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启诚带季桐回到他最近这段时间住的地方,东湖别墅。

  季桐似乎很久没能好好休息,这一觉睡得很沉,下车的时候也没醒。

  他看她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于是话到嘴边没能开口,不忍心叫醒她。他轻轻地抱她下车,一路回去。

  贺启诚关上卧室的门,韦林等在客厅里,一见他下楼来,低头不说话。

  韦林永远是下人,他擅自阻拦贺启诚是对是错先不管,这种不听命令的行动本身就必须承担后果。

  贺启诚根本没正眼看他,直接走到茶案旁边坐下,揉着额头放松。

  他不太爱喝茶,但这茶案当时是有人献殷勤送来的好东西,他让人安置在靠窗的地方,没事坐一坐,难得清净。

  贺启诚摆弄着杯子坐了半个小时,韦林就一直无声无息地在一旁等。

  最终他闭着眼懒得和他多说,“行了,去盯好公审的事……对了,请人进来,看看季桐的身体情况。”

  韦林退了一步向外走,他一辈子都守贺家的规矩,就今天冒险成瘾,眼看贺启诚破天荒不追究,他反倒胆子大了。

  他走到门口停了停,忽然回身说:“您应该早点把季桐小姐接过来。”

  贺启诚突然转向他,一语不发。

  “她在和真园的时候,您天天心里惦记,一刻都不踏实。季桐小姐也一样,她这是急出来的病。可是您想想,万一您在这边真出事,她只能和前两次一样,等到最后突然接到消息……她已经受不了了,您也一样。”

  韦林说完就出去了,他说得对,贺启诚几个月来没能在茶案旁边坐一坐,今天终于把她留在身边亲自守着,他这一颗心才静下来。

  幸好,这样难熬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季桐一直睡到晚上,她失眠太久,再加上心力交瘁,这一觉仿佛都要补回来,昏昏沉沉,好在终于退了烧。

  医生来过,不准备给她用药,让注意保暖,发汗解表就好了。她这一段时间心理因素导致压力过大,放松下来好好养身体,增强自身免疫力就没事了。

  季桐醒过来果然觉得自己好多了,但空调温度高,她又被多加了被子,这一下浑身是汗,捂在身上很难受。

  贺启诚难得没有去忙,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正在慢慢看。

  季桐醒过来觉得热,一直在动,他压住她给她拿厚的衣服,“刚好就折腾,等会儿再下床。”

  他说话习惯了吓唬她,威逼利诱,让她躺了回去。

  季桐看他穿着舒服的家居服,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一动,在被子里挪过来,抱住他的腰,想申请去洗个澡。

  贺启诚手里的书也拿不住了,她这是来撒娇磨人了,他还是压住她的被角不松口,“不行,脏也忍着。”

  季桐整个人被他裹在被子里像个大大的蚕蛹,睡着的时候还好,这一醒过来又闷又热,她真忍不下去了,滚来滚去,可怜兮兮地叫:“睡衣全贴在身上了……我都好了,而且浴室里也热,不会着凉的。”

  她说着说着正对上他铁石心肠一张脸,心里委屈了,她翻身背对他喃喃自语:“算了,衣服都快和皮长在一起了,真热死了还得给人添麻烦。”

  贺启诚没说话,但手却伸进被子里抓她。她躲又躲不开,被他拖过去,只觉得他的手顺着衣服向里探,吓得她直摇头,不敢乱说话了。

  季桐刚刚醒,卧室里没有开太亮的灯,只有淡淡橘色的光。

  光线太暧昧,他俯身而来的样子也太过突然,让季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发了烧,躺在那里连呼吸都嫌热。

  贺启诚伸手试试她身上的温度,确定她没事了,一抬眼,明显看到她不自然的表情。他偏要端着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按住她的腰,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他看季桐想多了,原本只想逗逗她,结果这一看倒把他自己看怔了。

  床上的人刚出完一身汗,眼角眉梢湿漉漉地迎着微弱的光,她换了件纯白色的睡裙,腻在身上刚好露出半边肩膀……这突如其来柔软无依的模样,又牢牢地被他握在手心里。

  季桐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贺启诚手流连在她腰间,让她一片混乱,忽然看见他目光越来越危险,她慌得一翻身抱着被子坐起来,“我……你先让我洗个澡。”

  贺启诚笑了,给她披好衣服,不再逗她,“好了,去吧。”他说完觉得她这句傻话太有意思,非要再补一句,“洗完澡继续。”

  季桐这一次洗得格外久。

  浴室里温度高,镜子一片雾气。她擦干净之后去看自己的脸,被水汽染得发红,她尴尬得又洗了一次脸,可怎么也下不去。

  她的病没好全,心思却飘远了,被贺启诚一句话说得当了真,躲在里边犹犹豫豫,半天不好意思出去。

  她觉得自己瘦了,太久不出门,一点精神都没有。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但好像每次……总是不如人意。

  直到季桐终于稳下心神回到卧室,才真正意识到她可以一直和他这样过下去。

  没有期限,只要两个人能毫无顾忌地在一起,再也不怕明天早上会发生什么。

  但她走到床边才发现,贺启诚换了睡衣,似乎已经睡着,手边还放着他刚才拿着翻的那本书。

  季桐忘了现在已经很晚了,这一下更觉得自己丢人。她把披着的浴袍脱掉,起身关灯,准备老老实实睡觉。

  她刚刚探身过去,身后的人却起来了。贺启诚忽然贴近她后背,季桐的手停在触摸台灯上微微发抖,灯光终于全部熄灭。

  纯粹的黑暗总能让人彻底放松。

  季桐感觉到他在身后细密地亲吻,于是她从指间开始颤抖,维持着这样半坐的姿势无所适从。

  他的吻渐渐蜿蜒而上,最终停留在她耳后。

  贺启诚以往很少刻意撩拨她,但今天漆黑的环境几乎把他的声音都逼出三分蛊惑,他偏要成心来问她:“想我吗?”

  季桐心里蓦然腾起一团火,一点一点烧起来,但她没有立刻回答。

  贺启诚慢慢从身后抱紧她,她终于受不住,回身吻住他,用力往后仰,直到两个人都摔在床上。

  她近乎撕咬,忍不住像发了疯的猫,“我想你,想得好几次头疼发作,想得自己都快等不下去……可是你永远这么狠心!”

  日复一日,她一个人经历黄昏日落,一个人过节,假装庆祝,却心急如焚。

  贺启诚让她留在和真园里是为她好,却没想过她的日子有多难熬。

  他由着她撒野,直到她自己没力气,趴在他身上无声无息又忍着眼泪倒吸气。

  贺启诚长长叹息,揉着她的眼角轻声说:“都过去了。”

  他渐渐感受到她身上有沐浴过后清淡的花香,微微发热。他想她最近身体弱,一时怕她承受不了,拍着她的后背只想这么静静躺一会儿。

  可惜他的季桐总能让人意外,今生注定了是他命里唯一的变数。

  她擦干眼角的湿意,缠着他的手,竟然就这么引着他往下去。他一下被她点着了,翻身把她按在被子里,她随着他的手慢慢打开身体,很快就又出了汗。

  季桐抱紧他,用了力气不愿放手,她努力贴近他,更近一些……近乎哽咽,来来回回就记得念那一句:“我想你。”

  她想到浑身发抖,几乎害怕这是梦。

  这一夜季桐完全放开了,她很主动,因而很快就进入状态。他进入的时候,她闷在他臂弯里叫,他成心挪开手,这一下让她冷不丁发出了声音。卧室里实在太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动静,季桐觉得羞耻,又捂着嘴,恨不得把脸都藏起来。

  她的驯服实在过于诱人,勾得贺启诚完全克制不住,像入了魔障,理智这东西都变得可笑。

  窗帘完全拉上了,这个世界彻彻底底被隔离开,他动作大了,让季桐几乎喘不过气。她恍惚之间觉得他是要把她碾碎了……她最终有些害怕,过度的欢愉让她魂不守舍,挣扎着抱紧他求。

  到了这时候贺启诚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促狭地还要问:“我说呢,难怪这么着急洗澡。”

  她羞得无地自容,渐渐也上了瘾,很快她就不行了,意识一阵一阵混乱,除了他再也想不起其他任何事。

  这一次季桐终于彻底发了汗。

  凌晨时分两个人相拥而眠,谁也没有再说话。

  距离公审的日子越来越近,只要一切顺利,公审结束后陆家人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因此之前这段时间最危险。

  陆亦铭几十年没有白混,各方关系勾结,明里暗里难免还有人想报复,虽然贺启诚没有直接出面,但为保险起见,他必须小心度过这段非常时期。

  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东湖别墅地段极好,但他和季桐也很少外出。

  周末的时候庄煜来了,顺路带了一堆东西,美其名曰来看看他们,结果三两句话就被贺启诚噎得直后悔。

  庄煜也对这里的茶案感兴趣,一点不见外地坐过去,自己说了实话,“我和我太太吵架了,出来避避风头。”

  季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陪他聊了一会儿,贺启诚就叫她上去午休。

  最近季桐的生活起居被他亲自看管,为了让她身体能尽快调整好,每天都过得异常规律。

  她显然不太困,虽然不情愿,但很快也听话地回卧室了,楼下只有庄煜和贺启诚。

  庄煜敲着那张茶案,眼看他们俩这么温馨地过日子,让他羡慕得直摇头,“我要和我家那位这么和睦就好了。”他说话还是没个正经样子,上下打量贺启诚半天很久,突然话锋一转,感叹道,“你说你……真就栽在她身上了。”

  多年的朋友做下来,庄煜了解贺启诚。他这人有时候怪得匪夷所思,他们人人难免应酬,总有些扯不清的事,就贺启诚干净到邪门的地步,他最讨厌浪费时间在无聊的女人身上。

  贺启诚连动感情这事都和别人不一样,那双眼就从家里移不开了。

  庄煜兀自感叹,对面的人明显不想和他废话,弄得他只好聊正事,“陆亦铭身上间接背着人命,判个死缓是基本确定的了。他作孽太多,纯粹活该。”

  贺启诚点头,想了想又给他安排跑腿的事,“等这一阵了结后,你抽空回幕府去看看。网络这么发达,村里年轻人也多了,与其让他们自己乱闯,不如你去给个方向,他们只是没机会才受穷。”他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等过年之前也可以再带季桐一起回去,“那是个好地方,以后没有来自陆家的威胁了,茶园可以好好发展。”

  庄煜答应下来,又往楼上扫了一眼说:“也是,小季桐命不好,季老也没了……她就这么点念想了。”

  可怜庄煜在贺启诚这里躲清闲,没坐一会儿就被催着走。

  庄煜气他,“哟,你这种人也会着急过二人世界?”他说着说着到了门口,忽然又停下了,和贺启诚说,“听我句劝,以后别逼她太紧,她不是你,她是个女人,女人都是让人疼的,可不是你爷爷那种铁腕教育能逼出来的,何况她从小不顺,很难有安全感。”

  贺启诚也难得没反驳,默不作声算是听进去了。

  旁观者清,连庄煜都知道他和季桐这么多年的问题,一个对人对己都严苛,连句软话都吝啬,另一个小心翼翼太过敏感,天性里带着自保的本能。

  相爱相伤,如今好不容易能放下过往,千万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贺启诚把人送走,上楼去卧室看季桐。

  门关着,从外听起来安安静静,仿佛里边的人已经睡了。结果他一推门,里边一道人影飞速躺下,匆忙之间连被子都没盖好。

  贺启诚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季桐没这么容易乖乖午休。他走过去看她,床上的人傻乎乎地侧躺着,手里拿着的东西藏在被子下,藏也没时间藏好,一看就是iPad。

  他以往应该怪她不听话的,但今天他就这么站着看她装睡的样子,突然如释重负。

  季桐总算找回了自己,她有她的脾气,有她的想法,她在他面前不用迎合,她开始毫无顾忌地犯坏耍赖,她还这么年轻,这才是她应有的态度。

  让季桐出来是好事,老宅那棵树困死了几代人,贺启诚不希望她被拖累,不愿看她一生压抑。

  关于纵容的爱,他今天第一次尝试。

  所以他破天荒转了性,推推她起来说:“玩就玩吧,费这么大劲还躲着我?”

  季桐有点狐疑地看他,最终笑了,爬起来拉着他一起看iPad。她在玩一个时下最热门的飞机游戏,几经升级,战场华丽,是她这几天的新宠。

  贺启诚看她真的喜欢,随手接过去帮她玩了一局,他上手极快,让季桐都觉得不公平,一下兴奋起来,非要两个人一起玩。

  她本来想要偷偷躲在被子里玩,因此插着耳机,这会儿拉着他一起,就把耳机一人一只,告诉他听着音乐更好玩。

  贺启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陪别人玩游戏,但他顺理成章地和她戴着耳机一起玩,毫无怨言。等到他自己回过神的时候,身边的季桐正高兴地计算分数,她精神好了,脸色也好,和前几天发着烧被扶回来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想旁人都不明白,庄煜也不明白。

  这个女人是他今生的成就。

  贺启诚很快就没时间再想下去,因为季桐等着他启动,下一局很快就开始了。

  最后韦林来找贺启诚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和季桐躺在床上,一人一只耳机,正在专心致志玩iPad。

  韦林愣在当场,没等他想好要不要说话,贺启诚余光里已经看到门口有人了,但他视若无睹,没再理他。韦林瞬间明白了,摇头示意他不是重要的事,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实在太难,好不容易换来今时今日这样平静的生活,谁也不忍心打扰。

  很快就到了陆亦铭公审的日子,这早已是近期静城所有人的关注点。

  时间很可能持续几天,贺启诚需要在现场旁听,没法陪季桐一起在别墅里看。他叮嘱她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太激动,上边既然要办陆亦铭,事情已成定局,即使上诉也没有胜算。

  季桐让他放心,她已经将大悲大恸的日子熬过去,事到如今干脆想开,对方多行不义必自毙,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季桐将父亲的遗像摆出来,一起见证,庭审细节媒体已经公布,十余年后,所有的人都在为当年蒙冤入狱的人正名。

  昔日的陆书记如今在法庭上依旧态度倨傲,但他已经数罪加身,再也没有威胁季桐时那副悠闲的样子。

  最终,举证阶段比大家预想还要长,四天庭审结束之后,只等最后的宣判。

  刚好赶上跨年的时候,静城陆陆续续又下了几场雪,都不大,薄薄一层雪后初晴的日子,贺启诚终于解决一切回去接季桐。

  这个案子暗中准备数年,历时几个月轰动全国,占据了所有的报纸和媒体头版头条,市里街头巷尾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即使是新年伊始,依旧余温尚在。

  东湖别墅门口的牌楼下挂了新年横幅,四处都有红色的装饰,衬着一地残雪。

  轰轰烈烈也好,黯然离场也罢,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贺启诚进门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但季桐还没睡,她正抱着一盘圣女果在客厅看电视。新闻里还是关于陆亦铭公审的细节,她看得眼角发红,人却很平静。

  她看见他回来了,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自然而然叫他一句,隔着沙发回身,向他伸开手。

  像过去那些年,贺启诚太忙,难得回家一次,季桐总是这样等着他抱。

  他没有犹豫,快步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伸手关了电视。

  季桐在他怀里静静闭上眼,她有很多话,到了这一刻都觉得没必要再说。满城风雨刚刚过去,贺启诚风尘仆仆赶回来,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侧过头看她的脸,只问一句:“怎么还不睡?太晚了。”

  最终季桐笑了,她抱紧贺启诚,轻声开口说:“我想等你回来。”

  她拉着他的手帮他换衣服,谁也不再提过去的事,仿佛一切原本就应该这样,寻常夫妻,一起经历所有琐碎而细微的生活。

  她和他说:“以后我天天等你回家。”

  这几乎是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也是他们应得的未来。

  随后一个月,贺启诚陪季桐办好了父亲的后事,将骨灰取出来,两个人也一起回了老宅。

  贺启诚还有两个亲叔叔,早年他父母突然出事,虽然后来查来查去事故原因没人说得清,但那一阵内斗严重,大家都知道,原因多半出在自家人身上,这一下让老爷子对其他儿子也无法信任,大闹一场,将贺启诚两个叔叔赶了出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晚辈为了偌大家业,兄弟阋墙,老爷子算是彻底伤了心,当年扔出去的话绝情到底,“不到我死那天,你们谁也不许进静城一步。”

  从此两边都寒了心,两个叔叔都不再经商,他们说是贺家人,其实和断绝关系也没什么区别。

  如今贺家老爷子真走了,他两个叔叔竟然也没回来。

  季桐再一次领教了他们家里人的脾气,个个养得独,人情世故都看淡,于是就连人走茶凉也成了正常事。

  季桐和他回到家里重新收拾,贺启诚如今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家主,自然全家上下都要来见他。

  再也没有人敢随便议论他和季桐,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其实没有违背原则。贺启诚已经离婚,多年以来大家对他和季桐的事心里有数,到如今恍若一夜之间突然就接受了。

  不管是真是假,季桐也不在乎了。

  贺启诚在荣楼之前安排家里的人,她就回到自己的西院等。

  过去季桐回自己的院子一定会有人跟着,宋婶也不离左右,如今人都被贺启诚叫走了,她自己一路走,整座院子空落落的,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意识到这才是老宅的本来面目,没有旁人探寻的眼睛,没有暗处讥笑监视的目光,这一切让她浑身放松,她站在正中的园子里仰头看天,可惜却没能赶上一个晴天。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雪,今年的冬天一直难熬,白天正午却没有一丝阳光,灰蒙蒙的天沉沉地压下来。

  季桐心情难得好起来,看了这天却突然有些怕。她明明不信什么兆头之类的说法,却生怕再有一点不好的念头。

  她匆匆地回自己屋子收拾,依次打开柜子看一遍,发现早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她还惦记着那件小黑裙,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确认它已经不在西院里,她肯定当时自己带走了。季桐想到那间她自己租来的房子,想起都头疼。

  那个地方总能让她想起顾今冬,她不愿再往深了追究。人应该善用自己的遗忘能力,她不能因为他人的别有用心而把自己变成困兽,庸人自扰。

  她不打算急着回去,还是等她歇够了,之后有精力再去打包搬家。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贺启诚带着季桐一起和全家上下所有人吃饭,而后他叫来宋婶,出乎意料地决定今后不在老宅常住,家里所有的事先由宋婶看顾。宋婶资历最老,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对这个家却没有二心。

  宋婶显然有些吓到了,她又最会说话,立刻去劝贺启诚:“您还是和季桐小姐搬回来住吧,这里院子大,而且也在市里……我就是个老婆子,伺候老爷子还可以,真不敢随便做主。”

  上上下下的人都听着,等个结果。贺启诚抬头看了宋婶一眼没什么表情,开口就来挑她话里的刺,“轮不到你做主,只是让你看房子。”

  宋婶脸色变了,立刻低头,知道他这是要给她脸子看,接了一句:“您是家主,是我说话不小心。”

  季桐在一旁看,这是把她带大的下人,但她也不能插话。她明白这家里上岁数的老人多,很多人是跟着老爷子过来的,比贺启诚年纪都大,大家突如其来都要服从贺启诚,必须趁着刚开始震慑住,不然将来倚老卖老的人多了,勾结起来,他们永远处理不完。

  贺启诚当着大家让宋婶没了面子,又给她点甜头,他看着其他人继续说:“宋婶辛苦,从季桐小时候开始就照顾她。”说着他还指了指季桐,又和宋婶说,“我应该谢谢你,她能有今天也有你的功劳。”

  这下宋婶眼泪都要下来了,半真半假感动涕零,服服帖帖地发誓,要用余生认真看顾好老宅。

  事情都处理好之后,贺启诚留了人,专门打扫爷爷的荣楼,他也不准备搬进去。他让韦林和其他人一起去收拾他在家里的东西,没和任何人商量,也没告诉季桐,就直接让人都挪到她的西院去了。

  他的理由很简单,“逢年过节还是要回来住的,我和你去西院。”

  季桐没阻止他,心里觉得奇怪,但韦林在旁边明显看得明白。

  他借着指挥人搬东西的时候过来和季桐说话,轻声解释了一句:“东边院子陆简柔住过,他是怕您不痛快。”

  她终于明白了,贺启诚习惯于为她考虑,习惯于先做而不说,习惯于把一切都安排好,很多事她自己能发现,还有很多她来不及细想。

  季桐过去握住他的手,两个人靠着长廊的柱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这爱情让人哭让人笑,让人悠闲静坐都满足。她想她不用问,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

  陆亦铭案宣判的时候,贺启诚和季桐一起去了幕府茶园。

  当年得意忘形的陆书记一审被判死缓,此前庄煜来过茶园,根据情况已经让人送了电视机,这下全村的人聚起来看,大快人心。

  他们送季桐父亲的骨灰回家乡安葬,时间刚好,正好赶上他沉冤昭雪的时候。

  季桐将他的骨灰埋在茶园旁,永远和这里的山水为伴。她还和秀奶奶学着做了幕府这边乡亲们最常吃的菜,端过去陪父亲坐了一上午。

  这是父亲洗脱罪名的好日子,她不能哭,忍得辛苦。贺启诚没劝她,他在旁边陪着,一直不开口,想让她自己和父亲好好说会儿话。

  这么多年了,他们父女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翻案,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季如泽却没能亲眼所见。

  所幸他在天之灵终得解脱,这一生的负累全部清算干净。

  季桐最终安置好一切,准备回去。贺启诚没跟上她,他独自留下来,静静看着季如泽的墓碑。

  当年季桐被托付到贺家的时候,贺启诚也还很年轻,他刚到了二十岁,谈不上对人对己负责任。

  爷爷带着他私下见了季如泽,老人拍着自己的孙子和他保证,“我当季桐是亲孙女……我虽然老了没几年了,但眼看启诚大了,家里的事我慢慢都交给他。季桐将来也跟着他,你放心。”

  于是季如泽出去后就握紧了贺启诚的手,那画面贺启诚一直记到如今。

  对方早已预料到自己日后有牢狱之灾,因而来不及告别,也来不及多说。他手下用了很大的力气,攥紧贺启诚,是请求,也是托付。

  那时贺启诚年纪不大,却被贺家老爷子磨炼得极其沉稳,他嘴上安慰,心里却不明白对方何苦这么激动,后来他慢慢懂了。

  那是视若珍宝的心情,在季如泽毫无退路的情况下,宁愿认罪牺牲自己,只为换取自己珍爱的人日后平安。

  如今,贺启诚看向季桐的背影,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所以最终,贺启诚对着季如泽的墓碑鞠躬,他郑重开口:“十二年前我答应过您,保她一生无忧。”

  或许这过程前后波折,但他一直都在尽力,他再次向季桐的父亲保证:“我用余生证明。”