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夫人的话,听听就算了,没必要全都信。像她说的,闻小姐对容先生有意的话,一听就假,道理逻辑上都说不清。至于闻小姐在北京念大学到底出不出于自愿,哪怕这事儿是闻小姐自己提出来,可你想一想,北京离南京这样远,也是正中闻夫人的心事,对闻夫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这种讨厌的继女,让谁说都是离得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啊。”魏年道。

陈萱皱眉思量一阵,觉着魏年说的,倒比她想的更透彻。

陈萱道,“倒是看不出闻夫人竟是这样的有手段。她跟我说话,我真是觉着,这是极好极有见识的一个人。你不知道,闻小姐刚刚离婚,当初闻小姐是在美国念书,中断学业回家成亲。如今离了婚,继续读大学的事,还是闻夫人的提议。闻夫人说,若是家境差些的孩子,人生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通向成功的路。可家境好的孩子,因为人生可选择的道路太多,反是迷惘,她希望闻小姐能在继续学习的过程中寻找到人生的目标。”

陈萱道,“这话说的多好啊。”

“可不是么,更显得闻小姐不识好歹了。”魏年说一句,而后嗤笑,“如果闻小姐继续念书的事是闻夫人的主意,那闻小姐的确是不识好歹。”

夫妻二人说了一回闻家继母女的八卦,魏年根本没放心上,反正闻家一看就是高攀不上的那类人家。

倒是陈萱,还抽时间同秦殊打听了一回闻家。

秦殊想了想,“闻家,倒是有些耳熟。”

“有一位闻雅英小姐,说是容先生的姨家表妹。”陈萱这样一说,秦殊就知道了,“我知道了,对对对,怪道我刚刚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二嫂你说的这个闻家,不是上海人,闻先生一家生活在南京,在南京政府任职。我以前跟我爸爸去过南京,还曾经参加过闻家的舞会,闻小姐只见过一次,倒是闻夫人,那位夫人的身材气质,令人心折。不是我说,就是上海那些名媛,到闻夫人的年纪都不一定有闻夫人的气质。二嫂你见过闻夫人没有,高雅极了。”

“上次在文先生的沙龙见过。”

“唉呀,要不是我那天有课,我也一定会去的。要是去了,就能见到闻夫人了。”秦殊遗憾的了不得。

陈萱笑,“上次也是凑巧遇到的。”

秦殊还同陈萱细细的打听了一回闻夫人现在的容貌气质,听说闻夫人仍如往昔,不禁又添了一层向往。陈萱也道,“闻夫人人很好。”

顿一顿,陈萱方道,“只是,我听说闻夫人并不是闻小姐的亲生母亲。”

“这个啊,因为闻夫人是续弦。”秦殊灵巧的剥着糖炒栗子,“我家与容扬家不是也沾一点远亲么,因为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其实远的我家等闲都不会提了。江南那地方,但凡有些底蕴的家族,基本上都沾着亲。但是,就这么一点儿远亲,每年我爸爸去南京,闻先生都会请我爸爸到家里坐,闻夫人也很客气的。有时候闻先生不在南京,闻夫人也都会准备礼物。我虽与闻小姐不熟,可闻小姐出嫁那年,说来也不远,就是前年的事儿,我爸妈也都受邀去了南京。听我妈妈回家说,闻小姐生母的嫁妆,是专门请了闻小姐舅家人过来,一分不差的给了闻小姐的。非但不少,还多了许多,皆因这些年田地的出息,还有铺面儿的出租,这些钱,有些是给闻小姐买了外汇存在银行,有一些购置了房产出租,一笔一笔,单立了账目的。闻小姐出嫁时,除了家里的嫁妆,这些也都给闻小姐做了陪嫁。天下间的继母,有闻夫人这样心胸的人有几个啊?也有人说是闻先生疼闺女,可说句公道话,我妈还常说哪,有后娘就有后爹。要是闻夫人不好,见天的说闻小姐的不是,就闻夫人闻先生那样的恩爱,闻小姐出嫁能有这么多嫁妆?嘴甜心苦的继母多了去。闻小姐出嫁时,多少亲戚都说,闻夫人真正厚道。”

“是啊。不要说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为着财物,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陈萱不用跟别人对比,对比一下自家二叔二婶就能知道。她爹应得的那一份家财,二叔二婶两辈子也没提过,她上回拿这事一威胁,二叔二婶吓得再不敢来京城。就是当初魏家给的二十块大洋的聘礼,真正使到她身上的,能有两块大洋么?

第126章 女工至

陈萱把闻家的事当八卦听了一回,当真觉着, 大户人家的事好复杂, 还是做生意赚钱更简单。

尤其天儿冷了, 屋里的草莓越发得细心照料, 陈萱也没空想人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待八月底,王二舅带着招到的女工来了北京,陈萱忙着给分派东西, 做被褥的棉花布料,还有每个人洗漱的脸盆脚盆擦脸巾擦脚巾暖水瓶,以及化妆品厂自己做的牙粉、香皂,虽然都是样品, 也不是自己的方子,而是人家现成的方子,可说来都是好东西, 牙粉里就有田七一类的药材,香皂也是香喷喷的, 现在不论老宅还是陈萱自己家, 都是用自己厂里的,连带魏金都拿了几块回婆家, 听魏金说, 赵老太太得了东西,十分欢喜。

当然, 还有针线, 得现成自己做被褥。

乡下女人做活可能没有城里人讲究, 但是俐落是真俐落,也就小半天的功夫,大家互相帮衬着些,就都把被褥做出来了。还有这牙粉、香皂,都觉着,高级的不得了。在老家,大家顶多是买块猪胰皂用用,舍得用香皂的人家当真不多。就是牙粉,也是王二舅家的小闺女王三妹教了大家怎么用,大家才会用的。

陈萱傍晚过来的时候,就见大家伙儿已经收拾停当了。陈萱跟王大妹一起送吃食过来,王大妹蒸了一下午的馒头,这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两袋白面,两袋玉米面,陈萱是这样的打算的,要是全都指望着王大妹烧饭,不现实,王大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老家的女孩子,没有不会做饭的。这院儿里的锅灶都是齐全的,陈萱想着,米面给送过来,每天买菜让王大妹帮着一起买,冬天的菜简单,萝卜白菜就能过冬了。这样,让女工们自己开火。

陈萱看她们五人一间,已经把大炕收拾妥了,就点了王三妹说,“三妹,馒头送过来了。锅灶都是全的,缸里我也叫人挑满水了,一会儿我告诉你们在哪口井挑水。厨房有柴,你们烧些热水把碗筷再洗一洗,碗筷是前天送过来的了。再煮一大锅粥,我和大妹把馒头和菜送过来了。”

王三妹道,“嫂子,热水我们烧好了,这就煮粥。”立刻把人分派了,哪两个把碗筷洗一洗,哪两个去煮粥。王三妹过去替了陈萱,把一大筐馒头跟她大姐一起抬厨房去。

王三妹十七岁,不胖不瘦的模样,不高不矮的个头儿,皮肤黑灿灿的,相貌只是普通,做事却极为麻利。王家人心细,她爹王二舅把这个闺女带来,也是想闺女学门好手艺。路上更是没少指点闺女,也是想着闺女能在这些女工里做个头儿,帮着管管事。

陈萱看厨下收拾的干干净净,屋里也都齐齐整整,心下也很满意。

晚上陈萱就跟大家伙一起吃的晚饭,就是玉米粥配香油拌的萝卜条儿,干粮是白馒头。这大白馒头,就是王三妹拿的时候,都不禁说,“嫂子,咱们这些人,这得多少白馒头啊。”

陈萱笑,“今儿头一天来,你们这一路上都急着赶路,吃不好睡不好的,今天咱们就吃点儿好的。放开来吃吧,管够。”

大家虽有些羞涩,可肚子也的确是饿了,拿着馒头就着香喷喷的萝卜条儿吃了起来。陈萱慢慢的吃口馒头,虽说现在陈萱不能说没钱,可这白馒头的滋味儿,总是吃不够的。就一筷子萝卜条儿,再喝口玉米碴儿的粥,陈萱方说,“咱们厂,刚开始,还没什么利润,打明儿起,你们就要开始跟着上海的女师傅们学手艺了。这学手艺,得有个过程,前三个月,都是生手,包吃包住,没工钱。其实,这三个月也不是死规矩,待你们的手艺练好了,我知道,这学手艺进度也不一样,有些人学得快,有些人学得慢,只要是你们手艺叫女师傅认可,可以做成品大件,不管有没有过三个月的时限,就开始给你们计工,算工钱。”

大家伙儿听陈萱这么说,都很高兴,也有人问难不难学。陈萱笑,“要说不难,这也不是人人都会的事。要说难,人家南边儿早有干这个的了。别人能学会,咱也不比人笨。我就不信,手头儿上的活能难住咱们做这些年活的老手。好好学,一准儿能学会。”

除了说学手艺的事,陈萱又跟大家说了说厂子里的规矩,陈萱指了王三妹管事,又叫王三妹选个副手,王三妹说了一个叫牛二嫂的妇人,陈萱就指了这两人管事。陈萱说,“你们背井离乡的过来,不容易。咱们厂也有咱们厂的规矩,我先说几条儿。第一,大家有劲、有心气往一处使,别生事,也不要怕事;第二,这来了北京,要是谁想出去转转,跟三妹和牛嫂子说一声,你们路不熟,别自己出去。不然,你们这么千里迢迢的来了,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同你们家里交待。第三,咱们的技术是免费教你们的,所以,得有保密协议,趁着二舅在北京,明天我把保密协议给二舅看过,再给你们念一念,要是你们觉着成,按手印签协议,以后说话,都按着协议来。第四,这院里的卫生,还有屋里的卫生,就以今天为标准,比今天好倒罢了,不要比今天差。发给你们的暖瓶、香皂、牙粉,都是让你们用的,不用刻意节约,也不要浪费。每天早晚洗脸刷牙。今天做被子的料子,我那里还剩下半匹,明儿一起送来,大家伙儿分一分。我告诉你们做什么样式,来北京了,咱们就穿北京样式的衣裳,家里带来的,都省着,以后回家再穿。”

陈萱把规矩定下,吃过晚饭叫着王三妹、牛二嫂两个去了自己的院儿里,叮嘱她们一些话,以后轮流做饭,让她们有个安排。还有院儿里的卫生屋里的卫生,也得有个章程,每屋得有个管事的。

这些事,陈萱就不来规定指派了,全都交给了王三妹、牛二嫂两个。至于这些女工,陈萱就交给这俩人了,若有什么事,也只问她俩。

这里交待好,也托请了一回李氏。

陈萱魏银商量了,俩上海女师傅手艺不错,但是,这俩人不会说北京话,一张嘴就是上海话,陈萱因为去老宅的时候少,至今听不大懂。而来的这些女工,都是乡下来的,陈萱自己也是乡下出身,乡下口音跟北京口音还是不大一样的。正好,李氏自小在王家庄长大,这些女工,都是王家庄招来的。俩人早同李氏商量的,先让李氏跟着俩女师傅学手艺,顺带也要学一学上海话,会不会说,起码听得懂才好。反正,李氏现在连比划再说,能与女师傅交流无碍。而且,钩花边儿的手艺也学了一些。俩人打算,让李氏每天过来,做个技术总管,女工跟师傅有沟通不畅的地方,李氏可以帮着翻译理解,还有原因就是,这花边儿厂,也不能没自己人。

而且,俩人是花钱雇李氏,就是暂时工资还不高,只能出八块大洋。

李氏的性子,就是不给钱求到头上,李氏也会帮忙的。何况,每天过来花边儿厂,不用在家闷着服侍碎嘴的魏老太太,李氏嘴上不说,心下也挺乐意来的。

就李氏这差使,还把魏金给馋了一回。

魏金直数落魏银,“你怎么不想着我呀,这事儿我难道干不来?我才是你亲大姐!”

魏银忙给亲大姐递盏茶压压火,“我倒是想大姐你帮忙哪,可也得你有空啊。我们花边儿厂十几号人,叫大嫂过去,也不独是为了帮着女师傅教手艺,也要咱们自己人看着些,毕竟她们是刚来不大熟。大嫂能每天过去,大姐你成么?咱妈什么脾气,你家老太太什么脾气啊,时不时就要召你回家服侍的。你这时有空时没空的,万一厂子里有什么事,偏生你不在,如何是好?”

魏金哼一声,“要是这挣钱的事,怎么不成!我每月上交她两块大洋,她就啥事都不用我了。”

魏银还得哄一哄她,“成,大姐你要是有空,下回再有事,我就找大姐你了。”

“你早该寻我的。不是我说,你大嫂性子太好,她那样儿,哪里像是能管得了人的。这管人,就得厉害!”

反正,不管魏金说啥,魏银只管虚应着。

李氏虽说柔顺,人又不是傻,李氏和王三妹是姑舅表姐妹,又是魏家的大少奶奶,年纪也比厂里大部分女工都要大一些的,只要不是太无能,哪里就管不住几个刚来北京的女工。

王二舅一来,也没住魏家,同三舅爷一起住的,还给三舅爷捎了不少东西过来。在北京略住几日,看着大家签了保密合同,王二舅就回乡了,毕竟,王二舅现在是村长,村里大事小情的,都不离开他。

话说,这保密合同写的真是吓死个人,因为上面注明了,如果不能保守技术秘密,一旦查出,就要罚款一千块大洋。当然,只要保守秘密,这便是无妨的。但也把一干人听的脸色煞白,在保密合同上按手印时,手都是抖擞着的。

保密合同的主意,是魏年想出来的。

魏年说,“就是吓她们一吓,能省不少事。”花边儿厂在北平还算个新鲜事物,虽然魏年认为,想长久保密是妄想,但是,能保密一时也是好的。

魏年在化妆品厂做出洁面膏的时候,非常正式的写了一封长信给容扬,寄的是航空件,信中提出把把现在的化妆品厂改为化妆品的研发实验室。研发实验室,这个高级名词是同楚教授学来了,魏年提出建立正式的化妆品生产线,包括洁面膏、牙粉、香皂、点唇膏、美指油。当然,魏年的目标不会停留在这几样,魏年的理想,要更加长远。

魏年的八千长信寄出去后,容扬回的是电报,四个字:北平面谈。

第127章 跳舞

魏年每每见到容扬这等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就忍不住唇角直抽抽。不过, 魏年也明白, 约摸容扬是要来北京了。的确, 这些事能面谈再好不过。

陈萱近来也没少听魏年说起化妆品厂以后的发展宏图, 陈萱是觉着,化妆品厂得招些人手了,别个不说, 如今点唇膏的销量日益上升。而且,日用品种类多了,光现在的几人,又当师傅又当长工的, 也委实忙不过来。所以,陈萱对于魏年提出的扩大规模的计划,还是赞同的。

生意上的事, 陈萱从来细致,按部就班, 鲜少出错, 就是种洞子货草莓,如今第二年, 也比第一年要顺溜儿的多。陈萱依旧坚持每日对草莓做记录, 十天一个总结。对老宅的报账,也是每月一报, 账目清晰分明。魏老太爷嘴上不说, 心里很认可陈萱的品性。可以说, 陈萱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除了——

秦殊魏银都与闻雅英成了不错的朋友这一项。

陈萱觉着,这一世的闻雅英其实什么都没做,对人家有所偏见,未免不公。其实,就是上辈子对于闻雅英,陈萱也是仅限于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具体闻雅英的为人,包括她与魏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萱真正并不清楚。

这一世,陈萱就想着,反正她与闻雅英也不是一路人,少些来往就好,本来性情也是天差地别。

故而,闻雅英几次来店里,陈萱完全就是将闻雅英视为客人,并未有私交。结果,倒是秦殊和魏银同闻雅英交上了朋友。

闻雅英如今已是京城名媛。

更让陈萱觉着不可思议的是,一旦真正与其交往,这人倒并不只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性子,像魏银做手包,就是闻雅英的提议,而且,闻雅英很肯捧魏银的场,她有一些衣饰就是在陈萱魏银的店里做的。包括魏银做的一些手包,闻雅英还很欣赏,甚至会代为宣传。

闻雅英出身名门,父为高官,北京城多的是拥趸,她这样推荐魏银,连带着魏银陈萱店里的生意都上了一个台阶。就是秦殊也说,闻雅英除了性子不是太好外,为人还不错。闻雅英时常在自己的住所举办舞会,遍邀京中名媛,如今,不论秦殊还是魏银,都是闻雅英那里的常客。

就是陈萱,也曾受邀去过闻雅英那里的舞会。

不过,陈萱只是去过一两次。倒不是别个原因,陈萱晚上得学习呐,总是参加舞会,哪里还有学习的时间。而且,她做账记账也都是晚上进行。所以,偶尔去上一两次,也就罢了。

倒是魏银秦殊喜欢去,她们两个小姑娘过去,不说魏年不放心,陈萱也不放心,于是,魏年便常与她们一道去,玩儿上一两个小时也便回来了。

陈萱心里不是很想魏年过去,可想想,魏银秦殊也有自己的交际,魏年身为兄长,若是不陪着魏银,魏年自己心里就得不放心。陈萱干脆也不管了,反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若是男人要变心,拦是拦不住的。魏年这样出众的男子,将他绑在身边一辈子是不可能的,陈萱索性就放魏年出去,倒是看一看魏年的心性。

至于陈萱自己,魏年时常要陪魏银秦殊出门,教陈萱日文的事就要耽搁,陈萱干脆自己请了个日文老师。一月五块大洋,每晚跟着老师学习一个小时的日文。待日文学好,陈萱打算开始学习法文。

陈萱这种学习的定力,就是魏年也是极为佩服的。

魏银还问过陈萱,“二嫂,平日里咱们每天都要在店里忙,晚上稍微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啊。”

陈萱道,“我也不是每晚都学习,有时也会看小说消谴一下。”

魏银这才知道,在她二嫂眼里,阅读大部头的英语原版小说就是消谴了。秦殊也说,“凭二嫂这学习劲头,以后不做学者都难。”

陈萱想了想,还是提醒她们一句,“适当放松一下没关系,也不要总是放松。说到底,学识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底蕴。”

俩人倒也肯听,只是没几天又要去闻雅英的舞会玩儿。通过闻雅英,二人还认识了不少北京城有名的名媛,参加的舞会就多了,连带着魏年的社交圈,都由此扩大不知多少。

北平市长家的韩小姐,陈萱都有幸见了一面。

再者,因魏年的社交圈扩大,偶有需要陈萱一起出席的场合也多了起来。陈萱虽然一向珍惜晚上的时间,但是,她份内之责,陈萱向来不会推托的。陈萱虽非八面玲珑的性子,但是,她与人相处也是礼数周全,关键是,相对于现下新派女□□出风头的性格,陈萱性情平和低调,更是从来不会抢人风头。所以,陈萱竟是在社交场名声不错。连带着一些比较挑剔的小姐太太提起陈萱时,都说这是个斯文人。

这一次容扬来京,陈萱便是在韩家的舞会上见到的容扬。

容扬是与闻夫人一起过来的。

容扬温文尔雅,闻夫人高雅秀丽,二人虽年纪辈份都略有差距,但是,站在一处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协调感。容扬请闻夫人跳舞时,更是夺众人光辉。

陈萱自然是与魏年同来,一曲过后,跳的便是美国新式交谊舞,闻雅英笑,“这是今年新流行。”

魏银看向舞池,“啊,就是那种类似狐步舞,还有些像两步舞。”

“对。”闻雅英招呼,“一起跳舞。”

闻雅英今日的舞伴韩公子却是摆摆手,“我不会跳这个。”

闻雅英道,“很简单的。”

魏银秦殊都有舞位一起过去跳了,魏年也想带着陈萱一道,陈萱摆手,“我也不会。”陈萱只会简单的两步、三步、四步舞,这种新式美国舞,还是第一次见。韩公子干脆道,“我和魏太太都不会,不如魏先生你陪闻小姐跳吧。”

陈萱的眼神落在闻雅英脸上,闻雅英咯咯一笑,修长美丽的身段微微一躬,雪白手臂伸向魏年,做出个邀请的姿势,魏年看向陈萱。向来跳舞,正常都是男士对女士发出邀请,闻雅英反着来,若是拒绝,未免太不给闻雅英面子。陈萱点点头,魏年便与闻雅英一起去跳舞了。

韩公子笑,“魏太太管魏先生也管得太紧了。”

陈萱有些不解其意,看向韩公子。韩公子与陈萱并不熟,他另有交际,笑笑往他处去了。

陈萱自己坐着喝果酒。

“怎么不去跳舞?”这声音低而温柔,陈萱回头,见闻夫人款步过来,笑着坐在对面的沙发椅内,闻夫人优雅中带着一丝长辈的关怀,“刚刚看你跳的不错。”

陈萱有些羞涩,“这种新流行的交谊舞,我不大会。”

“不会也没什么,跳舞不过是消谴。会,是锦上添花。不会,也没什么。”闻夫人耳畔颈间的钻石首饰在昏暗的灯光下都璀璨至极,闻夫人道,“要紧的是,先确定自己是一块锦。不然,再会跳舞,也不过如舞女之流,除了被人取笑,又有什么价值。”

这话何其辛辣讽刺,甚至,便是陈萱都感受到一丝入骨凉意。然而,闻夫人流丽的眼波仍是温柔而美丽的,她看向陈萱,另起话题,“我曾听文姐姐说起过魏太太学英文的事,现在仍有在学吗?”

陈萱点头,“现在在学日文。”

闻夫人笑,“那不如我们用日文交谈。”

“我只会一点点。”

“没关系,若是日文不流俐,可以换成英文。学语言就是要多练习。”

陈萱正坐的无聊,有闻夫人来陪练洋文,在陈萱看来,这比枯坐着喝果酒有意义的多。陈萱别看学习日文的时间不长,却是很敢说的,她那种专注的神情,虽然时不时就要被闻夫人纠正读音,陈萱还是叽哩呱啦说的特别来劲。

两人一直交谈到舞曲结束,魏年秦殊魏银连带闻雅英韩小姐有说有笑的过来,闻夫人是长辈,大家自然纷纷打招呼,就是闻雅英也不冷不热的喊了声,“太太。”

闻夫人对众人笑道,“坐吧。我有些累,过来坐坐。听说雅英在北平交到许多新朋友,我和她父亲十分欣慰,今次我特意过来,就是来看望雅英的。她过得这样好,我心中十分欢喜。你们是她的朋友,就如我的晚辈是一样的。上次来,不知道阿殊你也在北平,好几年没见你,都是大姑娘了,过来我这里坐。”最后一句却是对秦殊说的。

秦殊亲亲热热的过去,笑嘻嘻地坐在闻夫人身畔,“上次我知道闻姨你来北平的时候,你都回南京了,我还遗憾了好久。这回总算叫我遇着您。刚我就想过去跟您说话,可您身边的人太多了,我也挤不进去。闻姨,你什么时候到的北平,我请闻姨吃饭。”

闻夫人笑,“刚刚到,本来想和雅英爸爸一起来,他临时有事,我只好自己过来看雅英。一会儿把你现在的地址给我,我这里有南京带来的糕团,我令司机给你送去。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这几年应该口味儿还没变。”

“我现在就想流口水了。”秦殊夸张的做个吸口水的动作,逗得闻夫人轻笑出声。

闻夫人又与魏年魏银说过话,态度礼貌中透着亲近。

闻夫人就有这种本领,哪怕是面对一众晚辈,她仍是没有半点长辈架子,而且以闻夫人的身份,竟是不冷落任何一人,在坐诸人无不如沐春风。待第三场舞曲响起,闻夫人笑,“年轻人去跳舞吧,这是你们的好时光。”

魏银秦殊就是来玩儿的,很高兴的跳舞去了。韩小姐则说有些累,留在了闻夫人身畔,闻雅英随意将耳畔的一缕碎发抿到耳后,手中金镯划过凝白皓腕,她看向给陈萱将清酒换成白水的魏年,笑,“今天跳的都是新式舞,魏先生不如再和我跳一曲。”

魏年对闻雅英向来观感寻常,可闻雅英这样直接说出来,魏年给陈萱使个眼色,陈萱也不是包子,魏年是她睡的人,哪里容闻雅英这样没完没了的跟魏年跳舞。陈萱就想装个不舒服,也好让魏年脱身。谁知闻夫人先是一笑,“雅英,我为你约了容先生。”

陈萱看向闻夫人,闻夫人的眼神则是落在闻雅英的脸上,温和的神色没有一丝破绽,她凝脂般的手轻轻的覆在闻雅英的手背上,以一种母亲的慈爱,温柔万分的说,“这支舞,还是与容先生一起跳吧。”

魏年身上的汗毛,当即就竖了起来。

第128章 归正

魏年回家都与陈萱道, “我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陈萱瞥魏年一眼, “闻夫人和闻小姐说话, 你汗毛竖什么啊?”

“你不觉着闻夫人很可怕么?”

“可怕什么啊, 闻夫人特别有学问, 她还教我日语了呢。不论日语不是英文, 都说的一级棒。”陈萱对闻夫人的印象好的不得了, “关键是人好,明白是非。那个闻小姐,真是没眼力,咱们都成亲了,你这有妇之夫,还要跟你跳了再跳。她一个刚离婚的小姐,这样可不好。”

魏年道, “我也不愿意跟她跳, 她那样儿, 拒绝她吧, 又像是拂她面子一般。”

“以后阿年哥你可得长些心眼儿。”陈萱正色道, “别总跟她跳舞,我看她是要勾引你的。”

魏年险没叫口水呛着, 连连摆手, “你想哪儿去了。就闻小姐那样高傲的性子, 也就魏银觉着她是真心同咱们交往。再说, 咱们好好儿的, 萱儿,除了你,我可就没正眼看过别个女人。”

陈萱对魏年提出要求,“那以后也不要同她跳舞,看你跟她跳舞,我就不高兴。”

“行,知道了。”魏年笑,凑过去问,“是不是吃醋了?”

“是啊。”陈萱大咧咧的直接承认,“她第一次叫你跳舞,我就不大乐意。”

“以后再不跟她跳了。”

“宁可跟闻夫人跳。”不同于对闻雅英的厌恶,陈萱对闻夫人充满好感,“闻夫人多好,她就知道闻小姐跟阿年哥你这样的有妇之夫总是跳舞不大好。闻夫人根本没约容先生,可人家就知道这个理儿,都没用咱们找借口,就把闻小姐拦下了,这才是明理的长辈。”

陈萱一提闻夫人,魏年总有些不自在,摸摸身上汗毛,“我总觉着,闻夫人不是那么好相处。”

“没有啊,特好相处,人明理,有学问,还生得那样美丽。”陈萱简直不吝赞美,“怪道书上都说,相由心生,这话用在闻夫人身上,再错不了的。”

陈萱心生向往,“我要是有闻夫人一半的学识美丽,就知足了。”

“你这也太谦逊了。”魏年可不觉着闻夫人哪里美好了,魏年望向陈萱,“我家萱儿可是要做一级教授的人哪。”

陈萱点头,“这是我的终极理想。”

魏年伸伸懒腰,搂住陈萱的肩,“以后这种舞会,我也少去,就是魏银那里,我也同她谈一谈,跳跳舞没什么,别真的跳荒了心,咱们不比舞会上那些个公子小姐,还是要以生意为重。”

陈萱点头,“也要记得每天看书学习,学识才是一个人最终的底蕴。你看闻夫人,又有学识,又有修养。”向往了一回闻夫人,陈萱道,“今天也没能跟容先生多说话,容先生来了北京,明天我摘些草莓,让小李掌柜给容先生送去。应该再给闻夫人送一些,可惜不知道闻夫人的地址。”

“还是离闻家远些吧。”魏年摇头,“我总觉着,闻家有些怪。”

“除了闻小姐,我看闻夫人闻先生都是很懂礼貌的人。”陈萱这一口老醋很是不小,她很快想到主意,一拍巴掌,道,“阿殊很喜欢闻夫人,她肯定要去闻夫人那里的,介时先问过她,托她一起带去。”

魏年也随陈萱去了。

魏银根本不必魏年相劝,就心灰意冷的退出了社交场。

倒不是魏银突然间看破红尘,实在是有件事让魏银对社交场不由灰心。说来,这事儿并不关魏银,也不关秦殊。魏银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此事双方当事人,魏银都认得,与其中一方还有些事务联系。

这话说来就有些远了,魏银今年接了北平日报主编纪主编的委托,为北平日报画今年的月历牌。由此,倒是与纪主编熟悉了。魏银一向活泼大方,她又是做化妆品与服装生意,一来二去的,同纪太太也就熟了。纪主编身为报社主编,在北平文化界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纪主编有一个儿子,这位纪公子如今就在北京大学念书,与韩市长的千金韩小姐交往。

这是魏银说的。

魏银并不是无地放矢。

魏银不只一次的同陈萱说过纪韩二人交往之事,就是陈萱有幸在舞会上见到韩小姐,韩小姐也多是与纪公子在一起,二人还经常在舞会上一起跳舞。就是陈萱看来,二人也是在交往中。

但是,就在那日舞会结束后,韩小姐与纪公子提出分手。

纪公子一腔痴情无处托付,当夜在家为情自尽,好在,被纪太太及时发现,纪太太简直是摧心肝,把儿子送医院也得问个究竟啊。好端端的孩子,怎么突然寻死啊?

魏银会知道此事,还是一位去店里拿定制的手包的白小姐随口说的。魏银有些意外,更有些不解,“他俩以前不是挺好的,如何突然就分手了?”

白小姐涂着鲜艳寇丹的手指随手抚摸在雪白的貂毛装饰的手包儿上,笑容甜美,红唇中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无情的,“门不当户不对,能算好?”

魏银有些急,“他们不是相爱么?”

白小姐唇角一弯,掠出一抹锋锐,“若不是相爱,韩小姐怎么会与纪公子来往?韩小姐堂堂市长家千金,难道会下嫁报社主编的儿子?相爱过,也就算了。韩小姐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要嫁的,必然是配得上她家门第的人家,嫁主编之子,岂不辱没了她?”

魏银想说,可是,以前俩人那样好。白小姐似是看出魏银所想,笑笑,“多少大家公子也与当今红星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谁又真会娶个时下红星回家做太太?谈情说爱时恨不能挖心挖心、剖心剖肝,真正谈婚论嫁,双方斤两必要放在称盘上称上一称,门第、出身、嫁妆、聘礼,差一分一毫都不成的。”

白小姐嘻嘻一笑,告辞而去。结账时还让魏银给她打个八折,魏银道,“你这个已经便宜很多了。”

白小姐眨一眨精灵似的眼睛,“我还教你道理了哪,这八折算是道理折扣。”

魏银好悬没给这无耻的气晕,只得白她一眼,让小李掌柜再给打个折扣,白小姐方心满意足、欢欢喜喜的拿着手包走了。魏银顿觉索然无味,对于那些在舞会上认识的朋友不由多了几番思量,人家到底是面子情随口说笑,还是真心与自己结交呢?

再加上魏年劝她一回,让她收收心,不要太实在。魏银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在舞会上亦是靓眼的存在,还有几家公子哥儿在追求她,魏银就随便挑了一个来她店里献殷勤的问了一句,“你打不打算娶我?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自此,再未见那公子哥儿身影。

把魏银郁闷的,幸而她并非轻浮女子。魏银把这些事同秦殊说了,不必魏年劝她,自己对社交场便生出索然无味之感,“这舞会啊,玩乐还成,谈感情什么的,就太傻了。”

秦殊出身不同,她还真没遇到过要跟她玩玩儿的,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都是要跟她谈感情的。当然,前提是,大家知道秦父是上海教育司司长。秦殊人并不笨,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再加上有纪公子自杀的事,幸好人没事,倘纪公子有个好歹,纪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