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温情和大气,就将穆夜来期期艾艾的思念和哀怨衬得十分狭隘和不堪。
诸素素对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唯有那赤金脚铃吸引了她的主意,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儿,问杜恒霜:“是你小时候带过的?”
杜恒霜含笑点头。
那是那一年,他们杜家一家从长安搬回洛阳的时候,她在车上送给萧士及做纪念的。那时候,她绝食抗议,死也不要跟萧士及退婚。
萧士及跑来送她,在那摇晃的车厢里,眼里含泪,听她气息微弱地对他说:“我本想学胡旋舞,跳给及哥哥看的。现在来不及了。及哥哥留着这副脚铃,等我学会了,再来长安戴上这副脚铃,跳给及哥哥看,好不好?”
少年萧士及在昏暗的车厢里,双眸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她记得他郑重点头,“我等你给我跳胡旋舞。”
……
当年宁死也要在一起的少男少女,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
诸素素怔怔地听着杜恒霜淡淡地说着当年的事情,眼里不由涌上泪花,忙转身用手背抹了,回头笑着道:“这一手实在是太厉害了!萧大哥绝对逃不过你的手掌心的!”
他们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一起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一起分享过那么多的心事和回忆。好的,不好的,美妙的,不堪的,他们在彼此面前,没有秘密。
杜恒霜却似笑非笑,看向窗上已经有些旧了的雨过天青色窗纱,恍惚道:“……若真要比对男人的手段,比对士及的了解,穆夜来活一百辈子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只是一直不情愿这样做。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我和士及之间,还要用这样的手段,才能让他明白我们之间的牵绊。”说着,回头看着诸素素,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不带丝毫眷恋和情绪,“这些手段既然使了出来,就证明我把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情意都抛诸脑后了。从这一刻起,他已经离开了我的心。”
诸素素看着杜恒霜,在这一刹那,她明白了她心里曾经有过怎样的痛彻心扉。那个曾经对萧士及毫无保留,将自己的心直接袒露给他的杜恒霜,已经死了。现在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如同凤凰涅槃的成熟女子。——虽然成熟,但是,并没有以前那个年轻气盛、不加矫饰的杜恒霜美丽动人。
当她叱责杜恒霜不该把心捧出来给萧士及践踏的时候,她还不懂,原来被一个人这样毫无保留、一心一意地珍爱过,是多么的幸福和不容易。
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在错过和被错过之间摇摆。
诸素素忍不住泪盈于睫。
杜恒霜递过去一副帕子,温温柔柔地道:“别难过,素素。我这怎么做,并不是要挽回士及的心。若是他的心已变,我不屑挽回。我自有我的骄傲。——我之所以这样做,唯一的目的,不过是要把穆夜来比下去而已。我要做的,是在士及面前一步步揭开穆夜来真实嘴脸,让他看看这个‘大度’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没法跟穆夜来一样做小伏低,因为那不是我的长处,我不能以己之短,攻其之长。再说,我求的,也不是士及的怜惜和恩惠。”
她要的是他真正把她当和他一体的妻子看待,不是他的宠物,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永远的小乖乖。就算她以前是,她现在也已经长大了。没有人能一辈子停留在幼年时代。如果有,那是脑子出了毛病的智障儿,不是正常人。
诸素素拿着杜恒霜递过来的帕子醒了醒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道:“好,霜儿,就算那个臭男人变了心,你还有我们这班朋友。没有萧士及,咱们还有别的男人,那谁,那个小王爷,不是对你很感兴趣吗?你不要太避嫌啊……”
杜恒霜偏了头,笑得眼波一闪,“好啊,我会仔细考虑的。”
诸素素在午后告辞,杜恒霜和她一起出了门,去海西王府,暗示这两封信可以原样让穆侯大公子送出去。
第503章 信到 (5K,广寒宫主a和氏璧13、14+)
穆侯大公子带着随从离开长安城不久,吕夫人就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吕大郎来到柱国侯府做客。
原来吕大郎是奉皇命将南宁郡王齐孝恭送回长安,如今他马上就要回江陵归到萧士及麾下了。
吕夫人知道大齐的将领在外征战,家眷是很难跟他们联系的,除非有人亲自带信,所以特意带自己的大儿子过来见杜恒霜,问杜恒霜有没有什么东西给萧士及带过去。
杜恒霜就把自己准备的信和包裹请吕大郎给萧士及带到江陵。
吕大郎郑重接过,向杜恒霜保证一定会带到。
杜恒霜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如果这样都不能带到,那就是天意如此。
穆侯大公子先离开长安,沿途倒也顺畅。他心急要赶紧借到银子,就催着随从跟他日夜兼程,只十来天就来到江陵萧士及的战舰驻扎的地方。
先前萧士及和齐孝恭带着的大齐军队一路南下,沿路顺便剿匪,将大齐从北到南清理了一遍,穆侯大公子这一路行来,除了行色匆匆,基本上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大齐战舰驻扎的地方,戒备森严,当然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进的。
穆侯大公子试了各种法子都进不去,最后不得已,拿出了妹妹穆夜来给他的太子的一枚令符,才得以进入军营,见到萧士及本人。
那枚令符本来是太子妃给穆夜来准备的,让她跟着萧士及下江南用的。结果穆夜来突然断了腿。不能跟着萧士及下江南,才悬空了。
这次好歹派上用场。
穆侯大公子被萧士及的亲兵恭恭敬敬请到萧士及的战舰上,道:“大公子,您先坐一会儿。我们将军去巡船去了,要等一会儿才会回来。”
“巡船?”穆侯大公子很是惊讶,“他不是将军吗?哦,不对,齐郡王被召回长安了,他应该是征南大元帅才对啊?还用自己去巡船?你们这些底下人是做什么的?”声音中很是不满,觉得萧士及这人真不愧是寒门庶族出身,不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是元帅啊,还和小兵一样做这些差事……
一边想。一边摇头。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萧士及的亲兵斜着眼睃了穆侯大公子一眼。暗道哪里来的这个活宝?口气倒是不小……面上倒是不敢怠慢,因这人虽然不着调儿,可是身上带的却是太子的令符。这亲兵可是知道,自家侯爷如今跟太子一派打得火热,太子派来的人自然都要好好招待的,就笑着道:“大公子有所不知,虽然齐郡王被召回长安,可是他的征南大元帅一职却没有授给我们侯爷。好在如今这里职位最高的人就是我们侯爷,是不是元帅不那么重要。”
“啊?还不是元帅啊?!”穆侯大公子觉得自己的腰杆又挺直几分,咚地一声在竹榻上坐下来,伸长了腿道:“真是把你家爷累死了。快,给我上点儿吃的。好几天没有吃好喝好睡好了,我今儿可要好好养一养。”他从小就在穆侯府养尊处优,长大之后,文不成、武不就,就学会了一身吊儿郎当的纨绔习气。
穆侯对他也没多大指望,只要能平平安安守着穆侯府传承下去就够了。反倒是两个女儿,让穆侯觉得还能靠一靠,为穆侯府以后的发展打下好的基础。
穆侯大公子这辈子除了忧心自己的世子之位会被人抢了,别的万事不挂心。
萧士及的亲兵嘱咐船上的厨子做了两个小菜,服侍穆侯大公子吃了,又打热水让他沐浴。
穆侯大公子换上自己带来的干净里衣,舒舒服服睡到了萧士及的竹榻上,很快就鼾声隆隆,睡过去了。
那亲兵摇摇头,回到门口站岗。
另一个站岗的亲兵悄声道:“要不要去叫侯爷回来?”
那亲兵沉吟道:“还是不要了。如今军中有了疫病的来头,侯爷是带着随军郎中去巡船的,务必要把那些已经有发病来头的兄弟都带走,集中到几条船上去。这样的事儿,没有侯爷在场,是没法子无声无息办下来的。”
另一个亲兵跟着叹息道:“是啊,齐郡王拍拍屁股走了,却将这一个烂摊子留给侯爷。我们来的时候,三千战船,如今不到一千。齐郡王把他带的兵快打光了,只剩下我们侯爷的嫡系军将。陛下不召齐郡王回去,他自个儿也待不下去。”
想着萧铣那边最近的虎视眈眈,好几次趁机趁着大雾天偷袭他们的小波战斗,两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你说,太子派这位来做什么?”那亲兵对穆侯大公子很是好奇。
另一个亲兵嬉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要给我们侯爷增兵。毕竟这一仗打下来,如果不能打赢,太子多丢面子。——咱们侯爷可是太子的人……”
两人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船下鱼跃而上,站到他们面前,正是萧士及回来了。
齐郡王走了一个月,萧士及整个人都变了样儿,脸上总是胡子拉碴,眉更黑,眼更深,肤色已经接近金棕色,头上戴着齐眉的铁盔,身上铁甲俨然,一站到船甲板上,甚至将船身压得往下沉了沉。——可见他一身的铁甲有多重。
“将军!”两个亲兵一起给他行礼。
萧士及淡淡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却在门口停住脚步,皱眉道:“里面是谁?”
两个亲兵一愣,继而听到从舱里传来的有节奏的鼾声。
一个亲兵笑着道:“那是太子派来的特使。”
“太子?”萧士及的眉头拧得更紧,“太子做什么派人来?我怎么事先不知情?”
另一个亲兵将太子的令符送上。
萧士及接过来仔细瞧了瞧。确定是太子的令符无误,才掀开帘子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四仰八叉睡在他的竹榻上,将他竹榻上枕头和狼皮褥子掀得乱七八糟。
萧士及看着他有些眼熟。走近了瞧,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穆侯府的大公子,也就是穆夜来的大哥,如今穆侯府的世子。
他来做什么?还拿着太子的令符?
萧士及一下子就想到会不会跟穆夜来有关。据他所知,穆夜来手里也有太子的令符,是太子妃为她从太子那里弄的。
萧士及眉头微蹙,道:“把他送到客舱。以后我不在,不要领人进我的船舱睡觉。”
两个亲兵委屈地应了。他们也不是故意把穆侯大公子领到这里来睡觉的。他们本来是让穆侯大公子在这里等一等,结果这位大少爷吃饱喝足洗白白之后,就自来熟地在人家床上睡着了。还真是心宽……
萧士及从船舱里面退出来。看着两个亲兵进去。将穆侯大公子抬出来,往客舱行去。
这位大公子似乎累得狠了,就这样被人抬走了。都还在呼呼大睡。
萧士及露出一丝微笑,进到自己舱里,随便洗了洗,也倒下睡着了。
一夜睡到天亮,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有些累得睁不开眼睛。
不过穆侯大公子倒是早早地醒了,笑嘻嘻地过来要见萧士及。
萧士及的亲兵当然挡着他,不让他进来。
穆侯大公子没当回事,直接扯着嗓子喊起来,“柱国侯。我代我妹子看你来了……”
萧士及慢慢地从榻上坐起来,甩了甩头,冷冷地道:“在主将门前喧哗,该当何罪?!”
外面的亲兵领命,拿块破布将穆侯大公子的嘴堵上,然后将他绑在船首的桅杆上。
悬在桅杆上,一低头,脚下就是深深的江水,穆侯大公子惊吓之下尿了裤子……
“没出息的东西……”两个亲兵很是不屑,忙站到上风口的地方。
萧士及起身了,在里面叫了一声 。
亲兵赶紧给他端了洗脸水过来,又送来早食。
萧士及梳洗之后,慢慢吃了早食,才淡淡地道:“把他放下来吧。”
一个亲兵出去解开绳子,将穆侯大公子放了下来。
穆侯大公子这才知道厉害,对那亲兵谄媚地笑了笑,缩手缩脚跟着他进船舱里去了。
萧士及端坐在书案之后,看着他淡淡点头,问道:“可是太子派你来的?”
穆侯大公子连忙摇头,“不是!当然不是!”
萧士及的脸色沉了下来。
两个亲兵见状,忙退了出去,顺手将船舱门带上。
穆侯大公子这才定睛看了萧士及一眼,发现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彪悍阴郁,但是脸上也憔悴许多,眼里都是红血丝,想是累得……
穆侯大公子忙道:“是这样的,我三妹很是想你,再加上我家又出了点儿事情,所以她嘱我过来给你送封信,免得你惦记。”
萧士及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书本,声音沙哑地道:“你们的家事,如何要让我这个外人知晓?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能待的。”
居然看都不想看,一口回绝了穆侯大公子的提议。
穆侯大公子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过很多情况,就是没有想过萧士及会一口回绝这个状况。——不会这么绝情吧?
“柱国侯,是这样的,我三妹现在真的很惨啊。你几个月前在长安还跟她出双入对,连你的夫人都退了一射之地,你不会现在不认账了吧?”穆侯大公子有些急了,事情跟他想象得不一样,这萧士及,怎么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样可不好……做人要讲人品,嫖资和赌债都是不能赖的……刚想完,穆侯大公子就想扇自己两个耳光,瞧他都乱七八糟想些啥?自己的妹妹,金尊玉贵一样的人,怎能和那些婊子一样相提并论呢?他真是该打……
穆侯大公子心里七上八下地,不顾萧士及的反对。还是把穆夜来的第一封信拿出来,放到萧士及的案头,委屈地道:“柱国侯,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长安,我三妹就吃足苦头。在诸氏医馆养了几个月的伤,居然花了五万两银子,把我们家的银子掏得精光。”
萧士及本来很是疲累,又一心在防治军中刚刚流行起来的疫病上头,只是碍着情面,心不在焉地听穆侯大公子说着话。
见穆侯大公子把穆夜来的信放到他案头,他也就拿起来瞧了瞧,看看有没有杜恒霜的消息。
一目十行看过去,见满篇都是说着她自己的事情。又是嫡母为难。又是和姨娘吃不上饭。看得人心里更加烦躁。——他自己还有一大堆事儿没有理清楚呢,穆夜来在长安锦衣玉食,居然还抱怨日子不好过。那他们这些将士在江陵水土不服。吃不好睡不好还随时有生命危险又算什么?
萧士及嗤笑一声,将穆夜来的信放下,对穆侯大公子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穆侯大公子瞠目结舌。——就这样?什么都不问?说好的嘘寒问暖呢?说好的心有灵犀呢?说好的不用开口就给银子呢?都在哪里?都在哪里?都是他妈的骗人的!
穆侯大公子出离愤怒了,正要发火,就听外面又传来亲兵的声音,“侯爷!吕郎将回来复命了。”
吕郎将就是吕夫人的嫡长子吕大郎。他比穆侯大公子晚一天离开长安,但是他到底是在军中历练过的,走得比穆侯大公子快,而且穆侯大公子昨儿又贪舒服。睡了一晚上才来见萧士及,而吕大郎却是昨晚一夜没睡,连夜赶过来的。
居然跟穆侯大公子前后脚到了萧士及的战舰上。
萧士及脸色舒缓下来,道:“让他进来。”
吕大郎推开船舱的门进来,笑着行了礼,看了站在萧士及面前的穆侯大公子一眼。他跟穆侯府不熟悉,跟这位穆侯大公子根本就不认识。
萧士及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是对穆侯大公子道:“你先下去,我这里有公事,等办完了,我再找船送你回去。”
穆侯大公子没有连银子的边儿都没有摸着,当然不会马上就走,连忙道:“您先忙,我一会儿就来。”说着赶紧转身离去,生怕萧士及把他立马就赶走了。
等穆侯大公子走了,吕大郎才笑着把长安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把文书拿出来正式交接。
等这些正事都办完之后,吕大郎才拿出杜恒霜的信,还有她托他带来的包裹,笑嘻嘻地道:“侯爷,我走的时候,我娘带我去您府上坐了一坐,正好您夫人托我给您带封信,还有个包裹,请您查收。”
萧士及一下子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这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收到霜儿给他的信和包裹!
萧士及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这么长时间,他写了好些信回去,也送了不少东西回去,霜儿都不闻不问,那种淡然处之的态度,让他很是不舒服。
现在她终于想通了?
萧士及心里一喜,手在那封信上摩挲来去,竟然舍不得打开。
吕大郎见状,抿着嘴一笑,就退了出去,把船舱留给萧士及一个人。
萧士及颤抖着手,终于打开了杜恒霜的信。
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宣纸,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玫瑰芳香,就跟霜儿身上的香味一样,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展开宣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家里一切安好,勿念。”下面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平”、“安”,以及一个胖胖的小脚丫印儿。
萧士及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他三个孩子的“墨宝”。
平哥儿和安姐儿写的平、安二字,尚在襁褓中的阳哥儿用小脚印的足印……
这是他们一家人啊……
萧士及抱着信,笑得有些傻兮兮的。
他有股苦尽甘来的放松和舒坦。特别是看过穆夜来哀哀怨怨写的穆侯府的一堆破事之后,再看霜儿别出心裁的信,更让他觉得温暖和安心,而且还能感受到霜儿对他说不出口的思念,让他很是窝心。
再打开包裹,他看见了两双千层底布鞋,那针线一看就是霜儿亲手做的,不算很好,但是也绝对不差。两双到膝盖的牛皮长靴,看着就让人高兴,他马上拿来换上,还在船舱里走了几圈。
走回到座位上,他又翻开包裹,看见了霜儿放在里面的天竺棉布做的里衣。
萧士及几乎是下意识翻开衣裳内褶,果然看见里面绣的那个娟雅的“及”字。小时候,霜儿第一次学做衣裳,就是为萧士及缝制单衣。那时候,萧士及让她在衣裳内侧绣上自己的名字,霜儿就绣了个“及”字。他见了,对她说,他会是她一辈子的及哥哥……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再往里翻,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双赤金脚铃,正是小女孩的尺寸。锦盒底下垫着一张纸,写着短短的两句话:“英雄凯旋日,妾身胡旋时……”这脚铃是当初霜儿回洛阳,两人少年分手的时候,她对他的承诺。
萧士及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霜儿这么久没有只言片语,他心里实在煎熬得狠了,但是又不能抽空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每每只有从穆夜来的信里寻找霜儿的踪迹。
但是这三个月来,穆夜来明显说她自己的事越来越多,说霜儿的事情越来越少。萧士及的思念得不到抚慰和释放,渐渐积压下来,性子越来越阴郁。他几乎都在怀疑,霜儿是不是心里真的没有他了……
第504章 回城 (4K,含粉红240+)
看见杜恒霜精心准备的这些东西,萧士及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回腔子里。——还好还好,他还是在她心里的。
他就知道,就算她再生气,最后她也是离不开他的。
而现在虽然分离,虽然闹过别扭,但是别扭之后,两人的感情只会更好,她只会更加离不开他……
春日清晨的船舱里,风从窗户缝里扫了进来,带来一股冰冷沁人的气息。
萧士及嘴角噙笑,一手拿着赤金脚铃,一手摩挲着天竺棉布的里衣,眼前似乎浮现出杜恒霜轻嗔薄怒的娇媚样儿,全身都忍不住燥热起来。
他从榻上站起身,将赤金脚铃放回锦盒,又把里衣放到榻上,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窗外薄薄的雾气,感受到那股春天清晨特有的凉意,禁不住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手撑着窗棂,将身轻轻一纵,就从船舱跃入江水之中。
冰冷的江水将他浸得透湿,也才将他胸中那股难以排斥的欲火浇熄。
他索性放开手脚,在江水里面游了起来。有时候仰泳,有时候潜泳,如同一条金棕色的大鱼,在青绿色的江水里翻滚来去。
他在江陵待了五个多月,水性越发精熟了。
他的两个亲兵听见有重物落水的声音,忙趴着船舷往外看,却看见是自家侯爷抡了粗壮的臂膀,在江水里面畅泳,不由嘿嘿笑起来。
主帅如此气定神闲,麾下的士兵也个个胸有成竹起来。
所谓士气。就是这样一股必胜的信念。没有它,没人能在战场上打胜仗。
吕大郎从自己的船舱里推开窗,看见萧士及在江水里面畅泳,忍不住笑了一笑。——看来自家将军。确实憋得狠了……
萧士及在江水里面游了一早上,爬上自家船舷的时候,已经精神奕奕,进自己舱里用冷水擦了擦,就出来发号施令,操练战阵。
一连五天,他既忙着点数染了疫病的兵士,又忙着防备从萧铣那边时而发起的偷袭,虽说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但是精神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操练得全军上下叫苦不迭。
闲暇时候。几个跟吕大郎关系不错的将官也会跟他说笑。骂他,“你小子给我们将军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简直跟吃了春药似地,瞧那股子使不完的劲儿。弄十个娘们儿过来都不够他折腾的……”
吕大郎嘿嘿地笑,也不答言。他初来乍到的时候,也很不习惯这些人的说话方式,觉得特别粗俗不堪。可是几个月下来,跟这些他眼中的“粗人”并肩打过几次仗后,他才知道,这些“粗人”的心眼儿,比长安城那些文质彬彬的“细人”不知要好多少倍。——至少,这些嘴里老是冒脏话的兵|痞|子,绝对不会朝你背后捅刀子。跟他们一起打仗。他能够很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
而这些老兵|痞|子谁都不服,就服萧士及……
穆侯大公子却过得很不开心。
萧士及将他成天关在客舱里,不许他出来见人,他也没地儿摆他的“将军大舅子”的谱儿,更不能离开客舱,去岸上游玩,去享受一下江陵女子的温软风情。
住了没几天,穆侯大公子就受不了。
无数遍地在舱口看着萧士及训练之后,穆侯大公子终于托人给萧士及传话,说他要回去了,临走之前,还有一封重要的信要交给萧士及。
萧士及听说,到了晚间时分,就命厨子多做了两个菜,将穆侯大公子叫来一起吃,算是给他践行。
穆侯大公子也不客气。萧士及这边的饭菜,当然比他在客舱吃的要好。
干掉几条鲜鱼,两碗浓白的鱼汤之后,穆侯大公子就把穆夜来的第二封信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道:“柱国侯,这是我三妹给你的第二封信。”
萧士及愕然着接过信,狐疑地看了穆侯大公子一眼,道:“怎地不一次拿出来?”
穆侯大公子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低头又去面前的大碗里翻检着香喷喷的红烧小泥鳅吃。
萧士及打开信封,抽出里面飘着淡香的粉紫撒花香笺,粗粗看了起来。
这封信,原来是一封要借钱的信。
他看得出来,虽然穆夜来已经尽量很委婉了,但是到了末尾,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说想向他借十万两银子,为了两个原因。一个是她生母石姨娘的嫁妆被嫡母拖去当了,她要给她赎回来。第二就是她在诸氏医馆治腿伤,花了五万两银子,是她嫡母垫付的,她想把这笔银子还给嫡母。不然嫡母天天给她脸子瞧,很是难受。
信里末尾又表示她在穆侯府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天天数着指头盼他凯旋的日子……
萧士及的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将信纸放回信封,搁到一旁的案桌上,自己给自己到了一角酒,仰脖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复拿起筷子,夹了一条炸得焦黄的小黄鱼吃。
穆侯大公子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天,都不见萧士及说话,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浓,就在他快要受不了,恨不得马上就要跳起来指着鼻子骂萧士及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时候,萧士及放下手里的筷子,拿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原来是要借钱啊……”
穆侯大公子听这话有谱了,顿时一颗惶惶忧心转为欣喜,重重地一拍大腿,喜笑颜开地道:“那是自然啊!——不为了钱,谁跟你混那么久啊?你说是吧?”
萧士及忡然变色,双眸一眯,目光如箭一样射向穆侯大公子。
穆侯大公子被那冰寒的目光看得全身一个激灵。晕乎乎的脑子顿时清醒起来,马上明白自己刚才又说错话了,忙一巴掌往自己嘴上扇过去,骂道:“叫你胡说八道!你三妹好好的一番心思。都让你给破坏了!再乱说话,看你还有没有脸回去!”
萧士及笑了笑,挥挥手道:“穆大公子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穆侯大公子忙道:“柱国侯,我刚才纯粹胡说八道呢,您可千万别上心啊。我三妹一心仰慕您是盖世英雄,绝对不是为了钱。——真的,绝对不是!”
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却越是此地无银的意思。
萧士及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穆侯大公子见自己越描越黑,也撑不住了。顾不萧士及在亲兵在旁边窃笑。双腿一软。就在萧士及面前跪了下来。
萧士及忙摆摆手。
他的亲兵会意,立刻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把舱门给带上了。免得穆侯大公子面子上过不去。
两个亲兵在门外窃窃私语:“你说咱家侯爷,对穆三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管什么意思?!——你瞧你那嘴脸,跟三姑六婆似地,不说是非,憋不死你!”
“嘿嘿,不说了,不说了……”
两人安静下来,却都竖起耳朵,听着舱门里面的动静。
只听见穆侯大公子带着哭音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了出来。
船舱里面,穆侯大公子跪在萧士及面前痛哭流涕。拉着他的手道:“柱国侯啊,您可千万别怪我三妹。这都是我……我们嫡母逼的。若不是她,我们这些庶子庶女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侯爷,我三妹真的是不想开这个口借银子的,是我……我嫡母用她生母逼她,她才哭着写了这封信。您看,先前我只拿了第一封信出来了,那才是她真心写的信。后面这个……这个是我写的,让她抄了一遍而已。”
萧士及听说,脸色这才舒缓下来。
他也知道穆夜来是庶女,在穆侯府虽然得她爹穆侯宠爱,但是她嫡母总是时不时给她上点眼药,使点绊子,过得也着实不容易。
而这穆侯大公子,本来就是个着三不着两的人。以前他跟他又不是没有打过交道?
这样一想,萧士及便缓缓点头道:“也好,穆三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既然开了口,我自然是要借的。”顿了顿,又道:“也不是借,我送她十万银子吧。——救命之恩,能用十万银子偿还,还是我占便宜了。”
穆侯大公子本来以为没戏了,一颗心突突乱跳,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现在一听不仅有戏,而且那白花花的十万银子不是借,是送!顿时喜得抓耳挠腮,浑身直哆嗦,笑眯眯地道:“您老说什么话?这是我们占便宜,我们占便宜啊。——您老拔根汗毛,可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萧士及失笑着摇摇头,又道:“但是我身边没有银子。”
穆侯大公子刚才大悲,又转大喜,还没回过味来,又听见萧士及说身边没银子,脸上的神情顿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十分纠结,一时僵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悲喜莫名,差点就厥过去。
萧士及踹了他一脚,道:“你放心,我给我夫人写封信。你带着回长安,找我夫人取银子就是了。”
吁!
穆侯大公子听见这句话,才一口长气吐了出来,转而又听要找萧士及的夫人杜恒霜拿银子,一颗心又沉入谷底。
就在短短的一炷香之内,穆侯大公子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在不断地跳崖、爬上来、再跳、再爬上来中跌宕来去,小小的心脏快要不胜负荷了,脸色紫涨,喘气如拉风箱一般,抚着胸口结结巴巴地问道:“侯……侯爷,找您夫人拿钱,这……这合适吗?她若是不愿意怎么办啊?”他就没见过有男人找自己老婆拿钱包养外室的,偏柱国侯还做得理直气壮,矮马,太崇拜了……
穆侯大公子好生佩服,恨不得拜柱国侯萧士及为师,学学他是怎样把老婆管得服服帖帖的……
萧士及头也不抬地道:“怎么会呢?——我说了要给,她自然会给的。这你不用担心。”
穆侯大公子忙不迭地用看“衣食父母”的孺慕眼神看着萧士及。
萧士及不小心瞥见穆侯大公子的眼神,觉得一阵恶寒,便咳嗽一声,淡淡地道:“你先下去收拾东西,我马上给我夫人写信,你回头过来取信就可以走了。”
穆侯大公子点点头,扶着桌子腿从地上爬起来,两腿打飘得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