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都尉府几乎要散了,她也不知道如果求个归处,那应该是哪里好。
所以当君长知说要带她走时,有那么一刻,她的心沉甸甸的,几乎就要动摇了,心软了,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点点头开开心心地跟着她心上人走了……
但是最后,大概是即使有一阵凉风将她吹得清醒了些,白术咬了咬牙根摇摇头,然后她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响起来——
“君长知,你能来找我,然后跟我说这些,我真的很高兴,我没有遗憾了,也不讨厌你了……”
“……”
“但是,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就是央城兵临城下的时候,孟楼应该知道的,你也应该知道的。”
白术转过头,捧住男人的脸,近乎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冰凉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我特别特别想什么都不管,干脆有一天是一天的跟你在一起,只要开心就行了……但是我不能,央城里有我师傅,有都尉府,有你的家还有你的父母。”
“又如何?”
“不如何,我要保护你们。”白术说,“不要让任何人伤你们一根毫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君长知离开以后白术一个人在那树枝上又坐了很久,等她意识到天色不早想要从树枝上下来时,冷到有些不灵活的手脚才让她反应过来树枝上风有多大以及刚才君长知到底给她挡去了多少寒风。
伸出手揉揉被风吹散的头发,白术苦笑了下,心想琢磨喝了酒又不知死活地吹冷风明儿个少不得又要头疼,嘟囔着失策失策,转过头便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孟朝玉,顿时便提前头疼了起来,白术放下手挑起眉:“什么时候来的?”
“挺早。”孟朝玉笑得很不正经,“中途以为自己要目睹一场活春宫,差点想跑来着……”
“怎么没跑?”
“不知道,大概是笃定某人这像爷们似的硬骨头,见过无数美人的君大人下不去手。”孟朝玉又严肃起脸,“君大人果真是翩翩君子,绝不乘人之危。”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像个智障似的笑了起来。
白术的白眼都快翻上天,忍不住嘲讽:“王爷真闲。”
孟朝玉不笑了,正色道:“关心下属难道不是当上司该做的?”
白术不吃他这套,只道:“果然是闲。”
“怕你醉倒温柔乡,一不小心就跟着大商第一美男跑了,本王凭白无故损失一名大将,伤得很,当然要万事小心,多加看管……”
“大商第一美男?谁?”
“君长知。”
“你现在拍他马屁他也听不见,而且,据我所知这家伙最讨厌人家拿他的脸说事儿……这是雷区,你且拿只毛笔记好了以后免得犯错——”
“本王实话实说罢了,原本将君家独子天阉的谣言信了个□□层,如今谣言不攻自破,你也最好捂着藏着,真昭告天下,啧啧,等着君大人翻牌子的姑娘能从君府拍到皇城外头去。”
“不劳操心。”
“劳的,劳的。”孟朝玉拢了袖子,凑近了白术,弯下腰笑眯眯压低了声音,“还指望你给我招安呢,你觉得这事儿成不成?”
“……”
白术看着面前那张笑嘻嘻的脸,不丑,但是她一旦想到因为眼前这人她和君长知的关系可能会变得无比尴尬于是胸腔里就翻江倒海起来——忍着把今晚吃的喝的都吐这张脸丝昂队的冲动,白术伸手将孟朝玉的脸推开,忽然道:“孟朝玉,你当真是为了这天下?”
“也为那把曾经本王从未贪过的龙椅,”孟朝玉直起腰,“本王不想骗你,想要就是想要——我那兄弟太糊涂,分不清楚是非对错,活生生让我背了口黑锅,我卸不去,索性将它背稳了。”
白术长久没说话,她盯着孟朝玉,孟朝玉也回视她。
良久,白术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耿直,当皇帝活不过三天。”
孟朝玉抖抖袖子不以为然道:“没有了想要谋朝篡位之人,活三百年也无妨。”
“我是真不想帮你。”
“但是你还是动摇了。”
“孟楼是不适合当皇帝。”
“明眼人。”
“但是也不至于落魄到血洒龙椅。”
“以后本王还要坐的地方,并不能让血搞上去,很难打扫的。”
白术转过头去看孟朝玉,后者脸上又是吊儿郎当的笑,月朗风清,唯独那双眸子显得异常明亮透彻:那里面的光芒,白术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大概是读懂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自己或许根本不懂。
她只好无言跟孟朝玉摆摆手,大步往自己住的帐子那边走——脑子里一会儿是君长知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孟朝玉说的那些废话,乱糟糟的,回了帐篷,那些个小弟围上来七嘴八舌想要跟她八卦她也没听见几句,随便应付着打发了擦把脸便缩回了床上。
蒙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来果然头痛欲裂,拎着小毛巾和自制刷牙工具往水源处一路小跑,洗漱完勉强算得上个神清气爽,忍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往回走,没走多远就遇见了君长知。
白术在心中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尖叫我没洗头我被嫌弃了之后她妈还是没洗头!
表面上保持着面无表情。
“唷。”她举起小毛巾冲着君长知挥了挥,“早。”
君长知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白术立正站好。
这一眼,让周围三两个原本纯属路过的士兵都被这诡异的气场震摄住了,纷纷驻足围观他们百年难得一见比汉子还要刚的头儿少女心泛滥成灾。
然后不幸的是,这事居然就没有“然后”了,君长知在看了白术那么一眼之后,垂下目光,一字不语,淡定与她擦肩而过——留下白术一人军姿状杵在那,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直到君长知走远了,白术转过头看着男人坚决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咋回事,抬起手摸摸在君大人那碰得全是灰搞不好还掺和着鲜血的鼻尖,白术开始怀疑昨晚自己坐在君大人怀里聊人生谈理想这事儿究竟是不是她喝多了连思想都在撒酒疯——
直到早膳之后,才被孟朝玉一言惊醒梦中人:“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他不高兴听得了?”
白术放下大馒头,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惊慌。
孟朝玉问:“说什么了?”
“他让我跟他回去,放下屠刀,立地成……君夫人。”
“喔,你回答什么了?”
“我说我不,我要留下来、跟着你谋朝篡位。”
“……”
“……”
孟朝玉一脸说爽不合适说不爽更不合适的扭曲脸拍了拍白术的头疼,背着手走出了帐篷,并没有再给白术第二次大脑成功反应过来的机会:比如其实如果这事儿要分锅他也有责任。
……
就这样,因为白术过于诚实,她和君长知时隔千日未见互诉衷肠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冷战:准确地说是君大人单方面的冷战,期间白术还是无数次试图放下偶像包袱主动凑上去,只是最后均以各种尴尬结局落幕。
时间就这样拖拖拉拉到了君长知该回大商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白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早早来到城墙上等着,早上风沙很大,她被沙子糊了无数次眼,眼泪汪汪——最惨的还不是这个,最惨的是等君长知的马车真的来了,她却只敢远远地趴在城墙后面偷偷看,心中仿佛有千万蚂蚁啃噬。
君长知是贵客,北镇王自然亲自出来送行,两人夹枪带刺说了一番表面看似和平实际酸溜溜的骚话,君长知终于是微微颔首,说出了最后的道别话——
孟朝玉送行完毕准备撤退。
君长知也转身准备登上马车——只是在他登上马车的那一瞬间,白术总觉得他微微勾起的眼角准确地往她这边扫了一眼:不咸不淡的一眼。
甚至可能是错觉。
然后君长知登上马车,绯红袍子一角消失在马车内部投下的阴影中,白术咬了咬下唇,手下捏住的城墙稀里哗啦往下掉了几块碎石。
君长知的马车缓缓行驶,白术在唇边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儿。
这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不去追?”
白术放开了捏在城墙上的手,肩膀耷拉下来没精打采道:“……没胆子追。”
“人家有胆子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来找你呢?君大人也是可怜,最后就找着你这么一……怂货。”
一个“怂”字突出重点,白术瞬间就炸了,何猛个转过身狠狠瞪着孟朝玉:“他不理我我能怎么地?咱们现在还能更加尴尬?!”
“能,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城墙下准备攻城,他在城墙上准备放火油烧你放箭射你的时候。”
“……”
“相信我,那时候绝对比现在尴尬。”
白术脸上的表情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你现在来放什么马后炮,人都走远了,你她妈刚才怎么不早点儿劝我?!”
“……”
无论女人外表和性格多像男人,她的内在依然是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蛮不讲理——孟朝玉算是明白了,久经温柔乡沙场他倒是一点也不慌,凤眼扫过白术身后的城墙:“……城墙都捏碎了,一会儿本王还得找人休憩,这不必要的开支算你俸禄上——”
“……”
“还有本王的座驾一日租金,一并扣了?”
“……?”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听见孟朝玉打了声口哨——随即不远处,马蹄声响起,尘土之间,北镇王孟朝玉那匹不在当今锦衣卫指挥使纪云以及大理寺卿君长知坐骑之下的骏马已至身前!
白术几乎算是条件反射的,一个飞身跃起稳稳落于马背上,勒紧了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孟朝玉,烈日之下,此时此刻少女那双瞳眸竟是说不出的璀璨夺目——孟朝玉微微一愣,下一秒,马背上的人甚至来不及说一个谢字,已扬鞭狠抽马臀,双腿一夹马腹,暴喝一声,一人一马已如离弦之箭射出!
“埃……”孟朝玉拢着袖子,“轻点,我都舍不得那么用力抽马屁股,自打被驯服,我青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然而白术已经跑得影都没了。
孟朝玉吧唧了下嘴,沉默了下,最后说——
“恋爱中的女人真的可怕。”
☆、第一百八十五章
边塞除却烈日便为焦土,看惯绿水青山之人猛地闯入或许会心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豪迈叹息,然,目睹此景数日并亲身体验出门走一圈身上能抖出二两沙的经历后,却是无人不怀念央城未央,歌舞升平。
这下终于能回去了,这是众人的心声。
卸去一部分货物后,归去的车队比来时要快得多,好好歇息了数日的马儿嘶鸣高昂马蹄有力,不一会儿便在扬起的尘埃之中走了很远……长长的马车队中间有一辆相对华丽讲究的马车,车内,君长知径自坐于其中。
男人膝盖上盖着毯子,手边是一张小小的茶几,上置一壶正烧滚的茶——并非苦涩茶香,而是甜蜜的水果清香。壶中水滚,马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滚过,不知道是哪个的原因,让壶盖微微颤抖发出“哒哒”的声音——好在这轻响并未打扰到车中唯一那人……
此时此刻,他正闭眼,修生养性。
没人敢去打扰他,也没人敢问君大人今儿为什么肯乖乖坐上马车……一路上总有人不怕死的把耳朵贴上去想要知道男人在里面干嘛,但是脖子都快拧断了,最终也只能悻悻缩回脑袋一脸遗憾摇摇头:“没动静,大约是睡了吧……这几日,少爷心情不大好,睡得也不多。”
马车外,借着马蹄声掩饰,那些个君府的仆人各个摇头叹息,全然不知自家少爷这是怎么了。
渐渐的,哒哒的马蹄和马车车轱辘的声音进入了一种奇妙的节奏,时间接近晌午,太阳高挂,烈日当空……马车里头的那位始终没有指示,伴随着颠簸马车外面的人逐渐开始昏昏欲睡——
一名在后头的守卫便是,坐在马背上,视线因为刺眼的阳光不得不微微眯起,背上火辣辣的一片更加催促了他大脑放缓运转……坐在马背上,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在他几乎就要睡着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从自己的身后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跟眼下马车队前进频率完全不同的细碎马蹄声,又快又急。
——咦,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过路客?
守卫愣了愣,正琢磨自己是不是困糊涂了发生了幻听,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强打起精神回过头去想看是不是真的来人了——
在回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一抹黑色的影子与自己擦肩而过。
同时,坐在马车里的男人睁开了眼。
那双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
当那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安静一日从未有人胆敢从外触碰的马车窗突然被人狠狠拍响!
“吁!吁!嘘嘘!——”
马车外,勒令马儿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拍打车窗的动作力道变得又大又急,仿佛阎王爷来催命般……君长知微微蹙眉正觉外人莽撞,片刻后,见马车内人不响应,外面驱马勉强并驾齐驱的人便更莽撞地叫:“君长知!君长知!你开开窗!开窗!别耍性子!君长知!!!”
放眼大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朝大理寺卿君大人最忌讳人大声嚷嚷,平日里大理寺安静如鸡不说,就连那些被拖进去的贪官喊冤都不敢往大声了喊——而此时此刻,在马车外的人能把这位大理寺卿的名讳嚷嚷得坐在央城龙椅上的皇帝都听得见。
众人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并为上前阻拦,却不由得纷纷在心中替她捏了把汗——
不过白术才不管这个,她这辈子做过能符合君长知心意的事儿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所以这会儿,她也顾不上马车里的人是不是会回应她了,叫了两声没得到应答,她毫不犹豫伸手利落将马车车窗一拳砸碎!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拽着破破烂烂的窗直接把它卸了下来;然后在众人无语的目光下,纵身一跃,脚尖轻点马背,直接离开正往前飞奔的马儿让自己牢牢挂在了马车侧面——
“哎哟!我的祖宗啊!”
“姑娘小心!停车!停车!”
“这这这——大人,您可搭把手吧这要摔了可怎么办!”
众随从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同时白术也强行将自己的半边身子探入马车,她挂在马车上多少有些吃力,窗棱压在胃部几下颠簸差点没抓住真的摔了——好在这个时候,一直端坐于马车内的人终于大发慈悲抬手,轻易便将她拉扯进了马车里。
一阵茶几桌案与茶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扑鼻而来的是清淡的果茶香,下一秒整个人的脸便因狭小的空间撞到了男人结实的胸膛,深呼吸一口气,鼻子之间便满满的被他身上的气息所占据。
“君长知。”在被推开之前,白术索性伸出手牢牢缠绕上男人的肩,她将脸埋在他的衣物里,低下头,“君公公。”
男人在出手将她接入后便再无其他动作。
白术抱着他,知晓他还在生气,想到之前孟朝玉说的话她也没了底气……只得收紧手臂,压低嗓音道:“我都来追你了,你他妈就不能抱抱我?”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压过。
她手臂的力道很大,仿佛就像是准备要这样把自己活生生地鞣进君长知的身体里。
良久。
她终于听见,脑袋上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脑袋上落在有温度的大手,揉了揉,男人嗓音沙哑低沉:“既不随我走,又何必追上来?”
一句话便轻易叫白术红了眼眶,她想大哭,想不管不顾说“我随你走”,但是话到了嘴边硬是咬牙忍住了,她像只幼年野兽似的特难过地呜咽了两声:“走不得,皇城里的那位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不配那把龙椅……孟朝玉是个脑残,但是他把北镇管的服服帖帖。”
君长知扶着白术的肩膀,手指上移轻轻一勾又勾住白术的下颚,淡淡道:“没什么配与不配,治国比你想象的难得多。”
此时,白术微微仰着下颚——这让她的脖子负担很重,但是也因为这个动作,此时两人挨得极近,白术稍稍往前一毫米,就能碰到君长知的唇。
……事实上,他说话的时候,那唇瓣已经若有若无的碰到了白术的。
白术心里早炸了。
像是有一股力量,从脑袋流便全身,让她热血沸腾,然后这股力量在带来了热度后又被人猛地一下抽光,她手软脚软,根本像是一滩没有自主控制权的烂泥。
“那我管不着。”白术用近乎于喘息的声音说,“我他妈颠颠儿赶过来,是同你商讨国事的么?”
君长知垂下眼,微一顿,问:“那为何事?”
他勾在白术下颚的手指微微一个使力,马车同时颠簸,男人轻而易举便含住了她的唇瓣——灵活的舌尖挑开她微微打颤的牙关,唇舌纠缠时有奇妙的果香清甜在他们的唇齿间散开……
一路赶来,白术有些口干舌燥,这下更是勾起了她的需求,稍作主动试图汲取那抹清香,随即她发现这样的举动却让她的燥热更加严重——
“我来,我来是,是——”
“嗯?”
君长知令一手爬上她的腰间,不急不慢的摩挲或轻揉捏。
捏至一处,白术“呀”了声抓在男人肩上双手收紧,反应过来那种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她面红耳赤,罪魁祸首却只是懒洋洋一笑,仿佛若无其事追问:“你来是做什么?话说完。”
简直像是日常审犯用的语气。
若不是这会儿,他的唇从白术唇角挪开,含住她的耳垂。
白术柔软的发丝在他的鼻尖扫来扫去弄得微微瘙痒……白术侧过头,脸红似番茄,简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一个激动跳马车里了:“我我我我……我就是来告诉你,今天我洗头了!”
“……”
“……”
“……”
“……”
车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耳边厮磨动静停了下来,同时白术也僵硬了——这会儿她的肠子都快搅作一团,当然她怀疑同时坏掉的还有她自己的大脑。
正当她准备接受君长知的嘲笑,没想到耳边的男人却只是应了声,淡淡道:“闻到了,味儿不一样,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