差下巴没掉下来了,过一会儿服务员进来布菜,他才反应过来,连尕奈的事都不问了:“你俩怎么在一起了啊?”
岳峰拿边上小搁碟里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怎么了,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不是…不是你图什么啊?”光头纳闷坏了,“我以前也不怎么喜欢苗苗,不过人家好歹是个正常人吧,家里也有钱,爸妈都在政府部门,你要托人办个事儿啥的,关系也好找。你至于现在找个…脑子不正常的吗?”
反正季棠棠听不见,光头也就不避讳了:“这个…棠棠,她家里是不是特有钱?她爸妈干嘛的啊,你是不是受到压力什么的?”
岳峰不想谈这个话题:“没有…总之,你不了解情况。”
光头也是个直脾气,加上这些日子跑工程,经济算盘打的多,遇事难免实际:“我可能是不了解情况,但是怎么着也不能找个弱智啊…”
岳峰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手里的筷子重重拍到桌子上:“怎么说话呢你,就你聪明是吧?”
光头一看就知道岳峰是真生气了,很有点讷讷的,打着哈哈说和:“可不,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你看我光头…”
话还没说完呢,又是一声“啪”,两人齐齐吓了一跳,转头看,季棠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分花了,学着岳峰的样子也把筷子拍到桌面上了,手还往腰里一叉,气势汹汹地瞪着光头。
光头乐了,指着她跟岳峰说话:“哎呦,丫头脾气还不小,你看脸鼓的跟包子似的,这是想咬我两口啊?还挺给你撑腰的呢峰子。”
季棠棠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拿起筷子又想往桌上拍,被岳峰抢先一步夺下来了:“你还玩儿上瘾了是吗,不准拍!”
这两天的相处,季棠棠已经看出岳峰只要脸色沉下来,大致就是生气或者不喜欢她做的事情,虽然拍筷子还挺好玩的,不让就不让吧。
岳峰指着桌上的菜:“吃吗?”
季棠棠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岳峰,眼珠子开始滴溜溜的转,头低下来,过一会又抬起来看他,岳峰忍住笑,转着转盘,每一道菜过就给她夹两筷子,碟子里很快堆的小山一样,有时候转盘过去,她突然着急,岳峰就知道是没夹够,又转回来给她夹,一边夹一边看她表情,如果突然笑了,多半是满意了。
她这边停当了,岳峰才有空继续跟光头说话,光头看的已经满脸抽搐了:“峰子,你这当爹呢?”
岳峰苦笑,他夹了口菜吃:“不当爹不知道当爹的难,以前占人便宜,总叫人孙子,现在谁想给我当孙子我都不要,边儿去吧。”
说完了继续吃饭,吃到一半觉得异样,抬头一看,光头没动筷子,一直盯着他看,岳峰失笑:“怎么着,我脸上有花啊?”
光头问他:“后悔吗?”
岳峰一愣:“后悔什么?”
“别当哥们傻,好歹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前后一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在尕奈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丫头路数有点不对,绝对是能惹事的,这一次你从头到尾透着奇怪,跟我说你出了事,换了新号,旧号码停用,还叮嘱我不管谁问起,都说没见过你…我想着阎老七之后,你行事稳当了很多,也不像随便惹事的人啊,见着她吧,就差不多明白了。”
怪道聪明的脑袋不长草,光头的确是个脑瓜子活络的,跟聪明人说话也省心,省的解释那么多了。
光头叹气:“有些女孩儿,不是你喜欢你就能招惹的。还是那句话,后悔吗?”
岳峰笑起来:“是不是我说不后悔,显得特爷们儿啊?”
光头摆摆手,赶苍蝇一样:“算了算了,都是哥们,还不知道你吗,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发工资上月一千这月九百九还心疼少了十块钱呢,你看看你现在,露个面都瞻前顾后的,是怕被人盯上吧。”
岳峰苦笑,他看看季棠棠的碟子,又往里夹了几筷子:“自己兄弟,我跟你说句实在话…”
说到这他停了停,深深吁了口气:“要是我跟棠棠刚认识的时候,有个先知告诉我,遇上她之后,会摊上那么多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事…你别笑我怂,我能当时收了行李就跑,哪怕她天仙呢,我都不看她一眼,就这话。”
光头嗯了一声:“那现在呢?”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但是跟岳峰这几通电话下来,也察觉到他有很多顾忌不说——一来不强人所难,二来也不想自己主动惹麻烦,好奇害死猫,索性也就不问了。
见面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几次,是因为来的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尕奈的旧事翻的厉害,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啊,”岳峰撂下筷子,“懒得去想,总之棠棠现在这样,我是一定会陪着她的,就这话了。”
光头看着他:“她治的好吗?峰子,可得想明白了,这样一阵子跟一辈子是不一样的,你一辈子对着这样一个…啊,像小孩一样的,永远得哄着顺着,不能沟通,你想过吗?”
岳峰不说话了,他闷头吃了几口饭,又倒了杯酒,一仰头喝个见底,放下杯子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冲的,脸上有点红。
他看着光头:“我哪还有精力去想这些?一想不得疯了啊?坦白跟你说,要是我一个人,我可能早就崩了。现在是两个人,棠棠已经这样了,我要是再垮了,她怎么办啊?我现在就是一股拧劲在这撑着,一门心思想着一定会好的。光头我跟你说,你要是不能给我点正面的东西,你就闭嘴,再拿这种万一、如果、要是来烦我,我就揍你。”
光头笑起来,他给岳峰倒酒:“是做兄弟的不上道,来来,喝一杯,算赔罪了…”
正斟着呢,兜里手机响了,光头把酒瓶递给岳峰,示意他自己倒,电话刚接通,他脸色就有点不对了,脱口问了句:“自杀了?”
111第21章
石嘉信自杀了。
光头委托朋友帮忙找石嘉信的地址时,再三叮嘱事情重要务必低调,整的跟地下工作似的,那两朋友虽然不多问,但还是谨慎为上,拿到地址之后,先不急着通知光头,而是相邀一起上门瞅瞅:总得确保那个姓石的确实住在那才好交差吧,万一是个假地址,或者人已经搬走了,屁颠屁颠跑去找光头交差岂不尴尬?
也亏得他们先去看了,到的时候敲门门不开,趴着窗户往里瞅,看到客厅沙发上躺了个人,两个人头挨头凑窗户上研究半天,从睡着了猜到喝醉了,后来其中一个发现不对劲了,说你看这人躺的这么板正,两手还交叠着放小腹上,咋跟电影里安然赴死似的呢?再一看沙发下头滚了个药瓶子,瓶口洒几颗扁扁的药丸…
得,啥都不用猜了,撞门吧。
进去了先捡药瓶子看,睡康宁,果然安眠药,晃一晃瓶子里也就几颗了,也不知道服用了多久,亏得两人也是跌爬滚打有经验的,当场就给他土法洗胃,拖到洗手间之后,冰箱里找两颗生鸡蛋出来,混了袋过了期的牛奶,搅搅都给他灌下去了,然后筷子压着喉咙催吐,吐了一次之后又灌温开水,如此反复五六次,先把人的气回过来,然后才给光头打了电话。
光头这边饭也不吃了,催着岳峰过去先看,吃安眠药这事可大可小,有人抢救过来还痴呆了呢,他朋友这土法子不一定靠谱,万一有后遗症,还得去医院过一圈。
季棠棠刚磨着岳峰把一大碟的油爆虾都端给她了,聚精会神地剥,掐头去尾挑尾线,半天才文文雅雅吃一个,吃了三个忽然就被拉着要走,哪里肯干的?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岳峰没办法,让服务员找个打包盒来,一个个给她装了,季棠棠含着眼泪在旁边监督,少装一个都不肯,好不容易打包完了,牵着她走到门口,忽然又挣了手跑回去了,岳峰头大如斗,心说这祖宗又看上哪碟子了啊,人蹬蹬蹬又跑回来了,一手紧紧攥着打包袋,另一手抓着先前那把花。
光头差点给乐抽了,冲岳峰说:“你看咱们棠棠还是挺有追求的,这一手物质文明,一手艺术文明,两手抓,哪个都不耽误啊。”
岳峰不高兴:“滚你的,说什么呢?”
光头很鄙夷:“峰子,你这人咋这样,说她不好你也气,说她好你也气,别人都不能说,就你能说是吧?”
岳峰想了想,忽然就笑起来,说了句:“还真的,就我能说。”
——
岳峰他们到的时候,光头的两朋友在门口守着,进屋一看,石嘉信一个人坐在浴室的地上,呆呆的,手在他眼前打晃都没知觉,光头有点慌,问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傻了啊,安眠药副作用啊?”
那人气大的很:“傻个屁啊,刚救过来的时候还冲我们吼让我们滚来着,精气神足的很,现在不知道又唱哪出,还不能跟他吵,毕竟这是人家,万一告老子个非法闯入,老子都没处讲理。”
光头讪讪的,岳峰过来给两人递烟,又打上火机,两人叼着烟斜了他两眼,末了都凑过来点上了,行话来讲,算是领了情消了气了,不过还是很地甩一句:“记得请客啊。”
光头这才嘿嘿笑着过来拍拍两人肩膀:“这是自然的。”
看来虽然是朋友,还不算过心过肺的铁,但凡有帮忙,是得半斤八两对称着还的,这么一比,光头这么帮自己,算是相当仗义了。
过了会,光头过来跟他说话:“你看,我明儿还得回柳州,这两哥们还没吃饭…这头你和棠棠应付的来吗?”
岳峰点头:“辛苦了,不说虚的话,都记心上了,改天摆酒还。”
让他这么一说,光头都不好意思了:“这么多年兄弟,你客气什么啊,那这头交给你了啊,有什么事情电话我。”
——
光头他们一走,岳峰才松了口气,毕竟是闲杂人等,他们在的话不好说话。
石嘉信这头看来是出了挺大变故,岳峰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屋子里多日不打扫的模样,垃圾桶里很多泡面盒、外卖餐盒,看来石嘉信的自杀是在经历了一段相当晦暗灰心的日子之后,联想到此时距离敦煌的变故不久,尤思在敦煌又遭受了那么致命的打击,那么石嘉信这看似突如其来的自杀,跟尤思也就不无关系了?那么尤思是…离开了?
岳峰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一想法,他注意到门口玄关处的鞋架,几双女鞋和女式的拖鞋还是都在的,刚刚进洗手间看石嘉信的时候随意一瞥,明显女用的牙缸和毛巾什么的,那尤思是去了哪呢?
岳峰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难道尤思经受不住打击,先于石嘉信自杀了?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岳峰抬头一看,季棠棠不知什么时候又摆弄起她的外带餐盒来,费了好大劲把塑料袋解开,拈了一个虾,偷偷摸摸想往嘴里送,一边送一边滴溜溜四下看,没提防跟岳峰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吓得脸色都变了,过了会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慢吞吞把虾给送回去了,整的就跟她从来就没起过念头偷吃一样。
岳峰差点笑喷了,他得承认,这些天一个人捱的确实挺辛苦挺绝望的,但是每次吧,季棠棠一些忽如其来的小动作和表现,总是能让他在最不该笑的时候笑出来,这丫头太好玩儿了,她小时候估计就这样儿吧,他要是有这么个女儿,疼都疼不过来了,秦守成是人不是,怎么就忍心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呢?
他向季棠棠招招手,示意她带着餐盒一起过来,然后摁着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连比划带说话:“就坐这,吃东西,别乱走,听见没?”
这几天相处下来,岳峰已经大致摸清楚怎么去跟季棠棠沟通了,说话的时候指指这指指那,不知道让她“别乱走”她听明白了没,但是让她吃东西是肯定明白了——她无比感激地看了岳峰一眼,又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她的剥虾大业里去了。
季棠棠这边安顿好了,岳峰才算真正能腾出精力来对付石嘉信,事实上,他没有一刻放松对石嘉信的注意,哪怕跟季棠棠说话,也时不时打量他一眼——从进门到现在,石嘉信就以同一个姿势坐在洗手间的地上,两条腿岔开,像个吸毒过量没有任何神智的病人,如果不是光头朋友说救过来之后他曾经愤怒地吼过他们,岳峰还真怀疑他是服药过量伤了大脑了。
岳峰在石嘉信面前蹲下,先递了根烟给他,石嘉信一动不动,跟没看见一样,岳峰顿了顿又把手缩回来,问他:“还认识我吗?”
对石嘉信这个人,岳峰向来的没好感,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沟通也缺少耐心,问了几次之后,见他仍是一副不死不活不吭不气的模样,火就摁不住了:“你哑巴了?倒是吭个气啊?”
石嘉信还是不说话,别说不说话了,连眼珠子都没转过一下,任凭岳峰怎么说,吼也好,骂也好,心平气和地说也好,他就是不吭声。
石嘉信如果像季棠棠那样真傻也就算了,他明明听得到,又做出这副样子,像是摆脸子给他看,岳峰很快就来火了,末了指着他骂:“你等着,我弄不死你。”
他说完就大踏步走到客厅,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岳峰噌一声打开煤气,接了锅自来水上火烧,火苗突突的,煤气发出嗡嗡的声音,季棠棠好奇的一边嚼着虾子一边往这头看,岳峰等水烧的半开之后又去提醒石嘉信:“爷烧水烫死猪,有种别动,爷给你当孙子。”
不一会儿水就烧开了,蒸气把锅盖顶的乱响,岳峰过去关了煤气,滚烫的锅端下来,锅身上沾了点凉水都噌噌乱响,他在水槽边鼓捣了一小会,一口锅端起来白气乱窜,岳峰端着锅直接到洗手间门口,向着石嘉信兜头泼了过去。
几乎是在泼过去的同时,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石嘉信迅速翻身滚了开去,但身子还是被泼湿了一半,水浇到身上,才发觉并不很烫——锅是烧的滚烫,里头的水是换过的,只不过换的快,热气将散未散蒙人罢了,岳峰一手倒拎着锅向他冷笑:“不傻了?还以为你是什么老妖,一盆水就现了形了。”
石嘉信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的颤动了,愤怒和羞辱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怒吼一声,向着岳峰就扑了过来,岳峰早有防备,一个撤身让过去,顺手把锅咣当一声扔开。
石嘉信一击扑空,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栽到季棠棠面前,季棠棠吓了一跳,嘴里含着半个虾呆呆的看他,石嘉信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突然飞起一脚踢翻了沙发前头的茶几,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管你是谁,从我家里滚出去!”
不管不顾地爆发之后,周遭死一样的寂静,岳峰和石嘉信死死盯住对方,眼睛里都是簇簇的火苗,像是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撕下两块肉来,这僵持持续了几秒钟,直到被季棠棠的哭声打断。
这些天来,季棠棠几乎就没发出过声音,每次发急生气甩手跺脚,都被岳峰很快安抚下去了,真哭出来还是头一次,当然她也的确是委屈坏了:她那一饭盒的虾,都在茶几上放着呢,让石嘉信这么一踹,全飞出去了——没剥的倒也算了,她辛辛苦苦剥了好几个放在一块,预备待会大口大口吃的,还想着可以分岳峰一个的,这下全完了。
她这一哭,把石嘉信从躁狂和愤怒中慢慢哭清醒了,他奇怪地看着季棠棠,终于发现她和前一次见面很不一样了,他盯着她看,喉结明显滚了一下,忍不住问岳峰:“她怎么了啊?”
岳峰脸色一沉,重重把他推到边上,摸摸身上还有包湿巾,抽了张给季棠棠擦手,擦干净了还想换一张给她擦眼泪来着,她两手搂着他脖子就哭了,岳峰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了会,低声安慰她:“没事,咱待会再买啊。”
石嘉信看的整个儿呆住了,他也忘记了其实整件事是自己挑起来的,忍不住又问了句:“她怎么了啊?怎么好像傻了一样啊?”
岳峰真心不想理睬他,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也只得忍下这一时之气,捡紧要的先说:“有一天她说听路铃太吵,但是我听不见,她受不了这声音,再后来,很突然的,什么都听不到了,人也变的有点…像小孩儿一样。”
石嘉信重复了一句:“路铃太吵?”
得到岳峰的默认之后,石嘉信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奇怪:“她妈妈出事了?”
岳峰不懂石嘉信为什么会一下子跳到季棠棠的妈妈,下意识回了句:“她妈妈早就出事了啊。”
一问一答,石嘉信登时就糊涂了,要知道,在敦煌遇到石嘉信的时候,季棠棠很是故弄玄虚的耍了他一把,摆出一副双亲健在少来惹我的姿态,所以石嘉信一直以为盛清屏是在世的,如今岳峰居然答“早就”,这从何早起啊?
石嘉信解释给岳峰听:“一般的怨气,根本是撞不响路铃的,就算撞响了,也绝不可能把人给震聋了。这次撞铃的怨气能把盛夏伤成这样,得符合两个条件,第一,她是盛夏的至亲之人;第二,她和路铃同样有感应。符合这两条的,只可能是盛清屏。所以我才问,是不是她妈妈出事了。”
岳峰大致明白:“但是盛清屏四年前就死了,要撞铃的话早就撞了,用不着等到现在吧?”
这个问题,石嘉信也说不清楚,岳峰也就不纠结这个,单刀直入的问他:“那她现在这样,治得好吗?”
石嘉信点头:“一般的医院,肯定是治不好的。她觉得吵、听不见、神智不清,是因为路铃的杂音还在困扰着她,虽然我们都听不见,但那不代表那声音已经离开或者不起作用了。盛家一共有九种铃,八万大山的溶洞里,有九铃音阵,人坐在音阵的音‘眼’位置,九铃齐响,用九种混音祛除杂音,就会没事了。”
困扰自己这么多天的问题,石嘉信说来轻描淡写,想必盛家人或者石家人眼里,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到广西来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岳峰喜出望外:“那你能帮忙联系一下盛家吗,我要送棠棠去你们那个什么…音阵。”
石嘉信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了。
刚见到他时,他一副不死不活不闻不问的神气,后来,完全是因为季棠棠的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反常的和岳峰说了这么多话,现在岳峰一提“联系盛家”,似乎又把他拖回到现实里了,那股晦暗的绝望的神气又笼回他的脸上去了。
他看了看岳峰,唇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岳峰心里咯噔一声,他摸摸季棠棠的脑袋,示意她自己坐正,然后站起来问石嘉信:“能帮忙联系一下吗?”
石嘉信不看他,反而慢慢蹲子,愣愣去看季棠棠的脸,过了会伸手出去摸她的脸,岳峰眉头皱起来,想拦他时,季棠棠动作比他是快多了,一巴掌就把石嘉信的手给拍下去了。
这巴掌用的力气不小,石嘉信的手背都红了。
他缩回手,朝着季棠棠笑了笑,腿上忽然没了力气,直接瘫坐在地上了,后背倚着翻了的茶几仰头看岳峰,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现在不是挺好吗,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至少你想看到她,就能看到她。你为什么要把她送回盛家呢?你为什么同意她们把她带走呢?你把她带走吧,离盛家越远越好,你没有看到思思现在的样子,看到了你就会后悔带她来了,送进去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再也见不到了,我情愿思思像她这样,也不想思思留在盛家…”
他越说越乱,有时候说季棠棠,有时候又说尤思,说到后来呜呜的哭起来,两只手深深头发里,狠狠往外揪,呜咽的声音跟受伤的兽似的,忽然又抬起头,眼神恍惚的很,嘴里嗬嗬的,像是发狂的迹象了。
岳峰心说糟糕,见连叫他几声他都没反应,索性左右开工扇了他两个耳刮子,打完之后,石嘉信清醒点了,看着岳峰说了句:“再打重点都行,索性捅两刀吧,身上疼了,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
岳峰叹气,其实一开始他就猜出两人是崩了,还挺幸灾乐祸的,但现在看到石嘉信这副模样,心里头又怪不是滋味的,想了想问他:“尤思是不是被盛家人带走了?不让你见对吗?那你倒是想办法救她啊,你在这里寻死顶个屁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