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世良好,实习医生有独立的办公室,走到门外,半掩的门缝里传来她不耐烦刨燥的声音,人在打电话。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见到你!”
安澄和张乐汐也算从小到大的玩伴,比起自己的嚣张跋扈,张千金真的淑女多了,即便小时候经常被她和苏默联合欺负说她的‘丑八怪’,除了黯然神伤,张乐汐真的没有做出什么恶毒的事情予以反击,可以说是天性纯良。
事实也证明张家的千金非但不丑而且还美得可以去参加世界小姐选拔。
你的谎言(13)
极少,难得,几乎映像里没有听到她用这种语气和谁说话。
所以安澄愣僵在门外,考虑着要不要改天再来?
不小心就窥视到乐汐美女不为人知的一面,作为有良好教养的她来说,委实有些不好意思…
里面的人继续对着电话怒吼,“是!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我好,你的为我好害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和苏默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安澄的孩子没有了,你不惭愧吗?你不内疚吗?你们这些男人都那么自以为是吗?”
她说完便狠狠砸了电话,拉开门想出去透气,却见到怔在门口的安澄。
“你…怎么来了?”看着安澄的脸色从苍白到暗沉…张乐汐心里的弦瞬间紧绷,断裂——
刚才她在电话里对司徒遥怒吼的话,她都听到了吗?
…
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咖啡厅可以和正统奢华的咖啡厅媲美。
遗憾此刻坐在窗边角落里的两个女人都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品尝各自面前的咖啡是否够专业。
显而易见,安澄无意撞破了某个阴谋。
可以说是阴谋吗?
苏默确实瞒着她做了一些事情,而且还是刻意的隐瞒。
相对静默了很久,张乐汐似乎是在大脑里组织语言似的,比面对患了绝症的家属亲口说出真相还艰难。
“安澄…那个…我刚才是在和司徒遥吵架,说的全是气话,你别想多了,苏默做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你好…”
‘为你好’三个字,说得无比轻声,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这不是她最感同身受的事吗?
男人们总是以‘为你好’之名做着伤害你的事,还像个救世主似的,你不接受,那就是不识好歹,是枉费他好心一片。
然他们在做这些事之前,往往没想过要先征求你的意见,等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带来的冲击力比之前的伤害徒增数倍,让你搞不清楚到底是该去伤心,还是该憎恨他的好意。
你的谎言(14)
“你和司徒遥…以前是恋人?”她的声音也很轻,没想到那么大的城市,认识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交集。
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的笑意也显得有些无力,“司徒遥是你们系主任吧,那只是他一个身份而已,我认识的,就是他的另一面。”
言罢眼中有些懊悔,悔不当初认识他。
“苏默和他在暗中做什么事吗?是不是…和我母亲的死有关?”她问得小心翼翼,很害怕会听到她所猜想到的答案。
透过玻璃窗,张乐汐指着窗外那片供病人活动休息的绿色草地,安澄回头看去,在对面白色大楼的转角处,模糊看到一抹清淡的影子,有几分熟悉。
“她叫‘露’,是司徒遥的手下,负责保护你,那天就是她送你到医院的。”顿了顿,张乐汐又说,“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你是安全的。”
“为什么要保护我?”安澄不解,S市的治安已经差到苏默要雇人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保护或者说是‘监视’她的程度了吗?
在她的脸上,张乐汐看到以前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反映,“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安澄,你现在在危险之中,苏默这样做是对的。”
想必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
“剩下的你去问苏默吧,我无法越界,至于司徒遥…”搅动着一口没喝过的咖啡,“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们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美睫轻轻的颤抖了下,张乐汐嘴角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多少,我还是能从某些不光彩的渠道得到些消息。”
至于司徒遥…
“司徒遥生长在隐藏于暗处的古老家族,S大的教授只是掩藏身份的幌子,他们家世代培养顶尖的人才,为政客和各种出得起钱的人卖命,当然…”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以我看来,如果不是有苏默这层交情,也许你们安家倾家荡产,这次他也会冷眼旁观。”
你的谎言(15)
“因为我父亲吗?”安澄追问,大脑神经忽然变得异常敏感,“第一大厦爆炸是不是人为?”为什么在医院的那一天,初次醒来苏默会握着自己的手,用她从没听过的语气,极度懊悔的对她说‘对不起’?
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到底她的父亲是谁?
为什么苏默会为了阻止他们见面,选择了极端不择手段的方式?
有那么危险可怕吗?
当真相一层一层由她亲手抽丝剥茧的揭开,才发现原来将她打个措手不及的,是她深爱的,一直依赖的男人…
…
走出医院,刺眼的阳光直直照射在安澄的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强烈的光线差点灼瞎了眼。
在她决定与那个男人相守到老,要为他生很多孩子的时候,听到的所谓‘真相’让她错愕不及。
而那个告诉她事实的人,却要自己相信苏默。
要如何相信?
站在交错的街道之间,周边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恍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觉得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是那么的陌生…
她漫无目的游走,感知麻木。
她知道不管走到哪里身后都有那个叫做‘露’的女孩子跟着。
大学的老师是古老家族做着见不得光的事的传人。
几个月前才谋面的父亲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相处了十几年充满她生命每个角落的男人,她的丈夫…一直以‘保护’之命做着她不知道的,甚至是可怕的事。
即便张乐汐要她相信他。
可是…她已经不知道该去相信谁,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失了魂般游荡在街边,不自觉的走进地铁里,和涌动的人群并肩站在轨道边际,单薄的身影看似轻轻一推就会坠落。
露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将她往后拉,跟了安澄几个月,虽然知道她被保护得很好,但是那种对未知的孤立无援,一直看得很清楚。
你的谎言(16)
“苏太太。”她的声音很冷,冷到早就已经不知道要去如何关心人。
面无表情,“你该回家了。”
外面真的有那么危险吗?安澄笑得有些凄凉,不如造一个笼子判她终身监禁好吗?
眉头,慢慢的向内收拢,在列车进站前,她忽然对她威逼道,“信不信你再跟着我,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不是任何人都有去死的勇气。
那一刻,安澄死寂没有神采的眼眸让她怔然,当你不再相信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不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那是一种怎样毁灭性的绝望?
抓住她纤细臂膀的手,不自觉就松开了…
列车在露的眼皮底下开走,她沉默的拿出电话,拨通司徒遥的号码。
“苏太太已经察觉了。”
“是…吗。”坐在古老的沉木桌案前,司徒遥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上敲着,自然的语气里有种早知如此的调调,并未太过惊讶。
天窗,终于破了。
…
环城的列车全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歇,车内的人总是有个目标,到了那个站,便起身离开。
只有安澄,漫无目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知道从今以后该去相信谁。
身为S市云端人群的其中之一,曾经安家首富捧在手心的外孙女,安澄坐地铁的次数少之又少,走到哪里不是私家豪车跟随。
她静静的坐在列车的角落里,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她和苏默的回忆。
十几岁最叛逆的时期,他撇下她去千里之外以前…
已经不记得具体的细节,当时的安澄,天不怕地不怕,更无畏舅妈尖酸刻薄的语言,没大没小的就在家中与其大吵一架,然后委屈的跑了出来。
躲进地铁里,整天坐在一个位置上,看着周遭换了一批又一批陌生的乘客,无人来管她,倒是颇为自由。
不知道外面的人在入夜以后因为找她都陷入疯狂了,几乎所有的警察都在为她一人奔波于市区内外的各个角落,安老急得差点进医院。
你的谎言(17)
她关了手机,反复在心里将出言恶毒的舅母骂了个体无完肤之后,开始考虑要不要下车回家。
无奈千金小姐的那点不得了的矜持作祟,就这么回去,多丢人啊?
说不定还得当着全家人的面给舅妈赔礼道歉,凭什么?
天还没黑的时候她就已经饿了,可是没有人给她台阶下,身无分文,不知道除了坐在这里还能去哪里,死心眼的大有一座到底的决然。
也是这样的冬季,愈夜,车厢里的人迹越单薄,暖气也不起作用了。
周围显得异常安静。
听着广播里没有感情的声音报站,看着车窗外一个又一个坑长黑暗的隧道,她充分发挥了胡思乱想的本事,担心忽然在某个时刻突然蹦出什么怪物把自己给废了。
正当她后悔为什么不躲得明显一点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有个熟悉的人落了座。
苏默顺手把装着热烘烘的食物的外卖袋子放到她腿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直视着对面那块播着无聊广告的电子屏幕,口中啧啧叹,“你说外面那么多人找你都没找着,我怎么随便进个地铁就遇上你了呢?”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从小就不弱。
苏公子哪有那么多时间闲情逸致的在大半夜带着热乎的外卖来坐地铁?
分明是早有预谋的。
可是看到他之后安澄安心多了,根本顾不上去拆穿他的谎言,打开外卖袋子开始狼吞虎咽里面的食物,饿了一天了。
饱食一顿后身旁的人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瓶矿泉水,打开,递给她。
安澄顿时就惊讶了,这人怎么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不用说话就单方面心电感应,再回想刚才他那感叹,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呢?
看了看周身,安名媛傻头傻脑的问他,“你该不是在我身上装了什么跟踪器之类的吧?”
苏默笑得极其神秘,他说,“不管你躲在什么地方,反正我就是能找到你。”自信非常。
你的谎言(18)
思绪又被拉近了一些,想起那场被她翘掉的婚礼,他太了解她了,仅仅在自己到了罗马两个小时后就将她轻易找到,连思考都不需要。
还记得第二天她与他谈判时的对话,她说了什么?
‘你再骗我的话,我就把自己藏起来。’
他是怎么说的?
‘以后都不会了…’
还可以相信他吗?
…
苏氏大厦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内,苏默刚刚与司徒遥打了一通暗语连连的电话,内容是让他黯然神伤了良久,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白色的荧光屏上显示出一张安澄吐舌头翻白眼的照片,下面闪动着‘老婆’两个让他爱意无限的字。
此刻,却有些不想接这个电话。
“怎么了?”按下通话键将话机放在耳边,对电话那头的人,苏默的声音一贯温和。
沉默了片刻,安澄似乎有些语出艰难。
“…你…有没有骗过我?”
他低声笑了笑,“一年前那次算不算?”
“除了那次呢?”她迅速追问。
“…”他还骗了她什么呢?
要在被监听的电话里告诉她,她的母亲,他的丈母娘还完好无损的活着,可是一旦说了,兴许之后难以预料的危险更多。
刚才司徒遥那通电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露已经被召了回去,按照他们的计划,下一步…
“你在哪?”他听到了列车上广播的声音,是一个靠近郊区的站名,“先回家好吗?”语气里有请求的音色。
“你骗过我吗?”安澄握紧了电话,不依不饶的问,“我妈/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现在不能说。
“那到底是怎样?”语气有些激烈,“现在告诉我!”
她似乎就快要…崩溃了。
“安澄…”苏默深深窒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巨大的石头压住,“回家好吗?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来接你。”
“…”
造梦(01)
长久窒息的沉默,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住了。
电话的另一端,最后留下的是一串均衡的忙音。
“该死!”站起来,抓起外套,苏默准备往刚才他隐约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地方追去,可是还没冲出办公室,步子又生生顿住了。
之前司徒遥的话回响耳边…
风筝即便有线牵引,绷得太紧,线还是会断,线断了不要紧,失去方向的风筝会摔得支离破碎。
即便你再找到她,无法愈合的伤口始终会留下一道道清晰的伤疤,那些是永远的痛。
…
地铁内,通往郊外的列车上没有太多的人,安澄始终坐在角落的位置里,手中握着完全关掉的电话,绝望得无以复加。
失去了苏默,这个世界上她还可以相信谁?
万念俱灰,连哭的力气都失去,连呼吸的功能都快丧失。
恍然之间,一道身影来到自己面前,她下意识的抬眼望去,是一张早就相忘于记忆长河、曾经尤为深刻的脸…
“…我父亲,还没死吧?”
她颤抖着问,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天恩望着她,眸底平静毫无波澜起伏,淡淡的,轻声的问,“想见他吗?”
…
半年后。
夏天西西里岛的首府巴勒莫是度假圣地。
碧海蓝天,朵朵白云之间隐逸着群山,盛开的柠檬和橘树林香气袭人,如茵草坡上,撒满片片雪绒般细小的野花。
富有意大利风情的建筑间,一辆辆轻巧的自行车循着漂亮的弧度游移其中。
烈日炎炎,最近的一些日子,附近的居民总是能看到这样一副有趣的画面——
一个东方年轻的女子,骑着一辆自行车,以飞快的速度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个词——
亡命天涯。
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一群西装笔挺高大魁梧的意大利男人。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体力严重透支。
造梦(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