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从羽眉她们门外把钥匙拿回来的时候,毛哥几个还没睡,鸡毛难得今晚没走,睡了毛哥上铺,盘腿坐在床上,倒勾着脑袋下来看毛哥,嘴里叨叨的正起劲,岳峰听了半天,才发觉他还在嘟嚷老话题。
“我也是单身啊,棠棠也失恋了,真的是好巧啊。”
“巧你妹巧。”光头睡在岳峰上铺挺尸,“单身的人多了,跟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啊。”
“关键是今时今地在这里,”鸡毛感叹,“而且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棠棠一直对我挺有好感的?还有,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内容…”
岳峰脱衣服脱到一半,被他给恶心到了:“棠棠看过你吗?把你混人堆里她都不认识。”
毛哥则更直接:“鸡毛,醒醒,坐着睡对身体不好。”
“我认真的啊,”鸡毛很哀怨,“男未婚女未嫁的,你们给点意见行吗?”
“我的意见就是你赶紧睡觉。”毛哥鼻子里哼一声,“棠棠是北京来的,咱不说别的,你俩真成了,她会乐意住到尕奈来?你得做出牺牲,得去北京混日子,你会做什么?开杂货店?北京开店多贵啊,你顶多街头摆摆摊,还要见天被城管撵的到处跑。”
“我可以去当群众演员啊,我的偶像就是王宝强,再说了,我形象比他强多了。”鸡毛伸手撸了撸自己的鸡窝头,“做个发型什么的,也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主儿。到时候我红了,还指不定看不看得上棠棠呢,把她甩了也说不定…”
话还没完,床下飞上来一双团在一起的袜子,正打在他鼻子上,一股子脚臭味熏的满脑满顶,鸡毛差点蹦起来:“谁的,谁的,半个月没洗脚了吧?”
低头一看,岳峰在下头朝他冷笑:“你也知道啊?下次再把袜子扔我床上我直接塞你嘴里去。”
原来袜子是自己的,鸡毛正准备飚出来的火立马退了回去,顿了顿装模作样:“其实挺干净的,还有洗衣粉的香味…”
岳峰和毛哥都不理他,上铺的光头干呕了两声,顺势拽下了顶上的灯绳。
黑暗中,鸡毛叹息:“我还是单身…”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外头又起风了,呼呼的穿街过巷,有几家的雨檐搭的不牢,被风掀的吱吱作响,岳峰睡的不太踏实,一直翻来覆去的,上下床的结构不稳,被他带的晃晃悠悠,搞得光头也睡不着,伸手在床板上连拍:“怎么了,床上闹耗子是怎的?”
岳峰没有回答,他从床上坐起来,摸到枕边的打火机,点着了一支烟,黑暗中,淡淡的烟气弥散开,只能看到猩红的一点,有时亮些,有时暗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峰忽然开口:“老毛子,你那杆枪呢?”
20第20章
毛哥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生生被这句问话给惊醒了,一开口直打磕绊:“枪…你…你要枪干嘛?”
光头也纳闷:“你干嘛?你要打猎?打猎干嘛用老毛子的枪?自己的不好使?”
说完,几乎是同时和对面铺的鸡毛一起爆笑起来。
在路上的,尤其是在西部路上的圈子中,打猎这个词,有着别样的意义。往好听了说是猎艳,往低俗点讲就是“找妹”。
岳峰没好气:“滚蛋!我问的是枪,你那把土枪。”
“我哪有枪?”毛哥装傻,“我不碰枪很多年了。我是良民,国家政策规定不允许持枪,我一直奉公守法…”
“拉倒吧你,”鸡毛嗤之以鼻,“不就是你那把走钢珠的土枪吗?去年大雪封路,你还拿布擦了八十遍说要进峡谷打狼,塞床底下了吧?国家那么多事,吃饱了撑的为了一杆破枪难为你…”
说话间,岳峰已经掀被下床,打着手电在毛哥床底翻腾起来。
“哎哎哎,”毛哥急了,翻身起来就去抓岳峰胳膊,“枪是乱玩的吗,这算非法持有,得判刑的,你们这群法盲,想送我吃牢饭是吧?”
岳峰肩膀一沉,躲过毛哥的手:“这种偏地头,动不动进山打狼的,藏个土枪能稀奇到哪去?藏民天天揣尺把长的刀子街上乱晃,也没见怎么着。”
“不是,关键你拿枪干嘛啊?”毛哥抓狂。
“我守夜。”
“守你妹守。”毛哥爆粗口,“尕奈一年到头都蹦不出一个贼,你还守夜。你TMD当野地露营呢。”
争执间,光头把灯绳给拉下了,他看了岳峰一会儿,忽然为岳峰说起话来:“你就让他守呗,有人守夜还不好,老毛子,你还真是个享不起福的。”
毛哥瞪大眼睛看光头,岳峰趁着他分神的当儿把裹着布的土枪从床底下捞出来,随手抄起衣服就往外走,等毛哥注意到他时,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
毛哥气的干瞪眼,光头在上铺咋舌:“岳峰这小子,太会泡妞了,多好的时机啊。”
“什么时机?”鸡毛没反应过来,有点纳闷。
“你想啊,谁在楼下啊,不就是棠棠嘛。”光头点化他,“棠棠不是失恋了嘛,喝闷酒呢在,这种时候的女性心理通常非常脆弱。这个时候,岳峰这臭小子出现了,多帅一小伙儿啊,这还不算完,他还带把枪,男人的味道展露无遗,我靠,我要是棠棠我立刻投怀送抱,都不带犹豫的。”
鸡毛提出反对意见:“那不一定,岳峰跟棠棠一向不对路,万一他拿枪,是想把棠棠给轰了呢。”
毛哥被他俩气的差点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他坐起身拿鞋往脚上套:“不行,我得把这臭小子给揪回来。”
正说着呢,啪嗒一声,光头把灯给拽灭了。
“哎哎,灯!”毛哥急了。
“得了老毛子,不管岳峰跟棠棠之间有什么,你都甭掺和了。”黑暗中,上铺传来光头懒洋洋的声音,“岳峰不是不靠谱的人,就算拿了枪,也不会做邪门的事。万一人家在楼下真对上眼了,你去了不是煞风景吗。”
毛哥闷闷的声音传来:“你猪啊,苗苗在这呢,岳峰再荒唐,不至于荒唐到这份上吧。”
光头翻了个身,然后叹气:“我是真指着他俩有点什么,把苗苗气的跟岳峰就地断了最好——虽说棠棠我也不怎么待见,但总比跟着苗苗回去上班要好多了。”
这话头一开,听的人着实郁闷,毛哥半晌没说话,倒是鸡毛含糊不清的开口了:“那你把宝押棠棠身上?变着法儿给这俩制造机会?棠棠扶不起来吧,岳峰跟她不对路啊,你这不病急乱投医吗。”
光头满不在乎:“管那么多干什么,咱不管岳峰和棠棠在一起是吵架还是打架,不定就摩擦出火花了呢。再说了,他们在一起,就是给苗苗看的,这种小女生疑心多重啊,岳峰和棠棠总在一起,苗苗心里能不犯嘀咕?一来二去的,没准就歪打正着了呢。”
“这样不好吧,”毛哥挠脑袋,“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啊,咱在这使坏心眼给苗苗和岳峰下绊子,也太坏了吧?太坏了,嗯,太坏了。”
说着说着,他就躺下来,顺便把被子裹到身上。
光头在铺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嚷着:“嗯,是挺坏的。”
鸡毛也附和:“死啦死啦滴,大大滴坏。”
一时间安静下来,没人再提去把岳峰追回来的事了。
——
岳峰下楼时,才发现楼下过道里的壁灯是开着的,季棠棠靠墙坐在过道的地上,那半箱酒搁在脚边,面前有两个空了的酒瓶子,手中还握了半瓶,喝水样时不时抿一口。
听见脚步声,她警觉地抬起头来,看见岳峰时,眉头皱了皱,撑着墙壁站起身来:“你来做什么?”
岳峰没理她,继续往楼下走,还没走上两步,季棠棠已经挡在了楼梯底下,仰着脸很是桀骜:“岳峰你上去。”
“这你家啊,凭什么让我上去?”岳峰真心觉得跟她是话不投机,还没对上两句就开始来火,他继续往楼下走,直到实在走不过去了——楼梯很窄,季棠棠那摆明了就是一夫当关。
岳峰居高临下翻了她一个白眼:“季棠棠,好狗不挡道。”
“是你让我不要连累到别人的,你现在下来算个怎么回事?”季棠棠鄙夷地看了看他挂在肩上的枪,“还挂把鸟枪,装的二五八样的。”
岳峰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火给压下去:“你说话好听点能死啊,让路!”
季棠棠没听见一般,居然还仰头喝了一口青稞酒,再然后,她拿手背拭了拭嘴角:“岳峰,回楼上去,我不要人帮忙。”
岳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他凑近季棠棠,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还真是自作多情,我说了是来帮你的吗?”
说完,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开,直接下了楼,伸脚把那半箱酒挪了个地方,土枪往边上一支就坐到地上。
季棠棠沉着脸过来:“那你下来干什么,乘凉啊?”
岳峰头也不抬:“守夜。”
“你守个什么夜啊,”季棠棠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楼上,我楼下。”
“谁跟你说好了?”岳峰没好气,“就你那两下子…”
他先指季棠棠的脸:“被打的毁容了快。”
又指她的脖子:“勒的也险些断气,我放心把楼下交给你?你牺牲了不要紧,万一人家登堂入室,苗苗她们怎么办?”
季棠棠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了一声:“为了苗苗?”
岳峰很不客气:“不然呢?为了你?跟你又不熟。”
季棠棠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是当然,跟我又不熟。”
她还是倚着墙坐下了,离着岳峰有段距离。
岳峰冷眼看她坐下,忍不住皱眉:“你不嫌凉啊,女孩子,没事别老往地上坐。”
季棠棠微笑了一下,并不转头看他:“那你怎么坐?”
“我跟你能一样吗,我是男人。”
很普通的一句话,季棠棠的身子却突然颤了一下,她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岳峰,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看着看着,眼圈渐渐就红了。
她的眼神异常柔和,岳峰心中忽然就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季棠棠这才反应过来,她摇摇头,把脸别了过去,伸手覆住温热的眼睑,悄悄揩掉眼角的泪,用一种刻意欢快的语气笑着答他:“没什么,你们是男人,你们厉害。”
岳峰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不一样的部分。
“你们?”他加重了语气,“你们?还有谁?”
季棠棠没说话。
岳峰却已经回过味来了,他看着季棠棠,声音中多了些许调侃的意味:“看来我刚说的话,以前有人跟你讲过啊,棠棠,这人跟你关系不一般吧,是不是男朋友?”
季棠棠还是没说话,唇角却带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不知道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是她此刻的神色温柔,从岳峰的角度看过去,侧影分外美好。
“真的名花有主?看来鸡毛是没指望了。”岳峰大笑,“那你男朋友人呢,怎么不好好看着你,放你一个人在外头乱跑?”
季棠棠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她看了岳峰一眼,将手中的酒瓶子举到唇边:“刚不是说了,失恋了。”
“那也未必,看你的反应,对他还念念不忘的,保不准哪天就复合了。就像我和苗苗似的,”一说起苗苗,岳峰的眉目之间就多了些许温柔的意味,“吵的凶,也分过,但也断不了。”
“我和他,跟你和苗苗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季棠棠僵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上方,那里,壁灯的罩上积满了灰,旁边张着蛛网,在灯光的映射下,蛛丝散发出奇异的色泽。
“他已经不在了。”季棠棠的声音很平静,她向着高处举了举酒瓶子,“敬他。”
再然后,她仰起头,在岳峰惊诧的目光中,将剩下的半瓶酒,咕噜噜一股脑儿全都灌了下去。
21第21章
岳峰沉默了一下,外头的风又大起来,吹得屋檐上的挡板吱吱响,从走廊的位置,恰巧可以看到前后尽头处的两扇门,后门开在灶房里木柴堆的旁边,简陋的木板门,底下和拼接的缝中直透风,门闩上上了锁,风在外头推着,隔一小会便铿铿的响。
有一段时间,两人不说话了,视线都被发出声响的后门给吸引了过去,似乎下一刻,有人就会破门而入。
静默之中,岳峰忽然开口了:“棠棠,把事情给我讲讲吧。”
“讲什么?”季棠棠转脸看他。
“这整件事,”岳峰伸手拿过靠墙的枪横在膝上,拈起裹布的一角开始擦拭枪管,“就算有涉及到你的秘密不能讲的地方,你起码也大致让我知道,我大半夜的不睡觉,扛把枪在这走廊里挨冻,到底为的什么。”
“不就是为了苗苗吗?”季棠棠故意装傻,在岳峰沉下脸来要瞪她之前,噗的笑了出来,“开个玩笑而已,急成这样。”
她把青稞酒瓶子送到眼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瓶内的酒一漾一漾,看情形似乎并不准备回答岳峰的问题,岳峰了解一点她的脾气,对她的避而不谈也有心理准备,就在对她的回答几乎不报希望的时候,季棠棠反而开口了。
“我来尕奈,是为了凌晓婉的事,希望能够查出害她的人,我想,这也是她家人的心愿。”
“你受她家人的委托?你是公安?侦探?私家侦探?”
季棠棠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是哪种,就是哪种吧。”
“那看来都不是。”岳峰耸耸肩,“凌晓婉失踪之后,尕奈的公安组织我们进峡谷搜索过,一直没找到。警方都没下定论说她已经死了,你就这么确定她已经死了?还是被人害死的?”
季棠棠看他:“你还要不要听我讲了?”
连问都不让问,岳峰愤愤,然后没好气:“您请。”
“昨天早上进峡谷的时候,我的确遇到陈伟。他等于是当着我的面失踪了,所以后来我一直在找他,包括晚上到格桑去住。晚一点时候,我知道他也死了…”
“慢着慢着,”岳峰听的心惊肉跳,忍不住又打断她,“你后来怎么知道他死了?他只是当着你的面失踪,又不是当着你的面死了。还有,什么叫当着你的面失踪?发生什么事了?还有,既然他失踪了,你为什么不说?你应该第一时间报警啊。”
季棠棠叹了口气,仰头又喝了一口酒:“你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讲?”
“得,别喝了。”岳峰起身过来坐到她身边,伸手把酒瓶子夺过来,“你喝醉了,我还怎么听故事?”
季棠棠没有动,右手还保持着握酒瓶的姿势,她看了看空了的手,突然就有点难过,低声说了一句:“岳峰,这不是故事。”
岳峰很快意识到是自己的语气过于轻佻了,或者说,他还没有切实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摔了撞了的小磕小绊,季棠棠虽然讲的平淡,但是其间已经涉及了两条人命,她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面对这些的?
“那白天的时候,脖子和脸上的伤,也是对方干的?他们知道你知情,所以对你下手?”
季棠棠轻轻点了点头。
岳峰不说话了。
季棠棠眼角的淤青还很明显,嘴角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脸上的神情淡淡的,淡到有些漠然。
岳峰看着她,想象着她承受的压力和今天遭遇过的事情,她有着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不能外道的关乎人命的秘密,她孤身一人去探查真相,即便被他们误会也不做一句辩白或是解释。她今天在峡谷里可能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一个过场,逃生之后却不能把委屈或是难过对任何一个人讲,也不能大哭大闹的尽情宣泄一场。再然后呢?他冲了进去,对着她指头对脸痛骂了一场,甚至动了手…
岳峰的心里忽然就起了异样的变化,说不清是难过、后悔、愧疚或者是其它的什么,她如果委屈到哭或者像从前一样跟他针锋相对的吵架,他心里可能还要好受一点,但她偏偏就是这样一副淡淡的漫不经心无所谓的神气,一个人要经历过多少波折,承受过多少委屈,才能对这样的处境一笑置之?她的年纪跟苗苗差不多大,也该被捧在手心宠着关心着爱护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生的境遇竟然相差的这么大?
岳峰越想越是难过,眼角居然有点发涩。
季棠棠被他的目光和神情的变化给吓到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奇怪地看着他:“岳峰你怎么了?”
岳峰摇了摇头,长长吁了一口气,把心头涌起的那阵酸涩压下去,然后笑笑:“没什么。棠棠,你过来。”
季棠棠不明所以,往他的方向坐了坐,岳峰伸出手来,从背后搂住她,重重抱了她一下,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棠棠,你是好女孩。”
季棠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住了,下意识就想挣脱,却又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岳峰的善意,绷紧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岳峰的怀抱很温暖,宽厚的肩膀和环抱传递出一种消失很久的安全感和踏实感。
季棠棠已经很久没有接纳过这样的善意和关心了,她有一瞬间的失落和唏嘘:真可惜,这样的怀抱,并不属于自己。
她笑着仰起脸来:“难怪苗苗这么喜欢你,岳峰温柔起来,也是很吓人的。”
岳峰松开手,很不满的看着她:“吓人?都没被感动?太伤人了。”
季棠棠绷不住先笑了,她将头发绾到耳后,抬头想说些什么,忽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头朝楼上看过去,岳峰愣了一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里,楼梯的顶上,站着苗苗,还有羽眉。
季棠棠的脑子有点发懵,很荒唐的,第一时间,她心中涌起的,居然是对电视剧电影编剧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