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这么丰富?”沈嘉言洗过手,坐到吴筱桐旁边,笑着搂过她说。

吴筱桐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他的手,替他拿了筷子递给他,“先尝尝我的手艺,我弄了老半天的。”沈嘉言笑着接过,认真地尝了起来。“恩,真不错!”他边吃边点头赞道。

一顿平常的晚饭,他们竟也吃了大半个小时,直到沈嘉言嚷着“再吃肚子就要破掉了”,吴筱桐才作罢,不再往他碗里夹菜。沈嘉言坐到沙发上,看着收拾碗筷的吴筱桐,他拍了拍旁边的位子,对她说:“等会再收拾,过来坐会。”吴筱桐刚坐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拉入怀中,吹着她的头发说:“听没听过‘饱暖思淫欲’?” 她用手抵住他凑过来的唇,轻声说:“我想喝点酒。”沈嘉言有些不解,一晚上她都不太对劲,又看到她认真的表情,于是站了起来,从橱柜里拿了瓶红酒、两个酒杯。“怎么想起来喝酒了?”他放下酒杯问。吴筱桐不回答,拿起桌上的酒,待两个酒杯都倒满,她自己拿起一个,另外一个递给他,又自顾自地碰杯说:“我要恭喜你,成功入主董事局,成为盛远集团最年轻的股东。”

沈嘉言怔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不安,他习惯于应付各种场面,却独独应付不了她。

“怎么不喝?”吴筱桐向她晃了晃手中空了的酒杯,似乎是在笑着,然后也没等他回答,自己又倒了杯,“这杯要敬你,用低于市价八块的的价格收购了万天51%的股份,成功把我父亲踢出局。”

她仰头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完,杯子挡住了她掉下的一滴眼泪,她紧紧握住,生怕泄露出她一丝一毫的软弱。沈嘉言的手一抖,红酒撒到了他的衣服上,他已经顾不得,抢过她手里的杯子,生硬地说:“筱桐,你听我解释…”吴筱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指甲划入他的皮肤,立刻出现一条浅红的印子,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站起来喊道:“解释什么,解释你用我未婚夫的身份从医院拿到我爸的病历,趁机低价收购万天的股票,或者,解释你如何苦心经营三年,处心积虑要得到万天,还是解释你怎么恨我爸爸,害得你爸爸失去了双腿?”这番话她说得很顺利,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沈嘉言,她要亲眼看看这个她爱了十多年的人如何在他面前说一个个的谎话,将她逼到一条绝路。她竟然全都知道了。沈嘉言想过去抱她,可是她眼里那么深的恨意,让他胆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如此慌张。缩回了悬在半空的手,他尽量放低了语气说:“不是你想的这样,这些我都可以解释。”

“你还在说谎,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得到万天,是谁把那关键的5%的股权卖给了你?”沈嘉言疑惑的看着她,眼前的吴筱桐似乎并不真切,他问:“是你爸爸?”

“是我。你想要万天,我就给你。你抽屉里的那份计划书做得很好,可是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爸自己放手,你要想在十年之内得到万天,根本就是白日做梦。沈嘉言,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都替你辛苦,娶了我,你不是什么都有了吗,一个万天而已,还是你只是恨我爸爸,想让他失去一切?”沈嘉言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震住, 他抓不住她话里的重点,不知道该怎样让她冷静地听他解释,只能皱着眉问:“你回来过?”“是,我回来过。我回来告诉你,我只相信你,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们一起去美国。可是你给我什么,你给我一个事实,原来你从来没有释怀过。”吴筱桐一个激动,身体有些站不稳。

沈嘉言立刻上前扶住了她,搀她坐下,盯着她的肚子问:“你怀孕了?”

吴筱桐冷笑着说:“你以为我还会生下这个孩子,你有什么资格做他爸爸?”

沈嘉言心里一阵阵地发凉,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让颤抖的声音冷静下来,他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孩子,你打掉了?”吴筱桐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他争执,她只是虚弱地拿出一张合约,推到他面前说:“沈嘉言,我现在要以市场价一次性收回你手里51%的万天股权,你还是赚了一笔。”沈嘉言此刻根本无心管这些,他看着吴筱桐苍白的脸,只觉得恐惧和陌生,他无力地质问着她说:“你竟然不要那个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语气里竟溢满了悲伤。

“那是我爸爸,他快要死了,你又怎么忍心?”吴筱桐反问,见他没有反应,她继续说,“这份和约你签了之后,我们从此互不相干。但如果你不签,那我保留追究你法律上的权利。”

她还敢跟他说这样的话,好,竟然她如此固执,那他就陪她玩这场游戏。

“你在威胁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把你爸爸的病历卖出去的?”“我是没有证据,可是你仿冒我未婚夫的名义从医院拿走了我爸爸的病历,这是事实。医院固然有责任,而你,恐怕也会名誉受损,这样的新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盛远新股东的身份?”吴筱桐抬高了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沈嘉言嘲弄着说:“我们已经同居,你手里有我的戒指,而且我确实寄了份病历去了美国。你觉得谁的胜算大?”吴筱桐轻笑,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和她剑拔弩张,互相伤害,再无退路。那么就让一切到此为止,从此停止对彼此的折磨。这是她最后的一张王牌,她甚至更希望不去用它,可是他们太了解对方,不到最后,他不会认输。慢慢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红本放在桌子上,说:“可是如果我已经结了婚,你说的那些还有没有意义?”沈嘉言被那亮眼的红刺到,他以为他刚刚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可是那也只是心痛而已,然而此刻,那硕大的“结婚证书”四个字,触目惊心,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渐渐流失,是他赖以生存的生命最重要的那个东西。他不相信,伸出了手去翻开了那张纸,手有些颤抖,可是他命令自己看清楚:姜晓辰,吴筱桐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关于结婚的规定,特发此证,旁边还有个鲜红的印章。

尘埃落定,终究逝去。沈嘉言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才放下来,他转头问:“是他教你这样做的?就为了逼我签这份合约,你用自己的婚姻做赌注?”吴筱桐心里一阵酸涩,她知道这张证书对于他的杀伤力,这就是她的目的,她要他绝望,她摇头说:“不是,是我求他跟我结婚。”“啪”,沈嘉言跳了起来给了她一把掌,那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用了多大的力,他指着她,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吴筱桐,你疯了不成,你就这么恨我,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然后他快速地签下那份和约,连同那张结婚证书一起甩到她脸上,对她吼道:“你赢了,拿着你东西给我滚出这里,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吴筱桐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一张一张,她捡得极慢,眼泪一滴滴地滴到纸上,终于全部捡起,她站起来,转身,离开。走的时候沈嘉言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上,她再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快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嗡嗡的声音,似乎在对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说:“吴筱桐,我不过输在了我爱你。”她强忍着心里锥心般地疼痛,一步一步,终于踏出了这个房子。听到关门声,沈嘉言才睁开了眼睛,桌上是她做得菜,卫生间里还有她的牙刷和毛巾,卧室里有她的睡衣,这里还有她的味道,可是从此以后,这屋子里再不会有她,也不会有温暖。这里再不是他的家。眼泪滚落,他呢喃着说:“最后一次。”吴筱桐下楼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雪,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可是她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她用沾满了泪水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宝宝,妈妈真的撑不住了,你给妈妈一点力量,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里,这里不属于我们。”

Chapter 47 长信

筱桐:今天已是你离开的第六个除夕,我坐在一片雷雷的爆竹声中给你写这封信,抬头的时候,还能看到窗外绽放的烟花,划破了整个天空,绚烂无比。我记得你是极喜欢的,可惜你在纽约,看不到。

曾经动过无数次联系你的念头,可是最后都放弃了,因为我自己都不清楚对你的感情。

该从哪里说起?其实很多事我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些事情太久远,久到已经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慢慢模糊,曾经那么牵拌着我的你的每一个表情,笑的、哭的,现在,我真的怕我再也抓不住了。

第一次注意到你,是那天你湿淋淋地出现在物理老师家门口,你低着头,小声解释:“我没有带伞,中途找了个地方避雨,所以来晚了。” 语气那么诚恳,我情不自禁地放下书抬头看了你一眼。而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才在楼下看到你拿着把伞快乐地在雨中散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人说谎也可以这么无辜,让人不忍责怪,也不忍拆穿。

我轻笑了一声,你终于抬头看我,一瞬间脸就涨得通红,又马上低下头去。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在问我问题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表情,我有时候会觉得厌烦,可是那一天,我的心情好像一直处在云端一样,几分虚荣,几分欣喜,还有几分我不熟悉的情绪。后来,我总是挑你在的时间里去老师家,我并不了解这种行为下所代表的意义,可是我无力甚至没有办法抗拒。我越来越期待那一周一次的两个小时。你皱眉解题,有时会咬着笔竿,你虚心听讲解的样子,理解了之后恍然大悟的表情,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我都不舍得放过。人真的是很奇怪,当你注意一个人时她就会无处不在。我在校报上看到你的名字,原来你的文章写的那么好;我在楼道里遇见你,一个人或者跟几个女生,然后低头和我擦肩而过;你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朗诵比赛拿了奖,声音很动听,此生我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动人的声音。

你不知道我看到分班名单上你就在我的名字下面时,心里的那种快要溢出来的喜悦,那一刻,我才确定,自己是喜欢你的,和喜欢任何一个人都不同的喜欢。开学的第一天,我早早地到了学校,想着能早些遇见你,自从中考后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你了。

可是你又迟到了,也因为了你的迟到,你坐在了我前面那张唯一的空位。当时我正翻着一张报纸,你每走一步,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下,我不敢抬头,我怕我眼里的慌乱吓坏了你。

班主任的训话很是无聊,你又开始不安份,一会儿靠在桌子上,一会儿拖着下巴,一会儿又晃动着双腿,让我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看报纸。于是我只好戳了戳你的后背,把我的报纸给了你。

你微微脸红着道谢,我满心欢喜地期待属于你和我的高中,却不曾想,这只是你们的高中。

你晕倒那次,只是一秒钟地犹豫,沈嘉言已经先一步把你背到他背上,我只有跟在你们后面进了医务室。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我早那么一秒,或者所有人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沈嘉言并不是只比我早了那么一秒,他比我早了四年,那四年是我无法跨越的距离,他用这四年换了你一生。后来,我们嬉笑打骂,成了朋友,可是我却越来越紧张,你跟沈嘉言越走越近,你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胶着,你们的关系越来越暧昧。而我,只是越来越黯然。在学业上,我输给沈嘉言,可我从没觉得不甘,我是诚心地佩服着他的聪明。可是从哪一天开始,我就深深地嫉妒着他,只因为你对他的特殊。班里传着你们的流言,我不去理会。我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我对你们低头,这个学校,比你聪明比你漂亮的女孩多的是,我不信我找不到。原来真的找不到第二个。沈嘉言牵着你的手走进来对着班主任说:“我们不会分开”。他脸上的表情坚定而自信,全班同学都被他震撼了,而我在那一刻才清楚地知道我跟他的不同。我可以在你难过的时候逗你笑,陪你哭,却不会如他一样自信地坚定我们的未来。我没有他勇敢,所以我输了。不管我比他早一秒或是早四年,当你遇到他,你还是会爱上他,义无返顾。于是,我笑着带头鼓起了掌,那是我第一次真心地祝福你们的感情,真心地想要成全。

可是,这样坚定自信的沈嘉言也会放手,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他却来告诉我叫我好好珍惜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再放弃你。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平时的自信和霸气,只有凄凉和心痛,他跟我说你的一点一滴,我都被他的话感动。他那么了解你,他那么爱你,我问自己,我是不是也像他这样爱你,爱到不计对错,毫无理性?

我不管他有多么迫不得已的苦衷,他终究是放弃了你,那便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在你最无助的时候说:“筱桐,如果你不觉得我是趁虚而入,那么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当时的你却以为我只是在同情你,一口就拒绝了我。我看着你们互相折磨,我陪你演戏,让你利用我来告诉他你已经放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是因为我还不愿意放弃。多么可笑,我唯一的赌注竟是你对沈嘉言的爱,我赌你被他伤了之后的软弱,可是我错估了你。你的固执,谁都无能为力。所以我输了,一败涂地。这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靠近你,而你把我推开,你放弃了我给你第一次的机会。

我不只错估了你,也错估了我自己。大概是被你的固执感染,我跟着你去了北京,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让我越陷越深而已。你让我尝到了在你身边的那种幸福,我曾经一度以为,也许我们也是可以这样一直到老的。即使你不爱我,可是只要你让我陪在你身边,逗你开心,能让你一点一点抹去沈嘉言在你心中留下的痕迹,那么这些,我其实都是可以不在乎。我用尽所有的办法来宠你,宠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我一生都无法磨灭的记忆,我只想牢牢记住你的样子,属于我的记忆。可是我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害怕,每一天醒来,我都怕你一转眼就会离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完了,我姜晓辰从不对什么人什么事认真,偏偏对你,就好像中了蛊一样。

爱你变成一件最自然的事情,一分一秒都无法停止。我一直都想知道如果那晚是我受了伤,你会不会如此紧张,如此不顾一切地到我身边?可惜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我也不想知道答案了。我只是更加确定,我对你的爱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包括沈嘉言。他可以因为爱你把你托付于我,而我可以爱你,爱到愿意满足你任何一个的要求,即使是以伤我为代价。我想你是明白我话里的含义的,你很聪明,知道有所谓第二次,便还可以有第三次。所以才会在你再一次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么有把握地出现在我面前,要我跟你结婚。我要清楚记得那天你每一个表情和每一句话,那样才能让我足够绝望,或许,这本来就是你的另一个目的,你永远知道别人的软肋。当你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的潇潇时,眼里是有一秒的愕然的。那个时候的我,心里竟还是有些窃喜的,你总是对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毫不关心,你是不是没想过,我身边也会有另一个女孩出现?

我没有跟你讲过她的事吧?潇潇是那三年里唯一一个我没有抗拒她在我周围的人,她单纯,善良,最重要的是她跟你一样固执。第一次见她是研一时给他们班代课。第二节课开始的时候,她才进来,但是她并没有像其它迟到的学生偷偷溜进来,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在讲台上放下两块润喉糖,说:“老师,你的嗓子不好,这糖很有用,也很好吃,吃完了可以再问我要。”她不过站在门口听我说了不到一分钟的课,竟然能听出我的喉咙有问题。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慌张,笑着对她说:“谢谢,先请这位同学回到座位上听课。”没想到她下面的话更是让我瞠目结舌,她对我灿烂地笑着说:“我不是来上课的,只是来送糖的。老师,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林潇,名单上第一个就是我,你可以记我旷课。”

这个名字不陌生,我常听院里的那些老教授提起,说她如何目无尊长,如何在课堂上把他们逼得说不出一句话 ,而我竟然无法把眼前这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和那个气得老教授屁股冒烟的顽固学生联系在一起。如果她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那么她确实做得很成功。她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渗入我的生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贿赂了办公楼里打扫的阿姨,反正我每天都可以见到她在我办公室里,扫地擦桌子。

我跟她说:“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怎么不做点正经的事?”她撑起手里的拖把,抬头一脸困惑地看着我说:“什么才是正经的事?学生会?学校最乌烟瘴气的地方。我觉得我现在做的就是最正经的事,我喜欢这里,也喜欢你。”我被很多女人表白过,有时候也会有女学生问我借书,还回来的时候就会多一张字条什么的。可是我从来没有过这么慌乱,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脸红,只是盯着我,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还是是个孩子,我是你的老师…”她马上打断了我,坚定地说:“你谈恋爱的时候也是我这个年纪吧,我都打听清楚了,你的第一任女朋友,信息传播学院的吴筱桐,现在在美国。我一点都不介意,反正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以后也会是。”那是你离开后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名字,我的心又开始乱了,甚至不清楚是因为你,还是为着她的表白。我不抗拒她在我身边,不抗拒她为我做的每一件小事,一杯温茶,甚至只是口袋里的几块糖。

我的世界暗了这么久,而她就像是那唯一一缕我无法拒绝的曙光。最重要的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像我初遇你时候的那个笑容,我看着看着就会恍惚,就会以为你,还在我的身边。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我对她说你回来了的时候,她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哦。”

我应该是心疼的吧,她眼里无法抹去的黯然,还有瞬间恢复过来的笑容,都让我无言以对。

可她依旧在我身边,甚至跟到了C城做毕业实习。她只是说:“如果她愿意回到你身边,那我就走。”你看,她都比我了解你,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她住在我家,给我打扫屋子做饭,还要忙着实习和毕业论文。可是她依旧对我那么笑,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她哭过。

可是那天她却哭了。你看到她时眼里的犹豫只维持了几秒,随后更加坚定地看着我说:“我们结婚吧!”

声音不大,可是厨房里有碗摔碎的声音,我心里第一个反应是她有没有受伤。她默默地走出来,看着我,委屈地像个孩子,眼里积蓄着泪水。突然之间,我就觉得害怕,怕她就这样走掉。或者她不明白,但是只有我清楚的知道你这句“我们结婚吧”的真实含义,那是一种真正地拒绝。盛远的万天的事在C城闹得沸沸扬扬,你只是想让我来帮你,就像以前一样。

只有我看得懂你眼里的悲凉和无望,只有我看懂了你心里对沈嘉言的那份爱恨交织。

而我,也终于绝望。我听到自己说:“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明白吗?”你点头,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答应你,事情结束后,此生此世,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那个时候,你心里也是很苦的吧?你需要有个人扶着你,为你遮风挡雨,可是你选择了一个人扛着这些,一个人面对那些刀光剑影。如果我糊涂一些,继续守着你,也许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可是筱桐,对不起,我也已经累了,我退缩了。而且我更知道,即使我想,你也不会需要。我看向旁边已经一团迷雾的潇潇,莫名地就觉得心安。原来有些事放下,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么多年,只有那一刻,我才是真正轻松的。

我说:“成交。”你挤出一丝笑容给我,然后把目光转向潇潇,说了一句:“你真有眼光,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们一定可以幸福。”是啊,我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可你偏偏不爱这世界最好的男人。幸好,我也有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们彼此交心,彼此依靠。你走后,我上去抱住她,她的身子很软,那是我第一次抱她。我说:“如果你不介意跟着一个离了婚的男人,那么,我们在一起吧!”

她又哭了,原来她也可以有这么多眼泪,但我相信,那眼泪里全是幸福,因为我也觉得幸福。

筱桐,其实我心里一直是怨你的,所以才会默认了你那句:“此生此世,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最后一次见你,是你委托我将万天的股权卖出,把这笔钱捐给了慈善机构。我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愚蠢,你用一纸婚书从沈嘉言那里争回的这些,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知道你是恨他因为这些钱不顾你的感受,所以你宁可把它捐出去,也不想让他得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时候,你的性格真让人恨得牙痒痒。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已经放下一切,为什么还那么坚持地生下了那个孩子?你明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生下他是多么的不理智,明知道他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你还是生下了他。

所以,筱桐,你不得不承认,其实你很爱他。即使在那个时候,你都不愿意放弃你们之间在这世间唯一的牵连。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所谓放下,不是逃开,当年的事他固然有错,而你又何尝对了?你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们不爱对方,而是你们都太自以为是,以为足够了解对方,缺乏沟通,总是自己思考问题,又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就判了他死刑。

如果他真的会因为那些陈年旧事而不择手段地得到万天,那他就不是我一直敬佩的沈嘉言,更不是你心心念念爱了这么多年的沈嘉言。前几天,我碰到沈嘉言了,就在北京。我和潇潇带着孩子去公园的时候看到了他,他也只是看了看我们。我和他相隔着一条大马路,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一刻,我释然了,也是促使我给你写这封信的原因。他比我可怜,我失去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而他,大概已经对失去感到麻木。他还是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来北京重新开始,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承诺过,要和你一起来北京,但他一直没能做到。我只希望,你能回国一次,将你所有的心结打开,不管结果怎么样,也好过现在如此。

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失去父亲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听潇潇说,言言常偷偷问她,他爸爸在哪里。难道你还要继续让他过没有父亲的生活吗?言尽于此。我要去陪潇潇和哓哓了,你自己想吧!也祝你和言言新年快乐!辰

Chapter 48 大白(沈云翔独白

又是一年芳草绿,又是几度夕阳红。每一年开春,腿上的疼痛都会一度让我以为我快要坚持不下去,可我依旧活着,清醒着,过了一年又一年在床上和轮椅上的日子,而今天正好是第十三年。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我已经习惯了长年毫无知觉的双腿,只在每一个冬天过去的时候,才会有几天麻木的疼痛,然后又恢复沉寂。那是一年里我最欢喜的日子,即使疼痛弥漫全身,但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的双腿依然存在,它不再只是一个摆设。有时候,我问自己:既然活着如此痛苦,为什么我还要活着?每一次想死的念头冒上来之前,答案已经先浮出水面。四个字:我不甘心。那天在医院里,沈嘉言说:“爸,我已经答应你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的,你要活着,看着我成功给你看。”这就是我儿子,与生俱来的聪慧让他在任何时候都有足够的自信。我一直相信着他,从他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而没有他做不到的。

别的孩子还在看小人书的时候,他安静地呆在我的书房里看那些我都看不下去的名著;别的孩子踢球的时候,他去书法老师家临帖、练字;别的孩子流连在游戏厅时,他已经回到家帮他妈妈择菜、烧火。他的童年里,我们从来不需要为他操心。唯一的遗憾,是他每一次考试,都只拿得到第二名,与第一名有时候差一分,有时候差两分。

我是他爸爸,他有几斤几两没有人会比我清楚。家长会的时候,我特意注意了那个叫吴筱桐的女孩,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孩子会让我儿子心甘情愿屈居她之下。出乎我的意料,她一点都不张扬,而且看上去伶俐又懂事,每一个家长进门,她都礼貌地笑着领他们到各自的位子上坐下。那种亲切让我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跟沈嘉言提起,夸她可爱,他当时笑着看着我说:“爸,你被她骗了,那都是她装出来的。其实她既别扭又爱哭,一点都不可爱。”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评价他班里的同学,用这样的口吻。而那时候,我也并不知道,就是这个他嘴里说一点都不可爱的女孩,圈住了他此后漫长的一生。

作为一个建筑师,我的骄傲不在于我设计了多么伟大的建筑,而是我有我自己的坚持,这份坚持不允许我违背自己的专业操守,与那些唯利是图的建筑商同流合污。我常跟沈嘉言说:“一个人最珍贵的品质是正直,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弃自己的原则。”

所以,我才会离开为之工作多年的公司,进了万天。虽然事隔了十三年,可是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我脑海里依然清晰如昨日,那是所有人命运转折的开始。那天中午的时候,设计部的老李跟我说,他设计的那个楼盘今天要开工,可是他临时有事,想让我帮他去监工,我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在工地的时候,吴天突然来找我,我承认,对于他所说的,我确实觉得意外,那一刹那我是慌乱的。这么久以来,沈嘉言从没让我为他操过心,也没让我失望过,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这个爸爸对他而言是多余的。当吴天指着我鼻子骂得时候,我竟然有些羡慕他,因为他可以那样名正言顺地为他女儿担心,甚至为之与别人争执。摔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比谁都清楚,从这个高度落下,如果我侥幸活下来,那只会,终生残废。这将是我最残忍的结局,也是最无法接受的一个。很不幸的,我活下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在我摔下的时候说了什么,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失足摔落。我的经验不会允许我犯下这样的错误,我的专业也让我在醒来的那刻就清楚了事实。

那幢楼他们根本没有用super mud,只是用水压顶住了泥土,在挖到岩石时立刻浇灌了混凝土,剪掉多余的钢筋,做成看似符合标准的桩柱,实则整个地基根本不稳,楼盖得越高这整幢楼就会越危险。这是很多行家都会在面临财务危机所做的决定,而我不屑做。吴天来之前,我正在跟另外几个人据理力争。我千逃万逃,为什么还是走进了这个旋涡?我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一步而已。可笑的是,整个工地临时搭建的脚手板材质和铺设根本就不符合要求,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所以,我该怪谁,怪那些执迷不悟被人利用的可怜虫,还是怪那些因为利益草菅人命的奸商,更或者怪这现实的黑暗?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追求了这么久的东西为什么在有些人面前会一文不值?我怎么能不失望?当沈嘉言拿着那份他们送来的意外事故报告站在我面前时,我只是冷笑:“你要看清楚,这些人有多么贪,这社会就有多黑。”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沈嘉言手里有当年我自己另外所做的一份报告,那才是真正的那起事故的报告。可是,沈嘉言只是跪在我面前,跟我说:“对不起,爸爸,就当我求你一次,那幢楼现在也废了,我们就这么算了,好不好?”其实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改变什么,那个楼盘已经拆除成为一块废地,万天解释因为出过事故盖了也不好卖,暂时搁置了那个计划。我还能从废墟里追究什么?但我知道,我那么不甘心。所以我说:“我要你学建筑,我要你在十年之内做这个城市里最大的建筑商,踏踏实实地盖每栋楼,你能做到吗?”我知道我在勉强他,他根本不喜欢做这些,他只喜欢看书做学问,以前我也从不勉强他做任何事,可是现在,他已经是我唯一的希望。他只犹豫了一会,在见完那个女孩后他回来跟我说:“我答应您,但是也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他说:“你出事的时候我很怕自己会没有爸爸,所以我不希望筱桐她失去父亲。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像以前那么对她?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

沈嘉言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这我一直都知道。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早就成长为一个大人。他已经懂得牺牲和付出,以及,爱一个人。为了一个吴筱桐,他竟然连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可以放弃。他果然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可是他的快乐也一点点都消失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很少能看到他真心的笑容,即使是他带着顾天蓝回家,说要结婚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淡然的。

当初我让吴筱桐离开,是因为我知道她是沈嘉言的死穴,她在他身边一天,他就不能心无旁骛地做任何事,我只是个自私的父亲,所以明知道残忍,还是拆散了他们,连她最后在他身边的机会都剥夺了。可她还是回来了,沈嘉言再一次因为她跪在我面前说:“爸爸,我想娶她,我只要娶她。”

为了要跟她结婚,他冒险加快了进入盛远,收购万天的脚步。而无疑,吴天的病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但他不会那么做,就算他的手段多么雷厉风行,他也不会那么做,只因为他是吴筱桐的父亲。

我甚至知道,他联系了几家美国最好的疗养院,咨询了他们的意见。这个圈子能有多少秘密,吴天的病很快在业界传开,万天的股价大跌,即使不是他,也会是其它人利用这件事趁机吸纳,到时候万天将只会是一个空壳。那晚他狼狈不堪地回到家,一脸的胡渣,似乎喝了很多的酒。他把头埋在我的床沿,低声呜咽。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他说:“她不要孩子,也不要我了,她嫁给了别人,我亲眼看着他们上了飞机,可她为什么不回头?这么多年,她哪次闹别扭,我不是由着她,等她一回头就能看到我站在原地等着她?她明知道,我有多么爱她,我多么,爱她…”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我抚着他的头,那一刻,我后悔了。我不该逼他,不该把我的悲剧变成他们的悲剧,我叹了口气,说:“你回学校念书吧,以后,只要做你喜欢做的事,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嘉言辞了职,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去了北京。六年来每次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看着他一点点地好起来,没有压力,没有负担地跟我们聊着最近的生活,我就觉得心安。我知道他是不想我们为他担心。可是我真正担心地是他放不下,六年来,他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不管他妈妈如何张罗,同事们如何热心,他总是笑着说:“我都不急,你们瞎忙活什么,我还有很多的时间。”我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她回来。”这才是我儿子,自信的认定了就绝不回头。吴筱桐,你知道吗,他还在等着你,等你回来。今年春节刚过,有一天,他推着我出去晒太阳,忽然开口说:“爸,过两天我想去美国。”

我只是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前两天,我碰到姜晓辰了,原来她一直都在骗我。她果然有进步,以前她每次说谎,我都能知道的。怎么那次,我就轻易地被她骗到了呢?

爸爸,其实我从小就没有多大的野心,我不需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不需要有什么举世瞩目的成就,我只要她在我身边,我们能平平凡凡地在一起到老,就好了。她一定也在等我,我们都等了那么久,我不想再让她等了。”他临走的时候,我笑着看着他说:“儿子,加油!我和你妈妈等你们回家。”

Chapter 49 风雨同舟

车子刚熄下火,原本安稳地躺在后坐睡觉的小孩适时地醒来,坐起之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里含糊着问:“Mommy,到家了吗?”“是啊!”吴筱桐从前面下来,打开了后车门,伸手想要抱他,“咱们到家了。”

坐着的人灵巧地从她手里挣脱,抢先一步滑下车,带点严肃地说:“外婆说,我是大孩子了,不能老让Mommy抱,Mommy会累的。”说完,转过头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吴筱桐微笑地看着前面欢快走着的孩子,锁上车,慢慢地跟在后面,但眼神一直没有离开。

走了几步,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吴筱桐已经站到了他旁边,见他不再往前走,便蹲了下来,笑着问:“怎么了,不是不要Mommy抱吗?”那孩子立刻委屈地摇了摇头,一只小手指向前方,说:“Mommy,那里有人。”

吴筱桐疑惑着,顺着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高瘦的人影正舒适地斜靠在他们家门前的围栏上。在街灯的照射下,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格外悠长,延伸到某个不知名的远方。

其实还是隔着一大段距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远处的人影似真似假,并不太真切。可是吴筱桐觉得眼睛里已经有些许湿意逐渐氤氲开来。她的眼神专注着盯着前方,不敢闭眼。

那边的人似乎有所感应般回了头,然后迅速转过身站定,看着他们。两两相望,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直到衣袖被人紧紧攥住,不停摇晃,吴筱桐才回过神,使了下力站起,腿脚有些发麻,但她依旧努力维持着刚刚的样子,紧紧地牵住那只小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她走得极慢,眼神也有些缥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只是专心致志地往前走,走过他的身边。可是旁边的孩子却停了下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地问:“你找谁?”

沈嘉言怔怔地站着,还没有从眼前的一幕反应过来。那孩子大概以为他没听见,又加大了音量问:“Are you waiting fou somebody?”他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震惊,瞬间之后又从恼怒转变成惊喜。只是一个孩子,却让他手忙脚乱,连最简单地问题都回答不上来。这是他意料之外的场景,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旁边的门被打开,屋子里有个妇人走出来,薄责道:“我就听着是言言的声音,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来?”那是吴筱桐的妈妈,屋外的三个人都尴尬地站着,小言言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表情甚是不解。筱桐妈妈看清了外面的状况之后,似乎轻笑了一下,随后只是拉过那只被吴筱桐牵着的小手,语气温和着说:“言言先跟外婆进屋,好不好?”门再一次被合上,只剩另外两个人继续在夜色中僵持,很多的话,很多的问题,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许久,沈嘉言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他才终于咽了一下,然后迟疑着开口:“你难道不该向我解释什么吗?”“不需要。”吴筱桐继续盯着前面,似乎要把自己藏起来,躲避着他的目光。

她不敢看他,只有在她做错事的时候她才不敢看他。那个孩子,她竟然敢瞒着他生下了她说不要了的孩子。她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生下他,她是存心不想让他知道。沈嘉言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气都在往上涌,他用力抓起她的手腕,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捏碎一般,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吴筱桐,你真是能干!”“沈嘉言,你放开我!”她用力挣扎,试图抽回手,可是越用力,手腕处就越疼痛。那疼痛那样真实,终于让她清醒,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梦境。沈嘉言更加用力箍住了她,他不放,他就是不放手。可是她浑身都在颤抖着,手上冰凉的温度传至他手心,她的眼睑垂下,睫毛上的泪珠悬然欲坠,沈嘉言看向她,忽觉胆战心惊,手上的力道瞬时松了下来,只余最后一丝微力拉着她的手,幸而她也不再挣扎。他满意地看着她,然后推开那扇门拉着她走了进去。屋里,小言言正坐在壁炉旁玩着手中的积木,抬头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说:“Mommy陪言言玩…”沈嘉言这才收回了手,脸上冷酷的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下来,他微笑着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头,说:“我陪你玩好不好?”言言立刻高兴地推给他一堆积木,“好啊,Mommy比较笨,都不会玩这个的。”

沈嘉言随意地摆弄着那些玩具,貌似无意地问:“那我们先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吴念言,Mommy和外婆都叫我言言。”小男孩用稚气地童声回答道。沈嘉言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说:“言言的名字真好听。”然后还抬头看了一下吴筱桐,一副得逞般的表情。吴筱桐脸上一片烧红,赶快逃离现场,躲进了厨房。言言不认生,又多了个大孩子陪他玩,高兴地很。很快他就和沈嘉言熟络开来,吃饭的时候已经自动自觉地凑到他跟前。沈嘉言笑着抱他抱到他的膝盖上,然后往他碗里夹了几块牛肉。怀里的小人立刻转头,疑惑着问:“叔叔怎么知道言言最喜欢吃这个?”

“因为叔叔也最喜欢吃这个。”沈嘉言笑笑,揉着他的头发。吴筱桐更加不安,她抬头看看孩子,又看看沈嘉言,说:“言言下来让叔叔吃饭,过会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去市区的车了。”沈嘉言没有看她,直接对着边上的筱桐妈妈说:“阿姨,我能在这住一晚吗?”

筱桐妈妈在餐桌下捅了捅女儿的手臂,又笑着点头答:“当然,这天气,听说晚上还会有大风雪。”吴筱桐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后半句又把话咽了回来。整顿饭,只有吴筱桐一个人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食不知味,看起来,另外三个人才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晚上,吴筱桐去跟她妈妈挤一张床,把自己的房间腾给了沈嘉言,而小念言直嚷着要跟叔叔一起睡,吴筱桐怎么哄都不听,也就只好由着他了。沈嘉言躺在筱桐的床上,心情复杂,像是做梦般,原本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此刻正真实地在他面前。他转过头,看着眼前安静躺着的小男孩,他的嘴巴很小,像筱桐;睫毛很长,像他;鼻梁很高,整个脸的轮廓都隐约有他的影子。他是念言。他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自觉地就轻笑出声,面前的人却突然睁大了双眼,把他吓了一跳,然后笑着问:“睡不着吗?”言言点点头,表情甚是严肃,他问道:“叔叔认识我爸爸吗?”“怎么这么问?”沈嘉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问Mommy,她一整天都会不高兴,我就不敢问了。可是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那样委屈和失望,沈嘉言心头一酸,他上去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言言也有爸爸。”

小念言嘟囔着小嘴继续说:“Mommy说,爸爸是这个世上最爱我们的人。只要言言乖乖地,总有一天爸爸会找到我们的,言言已经很乖了,爸爸怎么还不来啊?”毕竟只是个孩子,难过了一会,很快又睡着了。而沈嘉言躺在边上,睡意全消,脑子里只有小念言最后的那几句话。他披上衣服,替言言盖好被子,轻轻地走了出去。另一间房,吴筱桐也是辗转反侧,生怕再次吵醒了边上的母亲,也只好起身往外走去。

客厅里没有灯光,很黑,可是有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点着一根烟,似乎忘记了一样,任由它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吴筱桐站在门口,看着那支烟在他手里逐渐变短,火光渐渐暗了下去。她不知道该向前还是退后。“过来坐会吧!”沈嘉言突然开口。原来他知道她在这里。吴筱桐犹豫了很久,他也不催她,终于她慢慢地走过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言言很懂事,你把他教得很好。”沈嘉言捻熄了烟头继续说,“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一些事情。”吴筱桐没有问他想明白了什么。“筱桐,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问她,想要她回答,于是她继续沉默。沈嘉言果然并不在意,接着说:“二十二年了。”他把靠在沙发上的头转向她,说:“可是好像我们一直都在因为各种的原因不停地在错过,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那么少,筱桐,我们还有多少个二十二年可以这样挥霍?”

光线慢慢清晰起来,黑暗中他的脸越来越清晰,吴筱桐看着他,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已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原来他们已经认识二十二年了,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筱桐,你还在怨我吗?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那些事情我都可以向你解释的。”沈嘉言坐直了身子看着她。“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爸爸去世前跟我说,他只错了这一次,却悔了一生。他还告诉我,当时如果不是你在那个时机收购了万天的股票,也许最后他一生的心血只会变成一堆废纸。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和‘谢谢’。”“这些我都接受,那么你呢,你难道没有话跟我说吗?”沈嘉言继续问。

吴筱桐紧闭着嘴唇,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头说:“一直以来,我都告诉你,凡事不要瞒我,难道我就那么没资格跟你站在一起,陪你‘风雨同舟’吗?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那么辛苦,我要我们在一起,为什么你就是不懂我?这么多年来,你总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我,可是你毕竟不懂我。”

沈嘉言怔怔的听着,他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前她说的话,做的事,也许他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筱桐,对不起。”吴筱桐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如果真的要算,我也算不清是你欠我多些,还是我欠你多些。或许,我真的太笨,我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那么我们就都简单一些,一次把问题解决。你说的话我听明白了,以后我会努力去做,因为对我而言,你始终是最重要的。我不是不懂你,只是用错了方式爱你。这六年就当是对我的惩罚,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够,你可以继续怨我,我会等,等到你觉得可以。”沈嘉言笃定地说。

“我不是在怨你。”吴筱桐笨拙地想要解释,却只是徒劳。沈嘉言有些无奈地笑:“那你究竟在别扭什么?”“我…”吴筱桐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她从来没有怨过他,她只是爱他。

她想告诉他,她只是等得太久,只怕他不会来了,她只是想扑进他怀里,好好哭一场,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尽数说与他听。其实她知道,他爱她,他一直都在保护他。有一个人肯为她遮风挡雨,这都是她的福气,她用了六年的时间才想明白,才知道原来笨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好。她什么都不想再去计较,所谓的“风雨同舟”,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她只是怪他来得太晚。沈嘉言看着她,将她心里的那些小心思通通唤了出来,他认真地研究着她脸上的表情,只是一会,就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他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搂住了她,说:“傻瓜,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管你在哪里,我总能找到你的吗。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得到你。”他终究还是懂她的,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懂。吴筱桐把头靠在他肩上,眼泪终于湿了眼眶,她已经无法止住哭泣。“嘘,”沈嘉言轻声哄劝着说,“上天毕竟还是眷顾我们的,现在我们又有了言言,以后,我们一家人风雨同舟,这样不好吗?”吴筱桐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他们只是拥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紧紧地不松手,像孩子一般,这个拥抱只与爱有关。

“我们回家吧!”眼泪蒙胧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他们在爱的名义彼此伤害,在不爱的的名义下,彼此错失,可是终究还是一次次地按着自己的心意寻到了对方,就算有过再多的伤痕和绝望,他们总是给对方留了一线生机。因为彼此爱着,他们从不曾放弃。那些说过的做过的与爱无关的话和事,只是因为他们还爱着。比起这世上那么多的不圆满,他们毕竟还是幸运的。因为每一次只要他们一回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站在原地等着,就算中途曾经走散过,只要想着有人在等着自己,他们便还是能找到回去的路,然后一起回家。

番外

一、逼婚记

“老夫妻?”陆映亦在电话那头满是质疑地又再问了一遍。

吴筱桐被她的大嗓门吓到,决定不再虐待自己的耳朵,立刻拿远了话筒,不过好像作用不大,某人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吴筱桐,你也忒俗了,怎么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俗气?你看看,现在的婚庆公司哪个不是用那些个罗曼蒂克的名字吸引顾客,你倒是取了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不过,我跟你说,要真用了,你也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吴念言”已经让陆映亦和韩磊笑话了好多天,直到她气得扬言要与他们绝交,那两个人才不情愿地作罢。

现在,恐怕陆映亦又在拉着韩磊笑话嘀咕她呢!

可是那是她的店,她就喜欢这个名字,俗气就俗气,她自有别的办法来吸引别人的眼球,而且保管一炮而红。

吴筱桐拿着话筒呵呵傻笑。

话说当晚,沈嘉言下班回来,门只开到一个缝隙,就看到吴筱桐屁颠颠地跑过来,还摆出一幅谄媚地笑容,殷勤地给他拿拖鞋,放包又倒水的,直让他后背隐隐发凉。

晚饭的时候,他实在是受不了她继续一脸媚笑的样子,还不停地给他夹菜,忍不住转头问旁边正委屈地嚼着米饭的言言:“Mommy今天在家又做错什么事了?”

小家伙欣喜地抬头,正想邀功,看到吴筱桐瞪着双大眼盯着他,马上泄了气似地继续埋头扒饭。

可怜的孩子。

沈嘉言收到讯号,觉得自己好像正往陷阱里跳,只好默不吭声地把碗里的菜快速解决。

吴筱桐哪那么好解决啊,她一个空档插进来,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挽过他的手说:“老公,咱们结婚吧!”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沈嘉言呆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吴筱桐,你也稍微有点逻辑能力,都老公了,还结什么婚?结婚证书在床头柜左边第三个抽屉最下边,自己去拿。”

吴筱桐又凑过去一点,说:“我不是说这个啦!只是现在我那个店刚开始营业,还缺点宣传,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我们自己来,能省就省嘛!而且我们结婚的时候都没个婚礼,多寒碜啊!”

“那个时候不是你说嫌麻烦的,现在怎么又不麻烦了?老婆,那个公司你想开我也没拦着你,但你也不用把老公卖掉吧?下一步你是不是还想让儿子做花童,我跟你说,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我们爷俩都不会干。”

沈嘉言终于把碗里的饭菜吃完,然后很有骨气的看向言言,还默契地与他击了下掌。

吴筱桐根本不睬他们,自顾自地在心里盘算着,随后有又自言自语地说:“言言做花童,这样又能省下一笔钱,恩,这主意不错。”

那边厢,沈嘉言和小念言已经偷偷溜下餐桌,躲进了房间。

这女人还真是疯了!

晚上,沈嘉言哄完小念言之后回到卧室,吴筱桐正躺在床上看书,看他进来,马上笑着说:“老公,辛苦了!”

沈嘉言默默在她身边躺下,越是这种时候意志力越是要坚定。

吴筱桐对他这种态度很是不满意,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他先答应,其它的以后再说。于是她也乖乖地放下书,关了灯,慢慢挪到他身边。

沈嘉言闭上眼睛装睡。

她就不信他能忍住。

吴筱桐在被窝里乱动了好一阵,沈嘉言终于很不耐烦地说:“你乱动什么?”

她委屈地不说话,难得主动求好一次,难道她真的没什么魅力了?

正打算放弃,慢吞吞地穿上刚被她脱掉的睡衣,下一刻,身体已经被沈嘉言压在下面,无法动弹了。

“你诱惑我!”沈嘉言箍住她的手,将她的睡衣扔到一边。

吴筱桐羞得脸通红,不过都这份上了,谁诱惑谁不一样啊?

她轻轻地勾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唇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呵呵,反正是她赢了。

一番云雨过后,吴筱桐靠在他怀里,手指慢慢地在他胸口划着,撒娇着说:“老公,好不好吗?”

怎么现在她还在想着这事,沈嘉言无奈的轻笑:“怎么那么喜欢赚钱?”

“我现在要养家啊,就你那点工资现在哪够我们娘俩花的啊?以后言言上学还要娶媳妇,现在房价这么贵,我不精打细算哪辈子买的起房子啊?这还不是要怪你,你说你不干就不干了,干吗学我把钱都捐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吴筱桐还在边上唠叨着,沈嘉言明显的被她念烦了,搂住他亲上去堵住了她的嘴。

亲完之后,她满意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倒是挺会利用自己的长处的,沈嘉言笑笑,把她圈到自己怀里,然后躺下睡觉。

漫漫长夜,他可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他老婆喜欢忙活,喜欢赚钱,也没什么不好。

二、婚礼记

终于到了那一天,入口处由九百九十九个或粉或浅黄的气球所扎成的圆形拱门,以百合为点缀,浅紫色的薄纱,加上一个个特色的花球,引领来宾进入这个精心营造的布景。

而以一组整齐排列而成的鲜花柱,就像一个个极有纪律的士兵向来宾敬礼,让人有富丽堂皇的感觉。

不宽不窄的通道,加上四周满满的鲜花,红色的地毯,温馨的浅紫色配上微曲的楼梯,旁边缀上点点鲜花,俨然是一条幸福大道。

水晶般的舞台,点点星光,配以蓝色的香槟塔,荧光的水晶烛台,象牙白的布幔仿若水晶宫里的婚礼,童话般浪漫的婚礼,水晶一样纯洁的爱情。

这便是她幸福的全部。

如果幸福可以计算,那么那一天大概就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她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灯光照耀在她的脸上,衬出娇嫩的粉,一袭的白。

曾经以为不在乎的东西当你真正拥有和经历时才发现,原来那么重要。

为了省钱,吴筱桐一人身兼数职,整场婚礼最忙碌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新娘。

看着临近婚宴还在现场奔忙的吴筱桐,韩磊拍了拍沈嘉言的肩说道:“你那个老婆,你也不管管她?”

沈嘉言专注地望向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是他合法妻子的新娘,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容,宠溺地说:“难得她这么坚持地做一件事,又做得如此开心,就由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