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王氏,自然是许家的贵客。

大门一路大敞,领着她们进到内院。先去跟方妩娘叙了寒温,王芳华就主动说道,她想见一见许言邦,说她兄长有些话。要对许言邦说。

方妩娘听了,微微地笑。也不揭穿她,为何她的兄长不亲自前来,反而让一个未嫁女,来寻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说话。

“二爷在外院,你们领着王大小姐去吧。”方妩娘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了一声。

那婆子应了,又带着王芳华去外院。

许言邦才刚从兵部回来,又去吏部办了手续,跑了一上午,居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正打算下午就去柱国侯府,给杜恒雪打下手去,就听说王家大小姐来访。

许言邦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一边大声道:“不见!跟她说我不在家!”

王芳华推开门走了进来,笑着道:“许二公子这样可不是待客之道哦!”

许言邦一窒,匆匆在屏风后面系上犀牛皮嵌白玉的腰带,快步走了出来,虎着脸道:“王大小姐,您这是不请自来啊。”

王芳华笑了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许都护也是腥风血雨里面走过来的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拘泥礼教呢?”

许言邦正色道:“我就是这样一个婆婆妈妈,拘泥礼教的人,王大小姐要是看不顺眼,大可离开就好。——我并没有请王大小姐上门。”

王芳华闭了闭眼,忍住这口被许言邦刺激的怒气,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好吧,是我的错,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

许言邦用手抹了一把脸,有股要抓狂的感觉,瓮声瓮气地道:“王大小姐,我记得你最看重的,是我的朔北都护的职位。好教你知晓,我今儿已经辞去了朔北都护一职,所以对你来说,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你看你是不是”

“住口!”王芳华长袖一拂,厉声呵止许言邦。

许言邦一愣,张着嘴,看着王芳华,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女人。

王芳华看着许言邦这副样子,心里又失望,又生气,可还是带着几分“万一”,字斟句酌地说道:“许二公子,我一向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在朔北靠自己的本事打出这个朔北都护的位置,多不容易啊。你怎能如此不思进取,轻言放弃呢?”

许言邦回过神来,做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到圈椅上,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立在屋子中央的王芳华,笑嘻嘻地道:“王大小姐,你真的看错人了。我的朔北都护一职,不是靠自己,而是靠许家的家族之力,所以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英雄’。第二,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只要讨一房老婆,每天给她描眉画鬓,花前月下,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建功立业什么的,真的很不适合我。”

王芳华被许言邦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抬起一支手臂指着许言邦道:“你…你…你就是故意气我的!”说完,又苦口婆心地劝告许言邦,“你不必为了跟我置气,故意做出这等幼稚行径。其实我心里有你,你不用这样来吸引我的注意”

许言邦一听。惊得从圈椅上滚了下来,呆呆地抬头看着王芳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芳华看见许言邦这个样子,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心里有些伤感,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有多少士族、庶族的男子,在我面前如孔雀开屏一样。展露他们的峥嵘头角,只盼我能多看他们一眼。我这么多年,就没有为谁动过心。可是你…你实在是负我良多…为了跟我置气,你居然连官职都能辞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知不知道。你没有了朔北都护一职,我们家根本就不会同意我嫁给你!”

许言邦这时才闭上张得大大的嘴,从地上爬起来,笑呵呵地道:“这就好,这就好,可见我做对了,早就应该辞去这个烫手山芋了。”说着。恨不得叉腰大笑三声。

王芳华看见许言邦这个样子,气得七窍生烟,终于拂袖而去,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跟你缘尽于此,希望以后,你不要后悔!”

看着王芳华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许言邦心里乐开了花。——想不到辞去朔北都护一职。还有这样的好结果,他倒是不抵触这个决定了。

王芳华走了没多久。王家就来人,对许绍道,许家门槛太高,他们高攀不上。

许绍接到这个消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王家走一趟,问一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来到王家,却发现只有王郑氏和王芳华在家里,王之行和他的大儿子王文林,已经奉了陛下的宣召,去宫里面圣去了。

皇宫里面,王文林、王之行坐在永昌帝跟前不远的锦墩之上,正侃侃而谈。

永昌帝坐在一张紫檀木书桌后面,舒适的龙椅如同一张小巧的填漆床,阔大无比。

“《六韬》有云:‘将才者,有五材十过之分。五材者:勇、智、仁、信、忠。十过者:勇而轻死,急而心速,贪而好利,仁而不忍,智而心怯,信而喜信,廉而不爱,智而心缓,刚而自用,懦而任人。故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将者,国之辅,帝王之所重。——兵不两胜,亦不两败。兵出逾境,不出十日,必有破军杀将。”王文林侃侃而谈。他博闻强记,对兵法韬略最是喜爱,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是纸上谈兵之时,没有人胜得过他。

永昌帝听得连连点头,“王卿所言大善。既然你熟读兵法韬略,请为朕品评天下名将!”

王文林见永昌帝对他毫不掩饰地欣赏,心里激动得怦怦乱跳,面上却越发沉稳,想了一想,起身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慢条斯理地道:“当世名将,多出前朝。如前朝大周阴世章,是一员猛将,却不是谋将;右翊卫大将军王仲文是斗将,却不是领将;左翊卫大将军张中辉是骑将,却不是大将。不过,最灿烂的两颗将星,却是从我大齐崛起。一个便是安国公安子常,另一个便是柱国侯萧士及。他们两人既多谋善断,又能独当一面,既能运筹帷幄,也能冲锋陷阵,既是谋将,又是帅才,既是猛将,也是领将,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帝国双璧!——得一人者,就能得天下。如今陛下得之两人,当纵横海内,别无敌手!”

永昌帝听得热血澎湃,大声道:“王卿所言,真乃字字珠玑!——不过,他们两人是千里马,还需要伯乐,才能发挥千里马的作用。王卿便是他们的伯乐啊!”说着,永昌帝居然马上下旨,“来人,拟旨,封太原王文林,为正四品黄门侍郎!”

大齐的黄门侍郎从编制上说,隶属门下省,本是门下省的副官,但同时也是皇帝的近侍之臣,可传达诏令旨意,又可陪伴陛下左右,深知帝心,对于王文林这样的士族子弟来说,真像是度身订造的一个职位一样。

王文林和他爹王之行都是大喜,赶紧跪拜接旨,迎来他们入长安后的第一件大喜事。

王文林从白身,一跃成为四品官,除了他自己有些才华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是太原王氏的嫡长子。

王文林也深知这一点。不过他从来不觉得羞愧,也不觉得靠着家族做官就低人一等。对于这些士族子弟来说,他们都很清楚,从家族那里得到资源和机会,同时也需要他们得势之后,给家族同等的回报,这样才能让士族门阀之家绵绵不绝。

他们从宫里回到王家。

王芳华赫然发现,自己的嫡亲大哥,已经是永昌帝身边的近侍宠臣。一时惊喜交集,完全冲散了因为许言邦“烂泥扶不上墙”的愤慨之意。

“我们太原王氏,可又要起兴了,秀色农家。”王之行十分感慨。他们太原王氏,因家风不显,子弟纨绔居多。已经有好几代,没有出过像样子的大官。本已经成了五姓七望里面最弱的一环。他们这一代的当家人,心里一直就跟压了块石头一样。

王之行和王郑氏一起去中堂给祖宗上香,感谢祖宗庇佑,让他们王家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王芳华也给王文林行礼,笑道:“大哥终于得偿所愿了。”

王文林也很感慨,“这真是各有机缘莫羡人。我真不知道。陛下居然是这样一个不世出的英才,我这辈子,当辅佐陛下,开创不世功业!”

王芳华也连连点头。“大哥,我知道你行的。”想到居然主动辞去职位的许言邦,王芳华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来,道:“许大人刚才来了。想见你和爹,你们正好进宫了。”

王文林不以为意。撂了袍子走下来,让下人跟他上热茶,对王芳华道:“算了,许言邦自己不肯,又不愿上进,你何必硬要跟他?我们王家,先前还要你给许家联姻,来巩固王家的地位。可是如今,我们王家自己就能重新起兴,你又何必牺牲自己呢?——芳华,别急,大哥一定帮你物色一门好亲事。别说许家,就算是东宫和毅亲王府,只要你想去,大哥都能帮你。”

王芳华笑着摇摇头,“大哥,我不做妾的。”

王文林对她眨了眨眼,“谁说让你做妾了?”

兄妹俩说说笑笑,极是和睦。

到了下午,王家立刻喜事临门。

以前不肯跟他们议亲的崔家,由崔家三郎亲自上门,向王芳华提亲来了。

王芳华又惊又喜。论门第,清河崔家当然要甩洛阳许家几条街,更何况,崔家三郎也是仪表堂堂,比许言邦生得还要俊俏。待得知崔家三郎已经正式得了朔北都护一职,王芳华已经别无她想。

她只有一个念头:姻缘天定。她跟崔三郎,就是怎么拆,也拆不散的一对夫妻。

她不知道的是,崔家三郎同时派出了另一队人,抬着数抬贵重的礼物,浩浩荡荡来到柱国侯府,求见柱国侯萧士及和老夫人龙香叶。

萧士及很是奇怪。他跟清河崔家,从来没有交情。不仅没有交情,而且因为神武将军一职,他跟清河崔家算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崔家三郎居然一点都不避忌,大摇大摆让几个媒婆带着数抬礼物,就到柱国侯府登门了。

“恭喜柱国侯!恭喜老夫人!恭喜萧大小姐!——萧大小姐真是命好啊,我们清河崔家三房的三郎,看上你们家大小姐了!”那媒婆甩着帕子,死人都能给说活过来。

龙香叶又惊又喜,简直要晕过去了,连声问道:“此话当真?崔家三郎真的要娶我们家嫣然?!”自己虽然不能嫁入士族门阀,可是自己的女儿,却能嫁入顶级士族门阀的实权人物做正室,她也算是压了方妩娘一头了。

第281章 二房 上 (粉红60+)

听了龙香叶的话,那媒婆却呵呵地笑,轻蔑地甩着帕子道老夫人,我们清河崔家,可不是洛阳许家,做不出让庶族寒门女子做正室宗妇的事儿。——我们三郎啊,当然要另娶高门女子为原配正室。你们家大小姐,是要给我们家三郎做二房。”

“二房?!”龙香叶一下子傻了眼,“那岂不是做妾?”

“,老夫人,话不能这么说。这妾,也分三六九等。如你们家大小姐这样,由我们家三郎亲自下聘,也是花轿进门,拜堂成亲,跟正室,也就差一篾片而已。再说了,寒庶族的女子,只要能进士族,别说做妾,就是卖身也是肯的。而我们清河崔家,乃是五姓七望之首。你们萧家这样子,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来,请你们家大小姐出来,我好亲自把我们家三郎给大小姐准备的礼物奉上。”那媒婆巧舌如簧,一骨碌话如同倒了核桃车子一样,叽里咕噜说出来。

萧士及听到这里,已经脸色铁青,伸出一只手臂指向大门,冷冷地道:“滚!带着你的破铜烂铁,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那媒婆眨巴着眼睛,瞪了萧士及一会儿,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道:“柱国侯,不错,您是侯爷,但是你如今什么实权都没有。把您妹子送到崔家,您想做什么官儿,就做什么官儿,还能在家里坐冷板凳不成?”

萧士及心头大牛他没想到,他努力了这么久,和自己的妻子九死一生,几乎把命都送了,到头来,他还是跟他爹当初一样。别人想怎么侮辱他,就怎么侮辱他。

萧士及脸上越来越红,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杀气逐渐弥漫开来·像是要将那媒婆生吞活剥一样。

那媒婆看见萧士及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往旁边让了让,缩着肩膀嘀咕道:“果然是寒门庶族·不知礼仪,真是野蛮”

杜恒霜带着萧嫣然,还有萧泰及,匆匆忙忙从自己的院子来到龙香叶的慈宁院。

一进门,就看见萧士及一脸愤恨欲死的样子。

杜恒霜心里一沉,忙肃了脸,缓步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啦?不是说清河崔家人到访,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萧士及看见杜恒霜,刚才的一股浊气才渐渐降了下去,神智也清明起来,指着那媒婆冷笑道:“好你天下士族领袖,居然想强纳良家子为妾!——我倒是要去圣上那里分辩分辩,看看有没有这个说法!”

杜恒霜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媒婆问道:“你们不是来求亲的?”

那媒婆看见杜恒霜丽似牡丹的面容·烟波袅袅的身姿,一时觉得目炫神秘,差一点就忘了说话。还是旁边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连连摇头,笑着道:“当然不是求亲。不过,也跟求亲差不多。我们三郎看上了萧家大小姐妍媚,要纳她做二房。”

那媒婆虽然说着“妍媚”,可是看了萧嫣然好几眼,只在心里暗暗摇头,不知道自家家主崔三郎,为何看中了这个既不妍,又不媚的女子做二房。人都说贤妻美妾,可萧嫣然真是一点都不美。倒是这位柱国侯夫人·真是出乎寻常的丽妖娆。

那媒婆很快又想到,柱国侯夫人杜氏的娘亲,便是洛阳许氏族长许绍的填房夫人方氏。这才暗暗感叹,难怪士族出身的许绍要娶方氏这样一个寒门庶族的女子为填房,大概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女儿都美成这样,那娘亲·就算没有这样美,也差不多哪里去。自家三郎的内宠那么多,还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绝色。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llL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萧士及看见这媒婆暧昧的眼神在杜恒霜身上来来回回地扫来扫去,刚刚退下去的愤怒又冒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刚才那股被冲昏了头的愤恨,他变得极为冷静,冷静得如同一块寒冰,冷而冻人。

萧嫣然听了那媒婆的话,脸色顿时也变得通红,很快又由红变白,整个人哆嗦得如同风中秋叶,瑟瑟不休。她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并不美貌,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入高门,出人头地。她的愿望很渺小,只想如同大嫂杜恒霜一样,嫁一个知根知底,懂她怜她,人品正直的寒门庶族男儿为妻。两人门当户对,夫唱妇随,生几个孩子,闲来回娘家走走,两个哥哥自当为她撑腰。

所以那一次,当太子妃主动提出要给她做媒的时候,她吓得当场变了脸色。她知道,如果太子妃真的插手她的婚事,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好在那一次,大嫂杜恒霜帮她解了围,没让太子妃插手。

这一次,居然清河崔家直接派媒婆上门了。

萧嫣然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杜恒霜。

杜恒霜轻轻拍了拍萧士及的胳膊,让他稍安勿躁,一边又对萧嫣然使了个安抚的眼色,让她不要担心,然后才对着龙香叶行了礼,命婆子扶着龙香叶坐下,再上茶,同时让萧士及、萧泰及两兄弟也坐下。萧嫣然就站定萧士及身边的位置。

一连串的事情做下来,行云流水,虽然跟他们刚才说的事情无关,却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缓解了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很快大家都平静下来。

那媒婆也想起来她来的时候,家主对她的嘱咐,让她见机行事,不要怕惹恼了柱国侯。

柱国侯再厉害,他如今也是一只被拔了爪子的老虎,翻不起大风浪。而且陛下那边,不知为何,日后对他日渐弃嫌,不止萧士及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朝中上下,都在揣摩圣意,不知道永昌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崔三郎派人来求纳萧嫣然为二房,就是时任吏部尚书的崔大郎暗示他的,让他来探一探柱国侯萧士及的虚实。

这个人崛起的无声无息,似乎出去打了两三年的仗,回来不仅声名震天下,而且居然就封了侯了。

而封了侯的萧士及,居然没有来他们崔家拜码头,实在是让他们很没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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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二房 下

杜恒霜将屋内的人都安置好了,才发现那媒婆的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特别是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忒长了点儿。

看见那媒婆的视线在自己的胸和臀,还有腰线间扫来扫去,杜恒霜有股恶心得要吐的感觉。——这哪里是媒婆的一双眼睛?这明明是鸨母的一双淫眼!

杜恒霜霎时就对能够派出这样的媒婆出来的崔家,生出浓浓的不屑和鄙夷。

五姓七望之首的崔家,也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了。

杜恒霜就笑着问了一句,“请问这位阿婆,怎么称呼?”

那媒婆忙谄笑着踱过来,对杜恒霜行了一礼,“老身是崔家的媒人,夫家姓刘,人称刘婆。”

杜恒霜“哦”了一声,“你姓刘?不姓崔?”

刘婆忙道:“老身哪里有这个福气姓崔?不过,老身的夫郎很得崔家三郎器重,如今在三郎外院管收租子,老身娘家便是媒人出身”

杜恒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个刘婆,娘家是媒婆世家。做媒这个行业,在大齐属贱籍。其实三姑六婆,一直都上不得台面。难怪最后嫁,也只嫁给了崔家的下人奴仆。

当然,在某些人眼里,给士族做奴婢,也比自由自在做良家子要强。

“刚才你说,你们崔家三郎,要另聘士族闺秀为正室,你可知道,他聘了谁为妻?”杜恒霜笑盈盈地问道,像是在跟她拉家常。

刘婆忙道:“哎呀,说来可巧了,我们三郎,今日去了王家下聘,要聘王家大小姐为原配正室呢。——王家您晓得吧?太原王氏,也是五姓七望的望族呢!”

萧士及听得脸色更加不善,沉声道:“崔三郎今日一边亲自去王家下聘,一边派你来我家纳妾?”

刘婆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别说做二房,就算做外室,京城也有的是大家闺女愿意倒贴崔三郎,便笑着道:“正是呢。柱国侯您看·我们家主,是不是一视同仁啊?就连下聘,都选在同一天,以后进门,萧大小姐还会早一天进门呢。——我们家主,刚得朔北都护一职,说不定正式赴任的时候·就会带着大小姐去朔北呢。到时候,您在外面,就是大的,那正室,反而要留在家里侍奉公公婆婆。您看,我们家主多体贴您,多看重您啊。”说罢,掩袖咯咯而笑。

萧士及这才明白过来·崔三郎为何要来这一手。原来在人家心里,是真的把这件事,当做是给他们萧家面子呢。背后的目标·当然是为了自己这个在朔北杀出一条血路的柱国侯了。

横竖自己已经被免了职,在家赋闲,等崔三郎赴朔北任都护的时候,崔家大概就要故作大度,对自己施恩,给自己一个位置,让自己跟着崔三郎去朔北守边疆去了。到时候,自己的妹妹在崔三郎手里,等再生了孩子,他作为崔三郎上不得台面的“大舅子”·还不死心塌地做了崔家的走狗?——崔家真把他们自己等同是皇族呢。自己上一次去朔北,是跟着毅亲王去的。先不说自己跟毅亲王的私交情分如何,就说毅亲王作为永昌帝的嫡出皇子,自己给他卖命,是名正言顺。

但是要给崔家卖命?—ˉ—凭什么?!

士族门阀早先确实是了不起。这些绵延千年的士族门阀,若不是千年之前·他们中出了许多惊才绝艳的祖辈,他们的势力也不会发展得这样庞大。

可是过了一千多年安逸的日子,这些士族门阀的后代,特别是五姓七望,早在安逸享乐中消磨了斗志。在他们当中,也许很多人比萧士及懂得吃,也比他懂得穿,更比他懂得古玩字画,金石篆刻,但是说到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他们五姓七望之中,又有几个是真正有出息?有本事的?

风水轮流转。

士族的好日子,可是要到头了。

萧士及在心里冷笑着,拿定了主意,面上越发淡然起来。他甚至有闲情,低头喝了一口茶。

萧嫣然瞥见自己大哥悠哉游哉的样子,更是惶恐得快要晕过去。

那婆子一张嘴巧的连天上的八哥儿都哄得下来。说什么一视同仁,她还能先进门。

啊呸!

她是妾,一顶小轿就进门了,当然要比正室早一天进门。哪里比得上正室拜天地的排场?

萧嫣然再一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杜恒霜。

杜恒霜对她微微点头,眼里的坚定沉着让萧嫣然也镇定下来。

“今日你们崔家三郎,是特意嘱咐你过来求纳我们家大小姐做二房的?”杜恒霜接过萧士及的话茬,继续问道。她今日穿着一身暗银蓝镶兔毛的小袄,月白撒花蜀锦银鼠皮裙,头上端端正正插着一支赤金满堂娇分心,上面镶嵌的宝石和真珠个顶个的大,而且成色俱佳映着从堂外照进来的冬日的眼光,显得熠熠生光,威仪自现刘婆瞅着杜恒霜艳盛牡丹的容颜,在心里又啧啧称赞几声,才道:“确实是我们家家主亲口吩咐的。”

杜恒霜仲出一只玉白的手,对刘婆道:“可有字据?”

刘婆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现在还没有。”然后又连忙道:“家主说了,只要你们收了聘礼,他马上就给你们写纳妾书,正正经经去官府上档子。那时候,你们家大小姐,就是咱们清河崔家三房名正言顺的二房奶奶,进门生了孩子,也就跟正室夫人比肩了。”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萧嫣然。

萧嫣然听见刘婆的话,急得快要哭了,生怕这刘婆巧舌如簧,说得大嫂一时心动,就把她给送人做妾了“大嫂”萧嫣然哀求地低低叫了一声。

杜恒霜并不看她,继续慢条斯理地问那刘婆,“这样说来,你是什么凭据都没有咯?”在心里暗道,崔家打得好算盘。这明明就是来故意诓他们的。如果他们欣喜若狂,一口气答应下来,那就是他们主动做妾,而不是崔家逼良为妾了。如果他们不答应,崔家除了损失这一个嫁给家生子的媒婆,就是几抬没处撂的破铜烂铁,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不过,崔家尽想着占人便宜,却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他们虽然能这样轻易地撇清,别人却也能轻易地将计就计。

杜恒霜有了主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轻轻问了一句,“你们家主,怕是想纳我们大小姐为假,想拿你投石问路是真吧?”

乜?

刘婆的小眼睛眨巴得越发厉害,有些不明白杜恒霜的话。

杜恒霜冷笑一声,扬声道:“来人!今儿我就去找崔家三郎评评这个理,看看有没有这样的四品朔北都护,居然来强纳一品柱国侯的嫡亲妹子为妾的!”

龙香叶被杜恒霜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看着几个婆子冲了进来,然后听着杜恒霜吩咐道:“给我把她捆起来,堵上嘴,我们这就去找崔三郎算帐去!”

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将刘婆扳住胳膊往后拧,先解下她的腰带捆了她的手,又夺了她手上的帕子堵住她的嘴。

刘婆根本没有料到,这小小的寒门庶族还敢跟士族门阀叫板,一时傻了眼,连挣扎都忘了挣扎,任凭这些婆子将她绑了起来。跟着她来的人也都被萧家的下人一个个绑了起来。

龙香叶这才反应过来,上前着急地道:“不行啊!这样你会得罪崔家的!——崔家是士族门阀,也好五姓七望之首,我们惹不起啊!”

杜恒霜笑道:“婆母放心,我有分寸的。”

龙香叶又急着看向萧士及,道:“老大,你快说说你媳妇,她这样蛮来,咱们家是要吃大亏的!你的官儿刚刚没了,要是得罪了崔家,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起复了!”

萧泰及也有些着急,轻声问道:“大哥,要不,把她们赶出去就得了。若是真的惹恼了崔家”

萧士及却赞赏地看了看杜恒霜,漫不经心地道:“不用怕。你大嫂有分寸的。”

杜恒霜就知道,萧士及是赞成她的做法了,也看着萧士及笑了笑,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萧士及微微点头。

杜恒霜便对着自己的下人道:“将这几抬东西带上,带着这些人,跟我去王家的宅子门口。我倒要看看,今日去王家下聘的崔三郎,要如何跟世人交待呢!”

横竖人家已经打脸到家里来了,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们根本退无可退了。

萧士及的才干,就是崔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杜恒霜看来,崔家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试探萧士及能否为他们所用,如果不能,他们宁愿毁了他,也不能让他为别人所用。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公开跟清河崔家撕破脸,可比私下里敢怒不敢言要强多了。

至少在崔家之上,还有一个齐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族。崔家想做无冕王,也要看齐家答不答应。

千年以来,被士族门阀废立的皇帝不少,可是如今,他们还有这样的能力吗?

杜恒霜憋着一股气,带着自己家的下人,抬着这些“聘礼”,还有一长串捆着的崔家下人,来到了长安王家的大宅门前。

第283章 打脸 上 (enigmayanxi和氏璧+)

太原王氏在长安城的大宅子,位于永仁坊,离柱国侯府所在的崇康坊,不算太远,都是在权贵皇亲那一带儿,也就是紧靠皇城根儿,在朱雀大街的东西两边。从整个长安城来看,崇康坊在西北偏北,而永仁坊在东北偏北。

从崇康坊去永仁坊,正好要横跨整个南北纵向的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可是长安城横贯南北的一条主干道。

时尽年节,大街上更是人来人往,尽是脚步匆匆的行人。

杜恒霜就坐着有着柱国侯标记的马车,带着萧家的下人,驱赶着那一群到萧家下聘的崔家三房的下人,大摇大摆第招摇过市,横穿整个朱雀大街,往永仁坊行去。

他们在朱雀大街一露面,果然就引起了路人的侧目。很多人开始驻足观看,并且窃窃私语。

有懂行的人对着杜恒霜坐的马车指指点点,“那辆马车,至少是侯爵才能乘坐的。你看那马,那车辕、车驾,都是有定制的。”

“侯爵啊?哪一位呢?”

“切,你真是个榆木脑袋。还哪一位?——我们大齐立国未久,封了侯的,不用五个指头,三个指头都数得过来。除了陛下亲亲的万贵妃娘娘的娘家万家那两个舅爷封了侯,就只有咱们大齐的‘战神’萧侯爷了!”

“啊?那是柱国侯的车?乖乖,这可了不得。难怪这样嚣张,你看他们捆着那群人要去干嘛?”

“看不出来。好像是往永仁坊那边去了。要不,老哥咱们去看看热闹?”

“行啊!我家婆娘让我去东市买年货,我看日头还早,咱们哥俩去瞅一眼?”

“去吧去吧,回去也好跟家里人说说今天的热闹。”

一群人不知不觉跟在萧家的马车后头。也往永仁坊那边去了。

欧养娘跟着杜恒霜坐在车里,从车窗的缝隙瞥见自己的马车后面,跟得人越来越多,很是有些惴惴不安,对杜恒霜轻声道:“夫人,您真的打算这么做?说实话,这清河崔家,当年我在欧阳家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气焰了。别说咱们萧家这样的寒门庶族。就算是当年没有登上皇位的齐家,也要对他们退避三舍的。”

杜恒霜笑了笑,也跟着看了一眼车窗外头,道:“养娘别怕。人越多越好,我还怕没人跟着呢。”

欧养娘想不明白杜恒霜的意思。脸上的担忧之色更加明显。

杜恒霜却也没有多加解释。因为她知道,欧养娘从小是在士族门阀家里长大,她接触的人群,她维护的规矩,都是士族门阀。就算萧家,她也在努力帮助萧家成为士族门阀中的一员。可以说,柱国侯府内院所有的规矩礼仪。都是欧养娘一手缔造的。

这样的欧养娘,你要跟她说,士族门阀已经成了挡道的石头,要把他们都一一搬走。扔到海里才行,欧养娘肯定会认为杜恒霜失心疯了。

毕竟,清河崔家对于欧养娘这样士族门阀家的家生子来说,实在是一个不能反抗。甚至不能直视的存在。她甚至认为,萧嫣然能给崔三郎做二房。实在是一门好得不得了的亲事。

杜恒霜没有怪责欧养娘这样想,她只想用实际行动,让欧养娘看到,属于士族门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他们有能力、有才干的寒门庶族崛起的时候!

到萧家能够成为世家之首的时候,欧养娘可能才会相信杜恒霜说的话吧。

杜恒霜笑着拍了拍欧养娘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没过多久,她们坐的马车在地上顿了顿,停了下来。

“夫人,王家的宅子到了。”外面赶车的钱伯语调平缓地说道。

杜恒霜拢了拢身上的雪貂皮长绒大氅,扶着小丫鬟的手,从车里下来,站到了王家大宅门前。

王家的大宅临着街北,门前蹲着两个巨大的石貔貅。三间筒瓦卷棚式兽头黑油大门,门框边上雕着银朱卷叶纹,上贴赤金。中间大门上一个巨大的铜镀金兽头门环,左右两间大门旁边的坎墙上,各有四扇透雕菱花隔扇窗户。

兽头黑油大门前面的台阶上,东西各坐着七八个高冠华服之人。正门当然没有打开,只有正门旁边的东西两角门半开,有人正来来往往。正门的卷棚顶下有一个黑油大匾,匾上写着“太原王氏”四个大大的隶书字。

杜恒霜对着萧义努了努嘴。

萧义点头,拿着柱国侯萧士及的拜贴来到王家的大门前,对着台阶上袖手坐着的七八个门子道:“我家家主柱国侯萧侯爷拜上。”

台阶上的人嘻嘻笑着,半天也不言语,只看着萧义好笑。

萧义在萧家做大管事,平日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今日却被这些王家的下人这样忽视,心里也窝了一团火。

自从萧士及封侯,就算是士族门阀私下里再看不起萧士及的出身,明面上的人情还是做足了的。

哪像王家这样的德行?

不过萧义再想想,也许是他们家以前相与的士族门阀不够份量吧。至少五姓七望这样的士族门阀,他们才刚刚接触到而已。

萧义这样想,便也释然了,笑着继续问道:“请问崔家三郎是不是在你们府上?”

这一问,台阶上坐着的门子才有些不安,一个个站了起来,堆了笑脸问道:“请问你找崔家三郎做什么?”

萧义笑道:“他确实还在府上,是吗?”

“是啊,他一大早来给我们大小姐下聘,哪有那么容易走啊?你不是不知道,世家大族的婚聘,总是麻烦一些的。”一个门子看见萧义的样子不卑不亢,越发恭敬起来,束着手回答萧义的话。

萧义笑着点点头,拱手道:“有劳了。不知几位可否行个方便,就说。崔三郎送错了东西,我们夫人专门给他还回来了。”

那门子听得越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再探头看看门前的空地上,闲人已经越聚越多,很快就要把王家面前的场地围得水泄不通了。而站着柱国侯府马车前面的那位贵妇,面罩寒霜,一脸肃然。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十来个下人婆子都被捆了手,用一条长绳拴着。跟拴着猪狗一样。

“…这是?”那门子不敢造次,疑惑地指着杜恒霜那边的情形,向萧义发问。

萧义背着手,笑着道:“这事,非得让崔家三郎亲自处理不可,巅峰权贵。我们夫人虽然有心帮崔家三郎教训教训这些不长眼的下人。但是未得到崔家三郎允许,我们这样做,就有些考虑不周。”

几个门子回身,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子,一个人就从台阶上下来,从旁边的东角门进去了。

另外一个门子就问萧义,“到底是什么事。您老也给我们交交底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