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踌躇半晌,并不想把全部的事情都说出来,就掩饰道:“倒是知道一点。他原是在柱国侯手下做官的。”想着用柱国侯的名头震住这夫人,她应该就不会再问下去了。
结果知画听了十分惊喜,竟是双手一合,拊掌大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啊?丹娘很是疑惑,她说错什么了?
“你知道不?我跟柱国侯夫人十分要好。这样吧,到了长安,我就带你去柱国侯府,见一见柱国侯夫人。到时候,你只要告诉她你夫君的姓名,她应该能托侯爷帮查一查的。“知画笑着说道,很是欢喜自己能帮到丹娘。
第392章 将心
丹娘怔了怔,心情竟是十分复杂,“真的吗?你真的认识柱国侯夫人?”狐疑地飞快睃了一眼知画,看不出这个夫人竟然跟战功赫赫的柱国侯有些关联。**
知画抿了嘴笑,“你别急。是真是假,咱们进了长安城就知道了。”
丹娘想想也对,再说,如果这位夫人真的认识柱国侯夫人,应该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她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长安城转来转去,不得其门而入了。
要是柱国侯夫人能帮她,卫大哥不会不见她吧……
“那丹娘就谢谢夫人了。对了,还没请教夫人高姓大名?”丹娘笑着给知画行礼问道。
知画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反而问道:“你看上去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家出来的,怎地一个人就带着两个孩子上路呢?家里没有人送你们出来?”
丹娘见知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我娘家爹爹本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小时候也跟着爹爹学了几天字,后来我爹爹过世了,把我托付给邻家卫大娘照管。可惜,卫大娘后来也过世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卫大哥两个人……”
“那你怎会给人接生呢?”知画好奇地问道。稳婆这门生意,除了医士郎中可以从师父那里学到,别的人,就都是家传的手艺。——长辈做稳婆,家里的女儿大部分也会做稳婆。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在大齐是很平常的现象。
想要脱离自己家族的束缚,做一番别的事业,只有靠念书和从军两条路。
丹娘说她爹爹是教书先生。就知道她娘家不可能是从事稳婆这个行业。
三姑六婆,在大齐,本质上都是贱业。
丹娘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卫大娘,就是我婆母,她是稳婆……我跟着她学了一点接生的手艺。平日里在村里,我除了种地,也给人接生。才能养活两个孩子。”说完抬起头,“早些年,卫大哥要念书,要学本事,都是我挣钱养家的。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当年他去朔北从军,然后又来长安做官,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靠我种地和做稳婆挣的钱给他打点的。后来他到了柱国侯麾下做官,才有了余钱,不再需要我给钱,反而每年都给我们娘儿仨送钱回去。”
知画留神听着。寻思,这个卫大哥,是不是就是丹娘说过的夫家姓卫的那个丈夫?
“卫大哥就是你的丈夫?你来长安,就是来寻他的?”知画小心翼翼地问道。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不会在意的。”
丹娘很是过意不去。知画救了她,又说要帮她寻夫。她什么都不说,也忒过份了。就点点头,“是的,卫大哥是我丈夫。卫大娘过世前给我们成了亲,我和卫大哥一起葬了卫大娘。可惜,卫大娘没有见过她的孙子孙女。”一副很是遗憾的口气。
知画听了,对她十分钦佩。靠自己一己之力,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能供出一个官儿,这份能耐,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便诚心诚意地道:“丹娘,你这么有本事,柱国侯夫人一定愿意帮你的。你别急,等到了柱国侯府,一定一查就查到了。”
“啊?这样啊……”丹娘低低叫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
“你别不信啊!”知画急了,“我说的是真的!”
“不急!不急!——你看你,倒是急成这样。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你要寻夫呢。”丹娘笑嘻嘻地扶着知画躺下,“好了,别说话了,你躺下睡一会儿。等孩子醒了,你正好起来给他喂奶。”
知画偏头,看着睡在自己枕头边上的小婴儿,心里一片平安喜乐,很快也跟着婴儿的呼吸声一起睡着了。
一觉到了黄昏,很快就来到长安城外不远的地方。
大当家居然派了几个人等在这里。
一见他们的车队过来,领头的人对着老十三叫了一声。
老十三笑嘻嘻地策马奔过来,大笑道:”六哥,在这里等着兄弟们呢?”
那人在山寨排行老六,小的叫他六哥,大的叫他六弟,极是亲热。
老六笑着道:“正是呢。我跟你说,大当家已经被圣上封了官,赐了房子,如今让我等在这里,将你们直接迎到新家里面去。那房子老大了,不比咱们的山寨小多少,里面也有山有水呢……”
“啊!这么大!兄弟们真是来着了!——我跟你说,大当家真是双喜临门啊!你猜怎么着?咱们夫人在路上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咱们兄弟一起给接生的!”老十三顿时眉飞色舞地一拍大腿,口无遮拦地道。
他们这边早就有人报信了,老六和大当家自然都知道知画已经生了孩子,他特意来接,也是为了这事儿。
老六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可是再一听,在路上生的,还“兄弟一起给接生的”,顿时就拿手捏住老十三的嘴,立着两只眼睛骂他,“你小子嚼什么蛆!——什么一起接生的!你小子啥时候会给人接生了?大当家找来的稳婆是死人啊!?要你小子接生!再说这话,皮不揭了你的!”
老十三扒开老六捏住他脸的手,嘿嘿笑着,“这不高兴得忘形了嘛……咱们兄弟都为大当家高兴呢……”再说,这孩子真是他们在旁边守着生出来的,情份不一样。若是大当家还要回去做山寨,以后的小当家,肯定非这小子莫属!
“记住就好!”老六到底也没有狠骂,踹了他一脚,“带我去见夫人和小少爷。”
“在那边。”老十三连忙颠颠儿地跟老六一起来到知画的大车前报信。
知画刚睡醒,抱着小婴儿喂奶。
闭着眼睛听外面的人说完话,知画虽然欣喜,可是想起丹娘的事。便对外面问道:“老六,能不能先送我们去柱国侯府?我要给柱国侯夫人请安。”
老六等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知画马上就去柱国侯府。
“夫人,大当家说,您刚生了孩子,陛下那边已经知道了,特意恩旨您,等您出月子了再诰封。诰封之后,柱国侯夫人会摆正式酒席请您赴宴。今儿就悄悄地先回府。”
大齐风俗,坐月子的产妇身上不干净,去别人家做客,会给别人带来血光之灾。
知画刚是太高兴了,一时没有想起这个问题。等老六提醒了。才醒悟过来,她自己倒没有问题,可是丹娘那边却犯了难。
“要不,你跟我先回我家,然后我带你去柱国侯府?”知画悄悄问丹娘。
丹娘却很犯愁。再等一个月,六月初六早过去了,那时候再去找那个狠心短命的冤家。肯定黄花菜都凉了……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踌躇着道:“还是不麻烦了吧,我身上还有银子,自己带着孩子去住店。不用打搅夫人府上了。”
“不麻烦!不麻烦!要不是你,我和孩子都不会平平安安。你跟我回去,我让我们当家的好好谢谢你。”知画诚心诚意地道。
丹娘摇摇头,正色道:“夫人言重了。您救了我们母子的命。我帮您是应该的,谈不上大恩大德。就算有。也跟您救我们的大恩相抵了。——您现在还不忘了我们,是您心善积德,我们要还有怨言,可成了什么人了。我爹要知道,打土里还要跳出来教训我的。”
说得这样慎重,知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没那么严重,举手之劳,你再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了。”说着,暗暗寻思,大概丹娘是思夫心切,不想再在她家里耽搁一个月。
将心比心,若是她来寻大当家,肯定也是不愿意等这么久的。
知画眼珠子转了转,道:“要不这样吧,我命人单独送你去柱国侯府,带着我的一封信,给柱国侯夫人瞧了,自然会明白的。”
丹娘有些惊讶。这位夫人跟柱国侯夫人的交情,真是不一般……
知画看出来她的惊讶,轻声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如今我不能说,你去了柱国侯府,记得要规行矩步,不要给柱国侯夫人添麻烦。——柱国侯府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大得很。”
知画就算不说这话,丹娘也是明白的。不过知画竟然亲口说了,更显她的一番心意。
丹娘郑重点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知画就对外面的人道:“老六,有件事,你帮我个忙。”说着,就命自己的丫鬟下车,从后面匀了辆小车过来,让丹娘母子三人坐上去,对老六吩咐道:“悄悄地送他们去柱国侯府,跟夫人说,就说,是她远房亲戚来了,让她好歹抽空见一面。——这一封信,你帮我亲手交到夫人手里。”再三嘱咐,要亲手交到柱国侯夫人手里。
老六连忙应了,骑着马,带着丹娘母子三人坐的车先进城。
老六留下的人带路。知画在众人和军士的簇拥下进了长安城,径直往陛下给大当家赐的府邸那边去了。
柱国侯府里,也有人在杜恒霜面前回报:“夫人,大当家夫人已经进城了,今儿先回他们大当家的府邸,说是在路上生了孩子,陛下恩旨,让她先坐月子,等出月子了,再进宫受封。”
杜恒霜满心欢喜地对萧士及道:“他们平平安安地来了,我可就放心了。”说着又奇道:“居然在路上就生了,这孩子可有多迫不及待啊!”
萧士及却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知画产子,是因为在路上受了小小的惊吓。但是杜恒霜现在也身怀六甲,暂时不想告诉她,担心她动了胎气。
“来了就好。她要坐月子,你也略等等。等她出月子了,咱们再好好宴请她,你说怎样?”萧士及扶着杜恒霜去院子里遛弯消食。
杜恒霜点点头,看着院子里回廊底下种着的几本姚黄魏紫,笑得比牡丹还娇艳,“这当然好。我要好好盘算请客名单,一定要请全长安城数得着的夫人小姐,比咱们柱国侯府开府大宴还要热闹!”
那时候,她和萧士及都刚刚劫后余生不久,虽然也是花好月好,到底日子还短,办得有些仓促。
现在却是一切妥当。妹妹杜恒雪封了县主,爹爹杜先诚虽然改名换姓,可是到底活着回来了,还封了异姓王。两个孩子聪慧健康,夫君恩爱情深,自己又身怀六甲。这样想起来,就连让她心里一直不舒服的太子妃都没有那么膈应了。
两人依偎着站在廊前赏玩怒放的牡丹。
知数笑着上来回报:“夫人,大当家夫人给夫人送了一封信,还有一户远房亲戚来了。夫人见还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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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富贵 (engimayanxi和氏璧+)
“远房亲戚?”杜恒霜很是惊讶,随手从知数手里接过知画送来的信函。
萧士及从杜恒霜手里接过信,淡淡地道:“我先看看吧。”担心信里有不妥的东西。
拆开信封,却是最普通的信函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萧士及笑了笑,将信递给杜恒霜,“你累不累,要不要明天再见你的‘远房亲戚’?”
杜恒霜嗔了他一眼,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眼。
“……寻夫?夫家姓卫?是你的手下?”杜恒霜喃喃地念着,眼角飞起,斜睨着萧士及,“这可是大当家夫人的大恩人,你看能不能帮人家一把。”
萧士及笑道:“那你是要见一见她了?”
“自然是要见的。”杜恒霜点点头。知画从小在她身边,服侍她尽心尽力,后来还舍命相救,就这份情意,她就非帮知画不可。再说知画从来没有求过她什么事情,这是第一次,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事情,杜恒霜下定决心,一定要妥妥地帮知画把这件事办好。她很明白知画,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
“把人带到东次间吧。”萧士及吩咐道,一边扶着杜恒霜上了台阶,往东次间行去。
杜恒霜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下来,对萧士及道:“你在这里不方便,先出去吧。”
萧士及笑着道:“我就在隔壁屋里候着。有事你就叫我一声。”
杜恒霜掩袖笑道:“我这屋里丫鬟婆子一大堆人,若是连一个妇人。两个孩子都奈何不了,她们可以都赶出去了。”
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忙笑着连声说“夫人取笑了”。
萧士及笑着掀了帘子,去隔壁屋里坐着看书去了。
少顷时分,知数就带着丹娘和她的两个孩子从外院坐了青绸小骡车,晃晃悠悠来到内院二门上,再从车里下来,换上小轿,一路抬到正院院门口。
这也是杜恒霜兴的新规矩。
凡是不熟的客人上门,如果要进内院,都只能坐了小轿。被人抬到要去的地儿。完全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内院走动。
抬轿的婆子,当然是萧士及专门给她寻的。据说身上都有些功夫,寻常捣乱的人不会是她们的对手。
只有一样,这些婆子只能从二门到内院各个院子的院门之间抬轿子送客人进来。并不能近内院各主子的身。
因萧士及听毅亲王说。内院女眷和孩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千万不能用功夫的人。因为这些人的本事太大,功夫一厉害,就成了双刃剑。能伤得了别人,也能伤得了主子。而人心难测,忠心这个东西最是虚无缥缈,一旦反水,对她们贴身伺候的主子就是致命打击。——这个险,他们冒不起。宁愿多派些人跟着伺候,也不能让有功夫的人靠得太近。
皇室里也都是这个规矩。他们信奉的是互相制衡,而不是倚靠某些下人绝对的忠心。
事实上,也没有绝对忠心这回事。生死关头,利益的制衡,永远比倚靠某人的心更有用处。
在宫里,陛下的贴身内侍,妃嫔的贴身宫女,都是普通又普通的人。
只有出去到外面的时候,才需要一些高手在暗中保护,但是也不能近这些主子的身。
杜恒霜对柱国侯府内院的管理,一半是听欧养娘的,另一半是她和萧士及两人斟酌了办。夫妻之间凡事有商有量,并没有人自专。
坐在东次间,杜恒霜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养胃汤,才听婆子进来回报:“夫人,知数姑娘带着人到了。”
杜恒霜放下缠枝花纹菡萏形的小瓷碗,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吩咐道:“领进来。”
说话间,一个丫鬟在门口打起帘子。
知数带着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鱼贯而入。
“夫人,人带到了。”知数将手放在腰间,屈膝行礼说道。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亲戚,不知该如何称呼,因此只是笼统地说了一下。
杜恒霜抬头,细细打量那个女子。
蜜糖色肌肤,眉目娟好,五官精致,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细细一瞧,便能看见脸上的风霜之色,皮子粗糙,头发发梢枯黄,身上的衣裳想是知画临时送给她的,虽是簇新的,却不怎么合身。
不过她的气度还是有的,并没有缩手缩脚,一脸见不得人的样子。
反而落落大方,也在含笑打量自己。
丹娘也好奇地打量杜恒霜。
她这一路行来,早就被侯府的阔朗富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真正明白了那位夫人说的“规行矩步”是什么意思。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她小心再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及至进了柱国侯夫人的正院,一溜粉白的院墙,底下堆着斑斓的虎皮石,刷了清漆的香榧色大门,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门房,以及四五间屋子的倒座房,有四五个婆子坐在门房里吐沫横飞的说闲话。
见他们进来,那几个婆子停下说话,过来打量盘问,还仔细验了那位丫鬟大姐拿出来的对牌。
虽然赶着那位丫鬟大姐叫着“姐姐”,却并没有因此而容情。
丹娘在心里暗暗点头,暗道这夫人一定特别严格,不然怎能把手下管得连一点点徇私都不敢?
从正院的院门进来,又吓了一跳。
原本她以为进了这道门,就到了柱国侯府内院的正院了。
结果她看见的,是又一个外院、内院层叠套进的数进院子。她觑着眼往前面瞟了一眼,光数着那露出来的层层屋顶,大概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最少七进的院子。
比外面中等人家的整所宅子都要大。
而这个院子,只是柱国侯府后院无数院子中的一个而已。
当然因为是正院,应该比别的院子都大一些吧?
“走吧,咱们去见夫人。”知数瞥见丹娘的眼睛往四围溜了一圈,便笑着有意无意站到她身侧,挡住了她的眼神。
丹娘将目光收回来,笑着福了一福,“多谢这位姐姐领路。”
“不客气。”知数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丹娘紧紧拉着两个孩子,跟着知数上了抄手游廊。来到一个小小的垂花门前。
知数和垂花门前站着的小丫鬟点点头。一个小丫鬟便咚咚咚咚地跑去通传。
不远的地方也站着一个小丫鬟,她听了垂花门前小丫鬟的话,又往前传去,这样一路穿到东次间里面。
丹娘跟着知数又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来到正院中间第四进的院子。也是杜恒霜和萧士及住的院落。在他们前面和后面。都各有三进院子。
院子里非常宽敞洁净,中间一条五色石子铺的羊肠甬道,两旁是大块青石板铺就的场院。
靠近院墙的地方却是绿绿的青草地。
院子四角各摆着一口半人高千峰翠色的秘瓷大水缸。里面养着数尾锦鲤和几朵睡莲。
左右院墙边上,各搭着一排葡萄架子,叶子青绿,葡萄也是青绿。
丹娘并不认得葡萄,只觉得那青色的小果让人一看就觉得嘴里发酸,想要流口水。
左面的葡萄架子里挂着一个白色秋千,架子下面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石桌,周围散放着两三个锦墩。还有一张挂了天青色轻纱细帘的碧纱橱,几乎和青绿色的葡萄架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知数看见丹娘盯着左面院墙边上的葡萄架子瞧,笑着道:“那是葡萄,现下还酸得很,到秋天就好吃了,甜滋滋地,腻得能粘掉牙。”
丹娘笑着道:“这可是稀罕物儿,我在乡下听都没有听说过。”
知数并没有露出倨傲,或者鄙视的表情,反而细细给她解释,“……这是近两年才从西域传来的种子。早年都是直接进贡给陛下的,一般人要去西域才能吃得着。据说不好保存,挺容易坏的。后来传了种子进来,这长安城的世家大族才开始自己栽种。不过,听去过西域的人说,这里种出来的,没有西域那边的葡萄好吃。”
说着,知数又捂着嘴笑:“其实我觉得已经够好吃,够甜了。西域的据说还要更甜,怕不是把牙都要粘掉了。”
丹娘跟着笑了一回,心里却有些茫然。
这只是柱国侯府而已。她知道,柱国侯不是士族门阀,而是和她,和卫大哥一样的寒门庶族出身。
卫大哥却是要娶士族之女为妻,并且不是一般士族,而是五姓七望里面最有名的清河崔家。
她虽然是乡野之人,也知道五姓七望的名头。
事实上,大齐哪有人不知道五姓七望的?
甚至可能有人不知道大齐皇帝是谁,可是不会有人不知道五姓七望。
知数带着一脸怔忡之色的丹娘,还有两个看得眼睛都直了的孩子往台阶上走,一边对她道:“屋后有一潭浅浅的小水池子。夫人养了几只鸳鸯,平日里坐在后廊上的抱厦里,可以看看池水,逗逗池里的鸳鸯。”
知数随口一说,并未觉得有何奇特之处。可是丹娘的脸色居然白了一白。
黄金为君门,璧玉为轩堂。舍后有方池,池中双鸳鸯……
这样玉堂金马的富贵,难道不是卫大哥心心念念的功名利禄?!
仅仅一个柱国侯府,就已经富贵到这种程度。
那个五姓七望之首的崔家呢?
丹娘如同梦游一样,跟着知数进了大门,然后被领着往东次间行去。
一个穿着豆绿色绸子短襦,系着高腰裙子的侍女打起月白色门帘。
丹娘一进屋子,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根本闻不出来是什么气味。她脚步发虚地走进来,整个人如同在云中行走,满屋里的东西在她看来,都是明晃晃耀眼的器物,看得人目眩神迷。
门内镀金帐钩上悬着淡紫色撒花软帘,南窗下是一架三面围屏的罗汉床,围屏上绣着无数个小小的孩童,虽然小巧,却是细致清晰,每个孩童的表情动作都不一样。
罗汉床顶上搭着烟色罩子,靠东边的围屏上立着暗金色锁子锦靠背,还有一个秋香色引枕,铺着粉彩绿锦缎大坐褥。
罗汉床中间放着一个四足夔纹小方几,上面摆着整竹根子挖出来的痰盒。
杜恒霜家常梳着堕马髻,只戴一对赤金碧玉凤钗,斜斜垂在鬓边。身穿湖绿织金牡丹锦缎上襦,系着杏黄缎织金折枝菊高腰裙,披着缠枝莲滚边的纱罗披帛,坐在罗汉床上,含笑看着她。
丹娘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心里还在怦怦跳着。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美的美人,一眼看上去,只觉得活色生香,无一不引人,特别是微微一笑,便艳光四射,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好别过头去,以免被那艳光照得失了魂。
第394章 糟糠
丹娘别过头,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却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小嘴,看着杜恒霜发呆。※r />
杜恒霜微微一笑,对着面前站着的母子三人指了自己跟前的锦杌道:“亲戚间好久不走动,都生疏了。我年轻,也不知道怎么称呼。”算是帮知画递贴子时候说的“远房亲戚”打个圆场,然后对知数吩咐道:“去准备一桌客饭,让他们先去吃晚饭吧。”
丹娘忙道“不敢”,又欠身道:“奴家夫家姓卫,娘家姓左,小名牡丹,村里人都叫奴家丹娘。——夫人就叫小妇人丹娘吧。”
她跟着知画他们一行人来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再坐车入长安,辗转来到柱国侯府,进到后院正房,已经是黄昏时分。
杜恒霜他们已经吃过晚饭,本是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
丹娘心急,想问清楚自己夫君的事儿,本来不想吃饭,可是身旁两个孩子的肚子里,却传来清清楚楚咕咕噜噜的声音。——正是饿了。
孩子最经不得饿。
他们中午本来就没有吃饱。跟着娘颠簸奔跑一下午,此时来到这个温软美丽的地方,又听人说起吃饭,顿时都忍不住了。
丹娘满脸通红,低头喃喃地道:“……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杜恒霜笑着站起来,“先去吃饭。吃完把孩子安置了,咱们再说话。”
丹娘极是感激。做娘的人,都是把孩子的需要放在第一位。这位侯夫人能这样说,肯定也是有孩子的人,便屈膝跟着知数退了出去。
杜恒霜挥挥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出去候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将知画的信拿出来细看。
萧士及从隔壁过来,问道:“人呢?”
杜恒霜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让知数带他们下去先吃饭,然后洗漱一番,把孩子安置好了,再来说话。”说着,放下知画的信,叹息道:“男人都一个样儿。为了功名利禄,妻儿老小都可以放在一边。还说是闺中少妇不知愁。悔教夫婿觅封侯。——说得好像都是女子的错。可是有哪个男人,是真正被妻子赶去‘觅封侯’的?还不都是他们自己想为官做宰。这好处都让他们得了,贪图名利的坏名声却还要栽到女子头上。”说着撇了撇嘴。
她想起自己的爹爹杜先诚。虽然他不是要去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但是他将一家大小抛下。独自去往海外却是不争的事实。
萧士及听了讪得很,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低头抵着她光洁细腻的额头,笑着道:“怎么啦?又在发‘闺怨’了?”——悔教夫婿觅封侯,正是王昌龄所作《闺怨》里的一句诗。
“还有你。”杜恒霜一只青葱一样的手指头抵在萧士及胸口,“为了这个爵位,差一点把命都送了。你仔细想想。可是值不值得。”
萧士及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里,轻轻揉了揉,笑着道:“如果失去你,自然是不值的。但是如果有你在我身边。就是值得的。”
杜恒霜语窒,慢慢靠在他怀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没多久,知数的声音在门帘外面响起来。“夫人,卫娘子已经吃完了。想过来跟夫人说话。”
杜恒霜“嗯”了一声,让知数进来,悄悄问道:“孩子们呢?他们住的地方,你可都安置好了?”
知数也悄声道:“夫人放心。奴婢让人烧了水,一会子就去让两个婆子给他们沐浴。客房也收拾好了,他们就是在客院吃的饭,吃完就在那里收拾。——只卫娘子心急得很,夫人不如跟她说说话,也好安她的心。”
杜恒霜见两个孩子已经安置好了,便点点头,“让她进来吧。”又看看萧士及,道:“侯爷在这里不碍事吧?”
萧士及道:“知画的信上说她的夫君原是在我的麾下任职,恐怕你还是得问我。”
杜恒霜应了,让知数把丹娘带进来。
丹娘低着头进来,一抬头,就看见杜恒霜身边多了个穿着宝蓝色深衣的男子,生得如玉树芝兰一般,眉眼之美,居然不比他身边的夫人差多少,但是又极尽阳刚之气。
这样的美男子,也只有他身边的夫人能配得上了。
丹娘在心里暗暗感叹着,深深福了下去。
她知道,这位男子,必是大名鼎鼎的柱国侯了。
果然知数在旁边道:“卫娘子,这位是我们侯爷。——夫人,奴婢退下了。”
杜恒霜点点头,柔声对有些拘谨的丹娘道:“卫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